被我渣过的侍卫称帝了。
上朝第一天,他要娶我那水性杨花的妹妹为后。
下朝之后,我妹妹的那些前任凑到我跟前阴阳怪气。
内阁首辅冷嘲,「怪不得本官黄金五万两,礼聘八十抬,大人都婉拒了,原来意在中宫。」
大将军热讽,「沈大人操弄权术,令妹待价而沽,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品亲王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大人同姝儿同胞兄妹,若求不得佳人,和大人喜结连理,也不是不行。」
我死死裹紧朝服,头也不回的离开金銮殿。
这些觊觎我身子的权臣,早晚我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一
我来到京城那年才十七,本是金科状元,榜上有名。
皇榜发了三日,无人邀我进宫面圣,我告遍官府,没有找到一个说辞。
是同日进京赶考的进士告诉我,我人微言轻,朝堂上的权臣已经托人说我抱病,早就换了旁人顶上。
我寻遍父亲旧友,叩了京中大大小小官员的门,却找不到一个公道。
天寒地冻,我等在中书舍人的府外,里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托父亲的福,那人离开热闹,见我一眼。
他没认出我来,更没有认出来我的女儿身,只当我是父亲的门生。
他说,要想在京城站住脚,得花钱,要一千两,黄金。
我说我没钱。
他兴许是喝醉了,喘着酒气问我还有没有妹妹,送个美人什么的,能给我通融一二。
他坐在堂中,我立在廊外。
大雪落了我一身,白得刺目,可这座京城却是黑的。
我转身就走,想离开这乌烟瘴气之地。
可父亲那一枚水玉玉佩,却砸在了我挺直的脊梁之上。
恰逢府上鼓乐声停,他轻声嘟哝了一句。
「还拿着扬州县丞的信物,那扬州县丞本也是个糊涂的,非碍着我们大人的事,不也是被安了个贪污的罪名,到死也不能清白。」
于是那日,我才知道,这世道艰辛可恶,人心龌龊肮脏。
父亲锒铛入狱,娘亲含恨而去,我颠沛至此,一夜天上地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府外,只记得眼泪落了一层又一层。
及至城门外,我盯着偌大的京城,泣血而誓。
今日辱我之人,来日我必百般奉还。
万死不辞,万罪不惧。
再然后,京城便传开了,沈状元家有一位国色天香的妹妹,姿容胜雪,艳绝天下。
见之不忘,念念切切。
最开始上钩的,是中书舍人家的长子。
他叩响了沈宅的门,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
言谈三五句,便开始问我妹妹何在。
明人不说暗话。
我笑弯了一双眼,对他说。
「想见我妹妹得花钱,要一千两,黄金。」
二
他自然送不来一千两黄金,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当然,托他的福,我成了一个拿妹妹博功名的渣滓。
我当然不在乎。
只要能平步青云,只要能位极人臣,这些名声对我而言又有何用?
但凡能助我进官加爵的,便能一睹我妹妹的风姿。
贿赂我,和我妹妹谈情说爱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在朝名沈清,是这朝中最下等最可恶的奸佞。
换了朝服,我便是沈姝,是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沈姝。
我不在乎。
我就爱看那些纨绔为我争风吃醋,头破血流,我还要沾着他们的心上血当唇脂,吻在他们的脖颈之间。
我要他们醉生梦死,心甘情愿为我肝脑涂地。
有了美色便有钱财,有了钱财便有官职,有了官职便可以拉拢人脉。
既然世道不公,我就要踩着这些不公,一点一点爬上去。
于是新科状元只用了三年,就爬上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前吏部尚书行刑是我陪了谢荀一夜的酒,卖尽风骚才换来的。
我对谢荀说,我要亲自动手,杀了吏部尚书。
那时我在他的榻上,素来冷傲不近人情的内阁首辅,用指尖挑开了我的衣衫。
恰四月春风,梨花似雪,飘入帘幔之间。
他一袭青衫,端得是文人儒雅,眼中却已是意乱情迷。
谢荀咬在我的唇瓣上,他对我说,「既然如此,姝儿不该给我些,没给过旁人的东西吗?」
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经年来同他虚与委蛇,他对我早就没了耐心。
我既然求他办事,便不是香吻赔笑才能了事的了。
我心中恨极,若非他是世家公子,生来就是京城的人上人,我又哪里能沦落到在此对他承欢谢恩。
我是天启十三年金科状元,他算什么?
借他的手杀一个人罢了,还想和我行云雨之事?
未免也太高看得起自己了。
可我还是媚眼如丝,含着一口温热的酒,搂着他的脖子,渡他一口。
气喘吁吁间,我娇声道,「若您让我哥哥亲手杀了他,您要什么,我便给您什么。」
谢荀吻在我的肩头,身上烫得我发疼。
他到底还有些文人礼节,总不会强迫我与他翻云覆雨。
乃至到了现在,他也还是强忍着绮念,捧住了我的脸。
四目相对,他眼中除了意乱情迷,竟还有些柔意。
谢荀一字一句地同我说。
「姝儿,我想娶你。」
我面上的笑僵了又僵,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是惊慌失措。
半晌,我只能说了一句坏气氛的话。
我说,「我哥不会同意的。」
他眼中难得闪过一丝狠厉,「那他的丧事只能办在我们的喜事后面了。」
「……」
可以,洞房完我直接躺棺材里得了。
这谢荀未免太玩不起。
大家都是京城浪子,他还对我真动了心。
若非朝堂贪官风云,我在朝中寸步难行,岂会在这里卖笑讨人情。
这谢荀实在是看不清。
上一个想娶我的,还是马上要行刑的吏部尚书。
可谢荀是京中贵族,又是一品大臣,眼下执掌朝堂——他能弄死前吏部尚书,自然也能弄死我,那个便宜『哥哥』。
我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娶我,是正室?」
谢荀轻轻吻着我的脖颈,「自然,家中长辈我已经说明。你哥哥如今在朝二品官,配得上谢家的门楣。」
「……」
「不高兴?」他落吻如雨。
我干笑一声。
我辛辛苦苦当上二品官,这会回去相夫教子?
做梦呢!
但眼下人在谢府,我只能先哄着他。
谢荀缠了我到霞光如绮,才备了一顶软轿,送我回沈家。
前脚刚落地,后脚将军府的小厮便来传话。
「沈大人,王将军命您速将沈姑娘送到将军府。」
也好,借着王璟,可以踹了谢荀。
省得断我青云路。
三
王璟是鲜有的少年俊才,武将不比文人,是要去开疆破土的。
他能成为朝中一品大将军,除了王家顶好的家世,还有他那一身为国征战的疤。
能做到这个位置,他是实至名归。
我到将军府的时候,脖子上的吻痕还未散去,饶是涂了三层脂粉,还是盖不住。
是矣,一进内堂,我便做贼心虚的让侍才先撤下几盏蜡烛。
王璟不比谢荀温和,手上力气又大,真要抱着我脖子啃上一通,只怕明日我只能告假不上朝了。
他坐在檀木椅上,一袭黑衣,眉宇英挺俊朗,却多了一种常年杀伐征战的戾气。
那双沉沉的黑眸,自下而上,最终落在我的脖颈间。
「过来。」
我不敢动。
「过来。」他语气重了两分。
我垂下头,「大人不是说,不愿再见我了吗?」
上次我从谢荀那里回来,正巧碰到了凯旋而归的他。
许是沾上了谢荀身上的松柏气,又因为肤上齿痕,他便不痛快,说再也不与我相见。
我自然开心至极。
毕竟这样的权臣不好接近,自然,也不好轻易踹开。
借谢荀让他厌弃我,名正言顺。
但我没想到,谢荀竟然想要娶我。
他与谢荀素来不对付,但一文一武又相互制衡,家世也旗鼓相当。
他也知道我那『哥哥』素来把我当成筹码,早年他还骂过我脏。
后来他也不是没想过让我跟他一个人,可我阴阳怪气几句,说他对我动了心,他恼羞成怒,非要和自己怄着一口气,也便不再管我。
每回我从旁人府上出来,他都要狠狠欺负我一顿,才肯罢休。
玩归玩闹归闹,吃醋真的没必要。
可是这些天,我分明已经不愿和他虚与委蛇了。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忽而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他比我高上太多太多,单一只手,就可以搂住我的腰。
那手炙热滚烫,将我往他身前一带。
月华如水,清亮一片,我唇上红肿和脖间齿痕,自然也逃不开他的眼睛。
可他只是沉沉地望着我,继而伸出手,狠狠地抹了我的唇瓣。
他的眸光素来幽暗不可测,起先他和谢荀一样,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打发时间的玩物,可如今他们的目光,却让我看不透了。
我发现,无论是文臣也好,武臣也罢,若是舍去这些皮囊官爵,其内里都是一样的——令人胆战心惊。
我硬着头皮,试探性地说,「大人…..您让妾身过来,所为何意?」
他今日脾气倒温驯起来,「听闻,你刚从谢府出来。」
我心力憔悴,但到底还是有些职业操守。
「大人,我哥哥素来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身在其中….也无能为力。」
于是我看见王璟眼中,闪过一道似曾相识的狠厉。
「我觉着你哥哥活得太久了。」
「……」
我顿觉脖子一凉。
今天不宜出门,人人都想杀我。
大概是我的愣怔,让他收敛了周身的煞气。
他摩挲着我的脖子,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幽远的话。
「若你嫁入将军府,想来,你哥也不用左右逢源了。」
「?」
我没听错吧。
嫁入将军府?
王璟也得失心疯了?
放着那么多贤淑贵女不娶,娶我一个行似暗娼的风流女子?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勉强笑笑。
「将军莫不是…..在说笑吧?」
王璟唇瓣紧抿,复又叹了口气。
将军府没有梨花,也不雅致,风过穿堂,只有瑟瑟的几缕轻啸。
他搂紧了我,我甚至能够听到他坚硬胸膛下的隆隆心跳。
「未成婚前,我不碰你,你也要珍重自己。」
我珍不珍重,管他屁事。
我若是没有点制衡之术,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些虎狼之中独善其身?
真当我立在朝堂上,只靠出卖自己吗?
满朝文武借着我争一口气罢了。
人情是顺水推舟,若真以为我一味随波逐流,那就太小瞧我了。
我心中鄙夷,面上却分毫不显,强装羞赧。
「将军……此事,还是您与哥哥商讨吧。」
他解下玉佩,悬在我的腰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且回去待嫁吧。」
好家伙,这下跑不掉了。
谢荀抽风说要娶我就罢了,这王璟又是犯什么病?
摊上大事了。
四
回府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打一开始我出此下策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人会想要娶我。
一是因为京城子弟多自命不凡,绝不会在我这样一个自甘堕落的女子身上费心思。
纵然我这副皮囊还算新鲜,但依照这些王孙子弟的精明,也绝不会折在我这种人身上。
满朝都知道,沈清有个水性杨花的妹妹,利用完之后,扭头就抛别的高枝。
当然,满朝也都知道,凡对沈姝动心者、觊觎者,最后总被她的兄长手刃。
因而,沈清除了奸佞小人之外,还有一心狠手辣的疯名。
沈清是个疯子,人尽皆知的事情。
我细细算着朝堂,原先一半贪官已经被我亲手处斩,现在换上来的都是我的心腹。
若与谢荀抗衡——不够看。
若与王璟抗衡——还是不够看。
若是把两人都惹恼——只能等死。
思前想后,我觉着这两人对我动心的概率太低,十有八九是胜负欲作祟。
好在前朝事多,娶妻也要三书六礼,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娶走的。
在这紧要关头,任凭王谢两家怎样威逼利诱,我都要紧牙关,说沈姝害了风寒,出去不得。
换上男装,谢荀再看我时,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他立在台阶之上,神色清寒,「午时三刻,程安问斩,你且去就是。」
谢家长公子,位极人臣,是谢庭兰玉,高高在上。
晨光如梦,他一身华服,金线昱耀。
分明垂眼看我,却只有无尽的蔑视,嘲讽,与傲慢。
这种眼神,他第一次见沈姝时,也这样流露过。
我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只庆幸自己在穷困潦倒时,还有一张为世人称赞的皮囊。
我笑着,「谢大人成全。」
谄媚如狗,卑微似尘。
但总有一日,我要将这些人,全都踩在脚底下。
我要成为这朝中,最奸的那一位。
谢荀没说话,许是日头刺眼,他微眯双眼,却在转身之时,稍稍顿了顿。
他偏过头,「慢着。」
我心神一滞,到底没敢动。
「你抬起头。」
脸上已经画了男妆,旁人顶多觉着我与沈姝相像,再加上我又穿了夹棉大氅,垫宽了肩,旁人是看不出来我男女的。
我从容抬头。
谢荀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竟是有些恍惚。
就在我在心中把他骂了一圈之时,他突然问我。
「为何执意要手刃他们?你对她,可是有几分真心的?」
我神色微滞,只能低下头。
「身为人兄,自是真心。」
他语气夹杂了几分嘲讽。
「那你如此轻贱她?」
我觉着他这话可笑至极。
若非世道轻贱我,我又何须自堕落。
当年我从中书舍人门下离开之时,也曾是挺直脊梁的。
但现在,多说无益。
这人世间的女子儿郎,不是自己想要珍重自己,便可以珍重了得。
当以铁腕,当用利爪。
早晚有一天,我会像杀了程安一样,杀了这权倾朝野的谢荀,杀了所有将我压在身下寻欢作乐的乱臣贼子。
我低低笑了一声,「大人,午时三刻快到了。」
谢荀语气发凉,「滚吧。」
我扭头就走。
他说,「是让你滚。」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认命躺在地上,麻溜滚开。
无妨,今日之辱,我来日必报。
五
程安临死前很吵,他骂我丧尽天良,说我猪狗不如。
还说,沈姝与他两心相悦,是我从中作梗。
刀落下去那一瞬间,我对他说了一个只有死人才能受得住的秘密。
我说,沈姝,就是我啊。
凉凉的笑回荡在他的耳畔,炙热的血却溅在我的脸上。
快了,快了。
解决了吏部尚书,还有什么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兵部尚书。
其中还有几个尸位素餐的将军。
老皇帝病体难当大用,实在不必苟活这么多年,让这些乱臣贼子霍霍朝堂。
太子当然也没福气,听说自打立了太子之后,这太子便索居东宫,也是避世不见。
几位皇子倒是还算得体,四皇子便是天资毓秀,隐隐有明君之相。
看谢家是想扶持软弱的三皇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至于王家,自然是要追随那常年看不见脸的太子,总归也是贼心不死。
若想扶持四皇子登基,首先得搞垮那些贪官。
不过刑部尚书贪污受贿的证据我已经搜查到了,这刑部素来是谢家的人,思前想后,我便把那些证据,秘寄给王璟。
他虽是武人,但心细如发,能让谢荀不痛快之事,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至于我,动不了刑部尚书,动一些小人物还是绰绰有余。
我要一点一点地,把这座王朝的腐肉烂蛆,掘出来,碾干净。
兴许是朝中厮杀,这两人倒罕见的让我消停了些。
不去和他们逢场作戏,也便可以专心处理南方官吏调动的问题。
我自江南来,知道江南有多贪。
不过,让我头疼的却是,这一封匿名而来的信笺。
信上字字句句列了江南总督监守自盗,贩卖私盐。证据确凿,只要禀明圣上,这江南总督不死也得死。
可是,谁会给我送来这么合心意的东西呢?
已经不只是一次了。
我捏紧眉心,对下面的人说,「上次让你查的线索,如何?」
「此人行踪隐秘,不像是朝堂中人,应是哪位游侠。不过三年来,此人或多或少的传些线索给大人,应当是可信之人。」
我沉吟许久,到底是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
春光易逝,转眼已经到了夏。
沈姝这一病两个月,每每上朝,王璟都要踢我一脚,以示泄愤。
好在他念着沈姝的情分,不敢真踢死我。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事。
谢荀已经不太想和我商量婚期,恨不得直接抬了聘礼,当天就把沈姝接走。
我只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王璟,听说王璟一夜砍了京城最好的梧桐林,回去做聘礼箱子去了。
瞧着,倒真像是对我有几分情谊似的。
不过也难怪,原先我与他推杯换盏,无意间为他挡了刺客一刀。
那一刀是真疼,挡完我就后悔了。
可惜当时什么都没想,只因为他带兵曾护住夏朝。
他问我,我亦是如此答。
打那日后,他对我便有些不同了。
至于谢荀何时对我有情,我想不明白,总觉着是他想玩我,结果自己陷进去了。
可这两人,总归是要死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罢了。
思前想后,我向四皇子府递了帖子,要携小妹前去恭贺他的生辰。
四皇子还没到生辰,谢荀逮着我挤兑了一天。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冷得要结出冰棱来。
「怎么,四皇子无权无势,你还要送姝儿去他的床上?」
事关清誉,我辩驳一句,「诸位大人请我妹妹去府上,不都是唱歌听曲吗?四皇子如此,首辅大人,亦是如此。」
其实也不是辩驳,就是单纯气他。
当然,我现在是沈清,气谢荀的后果,就是听他冷笑一声。
然后,「明日聘礼会送到沈府上,八十抬礼共五万两黄金,买你妹妹一世清宁,她不必去皇子府卖笑了。你还想要加什么爵,尽管说来。」
我想,当权臣就是好啊。
五万两黄金,那可是边境十座城池里的百姓,三年都花不完的数目。
他娶一妻,胜过十城。
那双寒眸落在我肩上,我笑笑。
「大人,这事儿,我还得和姝儿商量商量。」
谢荀说,没得商量。
然后我就被踹出了谢家。
六
好在谢荀的聘礼没送成。
王璟把刀夹在我脖子上,逼着我当街婉拒了谢家的小厮。
我只能借坡下驴,把锅甩给了王家。
谢荀未曾受此大辱,听说回去就呕了一口心头血,竟生了病。
谢家宗祠的人一听,乖乖,王家这是要杠上了,那不能忍,此妻必娶。
不蒸馒头争口气。
我没空理他们,只做了一身素净的织花缎子,趁着日子吉祥,去了四皇子府上。
四皇子为人温和有礼,待我素来不薄,言语从未有过怠慢。
他对人向来如此,因而生辰祝贺之人,也便络绎不绝。
前脚刚迈进府中,背后就贴上了一阵熟悉的香气。
不是谢荀,也不是王璟,而是皇室子弟专用的香料。
我偏过头,就撞进了一双笑意款款的眼眸。
这不是四皇子,是当今摄政王,李矜。
朝堂三足鼎立,我敢招惹谢荀与王璟,却从不敢到此人面前露脸。
他虽是常年笑着,也从不爱管朝堂之事,但却总让人不敢小觑,也不敢冒犯。
那双盈盈的笑眼当中,分明是朗月清风,对上之时却寒从骨生。
恍惚世间所有一切,都逃不开这双慧眼。
他好似看透,却从未说破。
今日能看见他,实在意外。
见我在门口愣神,他稍稍退了一步,才问,「不是听说,沈大人携胞妹同来吗?他人何在?」
我定了定心神,柔声道,「兄长昨日被王将军惊到,眼下心悸不已,只让我一人前来。」
李矜生性洒脱,盯着我看了半晌,却是暧昧一笑。
「世人都说沈家有女国色无双,今日一见,本王倒觉着你兄长,更为俊美秀丽些。」
我身子一僵。
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看出来我女扮男装。
但看他眼中遐望,像是在透着我,看着谁。
看着谁?
他略显惋惜地说,「都说你哥哥生性奸诈,本王却喜欢的紧,只可惜是个男儿身。」
「?」
他抬手,拾去了我额间的落叶,语气似有感慨。
「你哥哥素来见着本王就躲,倒不如你乖巧惹人怜了。」
我……这…..李矜…..他不会对沈清有意思吧?
我咽了口唾沫,刚想说话,他却贴身过来。
「托你哥哥缘,本王多言一句。」他唇瓣停在我耳畔,轻声道,「今日狼多肉少,可不像往日那般容易脱身了。若此时离开,尚可回寰。」
我动作一顿,却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几个世家公子身上。
都是人情债。
四皇子眼下势弱,谢荀和王璟不知今日来不来,而我此时到底不是朝廷命官,来此确实是羊入虎口。
更何况,这些人记恨我水性杨花,喜新厌旧,也记恨我决绝无情,说走就走。
当然,更恨我与他们调情多日,却总能独善其身。
李矜退后一步,他对着我笑,「不过,若是你此时离开,只怕回去的路上,也要遭遇不测了。不如陪本王进去,本王护你?」
「那王爷有何所求?」我低眉。
李矜歪头看我好一阵,才似笑非笑,「我救你一命,你让沈清陪本王喝一夜酒,如何?」
「…….」
我知道了,李矜是断袖!
见我僵在原地,他大笑离开,端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姑娘,可就自求多福吧。」
我心中恨极,其实扮男人去喝一夜酒,也不是不行。
就是害怕到时候我身份暴露,满朝文武还不得把我给撕碎了?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四皇子府上,我先去见了四皇子。
这些年来,我从未和他有过什么牵连,至多也就是席上相逢,偶聊几句。
但眼下,刑部尚书已经下台,江南总督也要落网。
我决定站队了。
但不能以男装来,姿态还是要有些的。
四皇子大抵是知道我的来意,已经奉好了茶。
他眸光清正,听我说了老半天,才抬眼,「为何是我?我同你兄长,并非一路人。」
我微微抿唇,眼神却落到檐下那侍卫身上。
我认识他,是在我第一年入朝的那年冬时,我在刑部尚书那里瞧见过他。
当时达官显贵无数,我坐在中庭之上,勾着笑瞧着左右奉承的公子王孙。
唯独他一袭黑色长袍立在檐下,风雪依稀,吹乱了他的发。
穿堂的凉风也惊醒了我的酒意,在他眼中除却情动,我还看见了嘲讽。
也许是因为这几分嘲讽,所以我记住了他。
待到人影散去,我走到他跟前,搭上了他的肩。
那时他同我说,他是四皇子府上的侍卫,单名一个恒字。
当时他垂着眼,我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他对我说,「沈姝姑娘一笑值千金,这般对我笑,岂不是浪费了。」
记得当时,我揩下唇边半残的绛脂,垫着脚抹在他苍白的唇上。
语气轻柔,暖香未冷。
我说,「恒侍卫貌若清倌,当也配得起这千金一笑。」
后来我又时常见他随同四皇子拜访诸位官员,每每宴席,他却是收敛了眼中的嘲讽,只有歉意。
因着这歉意,他倒是为我解了好几次围。
毕竟我一弱女子,真要遇到纨绔,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这些时日同谢荀搅合在一起,倒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这次,他仍旧恪守本分的藏住了眼中的情意。
去岁他同我表明心意,被我嘲了一顿。
见色起意罢了,何来真心二字。
我收回目光,只是对四皇子说,「您虽是不理朝政,但去混迹各大官员府上。若说当真无逐鹿之心,恐怕有些牵强。不过不管您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既来了,您这趟浑水也是必然要蹚的。」
四皇子微微一笑,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起身,送我离开茶室。
「劳烦姑娘走这一趟,待宴罢,我送姑娘回去,顺带拜访其兄。」
我客气离开,只能再回到宴上,谨慎地饮了几杯。
李矜若有似无地目光落在我身上,谢荀今日未曾来,大抵是昨日被我气到了。
王璟亦然,想必是江南总督的事情教他头痛起来。
三杯两盏下肚,我就觉着身上燥热一片,眼前也开始不识人了。
有人在我杯中下了药。
只是我都这样谨慎——
李矜的目光很是无辜,好像是早知会如此。
满座高朋都若有似无地看我一眼,或愤恨,或惊艳,或垂涎,自然也有讥笑。
趁着头脑还清醒,我命下人扶我去偏殿休息,再命人去找四皇子,求他调些人来看护。
下人立即领命。
她临走前,我觉着身上酥软无比,还有一股媚香之气。
没想到,如鱼得水三年间,还是中了这样下作的招数。
这些人敢在皇子府动手,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思前想后,我叫住了下人。
「求四皇子,将恒侍卫调来。」
失身并不如何,但若是不钓足这些人胃口,只怕他们不会心甘情愿为我办事。
眼下若真要走到这一步,我也是不惧的。
只是世家王孙必不可取,毕竟杀了费事。
那恒侍卫容貌无双,气度也斐然,解了燃眉之急也不算坏事。
更重要的是,容易杀,省事。
七
他进来的时候,起先并不愿碰我。
好笑,这会儿来什么非礼勿视。
我将他拽到床榻上,看着他原先温润木讷的脸,渐红渐喘。
其实我不知道那日是药效,还是我有心逗他,只记得将他亲的面红耳赤,反身将我压下来。
暑气迷离间,我眯着眼,只看见薄汗凝聚成珠,自他下颚滑落,滴在我的喉间。
炙热,发狠,黏腻。
却又温柔,缱绻,怜惜。
再醒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趴在我的床侧,正留神替我擦洗身子。
四皇子府已经有些破旧了,纤尘浮砾,缭绕于光影之间。
他未曾察觉我已经睡醒,只是眼睫低垂,恭敬又虔诚地照顾着我。
也许是身子软,也许是回忆久。
我恍然想到了少时身在扬州,那时我还是扬州城,最骄纵的姑娘家。
当时阿爹怜惜我,说我才气无双,容貌无两,当配得天下最尊贵的人。
可辗转经年,我成了万人唾弃,混迹于烂泥之中的,败类。
其实我不太想哭,眼泪早就在十七岁那年成了血,流干了。
可他太温柔了。
一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份眼泪是因为欢喜得到了久别的珍重,还是因为这份珍重对我而言,太遥远了。
他轻轻抹去了我的眼泪,同我说了一句,「冒犯了。」
正是这一声,我才回过神,手却覆上了他的脸颊。
「你情我愿的事情,何来冒犯之说?」
他不是蠢人,听见这话,表情陡然一冷。
这种冷,倒比谢荀那种寒凉,更幽深。
好像是锋芒内敛,不怒自威。
他一届侍卫罢了,竟然还有这样的魄力?多少有点狐假虎威了。
我拍了拍他的脸,虽是笑着,但眼中仍是凉的。
「我哥哥杀了很多人,自不会介意再杀一个寂寂无名的侍卫。你若是懂事,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他攥住了我的手,力气很大,捏的我发疼。
若非被我咬烂的唇瓣为他添了一丝不羁,我真觉着他陡然换了一个芯子。
他的声音带着哑,「想撇开我吗?沈姑娘。」
我最讨厌这种一点床上事,就像是捏住女子七寸一样。
我坐起身子,扯了一张薄纱。
是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难不成,恒侍卫还想娶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笃定,却让我有些害怕。
「在下并非孟浪之人,既有此行,必许霞帔。」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兀自笑了。
「可惜,想娶我的人太多,恒侍卫还不够格。」
我收拾着衣裙,笑意凉薄。
「今日之事,就当未曾发生。若不然,你只有死路一条。」
这话说完,我转身就走。
日光照在我的身上,拉出来一条斜瘦而细长的黑影。
跨过门槛的一瞬,我听见了他郎朗清切的声音。
「那如果,沈大人女扮男装一事走漏风声,这条死路,走的人又会是谁呢?」
夏日溽热,可一刹那,我却如坠冰窖。
怎么会,他怎么知道此事?
是他知道,还是四皇子知道?
不,绝不可能是四皇子,若不然他不会这样礼待我,只怕早就寻了破绽让我找上门。
可他区区侍卫,又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兴许是先前他替我解围,无意间发现了端倪?
倒也有这个可能。
我强迫自己装傻,可转过身,对上那一双温而犀利的眼眸,却说不出来什么弄虚作假的话。
我攥紧衣袖。
「你想要什么?」
他笑了。
他笑起来真真好看。
既无阴翳,也无算计,是坦坦荡荡的一个笑。
「我要你。」
八
他的态度是寸步不让,拒绝我穿上裙子不认人。
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此事事关重大,若我当真折在这里,这么多年的屈辱可就白受了。
可若是心甘情愿被一个侍卫要挟,那我自然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笑着看我,最终只等来我一个冷笑。
「你不过小小侍卫,竟敢来要挟本官,若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他应当同王璟差不多高,但却气态清和,更为从容。
闻言,他退后一步。
「那大人尽管试试。若是后悔,便托人在红袖酒铺,递上一根银簪,我会去找大人。大人是聪明人,自不会让我久等的。」
我觉着他是痴人说梦,当即甩袖而去。
四皇子只以为我疲劳在府上小睡,离开之后,确实随同我一起回了沈府。
我换了一身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才和他开始商量朝中风云,怎么处理那些谢党王党一流。
直到天色大暗,四皇子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府。
他说,「世人只知沈大人奸佞狡诈,如今看来,倒是不知大人用心良苦了。」
我送他到府外,借着夜色,望了一眼巍峨的帝宫。
「海晏河清,唯臣所愿。道阻且长,清誉无碍。」
四皇子连说几个好字,这才上了马车,离开了沈府。
他走后,我却静不下心。
恒侍卫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从他先前默不作声地处理几个纨绔,便可以看出来。
当然,也能看出来他温润皮囊下的心狠手辣。
他不像是寻常侍卫,但却又时常跟随四皇子左右,更不知道他的来历是什么。
方才我试探四皇子,只听说那恒侍卫是他救下来的江湖人士,因为恩情,才留在他的身边。
如此来看,也找不到要挟之处。
他无根无系,好像是这宦海风云中的一叶浮萍。
我在朝上树敌已久,女扮男装也是欺君之罪。
此事若是暴露,我必死无疑。
他不过是一个侍卫,眼下不好和他硬碰硬。
当务之急还是朝堂要事。
如今,只能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他,断不能让他来坏我的好事。
等我除了这些贪官污吏,顺利扶持四皇子登基,再杀他也不迟。
簪子是当夜递到那劳什子红袖酒铺,恒侍卫是第二天中午来的。
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的书房,好像是在威胁我,若他想杀我,动手也是一息的事情。
我承认,我有些害怕了。
我还不想死,至少,不能死在现在。
所以我堆起笑,「阿恒,你竟来的这样早。」
他仍旧是穿着一身黑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从袖中掏出一包点心。
「原先在吏部尚书府上,听你说喜欢吃栗子糕,用些吧。」
说完这话,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已经消失在房中。
他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一包栗子糕?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那些男人,总是会上下其手一番才是。
他竟,如此纯情?
还是说,是在装模作样?
我丢了那包栗子糕。
哄骗旁人的玩意,他竟也会当真。
真是可笑。
可一下午,那栗子糕的香味却始终在书房缭绕。
恍惚间,思绪竟又飘回到先前,前吏部尚书在的时候。
他是第一个逼我吃药的人,那时正是尚书妹妹及笄礼,四皇子自然也是座上客。
许是上次恒侍卫得罪过我,所以在吏部尚书将我堵在书房,给我灌药之时,他从背后出现,将那酒盏砸在了尚书的脑袋上。
尚书不省人事,我却已经慌了神,却还在强装镇定。
他说,无意间路过,听见女子哭声,这才进来的。
我那时衣衫凌乱,连脖子都被掐青了。
若非他及时赶到,只怕当日我能被吏部尚书凌辱至死。
我记得,他解下了披风,替我盖住了身上的青紫。
我说,恒侍卫若是有心,就去帮我取一碟栗子糕,我最喜欢那东西了。
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我不知道那日他有没有取来栗子糕,但我只是整理好仪容,带着尚书府的密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尚书府。
栗子香味经久不散,我折断了手中的笔,对下人说,「取一碟栗子糕来。」
栗子糕是甜的,可惜,没有阿娘做的甜。
入口极软,第二口我就吃不下去了。
因为眼泪太苦了。
九
后来的一些时日,他倒不常来烦我,至多也只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我的案上,放一些稀奇好看的东西。
他既没有同我有肌肤之亲,也没有同我鱼水之欢。
多数时候都是我为朝政之事心烦意乱,顺道劈头盖脸地挖苦他一顿。
他脾气甚好,纵使我骂的他狗血淋头,他还是会温温柔柔地替我斟上一壶茶。
「气大伤身,若大人骂完我能消气,那便多骂几句。」
他这样一说,我那些躁郁之气,竟在他的温柔眼波中散了不少。
好像朝政上烦扰,世事的无常,在阿恒的笑意里,总是能被冲淡的。
天光正好,我心绪明朗,也就赏他一吻,算是片刻的地久天长。
他尚不习惯这样孟浪的举动,但到底食髓知味,一点就通,趁着我闲暇时,总爱粘着卿卿我我。
他不太回四皇子府,四皇子也不太管束他。
总归,他就借机待在沈府,还替我另排了府上巡卫。
我的衣食住行,他总是事无巨细地替我安排妥当。就是连朝政之事,他也能为我排忧解难。
我觉着他不像个普通侍卫,可我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
如同一方寂寂长影,常伴身侧。
若早知他如此省心,当时我也不必同他放狠话了。
趁着这些功夫,我追查到了在四皇子府给我下药的一群人,是曲岫侯府的公子,还有昌平王府的世子。
这两人非富即贵,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将江南总督并刑部尚书的罪状,牵扯到他们身上。
一并斩了之后,朝堂清净了不少。
他们一清净下来,麻烦就来到了沈府。
谢荀找上门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冬,他着一身鹤氅,奔逸绝尘,贵不可侵。
他在堂中等我,却是在透过我的脸,看沈姝。
我想到我初见谢荀那日,是烟波三月,画舫湖心。
他是一众公子王孙中,最卓然的那一位。
引起他兴致的,是我那一首高洁的琴音。
他不知我是沈姝,以为我是哪家贵女,也便时常来画舫同我相会。
后来他知道我是沈姝,我也便从他眼中,看见了刺人肺腑的恶心。
他摔碎了我的琴,问我这样不知检点的人,怎么能弹得出那样清丽高洁的弦音。
他红着眼问我把姝儿藏到了什么地方。
我可怜他,所幸借着断弦,给他弹了一首高山流水。
曲罢,我在船上燃了场火,烧了那琴,对他说,「古有摔琴谢知音,今日我烧琴,祭你的姝儿,如何?」
那一日,谢荀死死地盯着我。
前些日子相处的珍重荡然无存,莲花池里燃了一场大火,他将我按在火边,再不复君子之礼,肆意地轻贱我。
赶在紧要关头,我说,谢公子不是嫌我脏吗,还要继续吗?
谢荀生生忍住,世家公子的傲气,让他抽身而去。
我就躺在船上,望着烧琴的烈火,看着火中的京城。
春水寒凉,烈火烹人。
水深火热,不过如此。
见我久久失神,谢荀隐隐有些不耐,他说,「姝儿嫁入谢府,此事由不得你。」
我回过神,只是低头,「大人能说服谢家迎娶姝儿,不过是觉着姝儿为完璧之身。可若姝儿已经承欢他人,还配得上谢家的门楣吗?」
说完这话,我再抬头,只看见谢荀愣在原地。
那神情让我觉着,下一刻,他会杀了我。
可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是谁?」
没等我答,他自己倒是先盘算起来。
「四皇子势微,你必不会如此舍得沈姝去换。王璟与我势均力敌,舍他弃我,得不偿失。朝中家世权贵在王谢之上的,想应只有摄政王李矜了。」
他紧攥着鹤氅一角,似乎是竭力扼制着情绪,才不至于在我跟前失态。
他从未再沈清面前失态过,却不知,我早就将他看穿了。
我笑笑,「大人如此聪慧,还是不要在沈姝身上白费功夫了。」
谢荀再待不下去,他没用正眼看我,只是在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我说。
「我会杀了李矜,也会杀了你。」
我当然知道他想杀了我。
谢家虽是贪官之首,可谢荀却是心高气傲,最恨小人。
可惜他恨归恨,但作为谢家长子,却必要撑起这团乌烟瘴气。
我盯着他的身影,看大雪覆了他的玉冠华服。
恍惚间,他的身影佝偻了几寸,却又很快挺直了脊梁。
沈姝既失洁,也便就进不去谢家了。
我看着看着,不免就失了神。
很久之前,床笫间,我曾问过谢荀,他喜欢我什么。
谢荀说,他从我这一身风尘骨里,看见了清白魂。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风尘与清白,本也就是,人心作祟罢了。
我从未当真。
十
谢荀走过,王璟又来。
我不敢见他,怕他直接把我打死,所以就称病不见,以姝儿的名义给他去了一封两决绝的书信,说我如今已经非完璧之身,自觉无颜见他。
王璟砸了沈府的门,是阿恒以沈府侍卫的名义挡住了他。
我不知道王璟是怎么离开的,阿恒笑着对我说,不用操心。
听说两人是比试了一顿,王璟不敌,只能认输离开。
三日后我上朝,看见了王璟脸上的青紫。
他见面先踹我一脚,我跪在地上,吐了一口污血,才撑起了笑。
王璟拽着我的衣领,他眯着眼,说看在沈姝的面子上留我一条狗命。
他不在乎沈姝是不是完璧之身,过几日他八抬大轿上门,沈姝不嫁也得嫁。
我早知道他绝非善茬,却没想到他这样难缠。
沉思间,青石砖上却有衣袂翩飞,我顺着那织金水缎,看见了那双龙环佩,最终才落到李矜那双笑意盈盈的眼中。
寒冬腊月,他却还是摇着一柄白玉骨扇,风流倜傥。
对我伸出来的那双手,却比那骨扇更白净细腻,修长有致。
他扶起来我,挡在我的身前,才转头对上王璟那张沉怒惊天的俊脸。
一笑,一怒。
李矜凉凉开口,「见到本王,将军不行跪礼么。」
王璟不会跪,所以他转身就走。
他和谢荀一样聪明,自然知道『沈清已经将沈姝卖给李矜』的消息。
李矜比我高,他用那玉扇挑起了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才啧了一声。
「沈大人,今日怎么不躲本王了?」
我又吐了一口血,「没力气了。」
李矜大笑,却在下一刻,将我打横抱起。
「………..」
我想要挣扎下去,李矜却轻声说,「你们沈家扣了好大一口锅在本王头上,真当本王是好说话的吗?」
我浑身僵硬,没敢再动。
他将我放在软轿当中,嘱咐下人送我回去,却在临走前同我说。
「养好身子后来秦王府,你一人前来。」
我想完了,这下真要走后门了。
李矜该死。
这些人都该死。
战战兢兢地回到沈府之后,我又吐了几口血。
王璟那一脚,算是踢了我半条命。
我躺在床上盯着那已经褪色的纱帘,心里反倒没觉着有多苦,乃至看见阿恒的时候,我也没留眼泪。
我偏过头,却看见阿恒想要触碰我,却伸回的手。
他攥紧了衣袖,一言不发。
我突然恨极了他的沉默。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我却强撑着,对他笑。
我说,「阿恒,你也嫌我脏,是不是?你也觉着我以色侍人,觉着我能坐到这里,是因为沈姝的功劳?」
阿恒说,不是。
他的指尖拨开了我额间的发,轻柔可敬。
他说,我记得你,记得你是天启十三年的金科状元,笔扫千军,惊才风逸。
他就那样看着我,坐在炉火旁,温和地望着我。
我扑在他怀里,经年的泪终于决堤。
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我就是想哭。
而阿恒的怀里是可以哭的。
他紧紧抱着我,一言不发,像是一方软枕,轻轻地接住了我旷世的痛。
我怎么不痛。
那一脚,踢断了我两根骨头。
十一
伤筋动骨一百天,病重的那些时日,总是阿恒在照顾我。
托他的福,我和四皇子联络也方便。
朝中王谢罕见一条心,争先恐后去撕咬李矜。
我乐意看他们狗咬狗,只得空命人去查漏补缺,添上点自己的人脉眼线。
我当然不觉着他们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朝堂上对弈,借口总是红颜祸水。
谁不想独占江山,却非要找一块遮羞布。
当然,李矜记着让我去喝酒,也便就拦着王璟来沈府下聘,处处给王璟找不痛快。
不管怎么说,我的伤还是好了。
朝上风云际会也隐隐有些眉头,总归我这吏部尚书,竟在不动声色中隐隐有了抗衡之力。
上朝的第一天,素来不问朝政的老皇帝,竟要给我封官加爵,说我治理南方贪污有功,又说我赈济西北灾民云云。
这些事情,谢荀曾丢给我做,但我不敢做的过火,只藏着掖着等到时机。
如今三虎相争,就是时机。
老皇帝嘉奖我太傅衔,兼任吏部尚书,协理刑部事宜。
我不卑不亢应旨,在一众怨恨的目光当中,唯有李矜一如从前,笑盈盈地望着我。
他看着我一点一点从九品芝麻官,坐到了正一品太傅。
满朝文武之中,唯一的一点欣慰,在他眼里。
下了朝,我受了李矜的邀,只能回去换了朝服,准备去秦王府。
我不知此去会面对什么,也许赔了身,也许没了命。
阿恒堵住了我的书房,一改往日的温柔寡言,只是望着我。
他消息很灵通,皱着眉望向我。
「既已经是一品太傅,缘何还要前去笼络秦王?」
我动作一顿,在他的注视下,竟罕见地觉着难堪起来。
我攥紧了腰带,压下心绪,强撑着体面,「怎么?现在你也敢管着我了?」
我同他说话素来如此刁钻,他却总是一一接纳。
但今日,他只有固执而决绝的沉默。
我盯着他的眉眼,忽而想到了初见之日,他眼中的嘲讽。
最终,我移开目光,也同样决绝。
「我势必是要去一趟的。」
阿恒说,「李矜此人深不可测,秦王府实乃虎穴龙潭,此去,不妥。」
那天我盯着他,问他会有什么不妥。
其实从他的眼中,我已经看见了答案。
无非是再被轻贱,要么是我这皮囊,要么就是我这已经一碎再碎的心。
我退后一步,对阿恒说,既来到这京城,我就从未想过自己能全身而退,到了这个地步,还自恃清高,实在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以我没有再多说。
扭头就走。
阿恒挡住了我的路。
那是他来到沈府,第一次这样忤逆我。
大雪飘扬,我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他没有躲,只是说,「不准去。」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我问他,「若我不去,在朝中如何容身?你今日能拦得住我,明日在朝堂上,谁又能拦得住那些人?你区区侍卫,命比我的还贱,若不站起来,还想让别人敬你吗?恒侍卫,做人不要那么天真。」
他唇瓣紧抿,神情却在鹅毛大雪中朦胧起来。
那袭黑袍在雪中,却又是那样的刺目,惊心,寸步不让。
四目相对,他指腹捧了我的脸,叹了极轻的一口气,却落在了我的心里。
我强忍住心中的委屈。
那一股说不上来的委屈。
滔天的火气陡然就凉了下来,沉默中,我接住了一片雪。
「世事艰难,你我皆是浮萍。若非无处可倚,我又岂会攀他人高枝。」
雪落在掌心就化了。
阿恒替我抹去了那雪水,和眼角无端溢出的泪。
「朝中一片黑暗,白也就成了罪。唯有成为黑中最黑,奸中最奸,才可以屹立不倒。」
他说,「这朝中的夜色,不必你一人来驮。」
可满朝文武,舍我其谁呢?
我推开了他,神色已经淡了下来。
「我向来如此,你不是今日才知。若你受不住,那就别来招惹我。」
他没再拦我,我往外走。
临到影壁,我稍稍驻足,却用余光偏了一眼身后。
只有漫天纷纷而落的雪,和空茫的庭院。
阿恒走了。
悄无声息。
十二
秦王府并不华贵,但却气派从容。
老实说,我作为沈清,除却去自己心腹府中,却从未有过这样的礼遇。
毕竟,秦王乃一品亲王,又可代天子行政,不可谓不尊贵。
他待我倒不像想象中那样,只是客客气气地同我商谈了诗书礼乐,又问了我身子如何。
及至暖阁,他问我会弹琴与否,我说不会。
李矜没说话,只是笑着让我坐下来,命仆人给我斟酒。
香暖人贵,情思不免迷离起来。
少时我在扬州,出入旁人府邸,也是这样教人尊敬有加。
见我失神,李矜问,「阿清在想些什么呢?」
也许是他过于有礼,我垂下眼,忽而轻叹一声。
「想些往事。」
「可否说来听听?」
「想我十年前也是尊前客,月白风清。」
李矜愣了又愣,连唇角的笑都滞了片刻,他收敛了眼中的戏谑,忽而望向窗外。
大雪仍在下。
「清者自清,大仁不辩。沈清,本王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一时间没听懂。
可他李矜却已经敛了眼中的认真,换上了素来盈盈的笑意。
我起身,低眉道,「那大人想要什么?」
李矜啄了一口酒,摇起了他的玉扇子。
「待朝中清净,烦请大人向新帝进我一言。」
我看向他。
李矜说,「就言让我浪迹天下,此生不入京城。」
他举杯敬我,我却从他那亘古不变的笑眼里,看见了倦怠。
我却从未想过,举足轻重的摄政王,却是已经看厌了京城。
想来也是,若他真想追名逐利,只怕早就自立为帝了。
从秦王府回来,我心思沉沉,竟也多了几分疲惫。
回到沈府,府上寂静一片,只有雪落的声音。
我想,区区一个侍卫,何苦让我挂心。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扶持四皇子登基才是。
人一忙起来,就记不得春秋。
寒来暑往,有李矜相助,我在朝堂上倒确实是如鱼得水。
但我和李矜都发现了一件事,还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不动声色地除去王谢两党的势力。
当然,除去的还有李矜的人脉。
其动作之快,手段之狠辣,叫我和李矜都叹为观止。
我疑心是四皇子,但查出来的却并非皇子府的人。
总归,是件好事。
我一时一刻都不敢叫自己停下来,生怕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个常倚在窗前,笑眼望着我的人。
此去经年,到底是,一别两宽。
十三
谢家真正不成气候那天,是我命人暗中杀了三皇子。
三皇子一死,谢党一盘散沙,底下的宗室也早就被我打压了下去。
至少,谢荀除了对我冷眼之外,再没有让我滚了。
四皇子是如日中天,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王璟也便不能随意打骂我了。
这五年,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个人。
我这双手上的血,已经洗不干净了。
不过这些年来,除了李矜的配合,当还要感谢那藏在暗处的人。
我不知道那人和向我府上传消息的,是不是同一人,但我对此到底是心存感念的。
越往上走,心就越冷了。
但让我更冷的是皇帝要退位,宣布让太子登基。
登基前夜,我去了四皇子府,劝他逼宫造反。
四皇子虽不算昏庸,但胆量不行。
他说,「太子是嫡长子,本王不愿弑兄逼宫,辜负大人了。」
太子一病多年,将近十年未曾上朝,王家又拥立太子,只怕太子一登基,我多年经营就功亏一篑。
我当着他的面,吐了一口陈年老血,直直昏在了皇子府。
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误了登基大典。
那是一年冬,冷得发苦。
我决意造反。
四皇子不敢的事情,我来。
但多年劳累,又常被人作践,我自知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
心腹来搀我上朝,金銮殿前,我先看见的是王璟。
他许久没见过沈姝了,只是偶尔会盯着我这张脸出神。
见我憔悴成这样,他倒是冷哼一句,「到底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荀紧跟其后,这些年他也开始避其锋芒。
看见我,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问姝儿,但最终只是越过我,进了殿中。
百官齐跪,恭迎圣上万岁。
我礼毕,只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众爱卿免礼。」
再抬头,那张日日夜夜横亘在我心头的面容,却骤然和坐上的帝王宝相重合。
阿恒看着我,眼中分明有万语千言,却只成了一句。
「太傅今可安好?」
我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他,盯着那张脸。
他眼中有无奈,有痛心。
我咽下喉中腥甜,强装镇定,低眉道,「无碍,谢陛下关心。」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楚,我想,只怕他现在将我处斩,我都可以坦然接受了。
不过再看王璟的脸色,他也是一片僵硬。
想来,阿恒是太子这件事,他也是不清楚的。
如此来看事情方才合理一些。
太子若不宣称病弱,只怕活不到现在就被人暗杀了。
他隐姓埋名,混迹于各大府上,兴许只是为了搜查证据,好将这些杂碎一锅端。
这样四皇子对他的态度,也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王璟既不用挟天子令诸侯,我也就不用造反了。
阿恒若为帝王,那自然也是有些手段。
朝中我已经肃清大半,剩下的只是如鱼刺鲠在喉中,但却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我也可以辞官回乡,马放南山。
正想着,御前的公公喊了一声,「沈太傅,还不领旨谢恩?」
我一头雾水。
那公公又喊了一遍。
前面的夸赞我一句没听进去,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立沈太傅之妹沈姝为后。」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我膝下一软,直直地跪倒在地。
要不还是反了吧。
十四
是李矜一声轻咳,唤醒了出神的我。
满朝文武有一半是我的心腹,听见沈姝要进宫为后,自然不会有二话。
剩下的一半,理应是太子恒插在朝中的人,也不会有异议。
王谢两家大不如前,只是铁青着一张脸,恨不得将我食髓啖肉。
万般思虑下,我跪地领旨,谢主隆恩。
乃至出了勤政殿,我还没回过神来。
谢荀到底是先沉不住气,「怪不得本官黄金五万两,礼聘八十抬,大人都婉拒了,原来意在中宫。」
我没理他,只是盯着帝王远去的轿撵,久久失神。
王璟立在我的身后,西风吹乱了他的发,那张英挺的面容已经添了沧桑。
他笑容讥讽,「沈大人操弄权术,令妹待价而沽,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只怕他还以为,早在先前我就同李恒搅合在一起。
若不然,李恒又何必以侍卫之名出入沈府?
他甩袖而去,只留下一个同样萧索的背影。
出了金銮殿,我独自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思绪纷乱间,是李矜叫住了我。
他从宫道那头向我走来,如天边归鸿,尽是洒脱之气。
「大人,昔日一诺,莫要辜负。」
清风穿袖,衣袂翻飞,卷起了那亲王制服。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两肩之上,除却欣慰,还有一种我看不透的思绪。
半晌,他轻轻一笑,「一人看山河,难免寂寞。沈大人,可有归处?」
我垂眸,「劳大人记挂,臣这一生,只归江山社稷。」
这话说完我没再久留,丢下李矜,疾步出了宫门。
说是这样说,可眼下李恒是知道我女扮男装一事,只怕让我进宫,也是不安好心。
我对他虽是有些情谊,可若是让我放弃这么多年的功绩,入宫为后,那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越往回走,我心越沉。
我可以拒绝臣子,但却拒绝不了天子。
弑君夺位,那便违背了初心,成了真正的乱臣贼子。
到了沈府,我静坐了半晌,仍旧没有头绪。
风光无限的太傅府上,其实穷得叮当响,一床被缝缝补补又三年,如今已经褪了颜色。
门无风而动,时隔两年,李恒又一次走进了这间屋子。
仍旧是悄无声息,如影在侧。
我在这里骂过他命贱,也曾斥他多管闲事,说他是无倚浮萍,自然也曾与他在这里彻夜长谈,痛哭一场。
他静立在我身后,我到底克制住了将茶盏扔出去的冲动,只站起来,转身低眉,冲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先前不知陛下真容,多半冒犯,还请陛下降罪。」
李恒站在光影中望向我,我也终于明白他那气魄是什么。
是君王之威,天子之仪。
他只是站在那,就让我觉着有了八千里之距。
我就看着他风华正茂,看着他这万人之上,眼泪忽然就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我固执地抹去,它又固执地落下。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相顾无言,清泪千行。
所有的话,所有的质问,到了眼下都说不出口。
其实,我不怪他,我只是恨自己,当时留不住他,也不能留他。
情爱这些事,于我而言,本就是黄粱一梦。
李恒给了我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像是想要把我揉到骨头里,几乎发疼。
他笨拙而慌忙地抹去我的眼泪。
「姝儿,对不起,这两年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事关江山社稷,我只能暗度陈仓。如今朝中局势明朗,我断然不会再让你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他捧着我的脸,是居高临下,却没有傲慢。
我自然知道他的苦衷,因为知道,因为事关社稷,所以更怪罪不起来。
长风呼啸,他落在我耳边的声音,却是掷地有声。
「朕说过,既有此行,必许霞帔。往后官海浮沉,朕与你携手并进。」
这些话我向来不信,但说出来的是李恒,我便也动了三分真心。
总归是万语千言,成了一句,不必再做无依浮萍。
后面再说什么,我就没听进去。
李恒好像知道我在忧心什么,他也便向我解释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狗咬狗。
他自出生便被送去别处教养,只寻了一个病弱替身养在东宫。
为了肃清朝堂贪官,他便暗中走访各大官吏府邸,处处搜集证据。
四皇子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可他藏在暗处,办事多有不便,巧就巧在我横空出世。
他原先本也瞧不起我,但却见我暗中也在搜查贪官污吏的证据,也就以江湖人的身份,暗中给我一些证据。
果然,这些年给我送证据的,也是东宫的人。
这也就能解释,我每次就要被纨绔欺辱之时,他能巧妙地出现在我身侧。
他也是藏在这烂泥里的冷箭,直至今日,才得见天光。
这些我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实说,我对李恒的喜欢,不足以让我抛弃大好功业,前去相夫教子。
李恒仍旧温柔如许,他告诉我,后宫只是我的家。
前朝,是我的天。
我大可继续在朝为官,只是要记得回家。
这一句话,让我软了心肠。
我没有家了。
以前的沈府早被抄了,后来这座沈府好不容易有了家的滋味,可李恒却走了。
交代完这些,他就要回帝宫了。
他说,不着急,只要我不跑到天涯海角,不嫁也行。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其实真要嫁过去,也不是不行。
但这些答案,最终都变成了一句。
「我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
「秦王志在山水,就令他辞官远走,无诏不得入京,如何?」
李恒唇瓣微动,似乎是想问,那日我去秦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问,没问贞洁,也没问情动。
他笑得磊落光明。
「那便如你所愿。」
十五
李恒如我愿的不止一件事。
谢家在我和他的制衡下,终于被连根拔起。
谢荀行刑之日,我去看过他。
他一身囚服,已经没了世家公子的意气,却仍旧挺直脊梁,死死地盯着我。
谢荀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够好,也不够坏。
人海相隔,他唇瓣微动,到底是略带讽刺的笑了笑。
「沈太傅今日来,也是想要亲手送我上路吗?」
那天正值清明,是阴雨绵绵。
我对他摇了摇头,在他行刑前,为他洒了一杯清酒。
「这一杯,只敬故人。」
谢荀眸光微动,像是知道了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我,只唇瓣动了两下,像是在喊沈姝。
细雨湿了流光,最终,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冲着我轻轻柔柔地笑了。
他从未对沈清这样笑过。
「若你来送我,那也无憾了。」
我想,他到底是爱过沈姝的。
可惜沈姝早就随着当年那把琴,一同灰飞烟灭了。
我转过身,没有看他血溅三尺。
谢荀是该死的。
他是谢家长子,纵容谢氏子弟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用他这条命抵,算是赚了。
至于王璟,在王家落败后,自请辞官。
后来我听说,他寻了一处青山,成了道士。
李恒到底有没有杀他,我不知道。
但我想,王璟守住了夏朝的王土,论罪是当不得碎尸万段的。
他俩走后,满朝人心惶惶,都说李恒下一个就会除去我。
可想象中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
我只知道,白日为臣,入夜为后的滋味,属实费心劳神。
我和李恒商量一二,最终敲定主意。
前朝只知道新后福薄,诞下太子便撒手人寰。
只是令人不解地却是,分明一生被唾骂的女子,谥号却是大仁崇贞皇后。
其兄沈清为朝野皆知的奸臣,连百姓提起都要骂一声狗官的败类,在沈姝死后位极人臣,与陛下携手并进,励精图治十年,终于修得夏朝海晏河清。
太子登基后,沈清病逝于沈府,太上皇只在其碑文上刻了四字。
「至清至圣。」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