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白炽灯下，萧筱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
从我家里离开的时候，她拿走了我家果盘里的水果刀。
白炽灯光落在她手里的不锈钢水果刀上，闪着诡异的光芒。
她笑着和我说，「你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离去的萧筱，我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1.
我被警察传唤了，坐在我对面的警察开口问我，「据我所知，萧筱最后是和你在一起的？」
「嗯。」
「那你知道她和她爸妈发生了什么吗？」
我看着皱着眉头面无表情询问我的警察，陷入了沉思……
朋友叫萧筱，认识她的时候，我们都在读初二。
那年，我爸刚从县里调到乡镇工作。
当时我爸妈征求了我的意见，是留在县里读书还是跟他们到乡下来。
我选了乡下。
而萧筱的爸爸是那个乡镇的数学老师。
那个学期，她妈妈在我们学校门口开了家早餐店。
那会儿，她爸爸多次和我们强调，他们家开了家早餐店在我们学校门口。
我们听出了数学老师的言外之意。
也经常会去光顾他们家味道并不好的早餐店。
偶尔，我会溜到隔壁不远处的早餐店吃早餐。
意外地会遇到萧筱。
我诧异的连嘴里的包子都没来得及咽下去，「你怎么也在这里……」
她朝我腼腆一笑。
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而她的手里，还拿着半根没吃完的油条。
原来，她也觉得她爸妈做的早点难吃……
后来，我经常像做贼一样偷偷躲着她爸爸去相隔不过一百米的早餐店吃早餐。
因为那段时间萧老师总是大清早就站在店门口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两家早点店。
而我也愈发频繁的偶遇了萧筱。
我们总是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默默的吃完各自去了学校。
直到后来有一次考完试，发到我试卷的时候，她爸爸的视线落在我那没及格的分数上。
指桑骂槐的说我最近没有去他的早点店吃早点，难怪数学都没考及格。
我没忍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句真话，「老师，你家的早点太难吃了……」
就这样，我的座位被换到了最后一排的垃圾堆旁。
因为他还是我们的班主任。
2.
一个星期后，忙于工作的我爸妈才知道我被换到了最后一排。
当晚，我爸提了两瓶酒一条烟带我上了萧筱的家。
那是我第一次进她家。
那个时候我没想到，后来再进她家，会是因为命案……
我爸客气的把酒和烟放到地上，「萧老师，真不好意思，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顾得上嘉嘉。」
萧筱爸爸皮笑肉不笑的说，「看的出来，确实没顾上。」
「按这水平，中考怕是难事……」
我爸搓着手连连低头，「是，您说的是……」
「嘉嘉有哪里不懂的，您帮我多教教她。」
萧老师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和烟，笑着应下了。
07 年的时候，一条中华和两瓶稻花香，花了我爸好几个月的工资。
隔天，我的位置就从垃圾堆旁换成了萧筱的同桌。
也是从这个时候，我和萧筱才算是正式有了交集。
后来，我也是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萧筱除了做作业就是做作业，几乎不和别人玩。
而我和她做了一个月的同桌，确实说上的话不超过十句。
无非是让我进去，让我出来这些……
而在这一个月里，我还发现了，明明现在正值夏季，她却还穿着长衣长裤。
直到有一次上体育课，她和体育老师请了假，说人不太舒服。
那天我正好迎来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大姨妈。
我很兴奋，但是大姨妈很痛。
我拽着同样没去上课的萧筱的手虚弱的问她，「你有没有带姨妈巾？」
她的衣袖被我这个动作一带，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而那白皙的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青紫瘢痕。
见我看着，她脸刷地一下就涨的通红，慌乱的扯下了袖子。
紧跟着从书包里拿出姨妈巾给我。
当时姨妈太痛，我揣着她给我的姨妈巾急忙跑去了厕所。
这事也没顾得上问她。
等我从厕所出来后，就见抱着书垂着头坡着脚跟在萧老师身后的萧筱。
那模样像极了来学校的路上碰过的断了腿的流浪狗。
3.
那个年纪的好奇心远比现在要旺盛。
隔天，我看着依旧穿着长袖长裤来学校的萧筱，还是没忍住，凑到她身边小声的问她，「你……是不是被你爸打了啊？」
听了我的话后，她猛地怵了一下，支吾了一声，「没有……」
但是很快，上课铃响，拿了课本的萧老师走进了教室。
她握着笔埋头写题目，紧紧地抿着唇没有做声。
可是面前的卷子却湿了。
而这个谜团，到了放暑假时，我才解开。
她确实没被萧老师打，但是却远比被他打更加让我震惊。
那会儿萧筱爸爸借着给我们提前复习准备中考为由，挑了一些有望考上高中的同学补课。
而我，也很「荣幸」地被他挑中了。
补课的地方就在他家开的早餐店里。
一张吃饭的大圆桌，一块简单的黑板，就算是教室。
那个暑假，我们每天早上八点去他家吃早点，下午四点放学。
补课费和早餐费，他补完课一起和我们家长算。
当时萧筱是我们年级第二，而年级第一是另外一位叫徐和的男同学。
萧老师一直希望萧筱考第一。
可是萧筱从来没有考赢过徐和。
而这个暑假，萧筱坐在了我和徐和的中间。
我觉得萧老师的位置排的很刻意。
每次提问时，萧筱如果举手比徐和晚一点，迎来的都是她爸像刀子一样狠厉的目光。
直到一次放学，我书忘在了她家。
可等我重新折回去拿书时，楼上传来狠狠的鞭挞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自动就将萧筱手腕上的伤痕和那鞭笞声重叠起来。
我小心的踩着楼梯上了楼，刚迈过转角时，一个扣子咕噜噜的滚到了我脚边。
我记得这个扣子，是萧筱衣服上的。
穿着短袖短裤的她，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恐的看着坐在她前方的萧老师。
而她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处能看的地方，那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伤痕。
萧老师坐在她面前死死地瞪着她，「今天我提了三个问题，三个问题你都比徐和慢，你自己说，打多少下？」
萧筱跪在地上，手里举着尺子，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了泪，哑声说，「三十下……」
「开始吧。」
萧筱举着钢尺，一下又一下的打着自己的大腿。
左边大腿打痛了，她又自觉地换右边。
本来才好点的淤青，很快又红肿了起来。
萧筱一边打一边哭，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喊过一句求饶的话。
我惊骇地捂住嘴巴，慌张的跑下了楼。
回了家后，直到我爸妈喊我吃饭，我才回了神。
我看着我饭碗里夹满了的肉，忽然开口问我爸，「爸，你说，萧老师是不是萧筱的后爸啊？」
我妈端了碗汤放在我手边，笑道，「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萧筱和他爸多像啊，那眼睛，大的跟牛眼睛似的。」
我妈说的没错，萧筱的大眼睛是我一直很羡慕的，长长的睫毛下那双大的跟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
我又想到那双大眼睛盛满了热泪的萧筱，咬着筷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为什么她要打自己呢？」
「什么打自己？」
我爸皱着眉头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要这次补课了你还考倒数，没考上高中，你看我不打你。」
说着话我爸就作势要来打我，我下意识的就躲了一下。
但是在筷子快落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妈笑眯眯的拉了我爸的手，
「你别瞎说，到时候吓到她了。」
我看着我爸收回去的筷子，心里却一直想着萧筱手里那把银色的钢尺。
那钢尺，一定很痛很痛吧……
4.
隔天，我重新见到萧筱时，她依旧穿的长衣长裤。
昨天那滚到我脚边的扣子，也被重新缝好了。
她依旧睁着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冲我腼腆地笑了笑。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走路又有些坡了。
趁中途下课休息的时候，我把徐和喊了出去。
徐和皱着眉头一脸不解的问我，「有什么事情？」
我说，「等会儿萧老师提问的时候，你能不能不抢答啊？」
「为什么？」
徐和看着我问道。
我看着依旧坐在位置上认真写题目的萧筱，开口说，「就……」
「你要是答应我的话，我请你吃冰淇淋。」
我还是没说出来我看到萧筱的事情。
后来我想，是不是后来我早点说出来，她就会有另外一种人生。
徐和很好说话，他答应了我。
为了这个暑假萧筱能少打自己一点，我每天都会给徐和带一个冰淇淋。
而萧筱的腿，也在这个夏天，能和我们一样正常的奔跑。
那双海葡萄似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
5.
就这样，萧筱每天和我还有徐和在一起玩。
而我那倒数的成绩，也在他们的帮助下，缓慢的上升。
直到一次我终于拿着考进班里前十的成绩单时，萧老师夸奖了我的进步。
但是另一旁的萧筱，却神色暗淡。
放学的时候，她一直没有回家。
我扫完地正准备走的时候，萧筱忽然问我，「你这次考了第十名，那以后是不是要考第九名呢？」
那天我太高兴了，没有多想她问我的话。
「不啊，我爸妈对我要求不高，能考上高中就行……」
「那考上高中以后呢？」
「唔……考个本科大学吧。」
我没说谎，我爸妈确实对我的要求就是这些。
「考上大学工作呢？」
萧筱又问我。
我坐在她的身边，托了下巴想了一会儿，「我爸妈希望我留在家里当个老师……」
「但是我不想当老师。」
我又说，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有些叛逆，家人让做什么，都对着干。
我看着萧筱，想着如果我爸让我打自己，那我是一定不会打自己的。
「你呢？」我偏头问了萧筱。
「我啊，我也不想待在家里，去哪都行……」
「嘉嘉，我们到时候去同一个地方读书好不好？」
彼时说着这话的萧筱，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樟树上，仿佛那是一棵刚冒了新芽的树一般。
「好！」
我看着眼里冒着点点星光的萧筱，答应了她。
我拿着成绩单回了家，我爸妈很高兴。
他们问我要什么奖励的时候，我想到了萧筱。
我说，「你们再多给我点零用钱吧。」
我妈皱着眉头看向我爸，「你什么时候给了她钱？」
我爸忙捂住我的嘴说，「我没给啊，她这不是才说要吗？」
我妈狐疑的看了我和我爸一眼，「你少惯着她，这是十块钱，够吧？」
我笑眯眯的接过我妈给的十块钱，想了想，又问我妈，「能不能再多给我一点啊？」
要想徐和比萧筱考差点，这点钱不够。
「下次，你要能考到年级前十，我就给你……」
「算了，不用了。」
我立马回绝我妈。
萧筱估计以前也是这样被她爸爸一步一步逼到年级第二的。
但是我看她这次考了年级第一也并没有多开心。
我妈也没放在心上，只和我爸在聊等我考上高中后，她也跟我一起回县城好带我读书。
6.
很快，中考就结束了。
成绩放榜那天。
我很开心，可萧筱却哭了。
我挤在人群里看着榜单排名第二的萧筱，捏着红色的成绩单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想去找徐和，哭的抽抽噎噎的萧筱拉住我的衣袖。
她哽咽着说，「嘉嘉，你别去找徐和了……」
我陪她坐在一旁，一时间有些尴尬，「你都知道了啊？」
萧筱点了点头，第一次主动掀起了衣袖给我看。
但是这次却比之前要好一点。
没有青紫的瘢痕，只有一些结了痂的伤口，露出了粉嫩的肌肤。
她说，「我爸对我要求很高，他说，我在乡下连年级第一都考不到，去了县里，根本没用。」
我握着我手里刚过高中录取线的分数，有些气愤。
「你爸爸太过分了，你都年级第二了……」
她拉着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萧老师就黑着脸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立马把衣袖拉了下去，瑟缩的站到了我身后。
我开口喊他，「萧老师好。」
萧老师笑眯眯的和我说，「嘉嘉，恭喜你啊，以后去了高中，要努力学习。」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说，「快回去吧，我刚刚在校门口看到你爸爸来了。」
我一听我爸来接我了，开心的和萧筱道别。
但是当时的我太高兴了，以至于我没有意识到她当时眼里对我的恳求还有她试图拉住我衣袖终究还是无力垂下去的手。
而我爸妈，听说我考上了高中，特意办了几桌酒席争回面子。
我成绩一直不好，家里亲戚也一直不看好我，他们都说我肯定考不上高中。
摆酒那天，我爸妈把家里亲戚都喊来吃饭，忙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直往锅里掉。
但是我妈乐在其中，还一个劲的催我出厨房，她说，「你喊几个同学到家里来玩。」
「省得你在这里闲的没事。」
我第一个就想到了萧筱，我去问我爸拿了手机，他正满脸高兴的招呼那些亲戚。
一听我是喊同学来吃饭，连忙从腰间的手机套里拿了诺基亚手机给我，「给他们打电话。」
「没有电话的，要不要去接？」
我摇摇头，握着手机就去翻同学录，给班里几个玩的好的同学一一打去电话。
第一个我就打给了萧筱。
7.
毫不意外，接电话的是萧老师。
他在那头和蔼的替萧筱婉拒了我，「萧筱去旅游了，等她回来，我和她说，谢谢你啊嘉嘉。」
挂了电话后，我又给徐和他们打了电话。
徐和和另外一个同学来了我家。
吃完饭后，我们坐在客厅里吹着电扇聊着未来。
等到聊到萧筱时，我说她去旅游了。
徐和诧异的开口，「旅游？」
「上午我还在县里的书店碰到她和她妈妈。」
我瞪大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没事吧？」
徐和瞥了我一眼，淡淡开口，「还不就那样，她挨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都知道？」
我握着可乐惊呼出声。
另外的同学笑我，「你和她做了这么久的同桌，你不知道？」
我没做声，又听他们聊了起来，
「萧老师对萧筱一直都要求很严格。」
「眼睛一瞪，萧筱就不敢做声。」
「还好我没有那样的爸爸。」
「要我爸妈知道我能考年级第二，不知道多开心……」
「哎，徐和，你那几次模拟考都考第二，不会是故意放水的吧？」
「徐和，你不会喜欢萧筱吧？」
徐和看了一眼正低头咬着吸管的我回道，「没有，我就是当时状态不太好。」
几个同学在我家玩了一下午，最后都走了，而我们也很快就迎来了新的征程。
那个暑假，萧筱家很早就搬去了县里。
又听说她爸爸在早早地给她补习高中的功课……
而我再次见到萧筱时，是在高一一次放晚自习时。
隔着拥挤的人群，我看到弯着身子背着硕大的书包的萧筱，她的脚又有些坡。
我开口喊她，她回头远远的看了我一眼，很快，她就移回目光，加快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门口，是黑着脸来接她的萧老师。
萧老师也看到了我，他笑着喊我，「嘉嘉，你现在在几班啊？」
「20 班。」
「不错，但是还是要努力进尖子班，这样考大学才有希望。」
我看着垂丧着头没有说话的萧筱，开口说道，「是，我要向萧筱多学习。」
萧老师嫌弃的看了一眼萧筱，转而笑着和我说，「可千万别和她学，她现在的成绩是一塌糊涂。」
明明之前我还看到了萧筱在两千名的学生里排了一百二十名。
而且她也在尖子班，只是不是萧老师希望的特尖班里。
我们走到了分叉路口，我和萧筱说再见。
但是萧筱从始至终都没和我说话，她那黑葡萄似的眼里早已没了光彩，满是疲惫。
我站在原地看着跟在萧老师身后的萧筱，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相比萧筱，我的成绩一直在中游的水平起浮，我爸妈看到我这个成绩很是欣慰。
我爸说，「嘉嘉，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就给你买电脑。」
「什么大学都给买？」
我一边做着题目一边问我爸。
我爸坐到我桌边来，一脸憧憬的说，「那肯定不是，你要能考上个二本，我就给你买。」
「到时候毕业了，你就考个老师或者公务员留在我们身边。」
我捂住耳朵不想听我爸老生常谈的话。
他也不恼，只憨憨的笑，「你要吃什么雪糕？我去给你买。」
把雪糕给我前，我爸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吃完别让你妈看到了。」
我吃着雪糕，做着题目，忽然想到了坡着脚走路的萧筱。
她的身上，应该又添了新伤吧。
8.
后来，高二重新按成绩分班。
萧筱和我一个班。
不是因为我成绩上升分到了尖子班，而是因为萧筱成绩下滑，跌到了普 A 班。
看到她名字的时候，我既高兴又难过。
她比以前更瘦了，高中我突突的窜着个子，可萧筱却一直没再长个，看着似乎还比以前更加矮小了。
我主动和她打招呼她也没理我。
一下课，她就坐在位置上努力的做作业。
有时候会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迎来了我们的第一次期中考试。
期中考试，萧筱考了班里第十名。
她握着试卷，忽然趴在桌上哭出了声。
老师和同学们纷纷投去诧异的目光。
我却很能理解她。
老师把她喊了出去，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老师正在一个劲的安慰她，
「第十名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这次没考好，还有下一次。」
「别灰心……」
还没说多久，我就看到萧老师黑着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和我们老师道歉，说着一些给老师添了麻烦的话。
那模样，像极了当时我爸带着我去他家的神情。
后来，萧筱收了书包和她爸爸一起回了家。
再后来，萧筱连着两天没来学校。
再来学校的时候，萧筱主动和我打招呼。
下课时，她走到我身边来问我，眼神没有焦点，「嘉嘉，下课后，我能去你家玩吗？」
我当然同意，我很高兴。
把萧筱带去我家的时候，我妈把切好的西瓜端了出来。
「你们在家做作业，萧筱，你想吃点什么，阿姨出去买菜。」
萧筱笑了笑，咬了一口西瓜，没有做声。
我赶着我妈，「你随便买点就行了……」
门关上后，萧筱默默的吃着西瓜，等吃完一片西瓜后，她忽然说了句，「这西瓜真甜……」
我看着垂着头的萧筱，开口问她，「你爸爸还会打你吗？」
萧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不打，他从来都没打过我。」
我想到那天她举着尺子打着自己的萧筱，她这话说的也没错。
我说，「那你别打自己啊。」
她偏头看了看我，眼里满是无助，「可是我怕我爸……」
她在我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又和我说了一些其他的话。
她说，高一的时候，萧老师没课就总是会出现在她班的窗口处。
然后就一直站在窗口盯着她。
只要她稍有分心，回家又要挨跪。
她扯起了袖子给我看，说，「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让我打自己了。」
我看着她那白皙的皮肤，点了点头，「那就好……」
但是她还是哭了，她哽咽着说，「我爸站在窗口，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
「嘉嘉，我该怎么办啊，我现在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他站在窗口死死的盯着我……」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的能力实在有限，我只会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你和你爸爸好好谈谈？」
我给她建议道。
她擦了擦眼泪，颓然的摇了摇头，「他不会听的。」
「那你妈妈没说什么？」
「我妈妈想要个弟弟，根本没管我，我爸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我有些疑惑，我爸也有工作单位，但是那个时候是不能生二胎的，要不然就会丢了工作。
虽然也有很多躲着生的，但是直觉告诉我，萧老师应该不是那个会躲着生二胎的人。
萧筱最后在我家待了一个来小时，萧老师就来我们家接走了萧筱。
她眼睛红红的，萧老师狐疑的看了一眼我们，「你们怎么了？」
萧筱垂着头没做声。
我撒了谎，「刚刚我们看了部电影，萧筱太感动了……」
萧老师没有怀疑我的话，笑着和我爸妈告别，带着萧筱离开了。
9.
从那次以后，萧筱更频繁的下课跟着我回家。
每次都是萧老师黑着脸来我家接她。
后来，我妈私下和我说，「你别把萧筱再带回家了。」
我闷闷地问她，「为什么？」
我妈有些支吾，但是还是没有多说，只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原来那时候已经在传萧筱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可是明明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哭，会笑，会闹，像个正常的青春期的小女生，和我说学校里哪个人长的帅，还和我一起憧憬以后考同一所大学……
直到两个月后，萧筱在下课时间爬上窗户冲我们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萧筱好像真的不太正常了。
萧筱坐在窗户上，双腿悠哉的晃在空中。
班里的男生一窝蜂的在打趣她，「你跳啊……」
「有本事你跳啊。」
「敢跳下去，我给你买奶茶喝。」
「对，我还请你看电影……」
萧筱就那样坐在窗户边沿上，笑嘻嘻的听着那些男生打趣。
早已经没了我初次见她时的那份腼腆。
而这时，萧筱的成绩已经跌到了班里二十几名。
我走到她的身边去，试图喊她下来，「萧筱……你下来……」
「嘉嘉，窗外的树长的真好……」
萧筱没下来，而是一手扶着窗户，看着窗外忽然开了口。
直到班主任听到消息赶来，他一脸恼怒的斥着萧筱，「萧筱，你赶紧下来！」
那些男生见班主任进来，立马蔫了。
萧筱仍旧是笑嘻嘻的模样，我和班长走到她的身边，终于把她从窗户上给劝了下来。
萧筱刚下来没多久，萧老师就来了。
他的脸似乎比之前更加黑了。
他一脸抱歉的和班主任说着话，很快就让萧筱收拾东西跟他回了家。
萧筱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走的时候，她眼里满是恳求的拉了班主任的衣袖。
那眼神，和当初她看我是一样的。
班主任随口应下萧老师说要请假休息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把衣角从萧筱的手里拉了回来。
萧筱走后，她的位置留了一个来月。
我去看过她，但是都被她妈妈给拦在了外面。
她说萧筱需要休息。
我连面都没和她见到。
再后来，萧筱的位置被其他同学坐了。
她退了学。
班主任说了个最为通用的说辞，因为萧筱早恋被家里人发现了，所以暂时休学一年。
知道消息的那天，我又去找了萧筱。
我不信，她怎么可能早恋呢？
但是我仍旧被堵在了外面。
这次是被萧老师拦下的。
透过半掩的大门，我看到萧筱的房间门正关着。
我无法想象关在房里的萧筱此刻是什么样子。
萧老师有些疲惫的看着我，依旧瞪着那双牛一般的大眼睛催我赶紧离开。
他的那双眼睛就像萧筱给我讲的，总是站在窗口死死的盯着教室里她的一举一动。
秋老虎的时节，我忽然顿住了脚步，后背腾起一阵冷汗。
萧老师关心的问我，「嘉嘉，你没事吧？」
我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冷汗，连连摇头，一边往后退，「我没事儿……」
10.
就在我转身准备下楼的时候，萧筱的房间发出「哐哐」的砸门声。
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萧筱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放我出去……」
「我没疯，你们才疯了。」
「我要出去，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房门被她用力踹着，门上挂着的淡紫色的珠帘随着这力道一晃一晃的，砸在了我的心里。
我转身就想踏进萧筱的家里，但是被萧老师拦在了外面。
他哑着声音说，「嘉嘉，你先回去……」
我不肯走，想要跟着萧老师进屋。
门忽然开了，萧筱披头散发的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在看到我的时候，她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
她喜出望外的喊我的名字，「嘉嘉，嘉嘉……」
「救我！」
我刚想走过去拉住她朝我伸出的手，就被萧老师给隔开了。
而此时，刚回来的萧筱妈妈急匆匆的试图将她重新关回房间。
萧筱使劲推了一把她妈妈，萧老师见萧筱推了她妈妈，转身暴怒的将萧筱推倒在地。
萧筱的头磕到了桌子一角，她似乎已经不知道疼的感觉。
只是一个劲的朝我伸手，无助又脆弱的喊道，「嘉嘉……」
「嘉嘉，带我走……」
萧老师狠狠的瞪着我，那硕大的眼珠子仿佛随时都要裂开来，「你给我滚出去！」
我从来没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原地。
直到萧筱的妈妈捂着肚子忽然叫了起来，「我肚子……痛……」
她的这声，拉回了萧老师的理智。
他连忙走了过去，一手扶住萧筱的妈妈，焦急的问她，「你没事吧？」
一场慌乱过后，救护车来了萧筱的家里，带走了萧筱的妈妈。
萧老师也跟着救护车一起走了。
家里顿时只剩了我和萧筱。
我手忙脚乱的去捂住萧筱还在往外渗血的额头，「血……萧筱，你在流血……」
可是晓晓却浑然不觉得痛。
我抖着手问她，「你家药箱在哪儿？」
萧筱擦了擦额头，看着手里的血，眼里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她指了指电视柜边，缓缓开口说道，「药箱在那里，酒精在茶几的抽屉里。」
我按照她说的很快就找到了药箱和酒精。
但是等到要剪纱布时，我却没找到剪刀。
我正想问她的时候，她缓缓的抬了手指了厨房另外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剪刀……还有刀都在那里面。」
我震惊的看向那个红色的柜子，上面用了一把铁链锁住。
应该说，她家里所有尖锐的利器，都被她爸妈给收了起来。
不得已，我用牙咬断了纱布，简单的替她包了扎。
等到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另一滩血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很快，萧筱就替我解开了这个疑团。
她说，「我妈怀孕了……」
11.
我错愕的看着萧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拉住我的手，像是在宽慰我，又像是在宽慰她自己。
十七岁的萧筱，说着这些话的模样，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她说，「我爸妈对外都说我疯了……」
因为只有说她疯了，她的父母才有充分的理由再生二胎。
她紧紧的拽住我的手，「嘉嘉，我没疯，我爸觉得我不会读书，放弃了我，可是，我真的没疯……」
我的手很快就被她抓红了，而她的情绪也很不稳定。
我小声的哄着她说，「萧筱，我信，我信你……」
一个连家里的医药箱这些都知道的人，怎么可能疯呢？
会喊我名字的萧筱，她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疯子？
会求救的人，又怎么会是疯子？
我说，「萧筱，你没疯，我相信你！」
听了我的话后，她原本失了神采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喃喃的开口，「我爸妈说，反正我都不会读书了，也没什么出息了，所以他们想着再生一个……」
「可是，嘉嘉，我没疯，我真的没疯。」
「我也没有早恋，我这样的人，又有谁会喜欢我呢……」
萧筱拉着我的手，就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停的诉说，
「我只是不想努力了，从小到大，不管我做什么，我爸妈都不满意。
「我爸总是要我考第一……我努力了，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他就每天给我布置好多好多好多作业，有时候我困的不行，他就会拿着钢尺用力的敲我的桌子。」
可是那个钢尺，萧筱看着就心里发怵。
作业没写完，不给吃饭，三百六十五天，在我们休息的时候，萧筱面对的永远都是做不完的作业。
她哭着和我说，「嘉嘉，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温暖。
我说，「萧筱，你不是还答应了和我一起去外地上大学吗？」
「大学？」
萧筱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词，这么简单的名词她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寂静的小区楼下传来萧老师打电话的声音，大概是他和校领导那边申请的事情出了问题。
他压着声音接电话，「我女儿真的疯了，我和我老婆两个人，以后老了怎么办？」
「是，我知道，政策归政策，但是我女儿真的疯了，医院证明？」
「好，我明天就去医院开，然后带过去……」
萧筱捂着嘴死死的抓着我的手，透过窗户，是一手扶着萧妈妈的萧老师。
忽然，他们抬了头看向我们这个窗口，萧筱下意识的拽着我躲到了窗帘后。
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而萧筱拉着我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
我把萧筱带回了家。
我爸妈一脸诧异的看着额头上包着纱布的萧筱，「你这是怎么了？」
但是很快，我妈又把我喊进了房间，「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
「妈，她爸虐待她！」
我咬着唇，试图替萧筱辩解。
但是我妈压根不信，或者说，站在她的角度，她难以接受亲生父母会虐待自己女儿的事情。
我妈说，「别瞎说，赶紧让你爸给她爸爸打个电话，别到时候大人找不到该着急了……」
说着话我妈就准备让我爸去打电话，我急了，一把抢过我爸的手机，「爸，妈，真的，我没乱说，你看她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嘉嘉啊，这个你就不能冤枉她爸妈了，我也听说了，她现在有自虐倾向。」
「为了她不自残，她家里的利器这些都收了……」
我急出了眼泪，「不是，我以前看到过，是她打的她自己……」
我越急，说的话却越乱。
越乱，却越让我爸妈更加相信萧筱有自虐倾向。
我说，「爸，妈，她爸妈要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
「她这个样子，不送去治疗，怕是会更严重。」
「嘉嘉，你听话啊，到时候她爸妈找不到她，该着急了。」
就在我和我爸妈争执的时候，萧筱敲了敲门，她礼貌的喊了我爸妈，「叔叔阿姨，我可以和嘉嘉说些话吗？」
我爸妈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萧筱，最后还是同意了。
出去的时候，我依旧紧紧的拽着我爸的手机，就怕他给萧老师打电话。
我和萧筱坐在客厅里，她拉着我的手说，「嘉嘉，谢谢你相信我。」
我忽然很想哭，一股莫名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可是我那个时候才十七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
她又说，「嘉嘉，我可能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去外地上大学了。」
这个话，不用她说，在她被迫休学一年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最后，她站起身来，拿了我家果盘里的水果刀，笑着和我说，「你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白炽灯光落在她手里的不锈钢水果刀上，闪着诡异的光芒。
作者：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