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侧妃。
我本不愿嫁给太子,奈何圣旨难违。
据说太子曾淋着大雨,在御书房外跪了半天,也没能求得皇上收回成命。
于是,忧心忡忡地,我还是被抬进了太子府。
成亲当夜,我也没痴心妄想等太子掀盖头,早早地倒头便睡。
果然,翌日醒来时,床榻的另一半冷冰冰的。
唤冰儿进来洗漱时,她一脸失落。
我只让她日后将小性子收起来些,谨慎行事。
毕竟,我不再是齐府的小姐,而是太子府的妾了。
略微洗漱打扮后,便去了正厅给太子妃敬茶。
也不知太子妃是故意给我下马威,还是被太子宠得懒怠了,竟让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直至日上三竿,太子才扶着太子妃,姗姗来迟。
敬过茶又寒暄过后,太子妃赐了我一玉簪,太子只嘱托我要敬重太子妃,奉命唯谨。
一连半个月,太子一直歇在太子妃房中。除了偶尔敬茶请安时碰见他,我竟未曾见过他。
冰儿初时还会时刻准备着迎接他,后来,她也渐渐看明白了局势,甚至担心我会守活寡。
我只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
太子侧妃,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再不受宠,锦衣玉食总是有的。
人啊,知足才能常乐。
直到今儿个一早,皇后那边传话,让太子妃并我过去请安。
皇后一向喜爱清静,故而免了我们的晨昏省定之礼,只偶尔召见太子妃。
太子妃知晓我第一次见皇后,忙安慰我不用害怕,让我到时候只需见机行事,谨言少语便是。
见她如此劝慰,我倒是颇为感激。
她只是朝我笑笑,便让下人准备去甘霖宫请安。
我恭顺地跟在太子妃身后,偶尔看见路上的公公嬷嬷,皆是低首含眉,一脸恭顺。
半晌,终于到了皇后寝宫。
请安过后,皇后照例询问太子妃有关太子府的日常。
半晌,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似的,问道:「你便是太子新纳的侧妃齐氏?」
我连忙起身行礼:「禀皇后娘娘,正是妾身。」
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半晌,方才笑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小家碧玉的。」
「妾身谢皇后娘娘称赞。」
她又转向太子妃,「你们二人齐心服侍太子爷,早日为太子爷诞下皇嗣才是正事。切不可小家子气,争风吃醋,知道了吗?」
太子大婚两年,太子妃却迟迟未能有孕。因此,圣上才不顾太子求情,执意给他纳侧妃。
答话结束后,皇后才让我们闲杂人等退下,说是要与太子妃说些体己话。
不出所料地,太子爷今晚终于来了我房中。
我们相敬如宾地用餐,我时不时为他布菜,他亦不说话,两人谨守规矩。
直到屏退左右,他才握住我的手,「珊儿,你受委屈了。」
我默默抽出自己的手,恭顺地说道:「妾身不敢。」
许是心中有愧,所以他并未怪罪我,反而从怀中掏出一白玉吊坠:
「这吊坠,是接到赐婚圣旨后,我亲自挑的玉石,选的你最爱的昙花花纹。珊儿,你喜欢吗?」
我这才仔细看那吊坠,只见那小小的吊坠上,竟刻了朵栩栩如生的昙花。
我点点头,「殿下果然好眼光,妾身喜欢得紧。」
「那我给你戴上好不好?」说完,也不等我回应,直接走到我身后,将吊坠挂在我脖子上。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脖子,有些痒,下意识地,我竟然有些想躲。好在,忍住了。
挂完以后,他双手用力将我转过身,似是盯着我,又似是盯着吊坠,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珊儿,你真美。」
说完,便俯身下来亲我,我不敢反抗,又太久未与人亲近,故而,一瞬间竟木讷了。
他也不在乎,自顾自地亲我,撩拨我。
我终于找回了以往与他亲近的感觉,主动迎合起来。
亲了好久,他才渐渐停止,一个公主抱,稳健地将我抱到床榻上,又温柔地放下我。
正在这时,清风突然送来一阵缥缈的琴音,声音如泣如诉,里面灌注着情意。
听声音,应当是东院传来的。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我想打趣他,却又觉得,似乎说什么都太多余。
许是这琴声太扰人心弦,他也没了兴致。
没多久,他便停下,让下人送水进来。
我起身伺候他洗漱,两人皆没说话,屋内静谧,只有那琴音仍旧断断续续地飘来。
洗漱完毕后,他搂着我,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渐渐入睡。
等他的呼吸渐渐绵长平缓,我才又睁开眼。
我是有些嫉妒太子妃的。
当日,她凤冠霞帔,十里红装,八抬大轿大摇大摆地嫁给他时,我只能悄悄地躲在茶楼上,边哭边笑着祝福他们。
夜里,我坐在屋顶上,手边一壶酒,遥望皇宫独酌一整夜。
翌日,便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
母亲说我那日竟说些胡话,不停地叫赵清禾,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大笑不止,一会儿又骂人。还好没被外人看见,否则,我的名声怕是就毁了。
她不停地逼问我赵清禾是谁,我只能打马虎眼,说他是我正在看的话本的主人公,长得英俊帅气,风流倜傥,是我的梦中情人。
还好她没告诉父亲,父亲在朝为官,定然知晓当朝太子梁宗擎,字清禾,而当朝皇后姓赵。
2
半晌,那幽怨的琴音终于停了,太子亦睡得更加安稳。
我悄悄摸出枕头底下的吊坠,一点点抚摸上面的昙花花纹。
其实,我曾经最爱的不是昙花,当时不过因昙花一现的典故,故意逗他费心思,瞎编乱造罢了。
后来,我因为他爱上昙花。他却转而与我决裂,另娶了他人。
想着,一颗泪珠竟滴在了吊坠上。
我赶忙擦干眼泪,将它放在枕头底下,又侧过身背对着他,静静入睡。
翌日一早,我早早地伺候他穿衣洗漱。冰儿为我梳妆时,他一时兴起,竟为我描眉。
我颇为讶异地看着他,他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描好后,我揽镜自顾,发现竟还不错。
看来,他没少给太子妃描眉。我心里暗暗想道。
给太子妃请安时,她的脸色有着胭脂水粉遮不住的疲态,想到昨晚的琴音,我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她却一如往常的端庄大方,又让请大夫给我看看身子,开些补身子的药,好早日为太子爷生儿育女。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的温柔,趁着行礼时,我偷偷看了眼,她的脸上也依旧一派和善。
她太温婉,以至于我竟有些怀疑,昨夜的琴音是否真的存在过。
日子这么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太子每隔几天便来一次我房里,更多时候依旧宿在太子妃那边。
今儿个,太子妃突然身体不适,太子急忙召来御医,原来竟是有喜了。
太子妃有喜,若一举得男,便是太子的嫡长子。
太子参政后,得百官拥趸,又颇得圣心。只膝下无子,为人诟病。
如今,太子与太子妃终于夙愿得偿了。
皇上皇后亦是大喜,下了一道又一道圣旨,赏赐之物连绵不绝地涌入太子府。
太子更是一连几日都歇在太子妃房中,又将我每日的请安敬茶给免了。
冰儿见了那边的热闹,万分羡慕,日日擦拭母亲送来的送子观音,还总是提醒我,要多拜拜观音。
我打趣她对送子观音如此虔诚,万一观音送子给了她那可怎么办。她直说我污她清白,竟作势不理我。
两人正闹着,太子爷却来了。我们这才停止打闹,赶忙行礼。
他双手一拍,宫女们鱼贯而入,竟摆了满满一桌菜式,还提了两坛酒。
待归置好了,他又屏退众人。我看了眼冰儿,她眼中的笑意竟藏都藏不住,若非外人在,她只怕想蹦着出去。
「珊儿,太子妃有喜了,我甚是高兴。这些菜,是我特意挑选的。这两坛酒,亦是我特意着人去柳氏酒楼买的。」
「珊儿,我们今日一醉方休如何?」
看着他满脸的喜色,我不忍心扰了他的雅兴,笑道:「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我要起身为他倒酒。他却拉住我,让我坐下,自己拿起酒坛,分别给我们满上。
「珊儿,往常都是你伺候我,今儿个,换我伺候你好不好?」
不知怎的,我的眼中竟泛起了泪花,「那妾身就谢过殿下了。」
然而,一杯酒下去,我竟被呛得不住咳嗽。他拍打着我的后背,满脸关切与疑惑。
良久,咳嗽终于停止,我抹了抹眼角的泪,笑道:「被抬入太子府以来,妾身从未沾酒,一时有些不适,望殿下见谅。」
又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缓缓喝下。
见我面色如常,他才终于放下心。
他倒是不顾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了,开始回忆往事,我偶尔附和他。
一切好像都反过来了,曾经是我滔滔不绝,他只是笑着应和。
最终,我们也没能一醉方休。
他大概是看出我酒量大不如前,故而一坛没完,便声称自己醉了,让下人进来收拾,又亲自伺候我洗漱安歇。
我们中间,终究是隔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年。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而我的变化,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两年的存在避无可避。
3
翌日一早,用完早饭后,下人便又端来之前大夫开的调养身子的药。
我端过药,皱皱眉,终究还是咕咚一口喝完,汤药的苦涩一直在口中回旋,我连忙用水漱口。
他见我如此失态,反倒是笑了,「珊儿怎么还是如此怕苦。罢了,等下我便找御医来看看,让他给你一服不苦的药。生孩子重要,但也不能让孩子母亲如此受罪。」
我笑道:「是妾身失态了。」
他轻轻地将手覆在我的手上,温柔地说道:「你这样便很好,在我面前,不用总是如此规矩的。」
「妾身知道了。」
他脸上有些不虞,却依然哄着我,「珊儿,你别跟我怄气了好吗?过去是我对不住你,可如今你已经嫁给了我,咱俩好好过日子,行吗?」
看他如此压着自己的脾性,我心中竟还有些不忍心。想答应他,却又想起那个晚上,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我「他是太子」,而我「要听话」。
我终究只能恭顺地说道:「妾身知道了。」
明明我是顺着他的意思,听话得紧。他却不开心,只是语重心长地让我好好想想,说完便拂袖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没再来找我。我摸着他送的吊坠,日日沉思。
还未被立为太子时,梁宗衡曾化名为赵清禾,在民间微服私访。
我第一次见着他,是在元宵节的灯会上。
当时,京城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灯。花灯外头雕龙刻凤,飞禽走兽,山水竹林,纷繁复杂,昏黄的烛光更是增添了些许诗意。
他戴着一个狐狸面具,靠着猜谜,赢得了我最心仪的龙凤灯。
现在想想,我也许不是爱那个灯,是被他那双多情又温柔的眼睛给迷住了。
于是,我才鼓起勇气问他能否割爱,被拒绝后又请求他助我猜谜,赢下另一盏花灯,又陪我放河灯,看烟花,送我回府。
但他却从未摘下他的面具。
之后的几日,我白日里思念的是他,夜里梦见的是他,画的也是他。
我买了好多狐狸面具,把它们和他送的花灯放在一起,整日里,睹物思人。
我日日在市集中闲逛,去了文人雅士云集的茶楼,终于在柳氏酒楼遇见了他。
我分明看见,他见着我的时候眼神有所迟疑,却仍旧假装不认识。
我却凭着那双眼睛,确定无疑那就是他。他长得比我想象中还要英俊潇洒些,尤其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倒真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我悄悄地尾随他半天,他突然不见,我正捶胸顿足时,身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姑娘可是在找在下?」
我闻声赶紧转过来,却见他笑意盈盈。
我脸一下通红,心头小鹿乱撞,不好意思地低头,点了点头,良久才鼓足勇气说道:
「公子不记得小女子了吗?元宵节那日,公子走得匆忙,我还未曾感谢您护送小女子回家。」
后来,我们来往得愈发频繁,定情,约会。
我以为下一步是他来提亲,却只收到一封绝情信。
收到信后,我立即跑去赵府找他,赵府竟已人去楼空。
坐在赵府门口等了一天一夜,他才终于出现。
我拉住他的衣角,痛哭流涕,让他以后不要再吓我了,向他保证我会听话,再也不随便发脾气。
他蹲下,我以为他要向以前一样抱我,嘴角刚扯出一个微笑,他却一点点掰开我的手指,又转过身,让我不要再找他了。
后来,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一日,我无意中见到了赵清禾的仆人在街上采购东西。
我跟着他半日,竟发现他去了太子府。
而赵清禾,正从太子的马车上下来,所有人毕恭毕敬。
我想冲上前去找他,还未靠近,便被人团团拦住。
我大叫「赵清禾」,他这才看过来,脸上似乎也有些意外。
良久,他终于慢慢走近,「把她放了吧。」
眼神却毫无波澜,仿佛从未见过我。
围住我的人这才离开,握拳道:「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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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以置信,眼泪却早已流个不停,「太子殿下?你是太子?」
他却不理会我,身边的人大声喝道:「大胆刁民,见到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我充耳不闻,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是,孤是太子殿下,不是赵清禾,姑娘怕不是认错人了。」
我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我认错人了,我确实是认错人了。」
说完,我便发狠,将他送我的玉佩用力扔在地上。
「啪!」玉佩闻声碎成两半。
我欲转身离开,却因多日未进食,又一时悲伤过度而晕倒。
醒来时,我已经回到了齐府,身上的玉佩不见踪影。
「小姐,你怎么哭了?」冰儿突然叫我。
我这才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发现手中的吊坠都被泪水沾湿了。
我拿过帕子,擦了擦泪,笑道:「风沙大,迷了眼。」
小心翼翼地戴上吊坠,只希望,它不要也落得个应声而碎的下场。
太子说的对,日子,总还是要过的,给彼此一个机会,总是条路。
「冰儿,让厨房做点儿酸梅汤,暑气逼人,我给太子爷送点儿汤,解解热。」
她听说我要去给太子送汤,一时间眉开眼笑,忙说好,就往厨房去了。
我提着食盒穿过院子,树上知了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颇为热闹。
他的书房外站着好几个护卫,大热的天,却顶着骄阳站在门外,脸上汗如雨下,却依旧纹丝不动。
为首的李义见了我,连忙上前行礼。
我说明来意后,他派人进去问太子爷的意见,而后才放行。
嫁过来快四个月,这竟是我第一次来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布置得倒是颇为简朴而又雅致,只一张楠木桌子上堆了不少奏折和四书五经,此外便是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以及几盆花草罢了。
我进去时,他正在提笔写信,见我来了,只是抬眼看看,让我免礼,复又低头沉思。
我从食盒中取出酸梅汤,款款走到他身边,将酸梅汤端到他面前。
「殿下,天气热,喝杯酸梅汤解解暑吧。」
他这才又抬头看我一眼,接过酸梅汤,一口喝掉。喝完后,他将碗放在一边,又低头提笔写信。
我也不说话,站在一旁静静为他磨墨。
倒是像极了我以前想象的画面,他在书房读书写字,而我在一旁为他磨墨,红袖添香。
半晌,他终于写完信,叫了李义进来,让他亲自将信送到秦太傅手中。
待李义退下后,他缓缓握住我正在磨墨的手,「珊儿,别磨了。你坐凳子上,我替你画幅画吧。」
我依言端坐在凳子上,他又说道:「将吊坠拿出来。」
我一一做了,而后,他便铺开宣旨,时不时抬头看我,时不时低头作画。
此刻的他没有满脸的忧虑与野心,只是用他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时不时注视着我,与记忆一点点重合。
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大功告成。他招手让我过去看看。
他的画惟妙惟肖,仿佛是重新创造了一个我,且画上的女子眉目含情,看起来娇羞却又不失可爱。
我连连称赞,「太子爷画得真好,倒是让我有些自愧不如了。」
他闻言大笑,「珊儿何必妄自菲薄,珊儿貌美,我画不出你万分之一的美貌。」
我羞得满脸通红,「太子爷过誉了。」
他轻轻地拥我入怀,「珊儿,你能主动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我们把不高兴都忘掉,一起好好地过下去,好吗?」
「嗯,」我缓缓点头,「妾身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突然松开我,又用手抓住我的双臂,用他那双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无法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你放心,我会护好你的。」
我点点头,「嗯。」
5
太子妃这一胎怀得也是颇为凶险,听说还有人悄悄给她的安胎药中添落胎的红花,好在被人发现了。
那女子是太子府扫地的奴婢,被抓住后却说是我教唆的。
好在太子与太子妃信我,并未听信她的一派胡言。严刑拷打之下,她最终竟选择了咬舌自尽。
只是,太子府的看管变得更严,太子妃那边终究还是防着我。
我去请安,她推脱身体不适;院子中遇见了,也远远地隔着我。
冰儿抱怨,说这府上如今像是防贼般防我们。
太子爷倒是一心一意信任我,说那奴婢事实上已经招了。是有人抓了她的家人威胁她,她才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又教她若是被发现便推给你。
「那可知道幕后指使者?」
太子缓缓说道:「哪有那么容易,但左右不过是老三老四几个。」
当今皇上膝下本有四子,大皇子与二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三皇子是沈贵妃之子;四皇子则由姜淑妃教养长大。
大皇子是先太子,据说颇有德行,奈何英年早逝。大皇子逝世后,皇上便立了二皇子,即梁宗衡为太子。
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各方势力更是蠢蠢欲动。太子殿下亦日日辗转于幕僚与朝堂之中,精疲力竭。
「太子妃知道吗?」
「知道,但是女人家,又怀着身孕,难免多疑些,只能委屈你多担待些了。」
我微微一笑,「妾身不委屈,本就该避避嫌的。」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太子妃的肚子渐渐大了,朝堂的局势亦是越来越紧张,太子殿下回来得也越来越晚。
这日,皇上又下了赐婚的指令,竟将礼部尚书杜大人的庶女赐给了太子爷做侧妃。
接旨时,我心中竟有些酸楚。虽然知道,皇上在这一节骨眼上赐婚,于太子府而言是喜从天降,太子亦是如虎添翼。
然而……
我以为今儿个太子爷会去宽慰太子妃,便让冰儿温了壶酒,在屋内独酌。
恍惚间,竟又想起太子曾经解释,他所以留下绝情信,不过是为了不让我踏入皇家后宫的深渊。
「珊儿。」我酒量竟如此差了,不过一壶酒而已,便已幻听?我自嘲地笑笑,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
突然间,一只手覆在酒杯上,抬头望去,只见赵清禾正站在我面前。
我懒得理他,用力将那手一点点掰开,又往里头倒酒,端起酒杯,仰头便要喝。
他却将酒杯从我手中截住,我要去抢,他却将手高高举起,我怎么也够不着。
许是够不着酒杯让我太过委屈,竟哭了出来,边哭边骂边打他,「赵清禾你混蛋,你干吗抢我酒杯?我要喝酒,要喝酒……」
他作势抱着我,任由我打骂。
哭着哭着,发现身上黏黏的,胃里也不舒服,我扒拉着衣服,喃喃自语:「我身上好黏呐……冰儿……我……我要沐浴……」
恍惚中,我仿佛听见有人说话,又有人进进出出。
好像有人窸窸窣窣地解我的衣裳,又用帕子一点点给我擦身子。
那人擦得我舒服极了,迷迷糊糊地,我竟睡着了。
翌日,我发现自己是从太子爷怀里醒来的,吓了一跳。连忙悄咪咪地挪开他环在我身上的手,他却更加用力地抱住我。
「别闹,昨儿个照顾你一宿,陪我好好睡会儿。」
「哦,好的。」我不敢再动,乖乖窝在他的怀中。
日上三竿之时,我才又醒来,身旁却空无一人。
我将冰儿喊进来,问她殿下去哪里了。
「方才李护卫来禀,说是有要事找殿下,殿下便先走了。」
「哦,殿下昨晚怎么来了?」我揉着头,宿醉之后,脖子上仿佛顶了个千斤锤。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昨儿个你正喝酒,殿下突然来了,挥手让我们下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在里面又哭又闹,最后还是殿下抱你上的床榻,又让我们送了热水进来。」
「这我好像有点印象,昨儿个辛苦你啦。」
她却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昨儿个都是殿下亲自照顾的你。」
「他亲自照顾的?那给我换衣服,擦身子的……也是他?」我满怀祈祷地看着她。
她却全然不顾我求助的眼神,闭眼后,用力点了点头。
好在太子警告了昨晚伺候的下人,让他们不得将昨晚的事透露出去。否则,齐侧妃不满圣上赐婚醉酒大闹,就足以导致龙颜大怒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妃还是派下人找我,又随便找了个名头,罚我禁足三日,并罚抄十遍《女诫》。
半个月后,杜侧妃被抬入太子府。太子此次并未如我那次一般,留她独守空房。
不知是否是我身份低微,还是那晚的醉酒失态被传到她的耳中。
她来了以后,竟处处与我作对。
6
对于后院,太子爷向来一碗水端平,太子妃有孕,但他依旧去她的房中最多,而来我和杜侧妃的院子的时间则几乎两两持平。
初时我还未意识到,直到一日,冰儿大早上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太子爷今日若是回府,定会来我房中。
果真,夜里太子爷果然歇在了我房里。
我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他做到这份上,毫无偏颇,本应是我们的幸。但谁又能否认自己私心里终究期待一丝丝不同呢?
每次太子歇在了我房中,隔日杜侧妃便总是阴阳怪气。或是指桑骂槐地说我家境不好,或是暗暗与我抢东西,或是炫耀太子对她的好……
她总是找我麻烦,我并非圣人,也着实对她喜欢不起来。
初时,还念着她小我两岁,年龄小不懂事,但她却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
我便也不再忍让,训斥了她几句,她却去找太子撒娇告状。
我冷眼看着她对太子嘤嘤哭泣,甩门而出。
不过,听说太子终究还是没有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甚至当众训斥了她。
她终于有所收敛,转而有事没事往太子书房跑。
两个月后,太子妃顺利诞下一男胎,皇上大喜,赐名梁焱。下旨大赦天下。
一时间,太子府风光无两,引人羡慕却也惹人嫉妒。
一日,太子爷外出视察民情,却在半路上遇刺后失踪,死生未卜。
皇上一时气急攻心,病情加重,危在旦夕。
一时间,朝堂大乱,原本被太子死死压制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派又卷土重来,请求皇上派他们监国。
皇上却迟迟不愿下旨,只让御林军加派人手大肆搜查。
皇后又派人将太子妃与梁焱接入宫中。
太子府的一切事宜便交给了我和杜侧妃一同打理。
我们一方面稳住人心,减少下人们的外出,并对外宣告太子府谢绝一切访客,另一方面加强太子府的防卫。
她也一改往日弱柳扶风的娇弱模样,也不再无理取闹,日日跪在佛像前为太子祈祷。
太子刚遇刺的那几天,我心中害怕,晚上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失眠,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必须睡觉,我必须相信,他会平安归来。
后来,大夫给我开了副安神的方子。
我终于可以入眠,梦里全是他,有时梦见他鲜血淋漓,有时会梦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但醒来时,往往已经泪流满面。
太子已经失踪一个月了,我不知道朝堂格局如何,也不知道圣上如何,只知道,太子府已经不再如开始时人心惶惶了。
只是近几日,我隐隐感觉到,太子府的护卫又加强了一倍,似乎是要有大事发生。
半夜里,皇宫突然鸣钟二十七声,我坐在床榻上,一时悲从中来,猛然大哭。
翌日,皇宫传来消息,帝崩,传位于二子梁宗衡。
我才知道,太子已被找到,且即将成为皇帝。
我被封为淑妃,赐居兰林宫。杜侧妃被封为贤妃,赐居合欢宫。
进宫半个月后,我才见到他,许是新帝即位太过劳累,他的脸色竟憔悴不已。
7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却恍如隔世。
他遇刺失踪时,我白日里料理太子府大小事宜,晚上却夜夜陷于梦魇之中。
一人独处时,甚至只是想想他有可能出了意外,便已经心碎成渣,泪流不止。
后来,知道他回来了,登基做了皇帝,我心中欣喜不已,却依旧有些心慌,直到这一刻,我的心终于不再悬着了。
我痴痴地望着他,泪水无声滴落。
他走过来,将我搂在怀中,轻轻地在我耳边低语:「珊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宫人们尽数退下,我索性在他怀中哭了个畅快。
起初,他还安慰我几声,后来便只是静静地抱着我,由着我哭。
半晌,泪水终于枯竭。
「不哭啦?」他拿起帕子轻轻地为我擦眼泪。
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陛下恕罪,是臣妾失礼了。」
「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珊儿,是我对不起你。」
我笑道:「没事儿,陛下是要成大事的人,自然无须拘泥这些小节。臣妾不过一时太过欢欣,失了分寸罢了,只望陛下不要怪罪。」
皇上登基,三皇子与四皇子因谋逆罪而入狱,一切不过是场局。
先帝对皇帝偏爱,又深知三四皇子的野心,故而在临走之际,联合皇上抛了个失踪的烟幕弹,既放松他们的警惕,又勾起他们的野心罢了。
本只是设了场局,却未曾料到,先帝竟真的去了。
都说天家无情,先帝对皇帝倒是颇为贴心。
皇上并未说如何处置他二人,我亦不敢多问。
他似乎还沉浸在父亲去世,手足相残的悲剧中无法自拔,脸色有些悲伤,我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半晌,我才开口说道:「陛下,我想要个孩子。」
「好。」他亲了亲我的额头,而后轻轻说道。
他来我的宫殿来得更频繁了些,床榻之上亦更加卖力了些。
我有时也隐隐暗示,子孙之事,并不急在一时。
他却从来置若罔闻,只一味耕耘。一时间,我竟有些吃不消了。
皇上后宫仅三位妃子,膝下仅一嫡子,着实有些少了。
无论是为了绵延子嗣,还是平衡朝局,总之,浩浩荡荡的选秀开始了。
我并未去凑选秀的热闹。只听冰儿说,那些豆蔻少女都貌美如花,她担心那些人进宫后皇上会被乱花迷了眼。
我不置可否,虽然担心,但也无能为力。
拒绝程鹏,转而答应等他的那日,不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吗?
8
夜里,皇上倒是又来了,还带着本厚厚的折子。
「这里面是今年的秀女名单,你看看。」说着便将折子递给我。我翻开一看,名单密密麻麻的,竟有近百人。
「陛下,您这是何意?」
他不说话,只用眼睛示意我继续看。
我复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竟看见一熟悉的名字,程姣,程将军的女儿,程鹏的妹妹。
合上折子,我连忙行礼谢恩。
他却道:「谢恩就免了,你呀,也忒懒了,选秀由皇后主持,你便看都不看一眼。明儿个你去问问她愿不愿意进宫吧,若是愿意,她进宫于你也是个伴儿;若是不愿意,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便放她出宫。」
「臣妾代姣儿谢过陛下。」
他却笑眯眯地看着我,「珊儿,嘴上的谢恩便不必了,我喜欢你的实际行动。」
说完,便抱起我往床榻边走去,冰儿和其他宫人皆悄悄退下。
翌日,我派了个宫女去清凉宫找程姣。
她穿着一身粉色秀女衣裳,头戴一枝桃花,颇为娇俏可爱。
她见了我亦是十分高兴,直喊我齐姐姐,这一声齐姐姐,倒是让我恍惚了一下,仿佛瞬间回到了未出阁之时。
她简单地同我说了选秀中的各种趣事,还明里暗里地向我打探皇上的喜好。看着她神采奕奕,我直觉不好,只怕这小丫头是愿意进宫的。
最终,还是屏退左右,我握着她的手,悄悄问她:「姣儿,你当真愿意进宫吗?」
听见我这样问,她娇羞地低下头,良久,方才点点头。
我一时有些震惊,但仍然笑着问她:「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啊,齐姐姐,那我告诉你,你别告诉皇上啊。」她环顾四周,又凑到我耳边低语,「我喜欢皇上。」
「你见过皇上?」
「嗯,太子曾来过程府,我远远地见过他一眼。」
「然后,你便一见钟情了?」
「嗯,一见钟情了。」
见她满面桃花的娇羞模样,我终究还是放弃了劝她,「你若是真想入宫,下次选秀时,别戴桃花,戴朵海石榴吧,皇上喜欢。」
她连声说谢谢,再聊了没多久,我便让她回去了。
「若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便托人来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知道,齐姐姐你真好,我还担心你不高兴,所以没敢告诉你我来参加选秀了。」
我笑道:「你若是进宫了,还能陪陪我,我有什么不高兴呢?好了,出来这么久,也不知道嬷嬷们教了些什么,你先回去吧。」
我又叫冰儿进来,「冰儿,你等下亲自送姣儿过去,帮忙打点一下清凉宫的嬷嬷和宫女,让她们照顾着她。」
夜里,皇上没来兰林宫,听说去了皇后的甘泉宫。
第二日,我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给皇上,去了御书房告知他姣儿的决定,只是隐去了姣儿对他一见钟情的细节。
平白无故多了个愿意留在宫中的美人,他倒是镇定得很,只是说如此也好,我也有个伴儿。
选秀之日渐近,我身子却不大舒服,御医一诊断,竟是有喜了。
皇上一高兴,竟赏赐了我不少奇珍异宝,还赏了两个宫女给我,一个香汀,一个香芜。
两人原本都在皇上身边当差,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武功。
后来我才知道,两人原本并不是宫女,是皇上安排在外面的人。为着我怀孕这事儿,才特意让她们回来照顾我。
他从小在宫闱中长大,自是最清楚宫闱中的各种腌臜手段。
9
自先帝驾崩后,太后对后宫的事更是彻底放手,住在长宁宫中,日日礼佛。
故而,皇上选秀之事,她亦是不愿掺和,连出席都不愿。
选秀之日,皇上坐在中间,我与皇后分别坐在皇上的左右,贤妃则坐在皇后的身边。
正值青春年华的秀女们鱼贯而入,我头次见这些秀女,一个个长得肤若凝脂,如花似玉。不仅貌美,有的竟还能够出口成章,妙语连珠,倒真是让人觉得该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我看着自愧不如,又用余光瞄了眼皇帝,他却似乎兴趣寥寥。
程姣是第三批进来的,她头上果真戴着粉色海石榴,皇上见了,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还他微微一笑。
皇上问到程姣时,她脸颊上迅速飞上一抹绯色,但不愧是将门之后,仍然能够对答如流,还引得皇上与皇后频频点头,以示欣赏。
我看着她被赐花后一脸幸福,竟不知究竟该为她喜还是为她悲。
罢了,终究各人有各人的命。
最终选秀一共留下了八人,我看了看,那长得最美的几个竟都没有被留下来。
果然,皇上的心中只有权力制衡,没有秀色可餐这一想法。
程姣被封为美人,赐居捧月宫,与兰林宫相距不远。
她日日往我这边跑,头上总是戴着海石榴。皇上来这边没有之前勤快了,但他们也遇到过几次。只是,皇上始终没有召她侍寝。
新进来的嫔妃已有好几个侍了寝,升了位份,她又爱慕皇上,心中自是有些酸楚。
她这副样子,倒是勾起了我刚入太子府时,被冷落半个月的情况。
我告诉她,这是皇上对她的庇护,枪打出头鸟。之前她与我走得太近,风头太盛,若是此时她再得盛宠,只怕会招人嫉妒。
她听着高兴,可听到皇上传召别人侍寝时难免有些失落。我也没有办法,毕竟,习惯就好了。
虽有些不开心,但她确实给我带了许多欢乐。讲笑话逗我开心,回忆过去的事情,或是拉着我出去放风筝,她到底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想,皇上会喜欢她的吧。
一个月后,她终于被召唤侍寝了,下午传的消息,她听到后立马便开始准备,又央着我给她选衣服和发饰,让我教她怎么讨皇上欢心。
我告诉她,她做自己就好,皇上会喜欢她的。
侍寝后的第二天,她来兰林宫找我,看上去容光焕发,不住地跟我讲皇上有多温柔。
我岔开话题,问她头上怎么没戴海石榴了,她支支吾吾半晌,才说是皇上说她更适合桃花。
我笑道:「桃花娇嫩,确实衬你。」
她却有些怀疑地说道:「齐姐姐,皇上,他……真的喜欢海石榴吗?」
我不觉有些心寒,「可能他现如今不喜欢了吧。姣儿,你先回去吧,本宫有些乏了,想休息会儿。」
她还想挽留,冰儿却已经扶着我往里走了。她最终只得行礼恭送。
睡得半梦半醒之间,手好似被什么握住。缓缓睁眼,发现竟是皇上坐在床沿。
许是最近有些恃宠而骄了,抑或是睡得太舒服不愿动弹,我竟忘了行礼,只睡眼惺忪地说了句:「陛下,你怎么来了?」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天都快黑了,快起来用晚饭啦。」
「没胃口,不想吃,吃了只想吐。」我摇了摇头。
他干脆上手掀掉我的被子,将我从被窝中拽出来,「不想吃也得吃啊,饿着肚子里的小皇子怎么办?」
都被他拽出来了,我干脆穿鞋起床,桌上又是那些汤汤水水,看着就没胃口。
皇上给我舀了碗粥,我喝了几口,便到一旁吐了个痛快。
皇上心疼不已,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责备香芜:「香芜,珊儿孕吐得这么厉害,你在她身边是吃干饭的吗?」
香芜连忙跪下,求皇上恕罪。
我吐完了才说道:「太医看过了,说一切正常,也给我开了药了。陛下日理万机,没空来兰林宫,来了就责备我的宫女,倒是好生威风。」
他连忙赔不是,说只是见我孕吐厉害才一时情急,又赶忙让香芜起来。
良久,我才跟皇上说:「陛下,臣妾最近甚是想念臣妾母亲做的家常菜。」
他看着我,「好,我明天便让人去齐府将齐夫人接过来好不好。」
我连忙行礼谢恩。
晚上睡觉时,他突然说我最近脾气见长,我正想反驳,他却说道:「不过脾气见长也好,一天天地把委屈憋在心里,我还怕你憋坏了身子。」
10
翌日中午,母亲便被接进了宫。
我被抬入太子府以后,极少回娘家,母亲亦只匆匆来过几次太子府。皇上登基后,更是母女从未相见。
母亲入宫以后,倒是日日在小厨房为我做些家常菜。
母亲的手艺并不算好,卖相更是一般,但我却吃得津津有味,连孕吐都减轻了不少。
程姣听闻我母亲来了,亦是将隔阂先放在一边,眼巴巴地天天往兰林宫跑。
我见着她来,也是有些吃惊,本以为她会与我置气一段时间,她却拉着我的手,故意卖惨,「齐姐姐,我是将你视作亲姐姐,才会心直口快的。非是故意怀疑你,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母亲亦是在旁边附和,让我放宽心些,两人在宫中要互相照顾。
看着她两人一唱一和,我只能选择谅解,说我是最近孕吐难受,脾气有些大,希望她们宽待一些。
母亲还没说什么,程姣却抢先道:「没事儿没事儿,姐姐你有气尽管撒我身上就好了,我抗揍。」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与母亲只能无奈地笑笑。
母亲还从包裹中带了些东西给程姣,说是程将军夫妇知道我怀孕了,估计母亲会召母亲进宫,便提前将东西送给了母亲。
程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封信和几双鞋,此外还有几套首饰。
程姣见了,眼眶中竟隐隐有泪光,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小便只穿得惯母亲绣的鞋,」又转向母亲,「谢谢齐伯母。」
母亲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跟齐伯母客气什么。」
翌日,程姣却突然拿着封信给我,说是程鹏的信。
我一时有些茫然,「你哥的信,你给我干吗?」并不伸手去接。
她却说道:「我哥在信中问候你呢,姐姐不想看看吗?」
我笑道:「没什么可看的,你要回信的话,就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多谢程小将军挂念。」
她却静静地看着我,「姐姐,你当初为什么嫁给皇上啊?」
我沉思颇久,想说是圣旨,又不想骗她,也不想透露我与皇上的过往,只是打了个马虎眼,「你为什么进宫,我便是为什么。」而后又说道,「日后,莫要再跟我说你哥,在陛下面前更不要提,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
程鹏与我年龄相仿,两家并不门当户对,我父亲不过是个正五品的朝议大夫,他父亲却是上阵杀敌的将军。奈何两家离得近,我与程鹏一来二往地便也熟络了起来。
当时,他总是嚷嚷着长大后要娶我做新娘子,我只当笑话听听。
十三岁那年,程将军带他去了军营历练,临走前,他还抢走了我的香囊。
我本不想给他,但是他是男子,又从小便练武,抢走了香囊便转身骑马走了。
无法,我只能自己再绣个新的香囊。
两年后,我认识了赵清禾,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他,又发现世上根本没有赵清禾这个人。
豆蔻少女,初始情爱滋味,便被人抛弃,难免心情抑郁。
程鹏却在此时从军营回来了,但他回来的那天,我并未去接他。
他却似乎毫不在意,回来第二天开始便往我家中跑,要带我出去玩,母亲亦是不断撺掇我接受他的邀约。
无法,我只能跟着他一同游湖泛舟,听他讲战场上的见闻。
他说起战场上的事情时,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地,看着倒真像是个少年英雄。
与他在一起,心中的痛确实减轻了许多。奈何,我心中喜欢的人不是他。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赵……太子殿下便派人来找了我。
他说他后悔了,说他爱我,让我等他,等局势稳定了,他再迎我过门。
我不愿意,他却用程鹏威胁我,「他叫程鹏,还是个少将军是吧?珊儿,你知道军营有多残酷,刀枪无眼,你若是敢背叛我,小心他回不来。」
「啪!」我使尽浑身力气,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赵清禾你混蛋,当初是你抛下我,现在你还敢用别人威胁我,你怎么这么混蛋!」
他却大笑道:「是啊,我混蛋。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太子,你是我的人,就得乖乖听话,乖乖等着我娶你。否则,你后果自负。」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便正式拒绝了程鹏,说我心有所属。
他从怀中抽出一个香囊,那香囊早已破旧不堪,有几处还染着暗红的血。
他将香囊递给了我,再没来找过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又随大军出征了。
后来,我们不曾见面,亦未曾联系。
11
母亲进宫后的第三天,皇上才来了兰林宫。
彼时,我正在配着酸豆角,喝着母亲特意煮的粥。
皇上见了,便也拿起勺子喝了几口,而后放下勺子说道:「齐夫人这粥入煮得极好,怪道淑妃心心念念的。」
他这话说得违心,但母亲却极为受用。若非顾忌君臣之别,她怕是只觉得相见恨晚,再细细数落我们有多不识货了。
好在母亲还是有自知之明,只是谦虚地说道:「多谢陛下夸赞。」
「齐夫人不必多礼,淑妃身怀龙种,你不辞辛苦进宫服侍,朕心甚慰。」说完,又转向李全,「齐夫人服侍淑妃有功,赐黄金百两,蜀锦四匹。」
皇上只再问了几下我的身子,又略略问了母亲几句家中境况如何,得知一切安好后便离开了。
皇上离开后,母亲才告诉我,本来还担心我独自一人在宫中,身后又没有母家支持,怕我举步维艰,如今见皇上待我,虽不算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也算是颇为关心,便也心安了。
我笑道:「母亲怕不是因为皇上夸了您的手艺才如此高兴的吧?」
她佯装嗔怒,「你真以为母亲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如何?皇上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罢了。」
「哪里哪里,分明是母亲手艺顶尖的好,让尝遍山珍海味的皇上都赞不绝口。我若是您,出宫后便开家客栈,客栈名字就叫『皇上吃了都说好』,我再骗皇上御笔提几个字,咱家可就发大财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淑妃娘娘不若明儿个就去请皇上的旨意吧。那话本里不是有人说『奉命填词』吗,那我便『奉命卖粥』也好。」母亲狡黠地说道。
我自是不敢的,只能败下阵来,拉着母亲的臂膀,撒娇道:「好嘛,女儿错了,不该开母亲的玩笑,母亲便原谅我吧。」
母亲无奈地看了看我,「都要当娘的人了,怎的还撒娇。」
我嘿嘿一笑,「再要当娘了,也终究是母亲的女儿嘛。」
母亲只在宫中待了六天便走了,临走前,她只是语重心长地让我记着,不管前路如何,努力加餐饭。
母亲走了,我害喜的症状也终于有所缓解。程姣依然每天过来陪我说说话,逗逗我开心。
我住在兰林宫中,偏安一隅,程姣来了,倒是天天与我说些后宫众人争宠的事儿。诸如御花园偶遇,在皇上必经之路放风筝,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等等,说得倒是妙趣横生。
「那你怎么不去争一争呢?」我笑着问她。
「唉,」她长长地叹了声气,「可是我瞧不上她们那些花招,陛下不也对她们爱答不理的嘛。」
说完,她便撅着个小嘴,拿起桌上的葡萄便往嘴里放,又转而开心地说道:「齐姐姐,这葡萄可真甜。」
「甜你就多吃点儿。」
「嗯,」她连连点头,又将两颗葡萄丢进嘴里,又谄媚地笑了笑,「齐姐姐,你嫁给陛下这么多年了,陛下对你依旧极为宠爱,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我愣了一下,「陛下哪里极为宠爱了?他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你刚进来,日子久了,就都是一样的。」
「哪有,」她放下桃子,用帕子擦了擦手,转而握住我的手,「齐姐姐你别敷衍我啦。我看得出来陛下对你是不一样的。」话锋一转,又说道,「还是说,齐姐姐你怕我抢走陛下的宠爱啊。姐姐你放心,我只要一点点的关心就好啦。」
我一脸为难,她又拉着袖子哀求我:「好姐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嘛……」
我还在左右为难,皇上的声音却骤然响起,「程婕妤这是为何事求淑妃啊,朕也想听听。若是淑妃不愿意,说不定朕能效劳。」程姣侍寝后被抬为婕妤。
我们赶紧行礼跪拜,他忙过来扶住我,「你身子重,这些繁文缛节日后能免则免了。」又转向程姣和其他人,「都起来吧!」
我偷偷看了眼程姣,她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些许落寞的神色。
我微微挣开皇上的手,「陛下,这葡萄刚刚姣儿尝了,说是甚甜,陛下要不要尝尝?」
他点点头,扶着我坐下,而后才坐下,拿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确实挺甜,珊儿也尝尝?」说着便拿起一颗葡萄喂我,我不好意思地张口吃了。
他这才又对着程姣说道又说:「程婕妤若是无事便先行退下吧,朕与淑妃有些事要商量。」
程姣这才行礼告退。
12
待程姣离开后,我才问道:「不知陛下遣开姣儿,所为何事?」
他却笑道:「不为何事,我就是想和珊儿单独在一起,不行吗?」
「当然行,您是陛下,想干什么都行。」
「真的什么都行?」他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即刻便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红着脸说道:「陛下英明神武,最是克己复礼,怎的也学会取笑臣妾了。」
他轻轻从身后抱着我,「哪里是取笑了,我私下问过御医了,他说怀孕三个月只需小心些便可。珊儿,今夜可否让为夫好好伺候伺候你?」
我羞得满脸通红,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他亦是大喜,说着便要腾空抱起我。
我连忙唉了声,指了指我的肚子。
他温柔地笑了声,「你放心。」
说完竟还是温柔地将我抱起,又谨慎小心轻轻地将我放在床榻上。
伺候的宫女公公见状,都静静地退了出去。
翌日,去甘泉宫请安时,众妃嫔皆神色有异。
待其他人退下后,皇后又留下我,劝诫我不得荡检逾闲,需恪守礼法,如今身怀龙胎,更需小心谨慎,不可贪图一时愉悦。
说完后,又罚我抄《女诫》十遍,禁足兰林宫三日,任何人不得探视。
回到兰林宫中,冰儿为我磨墨,嘴里振振有词,「昨儿个分明是皇上缠着您,今儿个却是您受罚,皇后娘娘也忒欺负人。」
我边写边笑道:「昨儿个确实逾矩了,皇后娘娘罚得对。不过,我倒是好奇,皇上向来最是按行自抑,昨儿个却不顾礼法,也不知为何。」
「那还能为何,皇上对娘娘好呗。」冰儿不以为然。
也许吧,我在心中默默想着。
七日后,程将军大败琉璃国,胜利归来。皇上大喜,亲自到城门迎接。
程家立下大功,程姣亦颇得圣心,日日侍奉在皇上身边,被封为充仪。
我禁足解除后,再见到她时,她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与容光焕发,为父兄从战场平安归来,亦为圣宠不断。
但有时,她又担心皇上对她的好全是因为程家,不是因为喜欢她。
我只能安慰她别想太多,既是真心爱慕皇上,便好好享受这份恩宠。
她又翻来覆去地讲程将军和程鹏对她有多好,自己又有多么想念他们。又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程鹏有了心爱之人,说她曾无意中看见程鹏对着一女子的香囊喃喃自语,睹物思人。
她还想继续说,我连忙止住她,再次叮嘱她,不要在皇上面前说任何与她哥哥相关的话。
她有些茫然,问我为什么。我没回答她,只让她切记,她最终只能点头答应。
也许是我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只是我常常会想到那天以程鹏性命要挟我的太子,那天的他,身上有我从未见过的狠厉。
程将军班师回朝的第三日,宫中大摆庆功宴,为众将领接风洗尘。
13
庆功宴当天,宫中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皇上心情颇好,大肆犒赏三军,将领们亦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
宴会上觥筹交错,君臣同乐;载歌载舞,不胜热闹。
我端坐在皇上身边,听着将军们的豪言壮志,竟也热泪盈眶,颇为感动。
我久居宫中,早已忘了自己也曾向往过如花木兰般替父从军保家卫国,或是仗剑走天涯的豪迈抱负。
一时,竟有些失态。
皇上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却不经意间,见到程鹏正直直地盯着我。
我连忙低头,端起身前的茶水缓缓喝了一口。
宴会吵闹得我有些头疼,故而在请示皇上后便先行悄悄离席。
谁知我正走到御花园,却被程鹏叫住了。
「淑妃娘娘留步,末将程鹏向淑妃娘娘请安。」
我只得转过身来,「程将军免礼,程将军深夜在御花园游荡,想来是迷路了。香芜,还不快给程将军带路。」说完,我便向他行礼告退。
他却不知我的苦心,竟又叫住我,「末将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淑妃娘娘一二。」
「本宫一介妇道人家,哪有本事值得将军请教,将军怕是醉了,香芜,扶将军回去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程姣急匆匆地来找我时,我才知道,皇上竟下旨给程鹏和长平公主赐婚,而程鹏竟敢抗旨,正在御书房外跪着。
刹那间,我竟觉得有些讽刺。
当年先帝给我和太子赐婚,太子在御书房外跪了半天;如今,太子成了皇上给程鹏赐婚,程鹏竟又在御书房外下跪。
「齐姐姐,这可怎么办啊?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又要抗旨,你说皇上会不会一气之下砍哥哥的头啊。」
我忙稳住她,「你别急,皇上做事有分寸,定不会如此暴虐的。」略一思索又说道,「你去找皇后娘娘求情,皇后娘娘与长平公主向来交好。若是皇后娘娘出面,定能说服长平公主主动退婚。我去找皇上。」
我让御膳房做了碗酸梅汤,便提着食盒去了御书房找皇上。
六月天,骄阳似火,御书房外,程鹏正端端正正地跪着,身上早已汗流浃背,见着我,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喜。
我只看了他一眼,便向守门的公公表明来意。通报过后,公公才让我进去。
皇上见我来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虞,却终究还是顾念着我的身子,起身扶我坐下。
「陛下,天气热,臣妾特意命御膳房煮了碗酸梅汤,给您解解暑。」说着,我便打开食盒,取出酸梅汤,递给他。
他接过酸梅汤,却并不喝,只是又将它放下,又示意宫人出去。
宫人都出去后,他突然说道:「你是来为程鹏求情的吗?」
他的声音如此严肃,竟让我有一丝恍惚。
「陛下,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这程将军如此排斥与长平公主的婚事,即使他奉旨成婚,只怕长平公主婚后亦不会幸福。寻常人家的女子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可这长平公主乃是您的妹妹,是金枝玉叶,岂能嫁个宁愿抗旨也不愿娶她的男子,这不是委屈了公主吗?」
「哦,这么说来,你全是为了长平公主的幸福才来求情的?」
「这是自然,长平公主是您的妹妹,臣妾虽不敢高攀,心中也是将她当亲妹妹看的。哪个姐姐不希望妹妹嫁个如意郎君呢?」
「如此说来,是我不应该赐这个婚了?」
「陛下赐婚,自是有陛下的考量,臣妾不敢置喙。臣妾不过一妇道人家,自是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不过是身为女子,不希望看见长平公主所托非人罢了。」
「珊儿这话说得,倒颇感同身受的。怎么,珊儿是觉得当年先帝给你我赐婚,让你受委屈了?」
我连忙跪下,「臣妾不敢,先帝大恩大德,臣妾没齿难忘,不敢委屈。」
「不敢委屈?我看你敢得很,不惜冒着烈阳来给旧情人求情,还口口声声是为长平着想,齐与珊,我是不是太宠着你了,宠得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声音越来越大,竟吓得我心跳加速,心头涌上一阵委屈,「陛下,您不能这样冤枉臣妾。臣妾从始至终只爱过您一个人,您说过要让过去过去,但不能只是臣妾一个人让它过去,您却一直纠结于此啊,陛下。」
14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我一时间有些难受,哇的一声,口中吐出不少秽物,糟蹋了御书房上好的地衣。
皇上见此亦是紧张至极,忙俯下身来扶我,开口便要叫御医。
我连忙止住了他,「陛下,不能叫御医,让香芜进来看一下就好。」
香芜进来后,给我把了个脉,说我只是一时情绪过激,并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好。说完,便转而将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
我坐在椅子上,半晌方才缓过来,连忙赔罪,「臣妾一时不察,御前失仪,求陛下恕罪。」
许是刚刚那么一阵变故,将他的怒气冲淡了不少,他竟开起了玩笑,「你啊,御前失仪的时候多了,这会儿明知我心疼,却来请罪。」
「臣妾这不是恃宠而骄嘛。」我笑道。
「好了,我先送你回兰林宫好好休息,程家的事你就先别管了,好不好?程鹏他胆敢抗旨,我要是真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天子的威严何在啊?」
「嗯,」我点点头,「但是陛下,臣妾心中真的只有过您一个人。当年没告诉您,您就算不来找臣妾,臣妾也不会接受他的。」
「好,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他笑道。
走出御书房,烈阳依旧高照,程鹏仍旧跪得挺直,我目不斜视,任由皇上牵着我的手,从他的身边路过。
回了兰林宫,皇上转身欲走,我却不愿松手,他无奈地看着我,我这才说道:「陛下,您答应了批完折子来看臣妾的,可不能忘了啊。」
他愣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来的。」
「那,臣妾可会一直等着陛下的。」
当日,长平公主果然去了面圣,说自己对程鹏无意,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感念与长平公主的兄妹之情,便收回了赐婚旨意。
但程鹏公然抗旨,藐视君威,被罚杖责二十,此次的军功与封赏亦全部被剥夺。
夜里,他果真来了兰林宫。
上回那次荒唐过去,我被禁足三日,他许是心有愧疚,故而也不再胡乱撩拨我,只是与我静静躺着。
半晌,他才说道:「珊儿,我今天是见你为他求情,一时气急才说那些气话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我点点头,「臣妾晓得,但是皇上可不能再冤枉臣妾了。」
他亦是点点头。
六月的天,可真热啊。
皇上不会知道,我去找他之前,特意喝了苦参汁催吐。
将往事说清,我心中亦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接下来的几日,皇上都宣了程姣侍寝,一杀一捧,安抚程家。
宫里的喜事越来越多,贤妃和惠修仪相继有了身孕,皇后也被诊断出身怀六甲。
程姣被封为了充媛,我笑她虽然刚进宫时位份不高,可不过半年时间,竟已升了三级。若按照这速度,被晋为四妃也是指日可待了,只希望她到时苟富贵勿相忘。
她却有些闷闷不乐,「齐姐姐你别笑话我了,我知道的,皇上现今不过是看在程家面上才对我好的,不是真心爱护我。」
我正色道:「姣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是有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吗?」
她却不答,只自顾自地说道:「齐姐姐你别哄我了,我知道的,我们不过是他平衡前朝势力的工具罢了。他看重谁家,便宠爱谁,否则便爱答不理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她,只是说道:「他若真是如此,于你倒是好事。程家大败敌军,手握兵权,如日中天的,你岂不是更能得宠?你爱慕他,他宠爱你,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儿,你何苦定要去问个原因。」
「姣儿,难得糊涂,你享受当下便好,切莫太过执着。」
「齐姐姐,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总希望,他是因为我而宠爱我,就好像他对齐姐姐一样。」
她一片赤忱,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只希望她能早日明白。
15
十一月,京城出了件大事。秦太傅的幼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秦仁,竟当街强抢民女。
这事本非大事,奈何那女子极为刚烈,竟穿着一席红嫁衣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她的家人拖着她的遗体到官府击鼓鸣冤,却只落得个杖责的下场。
那秦仁平日里便是个作恶多端,横行霸道的,此次更是激起民愤。
京中出现诸多控诉他的小报,甚而有人传他实乃用处女之血制造药丸,警惕京中女子莫要出门,出门便会被他抓走。
一时间,秦仁恶名传遍京城,可止小儿夜啼。
有言官将此事上报皇上,皇上大怒,命刑部将他捉拿归案,打入天牢,又命他们必须彻查此事。
皇后听闻后,急忙跪在御书房前为秦仁求情,竟致流产。
皇上怒极,斥责她是非轻重不分,后宫干政,责令她禁足半个月。
那刑部得了皇上命令,自是竭尽全力,竟查得这秦仁不仅当街强抢民女,还利用国舅之名,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平日里净干些鸡鸣狗盗,男盗女娼之事。民间甚至管他叫秦非人,秦扒皮。
那秦太傅本来回了老家扫墓,半途听见秦仁闯祸,连忙打道回府。
可终究为时已晚,那秦仁早已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甚而还自己抖出几桩刑部并未查到的案件。
最终统计,那秦仁竟曾强抢民女不下百人,不少女子还被他卖为娼妓,或是抛尸荒野。更别说其他搜刮民脂民膏的恶行。
秦太傅回京后,不顾一路舟车劳顿,连忙进宫,请求皇上看在他为朝廷效力一生的份上,饶秦仁死,甚至愿意乞骸骨。
皇上听闻,命人将记录秦仁罪行的折子都放在秦太傅面前,那折子少说也有上百本,倒真是罄竹难书。
「太傅,不看看吗?」
秦太傅翻开那折子,只见那折子上的桩桩件件皆是非人行为,而且上头还有秦仁的手印。
「太傅,您如今还要求情吗?」
「臣不敢。」
「如此便好,来人啊,拟旨。秦仁藐视礼法,欺男霸女,搜刮民脂民膏,实乃我黎国之蠹虫。今判其死刑,午时三刻于午门问斩。」
那公公写好圣旨后,皇上又说道:「太傅虽教子无方,但朕念你功德,不追究你的过错了。至于您要求乞骸骨,朕同意了。」
不过几天时间,皇后亲弟弟被问斩,父亲退休,又经历小产,竟病倒了。
十二月了,天气越来越凉,我的怀孕已经九个月,行动不便。
皇后却在禁足解除后,立即派了人请我过去。
我到甘泉宫中时,只见她已盛装打扮,脸上抹了胭脂水粉,眼眶下虽依旧有些青黑,神色有些疲惫,却依然举行优雅。
「不知皇后娘娘找臣妾是为何事?」
她不答,反而让伺候的宫女退下。
「你说,如果这次是你哥哥,皇上还会如此无情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妾相信皇上不会为任何人而破例。」
「真的吗?可是你为何便能够惹得他三番五次破例呢?」
「臣妾不知,请皇后娘娘明示。」
「太子府时,那个丫鬟说是你指使她下的藏红花,那可是我们盼了许久的嫡子啊。他却连审问你都不舍得,直接对她上刑,非逼得她承认是别人教唆,与你无关。」
不待我辩解,她又接着说道:
「程鹏抗旨拒婚,又与你青梅竹马。你本应避嫌,却又敢跑去为他说情,皇上竟真轻拿轻放,收回赐婚圣旨。而本宫呢?当初先太子病逝,皇上在朝中孤掌难鸣,是本宫求父亲力保他,站在他那边,他才得以渐渐收拢人心,站稳手脚。而如今,他登基不过一年,却杀我亲弟,逐我老父,将『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玩得炉火纯青。本宫实在好奇,本宫究竟哪里不如你了,竟不值他留半点情分吗?」
16
「皇上与娘娘乃结发夫妻,伉俪情深,其中的情谊是我们怎么也比不上的。皇后娘娘您痛失亲人,心中难受臣妾亦能理解。只是,臣妾仍旧忍不住想辩解一二。」我微笑着说道。
「臣妾敢对天发誓,安胎药那事,绝非臣妾所为;皇上同意程将军退婚,也全是念着长平公主的幸福,与臣妾无关风月;至于令弟一事,皇后娘娘果真觉得令弟全无过错吗?臣妾相信,不论是谁的弟弟犯这些事,皇上都会严惩不贷。」
「是吗,本宫倒想看看,你谋害当朝国母,皇上又会怎么个严惩不贷。」说完,不待我反应,她便拔出我的簪子,往自己肚子上刺去。
我一时反应不及,忙对外喊人救命。
皇上赶来时,皇后娘娘正在被御医包扎伤口,御医说,好在皇后娘娘未被伤及要害,又就诊及时,故而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
我跪在甘霖宫外,等待皇上惩处。
皇后醒来后,梨花带雨地向皇上哭诉,说她不过是训斥了我几句,我便拔出簪子行刺。
我跪在地上争辩,说是皇后自己刺的,并非我伤的她。
然而,我终究不过是妾,她却是国母,且伤在她的身上,我百口莫辩。
最终,我被降为婕妤,移居漪兰宫,皇上更是下令,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前来探视。
漪兰宫,倒好似成了我一个人的冷宫。
当初我笑程姣晋升得快,怕是很快就要与我平起平坐,如今,竟一语成谶,我倒是需要她的庇佑了。
漪兰宫不及兰林宫一半大,但胜在幽静。
我日日抄写佛经,竟觉得心胸开阔了不少。若说过去偏安兰林宫,只是为了避嫌,如今倒真是看开了不少。
漪兰宫外,倒是偶尔能看见御辇经过,却从未见它停留驻足过。
半个月后,程姣不知如何,竟求得了皇上的同意,来了漪兰宫。
过往皆是我安慰她,如今,她却开始安慰我,说皇上并不相信我真的行刺皇后;只是皇后乃一国之母,且秦太傅虽然退了,但秦太傅门生众多,皇上不敢偏袒;又说皇上之所以不让人来探视,只是怕有人对我不利。
我看她一心一意为皇上解释的模样,才终于意识到,那个曾经扒拉着我的腿,说要分得皇上一点关心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我笑着告诉她:「皇上的难处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会与他离心。你让他放心,我在这漪兰宫过得挺好的。只是我月份大了,你帮我求皇上寻几个信得过的产婆吧,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顺利降生。」
略一思索,我又说道:「你日后也不必过来了,皇后与我不对付,你总是过来,也容易引她忌恨。日后,齐姐姐无法护着你了,你要靠你自己了。好在你还有程家靠着,想来,总是容易些的。」
说着,眼泪竟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
擦干眼泪,我又从脖子上取出那块昙花吊坠,「这块吊坠,你一并拿给皇上吧,皇上自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我拿帕子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别哭了,回去吧,也别来了。」
两个月就如此过去了,我生下了一个皇子,襁褓中的孩子,眉眼长得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我想,他若是长大了,戴个狐狸面具,只怕也会有姑娘为他误终生的。
生产那日,皇上来了,我知道的,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知道他站在床头看了我好久,我知道他如以前一般抚摸着我的脸,又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只是,我始终不愿意醒来罢了。
翌日,有公公到漪兰宫宣旨,我因诞下皇子而被晋升为修仪,而二皇子被赐名为思齐。
我仍旧住在漪兰宫中,乖乖地带孩子。皇上将禁足令撤了,我不得不去甘霖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又恢复了当初温婉大方的样子,只是好像也郁郁寡欢。
可是我没有精气神去想了,禁足三个月,让我不仅懒得动弹,更是懒得想那些弯弯绕绕了。
思齐有嬷嬷和奶娘带,我只需要每日带着他出去晒晒春日的太阳便好了。
有几次,我遇见了贤妃,她的肚子也愈发大了。
想当初,她刚进太子府时,处处为难我,后来太子失踪,我与她在太子府相依为命,嫌隙竟渐渐地被抛在后头。后来入了宫,她忙于应付刚进宫的妃子,对我也多有维护。
她告诉我,我大哥被皇上提拔,做了礼部侍郎,颇得圣心,又让我早日放下心结,看在思齐的面子上,与皇上重修旧好才是正事。
「我都知道了,我会的,你放心。」我笑道。
她不知道的是,我早已悄悄让敬事房撤下我的牌子,皇上始终没有发难,想来也是默许了的。
在权力和我之间,我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他为了太子之位,放弃了我;他佯装失踪时,放弃了我;皇后冤枉我时,再次放弃了我。
而这一次,是我放弃他了。
17
一年后,长平公主向皇上求得圣旨,下嫁程鹏,两人成了京中有名的欢喜冤家。
程姣被封为昭仪,为九嫔之首。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久居甘霖宫中,不再管理后宫。
贤妃因生下一公主,被封为贵妃。
惠修仪诞下一儿子,被封为德妃。
贵妃与德妃协理后宫事务。
而我,仍旧是个修仪,仍旧住在漪兰宫。皇上从未摆驾漪兰宫,亦从未宣我侍寝。
好在,他对思齐还不错,常常命人将思齐带到御书房中,抱着思齐批改奏折。
许是贵妃与程姣的暗中照顾,许是因为思齐颇得圣心,我虽不受宠,却从未有人亏待过我。
香芜和香汀依旧跟着我,冰儿的年纪渐渐大了,我向贵妃求了个恩典,将她放出宫,给了她一笔银子,又趁着皇上的千秋节,请哥哥替她寻个好婆家。
千秋节这日,宫中好不热闹,我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看见长平公主不停地向程鹏撒娇,程鹏面上嫌弃,实则样样都顺着她。
程姣怀孕了不能喝酒,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其他人的酒杯,兴致寥寥地喝着御膳房特意备好的暖汤。
思齐被皇上抱在怀里,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皇上都依着他。
突然间,不知为何,思齐突然哭了起来。我只能赶紧到皇上跟前,将思齐抱回去。
从他身上接过思齐时,我听见他小声地叫我「珊儿」,瞬间有些恍惚,终究只当作没听见,抱着思齐退下了。
思齐平日睡得早,我早早地便带着思齐退了席。刚到御花园,便又被程鹏叫住了。
「不知驸马爷有何事?」我示意香芜抱着思齐先回去。
「珊儿,你要与我如此生疏吗?」
「驸马爷应当知道本宫是后妃,不得私自见外男。驸马爷若是无事,本宫便先退下了。」说着,便要告退。
「别,」他忙阻止我,「我就是想说声谢谢,去年你为我求情,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驸马爷不必多礼。」我笑道。
「还有,你还好吗?」
「多谢驸马爷挂怀,本宫过得很好,也祝驸马爷与公主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若是无事,本宫便先走了。」
思齐已经会走路了,漪兰宫已经困不住他了,天天醒来就要往外跑。
时值三月,御花园的花开得正盛,他尤其高兴,不仅自己采花,还非要将花往我和香芜她们头上戴。
开始时,他还小心翼翼,后来见我纵容,竟愈发肆意妄为,非将我头上插满各种各样的花才行。嘴里还喃喃有词:「花花好看,母妃好看」。
正陪思齐玩着,身后却突然响起程姣的声音:「齐姐姐。」
我连忙转身,却见皇上与程姣站在一起。
我连忙站起来,带着思齐行礼,「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程昭仪。」
思齐被皇上娇宠惯了,竟踉踉跄跄地跑向了皇上。
皇上一把抱住他,我正欲离开,程姣却一把揽住我的手臂,「齐姐姐今儿个心情怎的如此好,竟插满了花?」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笑道:「方才二皇子往臣妾头上插的,臣妾一时忘了,御前失仪,还望陛下与昭仪娘娘恕罪。」
我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程姣却说道:「齐姐姐,今儿个御花园的花开得如此好,你陪我逛逛好不好?」
我正想推辞,皇上却说道:「姣儿既然开口了,齐修仪无须推辞。」
「是,臣妾遵旨。」
我本应站在他们身后,奈何程姣却拉着我,她身怀六甲,我亦不敢违抗,只得与她一同走在皇上前面。
我想,皇上是真的宠爱她的,她的愿望终究是靠着自己实现了。
程姣却似乎恍然不觉有何不妥,虽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却依旧高兴得像个孩子。「齐姐姐,你看,海石榴开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鲜红似火而又娇嫩欲滴的海石榴竟开了一大片。
「三月份了,是海石榴开的季节。你若是喜欢,我去给你摘一朵好不好?」
她却转而面向皇上,「陛下,臣妾想要一朵海石榴,您帮臣妾摘一朵可好?」
皇上无奈,牵着思齐,一同去了那片海石榴花海中。
「齐姐姐,我有些累了,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
「齐姐姐,你看,皇上对思齐多好。」御花园中,思齐竟摘了朵海石榴插在皇上的头上,皇上竟也只是宠溺地看看他,由着他胡作非为。
「皇上眷顾,是思齐的福分。」
「齐姐姐,一年半了,你再有什么怨也该过去了,皇后娘娘如今如同虚设,我们都知道是为什么。兰林宫无人入住,淑妃的头衔一直空着。齐姐姐,皇上的心意你该明了。」
「姣儿,我已经老了,不想再碰那些情情爱爱了,也不想沾惹权力欲望。我就想,看着思齐健健康康地长大,等他成年了,皇上封他做个闲散王爷,我就跟着他去封地上,和儿媳妇斗智斗勇,含饴弄孙,颐养天年,最后入土为安。」
「齐姐姐,你信吗?你觉得皇上会放你离开吗?还是你觉得皇上这般看重思齐,只是为了让他做个闲散王爷?别自欺欺人了,齐姐姐。」
我正欲争辩,皇上却带着思齐回来了。
「母妃,抱抱。」思齐手中拿着两朵海石榴。
我正要抱起他,程姣却说道:「二皇子的海石榴真好看,你看,齐姐姐头上都这么多花了,二皇子手上的便给昭仪娘娘好不好。」
思齐嘟着小嘴,有些左右为难地看着我,我笑道:「昭仪娘娘喜欢,便给昭仪娘娘戴吧。」
思齐一听,立马走向程姣那边,只剩下我和皇上两两相对。我有些尴尬,假装没有看见他手中的海石榴,跟着思齐走了。
今日月色甚美,待思齐睡着后,我便拿出程姣前些日子送给我的好酒,又拉上香芜香汀,在院子中对月畅饮。
「你们俩跟着我这么久了,皇上有说什么时候让你们回去吗?」
香芜说道:「皇上说了,我们以后只需安心服侍您便是,不必回去了。」
「那倒是好,我还怕皇上把你们找回去了,就没有人来保护我和思齐了。这么多年,多谢你们为我鞠躬尽瘁了,这一杯酒,我敬你们。」
她们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便喝。
「你们看,今晚的月色多美!」
她们却突然跪下,口中喊着:「参见陛下。」
我转过身来,却见皇上正一脸严肃地站在我身后。
我连忙起身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
他连忙走到我身前,想要扶起我,我略略挣开。
他讨了个没趣,又兀自坐下,有公公连忙将香芜她们的杯子撤下,为他添了个新的杯子。
我站在一旁,不知他是何意。
「珊儿,你怎么还站着,快坐下。趁着今日月色正好,你也陪朕喝几杯。」
我却不动,「陛下,夜已深了,臣妾酒量不佳,怕是不能再喝了。陛下既有如此雅兴,不妨去找其他人作陪。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行礼作势要走。
他却起身拉住我,又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离开。
待其他人走了,他才说道:「珊儿,你别置气了好不好?朕知道,之前是你受委屈了,但是你放心,朕日后一定好好待你。」
我努力忽视心中的不适,木然地站在那里,任凭他握着,「臣妾命薄,担不起陛下的错爱。」
「珊儿,别说这些气话。朕明日便下旨,恢复你的妃位,让你搬回兰林宫,好不好?」
「陛下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臣妾喜欢漪兰宫,也配不上妃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被我驳了这么多回面子,皇上的脸色也终于挂不住,他收回自己的手,脸色铁青,「珊儿,你到底要怎么样?朕让你陪朕喝酒,你不愿意;恢复你妃位,你也不愿意。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与朕重归旧好?」
我心中涌起一阵委屈,「陛下龙章凤姿,后宫佳丽甚多,又何必纠缠于臣妾这么个旧人?臣妾所愿,不过是陪着二皇子长大,其他的,不敢奢求。」
「夜深了,还请陛下……」
「够了!」我话音未落,他突然怒吼道,「朕才是天下之主,整个后宫都是朕的,朕要做什么,要在哪里歇息,都是朕说了算。齐修仪,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18
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在漪兰宫中沐浴更衣,又自顾自地进了内室。却见思齐正躺在我床上,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等我的解释。
我任由他看着,并不回答。
两相僵持之下,香芜才出声打破沉寂:「皇上有所不知,修仪极看重二皇子,二皇子平日里都跟着修仪一同入睡。不知,可需要奴婢将二皇子抱回他自己的房间?」
「不必,齐修仪与二皇子母子情深,朕心甚慰。如此天伦之乐,朕倒也想试试。你们退下吧,齐修仪留下就行。」
待众人退下后,他又对我说道:「齐修仪,还不过来给朕更衣。」
我冷笑一声,「臣妾许久未曾侍奉皇上,怕是伺候不周,还请皇上找其他人侍奉。」
说完,便准备上前抱思齐,带他去侧卧。
还没碰到他,皇上却一把拉住我,他低声喝道:
「齐与珊,你究竟想干吗?朕都如此低声下气了,你就不能见好就收吗?」
我努力挣开他的手,又抱住思齐,「臣妾不打扰陛下就寝了。」
说完,便抱着思齐去了侧卧,只留下他一人在房间里咬牙切齿。
我喝了酒,本就有些乏了,也没精力管他何时走的,竟很快就入睡了。
翌日醒来时,香芜伺候我洗漱。自从冰儿走后,她便接替了冰儿的事务。
我才知道,皇上昨晚竟没走,一个人在主卧睡的。
「那他现在走了吗?」
「还没呢,奴婢进来时,皇上正在院子里赏花。看样子,怕是在等娘娘起来。」
正聊着,思齐却突然醒了,穿好衣服后又往外跑去。
果不其然,只听见他刚走到外面就喊道:「父皇,抱抱。」
接着,又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不想见他,便在房间里拖着,等他走。他却似乎与我作对似的,半晌也不走。
直到香芜提醒我,今儿个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我才强打起精神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便见皇上抱着思齐坐在板凳上读圣贤书,皇上指着一个字教,思齐便跟着他念。
我只当作没看见他,径直往宫门口走去。
他却忍不住了,「站住,朕在这里,齐修仪是没看见吗?」
我这才悠悠转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而后,不等他给我免礼,便起身对着思齐说:「思齐过来,母妃带你去给贵妃娘娘请安。」
「朕在这里,你敢走?李全,派人去跟贵妃说,齐修仪今日不必请安。」
不用请安也好,我兀自回房用早膳,许是皇上今日在,这早膳竟格外的丰盛。
用完早膳,他却还不走。
我只能说我有事,暗示他早点回去。
他却恍若未闻,一直与思齐在旁边玩闹,教他说话。
无奈之下,我只得拿出绣花针,躲进内室绣花。他也终于放过我,在院子里带思齐。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思齐笑声不断,竟乱了我的心神,一时不察,针扎到了手,指尖冒出一滴鲜红的血。
良久,我终于习惯了外面的笑声,一心一意绣肚兜上的娃娃,竟然没有发现外面的笑声,早已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许久未见,你的手艺见长啊,这娃娃绣得有模有样的。」耳边突然响起皇上的声音,我被吓得不小心偏了手,指尖鲜血直冒。
他见了,连忙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手指放进他的口中吮吸了几下。
指尖传来一阵阵酥麻,待他将我的手指放下,我才退后,「臣妾多谢陛下。」
他示意香芜香汀退下,她们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而后,他才说道:「珊儿,你置气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消气了?」
「臣妾……」
不等我说完,他便兀自接道:「你又要说你不敢吗?珊儿,这话你信吗?我知道,上次皇后那件事,我对你罚得重了些,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知道,秦太傅对我登基颇有贡献,我登基不过一年便逼他退休,朝堂上也颇有微词,若是在那时,再对皇后不好,定会被人耻笑的。珊儿,你得理解我啊。」
我笑道:「臣妾理解您的,您说的这些,臣妾一直都理解的。陛下,您还记得初遇时,臣妾看中了您手中的游龙灯吗?但是您不愿意给我,而是为我赢了另一盏花灯。
「那盏游龙灯,您是给了皇后是吗?所有的事情,臣妾都要理解您。您要争太子之位,于是抛弃了我,我入了太子府,您半个月不来我房中,惹我被人耻笑。后来,您假装遇刺失踪,将皇后与大皇子接近了宫中,不过是怕叛军会抓住他们,拿他们威胁您罢了。臣妾都知道的,臣妾也理解,但是陛下,臣妾累了。
「当初那盏游龙灯,我告诉自己,另一盏也很漂亮。后来,您失踪,我告诉自己,只要您无事回来便好。但是臣妾真的累了,偏生所有人都羡慕我。程姣说羡慕你对我的情谊,皇后娘娘质问我何以得你一再破例,甚至不惜以命相逼,只是为了看看你对我的情谊有几何。
「您明明对我无情至此,她们却都以为您对我用情至深。
「陛下,请回吧,庄子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臣妾早已看开,愿陛下亦能早日放下。」
「相忘于江湖?」他一脸不可置信,「珊儿,你说气话对不对,你不是真的要与我决裂的是不是。珊儿,你听我解释啊。
「你要是喜欢游龙灯,我可以重新给你做,你要多少,我给你做多少。
「失踪一事,当时我把自己的贴身侍卫都派给了你,暗自保护你的。当时,情况危急,都是父皇母后在明面上主持,我不敢显示自己对你有不同,你越是不同,越是危险。
「皇后那件事,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朝堂现在已经完全被我掌控了。你要是想,我可以找个由头废了皇后,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似于哀求,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可心疼之余,心酸却更多。
「找个由头废了皇后?」我嗤笑一声,「是啊,今日您找个由头废了皇后,日后厌倦了我,不也可以找个由头废了我吗?陛下,您还是走吧,后宫佳丽三千,粉黛无数,您又何必留念我呢?」
「珊儿,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好不好,你别生气了,好好休息啊。」
19
三天过去了,皇上果然没有再来,御花园中没有再偶遇过,思齐他也不再派人来接。
我带着思齐去漪兰宫中看过程姣一次,恰好碰上了长平公主。
她与程鹏新婚宴尔,与程姣关系亦极为和睦,时常进宫来探望她。
然而,长平公主总是对我有些许敌意。
无法,我只能早早地退下,告诉她我下次再来。
出来后,远远地瞧见皇上与程鹏正在亭中对弈厮杀,看起来,气氛倒是颇为和谐。
几日不见皇上,思齐亦是颇为想念他,一个劲地叫「父皇,父皇」,引得他们关注,我远远地行了个礼,终究还是带着他走了。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他却又来了,还带着一个灯笼和一堆奏折。
那灯笼扎得实在是丑,不长不圆,东一凹西一凸的,简直不能称之为灯笼。
他却让人高高挂在我漪兰宫门口,更下令不得取下。
他也不解释,命人将奏折至于书桌上,自顾自地坐下来批阅奏折。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却说道:「朕独自批阅便好,齐修仪不用特意留下陪朕。」
好不要脸。
接连一个月,他一下朝便往我这走,夜里自觉地睡侧卧。
思齐倒是高兴了不少,嘴里天天「父皇父皇」地叫。
但他从不打扰我,用膳也各用各的,但他就是那么霸道地,使漪兰宫中充斥着他的痕迹。
皇上一直住在漪兰宫,自是引起一阵非议,我不知道他前朝如何反应,只知道后宫众人见了我便气得牙痒痒。
回了漪兰宫,我便让他回去,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漪兰宫不欢迎他。
他却不愿意,「朕是天子,朕觉得漪兰宫颇为雅静,于朕身心有益,那便是于国家大事,黎民百姓有益。想来齐修仪是个明事理的人,定不会反对如此于君于民于社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陛下便是如此搪塞文武百官的吗?」
「原来齐修仪是在担心朕啊?不过,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朕是天子,爱睡哪儿便睡哪儿,爱睡谁便睡谁,岂容他人置喙?夜深了,朕要安歇了,齐修仪退下吧。」
我正要走,他又说道:「朕今日想陪二皇子睡觉,想来齐修仪不会反对吧?」
不待我回答,他便径直去了主卧,抱着思齐来了他的房间,目不斜视。
一连几日,他都哄着思齐陪他睡。
思齐那小没良心的,总是格外听他父皇的话。刚开始他还会到主卧睡,后来竟直接睡在侧卧了。
我知道了,皇上来漪兰宫,根本就不是想与我和好,他就是想和我抢思齐。
于是翌日,我便哄着思齐去主卧陪我睡觉,他却闹着要他父皇一同睡。
我不愿意,他竟大哭不止。
「算了,你俩睡吧,我一个人睡好了。」我无奈。
思齐却又不愿意,非要拉着我们一起睡。
于是,思齐睡在中间,我与皇上分睡两侧。
思齐睡着后,我想起身离开,却被皇上一把握住手,他略带祈求地说道:「珊儿,别走,好不好?」
那一刻,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三个人睡在一起,倒是有些寻常人家的感觉了。
十日后,漪兰宫中突然移进了不少昙花。
李全说,这些平日都养在皇上的寝宫,近日该开花了,皇上命他们将这花移过来。
「你们把花送回去吧,告诉陛下,漪兰宫不需要,我也不喜欢。」
李全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
「罢了,先放这儿吧,等下我自己跟他说。」
许是李全派人跟他通风报信了,他竟来得特别早。
「珊儿,怎么了?我听李全说你不想要这些昙花,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种的,你不是最喜欢昙花了吗?」他握着我的手。
「不是,我最喜欢的不是昙花,我喜欢的是那个送我昙花,没有欺骗,没有抛弃过我的赵清禾。但是陛下,您是吗?」我慢慢将手抽离。
「陛下,您别再过来了。您的宠爱,臣妾消受不起。」
「珊儿,你非得跟我如此犟吗?」
我转过身进了屋,听着外头公公掐着嗓子叫道:「起驾回宫。」
皇上走了,但他忘了带走他的灯笼,也忘了带走他的昙花。
昙花何其无辜。
无法,我只得和香芜香汀每日仔细打理照看这些昙花。
李全仍旧日日过来带思齐去他身边。我想,如此也好。
这日夜里,香芜突然叫我,说是院子里的昙花要开了。
柔和的月光下,院子里十几盆昙花一同缓缓绽放,看起来震撼而又美艳动人。
我听见宫门口御撵如前几日一般停下,香芜香汀明显也听见了,她们面面相觑。只有思齐,一无所知,开心地拍手。
如往常一般,半个时辰后,御撵又悄悄离开。
有些可惜,我想,今日昙花开了,他若是想,我也可以让他进来的。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去,但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夏去秋来,又到秋猎之时。
程姣有孕在身,不方便随行,让我帮她多猎几只狐狸。
我身着一袭红色骑装,在猎场上策马奔腾,忽见一白色狐狸,大喜,正欲弯弓射箭,耳边却传来一声小心,便被人扑倒。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蒙面人藏在树林中,我忙搭弓射箭,一箭射中那人的脑门。
再回头,却见皇上胸前中了一箭,血染湿了他的衣服,他的嘴唇瞬间发紫。嘴角却还有笑着:「珊儿……你……没事……就好。」
我边哭边叫道:「陛下,您挺住啊。」又对外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御林军这才赶到,一面清除刺客,一面抬皇上回营帐。
我站在营帐外,看着营帐中送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痛苦万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御医才出来,说那箭上有毒,还好皇上穿了护心甲,伤得不深,又送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连忙进去,跪在他的身边,涕泗横流。
他却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不哭了……珊儿……我没事的……」说完,又咳嗽了几声,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陛下,您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他终于缓缓睡去,我看着他消瘦的面孔,想着,这一年多,他大概也不好受的吧。
我看着他,他却突然发起了高烧,我想起身叫御医,他却紧紧地拽着我的手。
我在他耳边低语:「陛下,臣妾去给您叫御医,不走的。」他这才渐渐松手。
三日后,皇上伤口稍好,回到宫中,一切如往常。
只听说,宫中各个嫔妃轮番为他侍疾,御花园都变得清闲了起来。
回皇宫的第三天,太后宣我去长宁宫。
到了长宁宫后,太后二话不说,赐了我一杯毒酒。
果然,帝王的命哪里能为我这种人涉险呢。
我跪下,对着太后磕了三个响头,「太后要臣妾死,臣妾不敢有怨言。臣妾只求太后看在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的分上,在臣妾归西后,略帮臣妾照拂二皇子一二。」
「你敢和哀家谈条件?」太后的声音不怒自威。
我苦笑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为人母,护子心切罢了。臣妾不求二皇子能有何作为,但求他能平安幸福,日后做个闲散王爷便好。拳拳私情,求太后成全。」
「好,哀家应允你。待你死后,哀家便会将二皇子收到身边亲自照料,如此,你可满意。」
我哐哐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举起酒杯,正要喝下时,却听见外头传来皇上的怒斥:
「不准喝!」
太后见了,神色顿时有些慌张。
我笑了笑,将毒酒一饮而尽。
我累了,我不想看着他一次次地抛弃我,又回来讨好我;
我不想,总是被人威胁着,曾经被赵清禾威胁着嫁给他;后来,被太后威胁着喝下毒酒远离他。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招惹他;也许,他以太子身份威胁我时,我就该饮下毒酒,如此,便不再有那些委屈,也不再有那些怨恨。
毒酒如烈火般啃噬着我的五脏六腑。
他抱着我,满脸不可置信,又吼着宣太医。
鲜血从我口中不断流出,我勉强笑了笑,眼中却流着泪,「陛……下……永……别……了……」
说完,便撒手人寰。
番外一:思齐视角
我的母妃,是宫中的禁忌,除了贵妃娘娘和灵妃娘娘,没有人敢提及她。
听说,宫中一直空着的兰林宫和漪兰宫,是母妃生前的住所。
灵妃娘娘说,父皇很爱母妃,所以不让人提她,不让人住她的宫殿。
可是我母妃,明明只是个修仪。但是,谁都不愿意跟我解释。
我问过父皇,父皇却发怒了,那是我长这么大,父皇第一次对我发怒。
虽然,最后也没有罚我。
母妃去世后,父皇便将我接到他身边养。大皇兄他们好羡慕我,总是给我好多吃的,希望我可以带他们去见父皇。
但是我才不要,我只会带四皇弟去见父皇。因为四皇弟的母妃是灵妃娘娘,她对我最好了,无论衣服还是饰品,她给四皇弟做时,一定也会给我做。
但是好奇怪,她给我的手帕上,总是绣着海棠。
父皇从不跟我说母妃,我若是问了,他就会高兴,他也就不问了。
父皇虽然才四十出头,身体却一直不好。朝中吵着要立太子。
有的主张立大皇兄,因为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有的要立三皇弟,他的母亲是贵妃,母家是杜丞相。有的要立四皇弟,他母家是程将军。
当然,也有人主张立我为太子,虽然,我的舅舅只是个侍郎。
前朝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父皇却悄悄问我,想不想当太子。
我说我不想,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父皇若是愿意,便给我赐块好点儿的封地。
父皇听了我这番毫无志向的言论后,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他喃喃自语地说道:「真不愧是她的儿子。」说完,便让我下去了。
后来,父皇立了大皇兄为太子,又立我为齐王,望州作为我的封地。望州不富庶也不是蛮荒之地,但是挺好的。
四皇弟跟着他舅舅程将军去了战场,做大将军。三皇弟留在京城,辅佐大皇兄。
临走前,父皇给了我一道免死金牌。
三年后,父皇病危,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他便驾崩了。
我很难过,父皇的后宫亦是哭倒一片,十个人不到的后宫,却哭得震天响。
父皇没要人陪葬,她们却依然哭得不可开交。我很奇怪,灵妃娘娘说,那是她们的盼头没有了。
灵妃娘娘跟着去了我的封地,他说,四皇弟南征北战的,去了他的封地也是一个人,怪孤独的。
我的妻子,是灵妃娘娘帮我挑的。那姑娘出身不高,是个商人的女儿,但是我挺喜欢她的。
灵妃娘娘说,喜欢便好。
后来,我有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四皇弟只有两个儿子。
边境平和后,四皇弟便交了兵权,回封地做了王爷,也接走了灵妃娘娘。
父皇的眼光很好,大皇兄是个明君,对我们兄弟几个也颇为仁义。
我想,即便当初我说我想当太子,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他是母妃的夫君,是我的父亲,但更是国家的君王。
我特意想念父皇,我也特别好奇,我的母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居然能让父皇一直念念不忘,甚至二十年间,从未选妃。
□ 沾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