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都的人都知道我与江卧云是死对头。
某天,意外魂穿,他看着一身女装的自己大吼:
「江翠花!!你别想对我的身子怎么样!」
啧。
我麻了。
江翠花本花的我只想说:明明是我更吃亏好吗?
1
全天都的人都知道我与逸王江卧云是死对头。
兴许老天也知道,但他老人家看不惯人间不友爱,然后让我们魂穿了对方的身体。
事情是这样的。
逸王江卧云是我的上司,我是他的婢女,我们互相看不惯,都想磋磨彼此。
有天晚上我伺候他歇下后,一只蚊子于纱帐旁唱歌,我眼疾手快地一巴掌呼过去。
蚊子没打到,江卧云却以为我要暗杀他,突地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顺势一带,我倒了下去。
然后,我们嘴碰嘴,灵魂碰灵魂,产生了很奇妙的神学反应。
我的魂魄进入了他的身体,他的魂魄也来到了我的身体,我们水乳交融融为一体。
我被我自己压着的画面,委实惊悚。
花了小半夜,我们才弄清眼前的现实,并且逐步接受。
江卧云穿得五彩缤纷,颜色鲜艳的大花衣活像只老公鸡,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当然,眼下的这个「江卧云」是我。
变成我的他坐在一边的书案前,不耐烦地对我说:「你能不能别走了,晃得我眼晕!」
「那怎么办?」我急啊,「刚才嘴皮子都亲破了也没见我们换回来,你倒是想想办法!」
他:「我能有什么办法?改天请个靠谱的法士过来问问,看我们是不是中邪了!」
思来想去,觉得这事玄妙,眼下并不是我们想解决就能解决的。我默定一刻,勉强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江卧云显然比我更早接受,他都已经在替我安排明天的工作了。
说先上朝再去英国公家打马吊,下午跑校场还约了个清谈会,晚上回家撸猫撸狗。
一条条写下后又蓦地起身,摇头,拍拍我肩膀说:「还是告病吧!」
毕竟他是一国的王爷,当今皇帝最疼的弟弟,一举一动都牵系着国本。
我贸贸然替他上了,失了分寸惹了祸事,那就不好收场了。
房中的灯火摇晃到四更,我们商量着一定要尽快想办法穿回去,不然迟早误事。
只是心头波动再大,也大不过周公的召唤,黄鸡破晓,我们都有了睡意。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张开双手:「翠花,伺候本王更衣。」
我淡定地迈过去,学着他那样打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老腰:「对不起王爷,现在您才是翠花,该您伺候我才是。」
翠花这名字是这憨批江卧云给我起的,你看看他的名字,高雅脱俗。再看看我的,活像种了八百亩地似的土。
光是这茬的仇,我就能记他一辈子。
果然,在听到我的话后,他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随即暴跳:「在只有你我的场合,我们还是原来的身份,听明白了吗?」
我无辜摇头:「不明白。」
他逼近我,磨牙凿齿:「你想怎样?别借着我的身体作威作福,以后等我换回来了看怎么收拾你!」
本来我还没想怎样,多亏了他这话的提点。
他平时不是很嚣张吗,不是喜欢欺凌我一个弱小丫头吗,眼下里说不准是老天看不惯,给我报仇的机会来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我喜上眉梢,满脑子都是将他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
但是在此前提下,我首先得克服虐待我自己的心理障碍。
昏黄的烛火中,我望着眼前的翠花,努力在心里道:这不是我,这是那面目可憎的江卧云。
2
头一回用一个男人的身子,多少有些刺激。
还真别说,这江卧云平时跟只孔雀似的趾高气扬,长得也不讨人喜欢。
但乍然一换,到了我身上,我摸摸腹部分明的肌肉,再扬了扬手臂,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我站在铜镜前,左右端详,头一回如此认真地瞧江卧云。
摘掉有色眼镜,我发现江卧云这皮子还不错,一双狗狗眼,肤白貌美。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颊。
下一刻,我呼吸一堵,看到了江卧云的锁骨,纤细而突出,上面还缀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就像是冰雪中的一枝红梅,独占风情。
我自己体态比较圆润,生平最羡慕的就是锁骨美人,啊啊啊啊,我要疯了!
感谢老天垂爱!
于是,在我和江卧云互穿的第一天,我照了一天的镜子。
第二天,我念念不舍意犹未尽,又在铜镜前走了一圈又一圈。
第三天,我打算再到老地方小坐片刻时,江卧云找上了门。
他彼时一脸黑,抓住我的小臂:「江翠花,本王虽说告病,但也能出门。你成日把本王关在房中,是想谋害本王吗?」
我淡定地拍了拍他的手:「翠花,休得犯上,本王才是本王。」
江卧云:「……」
不过我思量着这样确实不行,现在的我长得是好看,但看久了难免看出魔障。
我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王府里都是自己人,想来也弄不出什么差池。
江卧云这两天没怎么过来,估计是在想穿回去的法子,我也懒得管他。
伺候的丫环叫挽风,兴许是业务还不熟的缘故,我叫她替我更衣。这丫头给我拿了套轻薄的白纱衣过来,说这套好看。
以前江卧云总穿得花花绿绿,好不正派,我想试一下白色的也好。
衣服套在身上,拢了拢很合身,除了有点凉快。
镜子里的我胸膛前一大片明晃晃的春色,昭然欲出。那两条锁骨像是纯白玉如意,横在眼前。
挽风在旁一个劲地夸:「王爷,这套好看,好看!反正您今天不用外出,在家穿这套最合适不过。」
我摸了摸锁骨,觉得好东西藏着掖着不太妥,这套确实不错!
然后,我带着挽风,在自家府邸招摇过市。路过的小丫头见了,礼还没行足,脸上却飞来一大片春色。
时值初秋,我走久了出了点薄汗,正在水榭处歇息。
又吩咐挽风,「你去库房拿些银钱,给本王新做几套衣裳,就照着身上这款式来!」
挽风眉梢一喜,领命去了。
江卧云怒气冲冲地找上我时,我正撑颐望着湖里的鸳鸯。
鸳鸯有三只,色泽鲜艳的那两只叫鸳,是雄的。长得灰头土脸的那只叫鸯,是雌的。
它们互相追逐,嬉戏玩耍。
我朝湖心指了指,对江卧云道:「你看这些鸟儿像不像我和你,还有谢枕山?」
3
谢枕山乃英国公家的世子,文才武略,猗猗君子。
他自幼是江卧云的伴读,两人一静一动,穿梭于紫东城的大街小巷。
我三岁那年初遇他们。
关于之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只知道有阿娘阿爹,家里没吃的,他们经常争吵。有一次,阿娘带我逛集市,走着走着,我便不见她了。
我找了好久,直到城头的灯都灭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缩在墙角,期望着阿娘能出现。
但我又隐隐觉得,她不会来了。
她今天好不一样,给我买了头花,是粉色的,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天子脚下的老鼠都过得比我们好,丫头,你会等到好心人来收留你的。」
我在墙角蜷了好多个晚上,路过的人见我可怜,投食于我。可惜的是,旁边的野猫野狗虎视眈眈。
趁我一个不留神,便从我手里抢走食物。
有一回,一只独眼狗饿疯了,一口下来还咬到了我手腕。两粒殷红的血点凝在腕上,没一会儿,青紫一片。
这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抱着自己缩得更紧了,头昏昏沉沉的。
恍惚间,蒙蒙雨幕中有人朝我走来,我倒在地上蠕动双唇道:「是……阿娘……么?」
来人穿得跟个大灯笼似的,红红火火,声音圆润而清亮:「小谢子,你快过来看,这里有条大狗……」
声音极近:「咦,不是狗,是个人……」
我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头上一把青竹伞,挡住了满城风雨。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处极豪华的府邸,两个小公子于床前望我。
一个一身红,一个一身碧,都长得跟小菩萨似的好看。
他们乱手乱脚地扶起我,给我喂药,嘘寒问暖。
当两人得知我无处可去时,都说要收留我,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丫头。
他们蹙眉,「这叫什么鬼名字?」
两人兴致勃勃地说要给我起名,说着说着突然又吵了起来。
红衣男孩暴跳:「是我先看到她的,应该跟我姓江。」
碧衣男孩看起来温雅,说话却寸步不让:「可她是我抱回来的,应该同我姓谢,容我带回府上。」
红衣男孩:「我当时正准备去抱她,哪里需要你……」
碧衣男孩:「你向来都只养流浪动物,我那边的比邻阁里可一直都收留无家可归之人。」
红衣男孩:「我辛辛苦苦救了八天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在我心里已把她当成家人,你却要将她放比邻阁?」
碧衣男孩:「当然不是,我只是打个比方。」
然后,他们为我跟谁姓之事争得面红脖子粗。最后,红衣男孩泄气地一指:「干脆谁也别跟了,就叫翠花吧!」
他们还相约我每家府上住一月地来,过年过节也是轮着走。
不过五年前,谢枕山出兵去了南境,我便一直住在逸王府,只是隔三差五回去看看英国公夫妇。
江卧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在捡我后不久便偷偷差人给我上了个户口,跟着他姓江,气得谢枕山好几个月没搭理他。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随着年岁渐长,谢枕山变得成熟稳重,知道当年之举不过是小孩玩闹。
他跟江卧云依旧亦毫无嫌隙,带着我逛遍紫东城的闾左豪右,过得招摇。
我们三人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生出了玄妙至极的情分,就像一个圈——
我觉得江卧云属意谢枕山,谢枕山对我表白过,而我……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确实是喜欢江卧云的。
不过相较于隐藏在各自内心里的这些小情爱,我更想守护我们三人在一起的陪伴。
只要能将这份温情长久。
如果跟江卧云说明心意,让彼此难堪甚至陷于更不可挽回的境地。
那我宁愿让自己的爱恋滋长在角落里,永不见光。
4
刚过来的江卧云显然没心情看鸟,他目光全在我身上,眼中的杀气浓得像一团墨。
我一惊,从美人靠上起身,紧了紧衽领,「你……你干什么……」
他一张脸上委实肉多,不以旁观视角我还不知道从前的自己长得如此厚实。
此际江卧云用着,还协调不好,五官乱飞,甚是惊悚。
他暴跳:「江翠花,我很久没收拾你了是吧?竟拿着我的身体胡作非为!」
我有些理亏:「这衣服也是在你柜子里找到的,你若是没有,我上哪儿穿去?」
说着不免又好奇,我低头望他,「这……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你穿过?」
他倏地脸红了,在见我时又转为莫名其妙地恼羞成怒:「你管我!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穿了!」
我满口答应,江卧云才得到些安抚。
谁知挽风回来,跟我报告说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又在一边啧啧称赞:「王爷,奴婢觉得您不止胸膛漂亮,腰和腿都长得很好。」
我:「?」
江卧云双目缓缓睁大。
挽风一鼓作气:「所以奴婢擅作主张,差人给您定了两套现腿和现腰的。」
这……我倒是不介意,就是旁边的翠花乌青了脸。
此夜,注定不太平。
晚膳刚过,江卧云便来找我了。
他简直气炸了,一关房门就控诉:「这些个小丫头,本王就知道她们平日没安好心,总是觊觎本王的美色!」
我:「……」
他搓手:「依照她们的逻辑来说,本王浑身上下没哪处地儿不好看的,干脆别穿得了!」
说着蓦地回头,恶声道:「江翠花,你要是敢穿那劳什子出门,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以往,弄他生气便是我最大的乐趣。现在虽然是看着自己暴跳如雷,我依旧有不小的成就感。
对他的告诫,我就像一个渣男般敷衍地应承着,心里头却在偷乐此招有效。
江卧云突然又转了话题:「你晚上也去西房看看,免得被人怀疑。」
他喜欢养动物,西房里面养了他捡的一堆猫猫狗狗,并且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不然就长得奇丑无比,反正都被人丢弃。
这些小畜生被他捡回来,跟亲兄弟般照顾着,每晚都要过去陪伴一番。
我不喜欢猫狗,小时候被它们抢食物抢出了心理阴影。
听到江卧云的要求后,我果断拒绝了:「不行,我一见到它们就犯梦魇。」
江卧云:「若是长久这样,你迟早露陷。」
末了又叹,「算了吧,我还是想办法早日把彼此换回来!」
告病的日子维持了半月,突然一天皇帝下令,说明日早朝文武百官悉数要到。
我和江卧云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据风声所言是南境那边的事。
关于谢枕山的,哪怕再害怕,我也必须去。
江卧云不放心,跟我细细分析了一番朝堂之形势,把几个主要朝臣的过往,以及对此事的态度,甚至明天会碰到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
我们聊到灯火耗尽,醒神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生怕明天出岔子。
眼见得昧旦将来,我困极,伏在桌案上眯了眯,洗漱一番,顶着一对大黑眼匆匆去了皇宫。
虽然这地儿我来过几回,但正儿八经地上金銮殿,还是头一遭。
天威煌煌,我多少有些紧张。
5
今天这早朝真不是人上的。
龙颜大怒,天子在御座前训话,逮谁骂谁。
群臣跪在锃亮冰凉的金砖上,噤若寒蝉。
五年前,雩国犯我南境,皇帝派谢枕山领兵御敌。
皇帝没打过仗,但一点也不妨碍他作为天子的气势,对谢枕山说若是打不到南雩称臣的那天,便不用回来。
头两年,谢枕山的仗确实打得好,敌国屡屡败阵,他因此封了二品辅国大将军。
但皇命在先,雩国败是败了,可一直撑着不肯臣服,他也不得归朝。
事情拖到而今,竟有人上书说是谢枕山故意纵敌,有通敌之罪。
而恰好朝中派去南境的密探,得知谢枕山的亲信多次出入雩国,与敌邦交谈甚好。
消息回到天都,千百种色彩,平日里眼热英国公家的,都上来添点油醋,皇帝不怒才怪。
我心里清楚,他们说的谢枕山亲信去雩国之事确实为真,但绝非通敌,而是为了我。
谢枕山初到边境之时,我担心他担心得吃不下饭。
他给我传了很多封书信,我依然闷闷不乐。
直到有天,他给我写了一个故事过来,是雩国那边的民俗小事,我看得津津有味。
经过时间的冲洗,我也逐渐接受现实,既然已成定局,不如照顾好眼前,也能让他安心打仗。
我同他约定,说每个月都想看这样的新鲜故事,故而也算是每月得他的家书,以报平安。
岂知事情被人摸了去,还以此大做文章。
我暗自焦急,看皇帝这样子似乎信了谗言,也疑心谢枕山通敌谋反之说。
我得想办法通知谢枕山,让他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这事还得劳烦江卧云出面,他在皇帝面前一直受宠。
我胡思乱想中,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便是江卧云。
直到下腹传来一阵剧缩,我猛地夹紧了双腿,暗叫不好。昨晚和江卧云喝了一晚上的茶,一大早我又赶着进宫,竟然忘了去纾解。
大事不妙!
看皇帝老儿这训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我想请假出去放松,但是天威之下,我怂,我不敢。
是以一直忍着,憋得面红耳赤。
皇帝说什么我都没心思听了,整个人都像坠入了迷障,云里雾里,只有下腹那一点膨胀感才是真实。
好他妈难受啊!
我又不敢出声,急得满头汗。皇帝的话没完没了,雷霆之怒,扫得众臣若惊弓之鸟。
就在我即将失去理智之际,突然一双赤舄出现在我眼前。
一道莫测难辨的声音兜头浇下:「十九弟,对于此事,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我根本无暇他想,几乎哭出来:「我想出恭。」
皇帝皱眉,「你要出宫?」
一干朝臣纷纷转头望我,皇帝见我跟中蛊了似的,提声问:「你出宫可是要去南境?」
「南境」二字如同一柄利刃,让我在混沌中找回了一丝理智。我下意识地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不是啊,我是想去如厕啊……」
「陛下,能找几个人抬我一下吗,我感觉我动不了了……」
皇帝:「……」
群臣:「……」
6
逸王在金銮殿上的事,比瘟疫还传得快。
我龟缩在府邸,觉得自己好没用,这么大的脸说丢就丢。
更可气的是,一群如蚁附膻之辈以为我——
不,是以为江卧云肾不好,从中窥到了夤缘的好机会,什么养精丸如意散人参鹿茸,光是动物鞭就弄了十几样送到王府。
活是不太想活的了!
抹黑时分,我找去江卧云的房中,也就是我以前住的地儿。灵魂互换这十多天以来,我头一回想念自己这温暖的小窝。
江卧云正翘着二郎腿躺床上,见我瞥一眼,装作没看见。
我奔过去,「王爷,我们明天就去找法士吧!」
他不疾不徐地拍开我的手,淡淡道:「王什么爷,我是翠花!」
我:「……」
看来今天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了
我狗腿地再一次抓住他:「我知道我丢你的脸了,对不起,为了避免以后丢更多的脸,我们还是换回来吧……」
江卧云再一次把我拍开,淡漠如三冬:「你尽管丢吧,反正你那脸我也不想要了。」
栓 Q。
我长叹一声,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潮水般的黑暗。
江卧云忽而坐起,换了神色,凝眉认真道:「今天朝堂的事,可是关于谢枕山的?」
我先把我听到的部分讲了,后面那些断续的,我梳理一下,得出了结论。皇帝想召谢枕山回朝,用意不言而喻。
我说:「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现下枕山被圣上猜忌,我得想办法把事情周旋回来才是。」
江卧云冷笑一声:「别天真了!你知道是谁派去南境的人,抓到谢枕山的亲信去了雩国吗?」
他道:「谢枕山那娘了吧唧的性格,心思比针还细,这种事怎么会轻易被人知道?」
我想了想,也是,明显有人要搞他。
自第一次给我传故事后,他寄回来的都经过了自己的润色,里面并无关于雩国的半点信息。
哪怕被人截胡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哄人的故事而已。
谢枕山做事,向来谨慎。他是一个君子,恪守为臣之道,千仞无枝一身风骨,又怎会通敌?
关键时刻,江卧云点醒了我:「谢枕山权势大了,我理所当然被视为他的同党,会威胁到谁?」
「东宫!」我脱口而出。
这是一段江卧云不想提及的过往。
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还在肚子里先帝便驾崩了。新帝登基那天,恰逢他出生,新帝高兴,给他赐字封了王。
成为大岑有史以来最小的一位亲王。
新帝对他极尽宠爱,甚至比自己的儿子更甚。只因有一传言,说他并非先帝所生,而是现任皇帝和昭太妃的儿子,先帝正是被此事活活气死的。
按理说先帝驾崩,昭太妃该去护国寺祈福诵经了此余生,可她却仍旧留在皇宫之中。
流言甚嚣尘上,皇帝明目张胆的偏爱,以及后宫种种秘闻,都让人心生猜摩。
哪怕现在立了储君,也有不少人暗地里议论此事,就连东宫那位,也把江卧云当成了竞争对手。
他那么多兄弟不去斗,竟然先斗起了这个叔叔来。
7
我知道,江卧云一直是不喜欢去皇宫的,哪怕他亲娘在那里。寻日里上朝,也只是点个卯,草草了事。
他痛恨这段秘闻,谁提谁死。
现在他连朝政都不想掺和,更别说皇位了,可还是架不住东宫那位的疑心,总觉得有他在,太子之位便摇摇欲坠。
加之谢枕山与他一向交好,这下不得了,一个兵权在握,一个有皇宠加持,太子不知因这事熬掉了多少头发。
通敌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子这招着实狠,一步到位。
一想到种种因我而起,我只觉心焦难耐,泪水在眼眶打转。
江卧云在一边不仅不安慰我,还满脸嫌弃:「江翠花,你要死了,你拿我的脸做这娘了吧唧的表情干什么?」
他复抬头望我,眸色宛如深海,里面滚动着溶溶暗色。他就这样瞧了我好一会:「别嚎了,我不会丢下你情郎不管的!」
我心烦意乱,倒也没关心他说谢枕山是我情郎之事,一下子枯木逢春般抓住他袖子:「怎么救?」
他说:「现在朝廷一面之词,只说谢枕山的亲信去了雩国,难道去雩国就一定是通敌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我想大家应该知道。」
一经提点,我想明白了。可眼下的问题是皇帝相信,我们要做的便是从中调停,至少不能就这般把谢枕山召回来。
到时候太子一拱火,群臣见风使舵,想要再挽回可就难了。
我再也耐不住,朝门外走去:「我现在就入宫面圣。」
江卧云拍了拍我,「王爷,小心点,可别又让人抬你出金銮殿!」
我:「……」
在我离开王府之际,江卧云也做了一事,找最亲近的探子连夜疾驰南境,把天都发生的事,以及我俩的想法悉数告知谢枕山。
英国公到底在天都还有些威望,朝中还是有不少为谢枕山说话的大臣,是以皇帝虽说要召他回来,圣旨却迟迟未下。
皇帝这么做,估摸着也顾及着江卧云一二。
虽说这似兄似父的关系令人恶心,但我现在却不得不从中借势,与他打感情牌。
我过去的时候,皇帝在养心殿同人下棋,正是东宫那位。
我见了礼后,跪在龙纹栽绒毯上,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差池。
皇帝捏棋落子,问我:「十九弟可是为了谢枕山通敌一事而来?」
「皇兄,臣弟愚见,哪怕在敌国抓住谢将军的亲信,也不能说明什么!」我深吸一口气,流利地说着心中演练了多遍的台词:
「现在两国对垒,谢将军并无过错,边境都是对他的颂扬之声。若是贸贸然把主帅撤回来,一来怕寒将士之心,萎了士气。二来若是给敌军趁机钻了空子,那少不得边关动荡生灵涂炭。」
太子在一边冷笑:「那依皇叔之见,父皇是该撒手此事不管了?」
我连忙道:「当然不是,朝中可派信得过的钦差前去查办此事。如果情况属实,谢枕山万死不足惜。」
「可万一是……」我稍顿,「臣……怎么听闻谢将军此举是前去打探敌情,想知己知彼,以此征讨雩国实现陛下对他的期望。」
此话一出,坐着的天子和太子都是一怔,但随即各自回味过来。
皇帝不言,太子哼了哼:「若不是谢枕山的亲信还在刑部大牢候着,孤差点就信了你的话。」
我手心都是汗,但装得不卑不亢:「殿下可审问出些什么了吗?」
太子阴鸷道:「间谍的口是没那么容易撬开,不过孤有的是办法。」
谢枕山的亲信素质好,此等情况下被抓,知道什么都不说比说什么要好。
太子又追击道:「依皇叔所言,探取敌情应属边关机密,那为何您又会知道?」
我缓缓道:「谢将军在与臣的书信中,提过一二。不过他也没有明说,我只是猜测罢了!」
太子怫然:「你倒是懂他!」
皇帝见我们针尖麦芒地戳了一阵,有条不紊地下完整盘棋,太子败阵,恨恨地看着我。
他和颜悦色地下榻,笑眯眯扶起我:「十九弟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
「也不是朕不相信谢将军,只是大臣们都有疑窦。如果谢将军真的清者自清的话,既然你们说是去了解敌情,那这么久了,也该有些成效了!」
狗东西,这是想叫谢枕山替他打仗卖命。
不过我今天既然来了,便已猜到这一步,为今之计,想要真的保全谢枕山,也只有这样了。
8
一月后,南境飞来捷报,说谢枕山克敌迅猛,连下雩国五城。敌方大军求和,愿意称臣于大岑。
我和江卧云为庆贺此事,一人拎了壶小酒,躺在花园里数星星。
其实我们能出此策是因为心中有些底气。
两年前,谢枕山偷偷回来看过我们,我们三人喝了一次酒。谢枕山在长大后,谨守君子之道,为人雅正不动声色。
那一次酒到深处,他却哭了起来:「太苦了,打仗太苦了……」
我安慰他:「我知道你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他摇头:「不是我,是百姓。」
江卧云在一边道:「打仗就是这样,没办法,资源掠夺,不是你生就是我死。」
而后从他破碎的言语中,我们才得知,其实他是有机会一举歼敌班师回朝的。
但是一路的浮尸饿殍让他止步了,自己国家的,敌国的,尸骨如山堆积在路边。
最后一次围城之战时,敌军缺粮,以妇孺相食,城中哀鸿遍野。
谢枕山破城之后,前进的马头忽然就勒住了。
他不忍再见于此。
但是江卧云的看法不一样,因为敌国政治环境不好,摊上了一位好大喜功的残暴之君,导致民生疾苦。
更何况又发生此杀弱为粮之事,民心早失,现下应趁机一鼓作气打下去,使他们归服。
到时候,在我大岑的统领下,四海升平千里同风,扶持一位明主上位,那才是真正的解救了他们。
谢枕山此际的仁慈,只会后患无穷。
江卧云说了几次,见说不动,只得作罢。
经过此次亲信被抓之事,谢枕山也明白,若再手软便会搭上自己。
朝堂上可有一干人关注着他的动向。
更或许,他心里也知道,他不打敌国,敌国的百姓一样水深火热。
江卧云说的,其实是对的。
秋深了些,雪月当空,清冽如水。
不论如何,我和江卧云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谢枕山在大局面前把持住了自己。
我们经此罹难,暂时放下成见,愉快地推杯碰盏。
天南海北地聊着,正起兴间,江卧云突然面色潮红,如同一只被烫了的虾一样弓着身子,不动了。
我诧异地侧目,难得关切:「你怎么了?」
「我丢……」他忽而跃起,直直下榻,在苑中踱来踱去:「这是什么……」
我:「?」
他转而一脸痛苦,面色苍白,青筋暴出,捂着肚子道:「我要死了……」
喝了酒,我反应慢些,半晌才回过神他这是怎么了。不由也跟着跳下榻:「你来月信了?」
他:「月信是什么?」
我:「每个女人都会有的啊!」
他:「老子又不是女人。」
又凄凄惨惨地望我,满是幽怨:「我感觉我血流如注,是不是要死了?」
我亦幽幽道:「不会,你只不过要品尝一番痛楚罢了!」
以往每次来这事,都能要掉我半条命。
犹记得初潮时,江卧云要我给他捏腿,我疼得了无生气。我跟江卧云讲我不舒服,他问我哪里不舒服,说着要给我找太医。
我拒绝了。
江卧云以为我诓他,折磨了我一下午才放我回去,晚上我直接倒在床上。
虽然第二天他跟我道了歉,但我还是记了这仇,没事总想着还回来。
这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9
自从江卧云来了月事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
据我猜测,应该是找法士去了。
临走前,他找过我一回,满脸深沉地站在我门口,死死盯我许久。
而后又小意温柔地对我说:「翠花,我以后一定要善待你!」
我权当他在抽风,并未放在心上。
他不在,随侍丫头我便换成了挽风。
挽风什么都好,就是太大胆,我给她一根杆子,她就一定要往上爬一爬的那种。
一场秋雨一场凉,我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给我更衣的时候,却拿来了一套艳紫色的露腿装。
先不说我昨儿就是听了她的,穿得过于清凉才得感冒,就说眼前这套,我穿了,别人还以为皇帝不给我发工资,我要去干些什么非法营生呢!
我想也不想,拒绝了她。
复而发现她不止要我穿凉快,自己也穿成了这样。胸前那两抹雪白的春色,晃里晃荡的。
我恍然大悟醍醐灌顶,她这是想勾引我。
可惜了,我也是个女的。
又猛地想到她这想勾引的不是我,而是江卧云,心里头瞬间跟吃了颗杨梅似的酸。
一酸之下,我便想做点什么,斥责挽风:「你这衣服伤大雅,以后还是别穿了!」
她不可置信,明眸欲雨:「奴婢记得,您之前明明夸我穿这身好看的呀!」
什么?江卧云这个渣男,心里头有人了还到处捏花惹草,他对得起他的谢枕山吗?
我越想越怒,晚膳也没吃,躺在床上忽而又觉得空荡荡。他都离开五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窗外星斗阑干,夜色澄净,我摸索着起床,坐在铜镜前,望里面的人望得出神。
挽风给我送了盏燕窝进来,我喝完后坐在江卧云老爱躺的小榻上,迷迷瞪瞪地睡了。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羞耻的梦,灵魂正荡往高处之时,忽而一把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
「翠花,醒醒!」
谁在叫我?我惝恍地睁开眼,面前是一张大圆脸。
这是我?不对,是江卧云上身的我。
我神魂尤在梦中,像是纸鸢飘着,只觉口干舌燥,局部地区也有些发紧。
江卧云问:「你怎么在这里睡了?」
他又探了探我的额头:「你发烧了?」
我连忙下榻,急急掩饰:「我没有,不用你管。」
他见我这样,更加不放心,把房间的灯全点了,屋内一时亮如白昼。然后,他看见了并未生病的我,以及我身下昂扬的斗志。
他活像见了鬼似的,吓得话都说不圆整:「江……江……你……」
我崩溃,哀求道:「王爷,我真的好难受,您给我想个办法吧!」
这感觉就像全身的血脉凝结,要爆炸了一样。为了缓解些,我不得不扭动着,寻求那一丝衣料擦过的慰藉。
江卧云退开三尺远:「我能怎么办,这是你的事!」
「王爷,你以前怎么解决的,教我就是了!」
江卧云黑着脸跑书架那边,给我找了本《清心咒》。
我对着念了小半时辰,依然很难受。我欲哭无泪:「王爷,这根本没用啊……」
江卧云咬牙:「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女人?」
我惊悚:「不行,对同胞我下不去手!」
江卧云眉梢微动:「那你自己来?」
这场景,光是想想都瘆人,我果断摇头。江卧云阴沉望我:「你想怎样?」
我:「您难道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江卧云默了默,撑着下巴一脸铁青,又满是怨愤地对我道:「你跟我来!」
他带着我走过几座穿斗式的建筑,又过了两丛花苑,来到一片竹林外。
我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一路上腰杆就没挺起来过。
他指了指那些通天的竹子:「你去爬一下竹竿试试!」
我大骇:「这也能行?」
他气冲牛斗:「别废话了,叫你去就去。」
10
我和江卧云并肩躺在竹林里,彼此都没说话。
我满头大汗,一脸餍足,脸上就差刻上「舒服」二字。
得到休整后,我才懒懒出声:「怨不得你以前总喜欢爬竹竿!」
这话简直像是踩到了他的尾巴,他猛地坐起,一脚踹我腿上:「江翠花,你要是把这事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说什么呢?现在他就是我,说出去了丢的是我的脸。
见我不答,他又从牙缝里警告:「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就去死……」
第二天夜半,我又敲开了他的门。
他睡眼惺忪一脸疑惑,我指了指下面。他惊恐片刻转为嫌弃,披了件衣服,「走吧!」
第三天……
第四天……
七日后,我们又躺在竹林里的老地方。我知道他有情绪,故意岔开话题:「你不是去找换回来的法子了吗,找到没有?」
其实我知道没有,有的话他早实行了。
他也明白我是在找话题,压根就不吃我这一套,瓮声瓮气地道:「江翠花,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嗯,眼下确实不是。
说句实在的,连续这么多天下来,我感觉有些吃不消。
这事儿说来也怪,以前没有过,江卧云说他也没有,怎么好端端的这段时间如此频繁?
我被他搀着回了寝殿,谁料在回廊里却遇到了挽风,她正折了枝海棠,在无聊地数花瓣。
我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她惊喜地唤我:「王爷!」
又看到我身后的江卧云,脸色瞬间不自然地拉了拉,红着一双眼跑了。
江卧云:「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你还夸人家好看?」
江卧云:「我几时夸她好看了?」
现下筋疲力尽,我懒得与他多说,伸个懒腰回床上做我的春秋大梦去。
此事寂灭了一段时间,我也没将这些放心上,因为我心里头装了更重要的事情,谢枕山要回朝了!
因为这缘故,我还特意在府邸开了场家宴。说是家却只有一堆仆婢,我突然又对江卧云产生了更复杂的情愫,他同我一样,都是无家可去之人!
其实当初在我逐渐明事后,对谢枕山有过一段时间的崇拜,甚至类似于倾慕。
有一年除夕,我正好轮到去英国公家过年,吃了晚饭放了烟火后,已夜深人静。
回房之际我忽然想回逸王府了,不过江卧云这时候还在参加宫宴,我过去的时候应是见不到他,但我就想回去看看。
然而等我到了那边,府中灯火通明,窗上粘着大红的剪纸。
江卧云一人在厅房,面前是一桌丰富的年夜饭,上面摆了两副碗筷。
他穿得喜庆,可周围却异常孤清。
我突然间泪就上来了,又感动又难过:「你不是去皇宫参加宫宴了吗?」
江卧云闻声惊喜地回头,眼神粲亮,「啊!你回来了?」又笑,笑得飞扬得意,就像往日那般佻达:「过年嘛,总归是要到自己家过的。」
我也在那时才意识到自己对他有多重要,是啊,他救了我,几乎是与我相依为命,早就把我当成了命运相连的家人。
只是我因此而对他多了些别的心思,总想着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11
晚上我高兴,多喝了几杯,挽风顺手扶我回房。
这就不仅上头,还上身,就像火烧火燎。
一到房间,我迫不及待地解衣,热,太他妈热了!
挽风在一边顺溜地扒下了我的外袍,我压根就想不了太多,烈火烹油中,只想寻求一抹清凉。
直到我身上只留下薄薄一层里衣,我突然顿住了,望了望四周:「这是江卧云的房间,他人呢?」
挽风惊讶道:「王爷,您就是啊!让奴婢替您更衣吧!」
直到我将自己扒得只剩一条底裤,同挽风倒在软帐里时,门突地被人踹开了。
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在做什么?」
挽风骇然起身,一见来人,努力定了心神:「王爷……说他……他很热……」
江卧云:「滚!别再让我看到你!」
挽风:「这是王爷的房间,你同我一样只是小小的婢子,你没资格差使我。」
江卧云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凶性毕露:「我没资格,不知道它有没有?」
挽风衣衫不整地跑了。
江卧云仔细地关好门,上前给了我一巴掌:「醒醒!江翠花,醒醒!」
我此际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醒了。
江卧云一见玉体横陈的自己,心情那个复杂,最终还是一脸壮士断腕,开始剥自己的衣裳。
我于火海里跌宕,我在云海中遨游。
……
一丝儿凉风从窗台溜过,掀起了床角的纱帘。
我人还未完全醒来,便察觉出了身体的诸多不适,浑身上下是撕裂般的痛。
刚哼唧一声,枕边便有人道:「你终于醒了!」
是江卧云的声音。我顺手理了理自己,才发现换……换回来了!
脑中风驰电掣,电闪雷鸣。
昨夜的断章在此间谱写。
我不想醒了,我想长眠不起。
江卧云拉我,「你哭丧个脸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要本王负责?」
什么?他这说的都是什么?他想对我负责?他不是不喜欢我的吗?
我倏地睁开眼,不假思索地问:「那谢枕山怎么办?」
他转过头去,一下换了神色,黯然无比:「你果然喜欢谢枕山!」
我艰难地坐起身:「不是你喜欢谢枕山吗?」
一滴水进了油锅,他瞬间炸毛,「你说的什么疯话?我跟他都是男子,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为了证明自己,从床垫下摸出一本《弁而钗》,「你看,这里头写的就是男人之间的爱情。」
江卧云抓起来翻了翻,越到后面,脸色越沉重,「江翠花,我真想掐死你!」
说着,顺带把我的书挫骨扬灰。
我哀叹一声,回过味来,寻思道:「你不喜欢谢枕山,难道喜欢我?可为何在我每次同谢枕山独处时,你便过来把我赶走?」
十岁生日那天,我和谢枕山在写斗方,我写得奇丑无比,他扶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
江卧云从角落里跳出来,一把拍开我的手,安排我给他洗砚去了。
晚上,我和谢枕山在屋顶上吹风,江卧云爬上来恁是要挤在我们中间,还总同我针锋相对阴阳怪气,最后我被气回了房间。
这生日,我过了个寂寞。
后来次数一多,我算是明白了,他跟我拈酸吃醋呢!
不过我也不想省油,他都乐意呛我,我做什么要顺着他,以此开始了漫长的斗争生涯。
眼见我满脸疑惑。
江卧云脱口而出:「我就是见不得你和谢枕山在一处,你们在一处我心里头便不舒服。」
我:「……」
继而他又质问:「谢枕山对你的意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对他也是……」
想了想:「至少比对我好多了,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这二愣子!我服了。
我定定然道:「我一直都尊他为兄,又何来情爱一说?」
谢枕山昔年是跟我剖白过,他去南境其实是主动请缨,因为头天晚上我拒绝了他。
当天恰是我十六岁生辰,我住在英国公府。全家人给我办了酒宴后,谢枕山邀我去看秋海棠。
我自己生日其实不记得了,过的是他们捡我回去那天的日子。谢枕山在海棠花下同我说了好多话,让我留在英国公府别走,说想一直照顾我。
我拒绝了。
当天晚上,我回了逸王府。我想起江卧云同我有约在湖中水榭,岂知找过去时人去楼空。
我又找去了他的寝房。只见他正在换衣,隐约间将一套白色衣物丢进箱子里,又穿回了五彩斑斓。
因为约定的缘故,我追问了几句。不过,他兴致不大,也没说出些什么。
次日,谢枕山少年意气,上金銮殿请缨,说愿领兵解雩国之忧,不破不还。
之后便是忙着出征事宜,我们一直未见。他临走前夜,我过去找他,给了他一架自制的微型弩,对他说:「一定要回来,我和王爷都在等你!」
12
谢枕山大军归朝的那日,我正被诊出怀孕,可真是双喜临门。
这段时间,我和江卧云都在商量婚事,想着如果没谢枕山在一边见证,便算不得圆满。
我胎象不是很稳,想去城门接他,可江卧云死活都不准许,我只能怀着一颗躁动的心躺床上干等着。
江卧云总算做了回人,不再挑我刺儿。还在文渊阁中找了一堆药膳食谱,说我以前吃过的苦太多了,要让我享享福。
谢你。
皇帝龙心大悦,犒师宴上,给了谢枕山一堆封赏:一品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授金腰带,加封一等公,荫承子孙。
其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
但谢枕山却未接受,他挂冠谢恩,说自己这几年打仗伤了身体,余生只愿寻一处清净之所,了此终年。
他满腹韬略,却不适合打仗,哪怕是沙场的冷血也浇灭不了他心中的那点柔情。
此举倒正投我和江卧云之意,东宫那边看似消停了,但只要他兵权在握一天,便还会想着作妖。
而今自释兵权是其一,江卧云还想请旨去异地做王,远离这天子脚下,彻底断了东宫的疑心。
他是厌烦了这天都的诡谲,像是沉浮在淤泥里,让人恶心。
谢枕山来王府看我,把我昔年给他的弓弩还给了我,笑着说:「完璧归赵了!」
江卧云扶我坐起,他说了声恭喜。
我观他苍老了许多,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眼角却有了许多细纹。在沙场的日子,不知挑了多少盏深夜灯!
我万千感慨,突然流下泪来。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之人,是他将我从泥泞里救出,给深夜中无家可归的我一把避雨伞。
我曾经自私地想过,就让我们三人不娶不嫁,一直这样维持到老。
江卧云见状,默然起身,走到门口才对我道:「给你做的鲈鱼羮快好了,我过去看看!」
房中只留下我和谢枕山。
他想替我拭泪,手指又顿在了半空,最终自嘲地放下:「以后你便彻底是他江家的人啦!」
我泪下不止:「届时我从英国公府出阁,嫁过来,一个娘家一个婆家,两边都是我的家人。」
谢枕山眸中闪过黯然,又转为豁亮,「这样最好!」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平静如湖水:「翠翠,你一直说我心如松柏,立于天地间无惧无畏。其实,在关于你的事上,我也算不得磊落。」
我微怔。
他回忆道:「你和卧云的心意其实我早就看在眼里,但我还是趁你们未相坦白之际,跟你表述了情意。」
「那时候的我,可真是一个卑鄙小人。竟然借着于你的恩相挟,对你剖白,想你或许不会拒绝。呵呵,也只有在碰到你之时我才会失了自己……」
他哂然地笑笑,又摇头:「幸而你当时未答应我,你们也早该如此啦!」
尾声
离开天都之前,江卧云带我去了皇宫,拜别昭太妃后,又去见了皇帝。
两人一番道别之中,皇帝眼波渗了些雾花。江卧云向他行礼,却不是君臣之礼,而是父子之礼。
我们的封地在云渊,此际一别,千山路远,我们或许再无回来的可能。
云渊是大岑最美的地界,万花麇集四季如春,可我却无心欣赏。
因为我要生孩子了。
孕后期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每天像只老鸭子般,扶着肚子在王府中叹气。
江卧云的厨艺进化得炉火纯青,一百零八道药膳玩转得不比御膳房差。
但我实在无心吃,大夫说我怀了个三胞胎,我真是……
不论心情还是身体,都无比沉重。
越到后来,我越受不了,临产期还没到,我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
许是娃娃们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我觉得下腹紧缩,痛得想见祖先。
见红的时候,我一个呼吸不顺,差点晕过去。江卧云和一堆产婆在旁边坐着,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给我坚定的力量:
「翠花,很快的,你且忍一忍,我们就只生这一胎,啊?」
我突然灵机一动,装死装得像是要留遗言:「相……公……相公,我,不行……不行的话,保……保……小……」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在我们的身体换回来后,江卧云压根就不跟我靠近,看起来比君子还君子。
我知道,他是怕我亲他。
我身怀六甲,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约莫是我演技太好,他一时之间忘了此事,竟然凑了颗脑袋过来。我当即鼓了全身力气,一下掰住他脖子,狠狠一口啜在了他嘴唇上。
房间一时风云涌动,神魔乱舞,我的灵魂成功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又成功地上了江卧云的身。
而他,此际正在帮我生孩子。
江卧云在床上杀猪般大叫:「江翠花,我日你大爷!」
婆子丫环一脸懵,「王妃生孩子生傻了吧。」
我鸠占鹊巢好不开心,却装得心疼,上前握着江卧云的手道:「翠花,是我对不起你,咱生了这一胎就不生了,啊?」
江卧云满头大汗,眼刀子不住向我飞来,边叫边骂。
骂吧!反正要骂的日子还长着,生完了要坐月子,要养身体,一时半会也不能那什么……
尽管骂吧!这是我应得的。
(全文完)
作者:苏夫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