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一直以为皇帝不行。
直到我帮他把后宫嫔妃们的侍寝顺序做了一个排班表。
一个月之后。
被榨得形销骨立的皇帝,趁着夜色晃晃悠悠爬进了我的凤宁宫。
并对我说:
「皇后,我想清楚了,朕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得是嫡子。」
我大惊失色。
「陛下自重,那是另外的价钱!」
1
我是皇帝萧长歌身边的首席侍女,兼任秉笔女官。
说得更确切一点,在萧长歌还是皇子的时候,我是他身边的首席侍女,兼任秉笔女官。
在他篡位成功,并紧锣密鼓筹备登基的当口。
我被赐了一杯加满料的毒酒。
死得彻彻底底。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秒。
我恍惚看到有谁踹开我的房门,直接朝我冲了过来。
然而,意识重新归拢之后,我惊悚地发现。
已经成功登基的皇帝陛下,正深情款款地俯身看着我。
顺便说出了那一句经典的暴君语录。
「皇后要不醒,朕让整个凤宁宫都给她陪葬。」
皇后???
开什么玩笑!
我猛地睁开眼睛,跟穿着龙袍的皇帝陛下,猝不及防地看了个脸对脸。
在皇上越瞪越大的眼睛里。
我有幸看清楚了我现在的模样。
那张脸我熟。
跟从前的皇子妃,如今被册封为皇后的,姜欢的脸,简直一模一样。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在喝完一杯毒酒之后。
我借尸还魂。
变成了皇后。
2
我能理解为什么萧长歌要赐我毒酒。
因为他用来骗前太子入宫的那道手谕,是我替他写的。
作为萧长歌身边的头号狗腿,事后他拿我出来顶锅实在是再合理不过。
但我也是真的没想到,我居然会以他皇后的身份,又重新支愣起来。
就很秃。
以我对萧长歌的了解,一旦他知道我还活着,肯定会再给我灌一杯毒酒。
毕竟从前他跟姜欢的关系也不算太好。
皇后嘛。
只要身份足够。
牵条狗坐这位置上都行。
3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然后想通了。
只要我一天顶着皇后的身份,萧长歌就一天不可能对我动手。
毕竟皇后姓姜。
姜姓大族。
当皇子的时候萧长歌能忍住姜欢作天作地,登基之后一样能忍。。
只要我能证明我有能力打理后宫,他就没理由再杀我一次。
我摩拳擦掌,准备上岗。
然而,姜欢身边的两个侍女一开口,我就想哭。
青栀说:
「娘娘放心,奴婢都帮您盯着呢,满宫里没有敢趁您病就动歪心思的狐狸精。」
云韶说:
「陛下这几天也没召幸,除了见大臣批折子,都在您床边守着,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陛下也就是跟娘娘您闹点小别扭,娘娘别往心里去,过几日又好了。」
我:……
合着姜欢这醋精性格,是一点都没改啊。
在自己寝殿里跟皇帝闹自杀,你们俩好意思说那叫小别扭?
虽然我本意是不想惹事儿。
但姜欢实在也做得太过分了。
我琢磨着做点什么,来改善一下姜欢在后宫里善妒的名声。
然而,当宫正司掌给我送彤史来的时候。
我依然没能忍住,差点没一口老血直接喷她一脸。
五年了。
陛下登基五年了。
后宫里,满打满算,添上姜欢这个皇后,也才十个人。
妃位两个,一个吃素,一个静修,全都闭门谢客,清心寡欲。
嫔位一个,每个月有二十天在来葵水,剩下十天在喝药补血。
才人三个,两个重病,一个自请照顾姐妹。
美人三个,自陈礼仪不足以面见天颜,申请重修宫中侍奉之道,据说到现在还没考核过关。
这哪里是不让侍寝。
这简直就是把后宫薅秃了啊!
4
我盯着在地上跪得板板正正的宫正司掌沈清池,内心感受异常复杂。
是的,宫正司掌我认识。
托姜欢善妒的福,当年皇子府里,跟在萧长歌身边的雌性生物只有三只。
一个我,一个沈清池,还有一匹马。
只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萧长歌兵变那天,射死前太子的那只箭,明明出自沈清池之手。
就算要赐毒酒推人挡锅,第一个要被拉出去问斩的也是她啊。
凭什么到最后死的那个只有我?
5
当然,青栀云韶就跟俩门神似的在我身后站着。
我也不可能当着面就问她,她当初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萧长歌选择留她狗命。
所以,我只能拿着彤史说事儿。
「后宫里人少也就算了,为什么五年了,后宫里连一个能生的都没有?」
沈清池连头都没抬,直接把脑袋磕在了地砖上。
「娘娘,后宫为什么没生,这事儿您比臣清楚。」
懂了。
这么多年了,沈清池跟姜欢的关系,一点都没进步。
6
沈清池很明显是不想跟姜欢多待。
敷衍了两句如今后宫在陛下示意下,全体为娘娘吃素祈福。
请娘娘看在陛下已经十分忍让的份儿上,不要再逮着那群女人祸害了。
然后就借口宫正司还有事处理,跑得特别溜。
青栀几乎是咬着牙扑到我面前请旨。
「娘娘,她这分明是僭越,僭是越啊!娘娘您竟然不生气吗?」
云韶也跟着跪了。
「您是后宫之主,教训后宫诸人,哪里能叫祸害?娘娘,这分明就是以下犯上啊!」
我看着姜欢这两个站在我身边,只知道窝里横的两个侍女。
面无表情。
「你们都懂,她在这儿的时候怎么不说?」
青栀云韶对视一眼,汪的一声,哭了。
「娘娘,奴婢无能,护不住娘娘,奴婢有罪。」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头更疼了。
很好。
托这两只大嘴巴的福,我现在不仅知道了,姜欢是个善妒的皇后,而且还是一个被宫正司架空了的皇后。
身边除了这俩除了哭和挑拨离间的宫女,啥都没有。
7
我让青栀云韶拿着我的手书,去找一趟司寝女官,把皇后病愈,恢复侍寝的消息散布出去。
这事儿不算胡闹,沈清池没有理由我使绊子。
但我是真不知道这两位到底是怎么传的话。
效果简直拔群。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九个嫔妃,集体打算遁入空门的决心。
整个后宫,上到宫妃下至侍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大彻大悟的慈眉善目。
我很头痛。
真的。
姜欢从前到底都做了什么孽,把花枝招展的美人们都吓成这样了。
6
我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让沈清池又来了一趟。
顶着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我想宰了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的气场,让她去传谕。
从今天起,皇后恢复请安制度,不论品阶高低,只要是后宫妃嫔,统统一视同仁,全都要来。
沈清池看我的眼神就有点奇怪。
说句实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清池看姜欢的敌意那么大。
当年在皇子府的时候,她基本上都待在萧长歌身边。
姜欢更多的时候是逮着我祸害。
从原则上来说,她和姜欢应该是没有什么太说不过去的大仇。
7
宫正司发话,效果就是不一样。
第二天清早,满宫的美人儿就都跪在了我凤宁宫的地砖上。
供我选择……
啊呸,给我请安。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错觉。
其实我不是在凤宁宫,而是在尼姑庵。
底下自贤妃起,跪着的那一溜儿素面朝天的姑娘们,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哟!
裙子上别说绣花了,就连滚边都没有一条。
脑袋上别说绢花首饰,插的不是竹筷子就是木头钗子。
脸上干干净净,花靥点金一概没有。
李贤妃跪在最前头,捻着一串被盘得瓦光锃亮的菩提子,低眉阖目,合十行礼。
「近来妾听闻娘娘凤体欠安,内心着实担忧。若娘娘不嫌妾低微,妾愿当娘娘替身,入佛堂潜心礼佛修行,为娘娘祈福。」
我:……
8
其实,我认识贤妃。
当年萧长歌还是皇子的时候,贤妃还有另外一个金光闪闪的头衔:太子妃。
但问题是,萧长歌居然把前太子妃纳进后宫里,还给了个贤妃的位份?
到底是我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还是萧长歌的智力水平出了岔子?
青栀在我身边冷哼一下,撇撇嘴,特别小声地骂了一句,「装腔作势。」
云韶接腔,「真那么烈性,当初就该一头碰死,在后宫里了还装模作样静修抢您恩宠,娘娘您可别惯着她。」
懂了。
萧长歌没问题。
是姜欢太蠢了。
我猜贤妃这个位份,十有八九是姜欢赌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硬是逼着萧长歌低了头封的。
9
我回头瞪了两只一眼,示意她们赶紧闭嘴,然后冲下去拉着贤妃的手,情真意切。
「贤妃愿以一己之身入空门,换陛下江山千秋万代。妹妹放心,本宫必得替妹妹上奏陛下,让陛下知晓妹妹心愿,风风光光以圆妹妹夙愿。」
贤妃愣愣地看着我,刚想开口说两句。
就被我一巴掌按在了椅子里。
一箭双雕嘛。
贤妃想用善妒来逼我低头。
我想用她来给后宫立威。
这笔买卖划算的。
10
我把一直在旁边待着看戏的沈清池叫了过来。
「取纸笔来,贤妃心系陛下,挂怀江山,自愿出家替陛下祈福,」
「本宫感念贤妃一片赤诚,特赐贤妃法号宏业元师,赐居普贤庵别院修行,闲杂人等非诏不得打扰元师清修。」
开玩笑,当年我在萧长歌身边当秉笔女官的时候,往来公文大半都是我滕抄的。
不就是一道请旨书吗。
贤妃这么上道,我当然得圆她心愿。
然而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贤妃眼睛一翻,晕得恰到好处。
我写完最后一笔,拍案而起,给她把事情做瓷实了。
「快传医官来,贤妃欢喜得都晕过去了!」
底下一众嫔妃齐刷刷哆嗦了一下。
皇后豁得出去,她们豁不出去啊。
听皇后这意思,贤妃这辈子是都别想着再从佛寺出来了。
陛下活多久,她就得在尼姑庵里待多久,稍有差错就等于是有心诅咒陛下江山不稳……
莫说从今往后在后宫升迁无望,再重一点,整个家族都能被皇后扣上个有心谋逆的帽子。
那是要连坐掉脑袋的啊……
11
我亲自捧着盖了印的诏书,带着沈清池去找萧长歌。
步行。
这么好的,既能表忠心,又能宣传皇后贤惠节俭的机会,我绝对不能错过。
沈清池跟在我半步开外的地方,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娘娘,贤妃姓李。」
我侧头瞄了她一眼。
「知道。」
沈清池深吸一口气。
「娘娘当年在宫门口跪了三天,硬是让陛下册李氏为贤妃,陛下准了。贤妃如今只在自己宫中礼佛,娘娘……见好就收吧。」
我看看面前台阶,提了提裙摆。
「我有数。」
沈清池干脆停了下来。
昔日好友目光灼灼,看着我。
「娘娘想清楚了。」
我低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放心,这就是陛下最想要看的意思,我有数。」
要不是萧长歌默许,姜欢就是闹到天上去,也不可能把李家的姑娘摁在宫里美其名曰静修。
明摆着就是要拉拢李氏做做样子。
宠幸给不给我不知道,但给的身份一定要尊贵。
但好歹李氏也是萧长歌的前大嫂,封妃算是几个意思。
姜欢是个蠢货,只顾着赌气,我还能不知道萧长歌心里想些什么?
给个台阶下了得了,何必给人僵在这里树靶子。
沈清池大概是被我拍呆了,一直到我冲进书房,她都没再拦我。
12
第二天一早,加盖了凤印的懿旨,准确地送到了贤妃宫中。
一切都如皇后当着众位宫嫔的面承诺的一样,贤妃保留品阶,出家待遇比照柱国寺高僧发放,永庆宫封宫,再不许妃嫔居住。
只有两点不同。
其一,贤妃不必出宫,就在宫中佛堂清修即可。
其二,贤妃带发修行,由身边近身伺候的四位侍女代她剃度。
旨意传出来,整个后宫都炸了。
德妃一早起来听见消息,抱着被子出了一身冷汗,然后麻溜地滚去了凤宁宫,美其名曰给皇后娘娘请安。
本着打一棍子就要给个枣儿的原则。
我对德妃大力安抚,并鼓励她,后宫之中高位妃嫔必须要给低位妃嫔做出表率。
如今妃位上就剩她一个了,她务必要使出浑身解数,把陛下伺候得舒舒服服,最好能够一举得男。
德妃感恩戴德,彩虹屁跟不要钱一样洋洋洒洒死命输出,就差没当场给我立下军令状。
但凡陛下说上一句不好,她宁愿直接撞柱而死,也不能辜负我对她的一片栽培。
有了第一个肯试水的出头鸟。
我抓紧时间,盯着司寝女官公布后宫进幸轮班表。
单日九嫔以上轮,双日九嫔之下进,初一十五另放陛下休养生息。
各宫诸人务必安分守己,一旦出现以各种理由抢别人日子的不良风气,立刻轮空一月。
红纸黑字,人手一份。
为了安抚情绪,我非常痛快地表示,这只是试行轮班表。
一个月之后,新的排班表会依据各人表现另行发放。
另附口谕,谁先怀上谁先赏,九嫔的位置空着的还有很多。
旨意一出,人人自危,就怕如同贤妃一般,被皇后娘娘寻出由头永不进幸。
然而当天晚上,德妃就坐着恩车春风满面的去了陛下寝宫。
先有贤妃前车之鉴,再有德妃尝到甜头,后宫之中一时莺歌燕舞,宫嫔再给皇后请安时,便是颂词如潮,再无先前拘谨。
我非常欣慰。
早这么上道不就好了?
13
不知道是不是我猜萧长歌的心思猜得太准,一向非请不入凤宁宫的皇帝陛下,竟然在十五的正日子,踩着点儿就往我这儿来了。
彼时我正在发愁怎么提升侍寝质量的问题。
结果云韶冲进来就要扒我衣服。
青栀则手脚麻利地给我换了一炉香。
我刚想问怎么回事。
俩丫头噗通一下就给我跪了。
一边一个抱着我的大腿。
青栀哭「娘娘您终于熬出头了」。
云韶喊「这么多年,陛下终于自己来咱宫里了」。
我拼死捂着被扒了一半的衣服,一抬头,萧长歌就站在我寝殿门口。
目瞪口呆。
我有点头痛。
我能猜到姜欢跟萧长歌的帝后关系应该不会太好,但你们两只也不必嚷得满皇宫都知道。
毕竟陛下是个要脸的人,对外帝后恩爱的人设还是立得挺稳的。
14
我有点尴尬。
真的。
毕竟身为皇后,有一条最重要的,也是必须身体力行,不得推脱的职责,那就是。
陪皇帝睡觉。
但我一点都不想陪萧长歌睡觉。
本想着每天都安排人去侍寝了,再怎么样也能分散一下萧长歌对于睡皇后这件事的精力。
再加上他跟姜欢的关系并不好,初一十五这两个法定要陪皇后的日子,我还给他贴心地找了一个修身养性的理由,放他在寝宫独处。
所以……
他这个时候来到底想要干吗?
我满脑袋都在想,如果萧长歌提出在凤宁宫留宿的要求,我能不能私下里去改一下彤史里的葵水记档。
身体不调是个好理由。
你看隔壁昭媛,从前不也是一个月有二十天都有葵水吗?
15
云韶在门口塞给我一杯茶,用眼神示意我加油。
萧长歌盯了我半天,终于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皇后最近长进了,都知道揣摩朕的心思了。」
我低眉垂眼,表示谦虚。
「陛下谬赞,这都是妾的本分。」
萧长歌冷哼一声。
「让人轮着来侍寝,然后评选最优者升位,这也是皇后的本分?」
我斩钉截铁。
「替陛下管理后宫,和睦宫嫔,当然是妾的本分。」
萧长歌就有些气结。
「看来后宫传言不错,皇后这一病,还真是改了不少。」
我诚惶诚恐,干脆跪下给萧长歌谢恩。
「多谢陛下夸赞,妾定当恪尽职守,以报陛下天恩。」
萧长歌:……
他想表达的不是夸奖好不好!
我喜气洋洋,又给萧长歌磕了个头。
「陛下容禀,如今后宫空虚,又未到选秀时节,妾想请宫正司与司寝女官一同,与妾在侍女中择贤,充盈后宫,不知陛下是否允准。」
按我的想法,八个人也的确是太少了点,再怎么着都得扩到十四个,每个月每人轮两次。
也算公平。
萧长歌的手突然落到了我的脑袋顶上。
顺着头发,又一路往下摸上了我的脖子。
最后一只手掌就停在了我的后颈上,握住之后还不轻不重捏了两把。
捏得我鸡皮疙瘩顺着后颈子一路爬了满背。
「既然皇后如此贤德,朕投桃报李,也总该有所表示,那今晚就宿在凤宁宫吧。」
我麻溜地应了一声,爬起来铺床叠被,顺带替萧长歌更衣,末了把人往床上一摁,自己轻车熟路地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之前还在任由我摆布的皇帝陛下,突然一下从被子里又坐了起来。
「皇后在做什么?」
我答得特别理所当然,「不是留宿嘛,妾替陛下守夜。」
萧长歌:……
我:……
哦,现在我是皇后了。
好像皇后不用守夜来着?
16
萧长歌直接把被子都给掀了。
我怀疑,如果不是我跪得标准,他其实想连我一块儿掀。
人走之前脸色铁青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给我留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他说:
「朕倒是从来没有想到,皇后也要为了争宠不择手段了,这些消息想要拿到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
萧长歌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陪着守夜都能算争宠?
我有理由怀疑他这是素久了,陡然开荤所以导致的不太适应。
造孽哦。
于是我扭头就召来了沈清池,着重跟她阐述了一下有关陛下对于充盈后宫的殷切期待。
当然,这也不能算我说谎。
我说要充盈后宫,他说要投桃报李。
四舍五入下来,还不就是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的意思?
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能选进秀女的固然是优中选优。
但宫人侍女乃至舞娘歌姬也不是不可以。
后宫里头不能说百花齐放,起码也得多多益善。
最好能把萧长歌睡得夜夜起不了床!
到时候我就可以拍着胸脯跟萧长歌表功,
「陛下您看,这就是臣为您打下的后宫江山!」
那画面,成就感要炸。
17
沈清池听完我的畅想,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就是建议我中秋是个好机会。
到时候乐坊献艺,美人随我挑。
我大喜过望,拍着她的肩膀把这活儿安她脑袋上了。
「女官是宫正司掌,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更何况陛下喜欢哪种美人儿,整个宫中没人能比女官更清楚的了,这事儿交给你,我放心。」
沈清池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
我干脆把她按到椅子上,和她敲定细节。
「这事儿必须悄悄地办。女官就以中秋献艺为名,亲自选人,不要走漏一点风声。直接一步到位送陛下床上去,生米煮成熟饭。」
就瞒消息这种事情,我对沈清池有长足的信心。
毕竟当年我负责萧长歌的文书誊写,她负责的就是萧长歌的消息管理。
就后宫里的这点门门道道,交给沈清池来办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沈清池的表情就很奇怪,她相当反常地直接看了我一眼。
「娘娘……真是这么想的?」
我不明所以。
「不这么想我还能怎么想?」
沈清池深吸一口气。
「娘娘是中宫皇后,长子若非嫡出……」
我一拍大腿。
「嫡不嫡出有什么要紧,只要是后宫里生出来的,那就都是皇后的,铁打的皇后流水的儿子,姜欢小心眼想不明白,我可……」
我话没说完。
沈清池死死盯着我,甚至微微往我这边倾了倾身子。
「娘娘刚刚说什么,谁小心眼?」
我干巴巴吞了口唾沫。
「我是说……我姜欢从前小心眼想不明白,现在我可想通了。」
沈清池就又看了我两眼,终于把脑袋低了下去。
「下官僭越,娘娘恕罪。」
我眉开眼笑,拉着她的手,亲自给她送到门外。
「不僭越不僭越,女官对陛下忠心耿耿,本宫也是一样,咱俩没区别。」
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
沈清池脚步一个趔趄,要不是我拉着,她就直接崴地上去了。
18
青栀云韶对于我没能留住陛下,从而错失与陛下重修旧好的天赐良机,感到十分惋惜。
劝我忍辱负重,继续践行大度贤良的行事方针,争取换得陛下再次垂青,然后一举得男。
从此扬眉吐气。
对此我只想把这两只倒起来抖一抖,好把她们俩脑袋里的水甩出去一点。
姜欢和萧长歌的关系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
从前姜欢还没嫁萧长歌时,她跟萧长歌的书信往来都是由我代笔回复。
姜欢嫁了萧长歌之后,逢年过节给的赏赐礼物都是我在打点。
当了皇后之后,姜欢跟萧长歌关系好不好,虽然我没直接看到。
但就以姜欢这种醋精性格,恋爱脑的眼力见儿,外带萧长歌五年如一日不肯踏进凤宁宫的表现来看。
她跟陛下就没有过旧好。
就算有,那也是跟我的旧好。
两个丫头逮着机会,把我堵在寝殿里头,一左一右,给我洗脑。
青栀性子直,第一个开口。
「自从那个狐狸精去了以后,陛下就再没好好跟娘娘说说话,也从不留宿。如今陛下终于想通了,娘娘可得加把劲儿。」
我觉得,姜欢的这俩丫头,怕不是对委屈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姜欢受委屈,那这后宫还有谁不委屈?
是那几个一病不起的才人?
还是那个月事来成血山崩的修媛?
云韶也跟着一起给我打气。
「娘娘您也想开些,别再和陛下怄气了,死人哪里争得过活人的。陛下已经放下了,娘娘就别再和陛下提了。您一片真心为陛下着想,陛下自然看得到您的好。」
就是在帝宠上还得再上点心。
两个丫头齐齐咽下这句话,决定等帝后关系再缓和一点,再劝娘娘也不迟。
我抑制不住自己体内八卦的洪荒之力,最终还是把套话的魔爪伸向了两只侍女。
「本宫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她算什么东西,能跟本宫比?」
青栀云韶点头如捣蒜。
「娘娘您终于想开了,那不过是个身份低微之人,论起来给娘娘您提鞋都不配。您念着她这么些年,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我决定去回头一定要去翻一下最早的秀女入选记录。
要入宫早的,家世低的,死得快的。
毕竟我也很好奇。
能把萧长歌迷得五迷三道、念念不忘,还为此和皇后怄了这么久的气的,到底是哪方修炼得道的狐狸精。
19
我借口明年秀女大选,把五年来唯一一次秀女入选名录翻了个烂。
结果连根毛都没找出来。
看来看去都是很普通的良家子。
怎么样都不像是能让萧长歌恋恋不忘五年之久的人。
最后我一拍脑袋。
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当久了,被姜欢的脑子影响了智商,要论揣测心意。
姜欢带着这俩丫头捆在一起,都不是沈清池的个儿。
萧长歌喜欢什么人,沈清池肯定门儿清。
沈清池大概是以为我要催她中秋进度,连小女史都没带,自己捧着名册就来了。
我屏退众人,关了房门,鬼鬼祟祟把她按在椅子上。
「女官啊,本宫就要你一句实话,陛下跟我闹矛盾,是不是我把他心爱之人不小心整死了?」
沈清池愣了愣。
「娘娘恕罪,娘娘贵为皇后,为何有此一问,下官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拖了把椅子过来跟沈清池并排坐。
「女官放心,这儿除了你就是我,今天你跟我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肯定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
「我跟陛下多久了女官还不知道?要不是有姜家这个娘家,皇后这个位置就是空着都轮不着我坐。」
沈清池直接从椅子里弹了出来,就差伸手捂我嘴了。
「娘娘慎言。」
我摆摆手,让她淡定一点。
「女官不想告诉我也无妨,反正那人已经不在人世,我对她没兴趣,虽然死人没法复生,但活人总能想想办法。」
我拍了拍沈清池给我的名册。
「左不过女官知道那人是谁,这一次也不是正经选秀,咱就一个标准,不求神似,只求形似,只要能让陛下开心就行。」
沈清池倒吸一口凉气,看了我半晌,连礼都不行了,干脆利索地回了我一个字。
「行。」
20
左不过现在还有八个兢兢业业的妃嫔替我分忧。
萧长歌下次再来凤宁宫还得等到十五天之后。
我开始抓着司寝女官紧锣密鼓筹备妃嫔进幸考核制度。
上次萧长歌来凤宁宫的行为提醒我了,他有闲心想着来找我麻烦,分明说明这八个太过于懈怠!
我琢磨了半天,大笔一挥,把侍寝女史的数量增加到了三个。
一个负责记录妃嫔诸如几时进几时退,几时要茶几时要水之类的琐事。
剩下两个务必得要耳聪目明,尽自己最大能力记录下陛下每次所用的时间,长短。
最好能详细到几时高兴,几时低迷,几时开始,几时结束。
当然,如果有跟妃嫔的私房夜话那就更好。
宗旨只有一个。
务必要从陛下的每一个举动的蛛丝马迹中,找到陛下对当夜侍寝是否满意的各种证据。
然后以此作为依据,考核宫嫔业务水平。
司寝女官从一开始的满脸震惊,到最后听得一脸麻木。
就只给我提了一个问题。
「娘娘,陛下不喜后宫过度揣测……」
我拍拍桌子,表示这都不算事儿。
「若是连陛下对后宫的喜好都一无所知,那才叫失职。」
司寝女官说不过我,脚步虚浮地走了。
21
沈清池赶着中秋之前给我送了两个名字。
一个舞姬,一个琵琶女。
然后跟我谢罪。
说她已经尽力了,按我的要求来,满后宫里就凑出了这两个符合要求的。
顺便请我去乐坊司看看彩排。
然后,我就在一大堆环肥燕瘦,胸大腰细屁股翘,美得各有千秋的美人儿正中间,看到了两颗,犹如白开水煮白菜一般寡淡的,豆芽菜。
也不能说沈清池选出来的那俩人不好看。
但奈何那是在教坊司。
有前仆后继千挑万选优中选优挑出来的伶人舞姬。
跟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一比,那两个撑死了只能算清秀的小姑娘,简直寡淡得没滋没味。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最后拉着沈清池。
「这……就是最近陛下的爱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当皇子那会儿,萧长歌的审美不能说非得前凸后翘,起码也得是五官艳丽型的美人儿。
沈清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如果娘娘说的是那个被您赐死,又是陛下在意之人的话,这的确是下官能够找到的,最像的了。」
我:……
完犊子了。
我不过就是死了五年,陛下都被姜欢折腾得快变态了。
就这种清汤寡水营养不良的模样,萧长歌他怎么下得去手哦。
22
为了保障美人的多样性,我捂着胸口又挑了两个唱跳俱佳的。
拍着肩膀让她们到时候好好表现,能被陛下当场看中的封美人。
看不中的也没关系,侍寝成功之后封采女。
姑娘们热情高涨,恨不得现场给我立长生牌位。
我拒绝了沈清池要送我回凤宁宫的提议,一个人溜溜哒哒往回走。
自从当了皇后以来,身边要么跟着云韶青栀,要么跟着一串儿宫女太监,再不然就是女官女史,难得今天能躲一回清净。
更何况不认识路也无所谓。
毕竟这宫里所有人都认识我,丢是肯定丢不了的。
我先是去储秀宫里慰问了一下住在里头的美人才人。
接着又去苍翠殿探望了一下月事终于正常了的修媛。
最后跑去德妃宫中跟她磕了好一会儿的瓜子,重点是鼓励她赶紧趁着中秋还没到,抓紧时间怀上龙胎,好往淑妃位置上冲一冲。
德妃感动得热泪盈眶,愣是给我送出三里地。
从如今后宫在我的管理下气象一新,到后宫诸人如今对皇后娘娘感恩戴德,彩虹屁吹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吹无可吹了才恋恋不舍地折了回去。
23
没有争宠压力,后宫里的这八只对于中秋宴上献艺毫无兴趣。
沈清池把献舞压到了倒数第二的黄金位置。
舞姬临上场时还特意齐刷刷给我行了个大礼。
然后,就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当一群各有千秋的美人儿散开之后。
正中心领舞的那颗小白菜,果然引起了一众宫嫔齐刷刷的抽气之声。
德妃甚至还睁大了眼睛,特意往前趴着看了两眼,问我。
「娘娘,这位姑娘是有什么特殊……技艺吗?」
我:……
别问我。
我不知道。
再问就是陛下喜欢。
我抓紧时间偷瞄萧长歌。
只要他一面露惊讶,或者开口夸赞。
我立刻借坡下驴,当场把人送他床上去。
然而,小白菜舞都快跳完了,萧长歌愣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也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表情。
应该说是,小白菜蹦哒得越欢,萧长歌的眉头就拧得越紧。
我决定主动出击。
「陛下觉得这舞怎么样?」
萧长歌斜眼瞄了我一眼。
「这就是皇后替我广选后宫挑出来的美人?」
我干笑两声。
「陛下觉得怎么样?」
萧长歌看看小白菜,又看看我。
突然伸过酒杯来,往我桌上的小杯子上碰了一下。
「皇后有心,朕很满意,不如先封个充容怎么样?」
我:!!!
居然真被我说中了?
陛下果真好这一口?
我的娘哎。
我跟了陛下十多年了,竟然从来没有发现。
萧长歌……居然喜欢平胸?
我低头瞄了一眼姜欢的波涛汹涌。
突然顿悟。
难怪他当年看不上姜欢,都是交给我来敷衍。
破案了。
24
虽然说喜欢归喜欢,但封充容还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九嫔之首。
多少人惦记呢。
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舞姬突然一下封这么高,后宫里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我趁着舞还没跳完,苦口婆心跟萧长歌讲道理。
「陛下若真喜欢,为了她好,不如先幸了过后,妾再想办法慢慢抬她位份?」
萧长歌就跟我抬杠。
「皇后是打算让朕幸了之后再抬位份,还是打算让朕幸了之后再给她赐毒酒?」
我:???
我看着萧长歌,一脸诚恳。
「就像陛下说的,妾是皇后,莫说一个舞姬,就是九嫔,寻个错出来也是能动家法的。若妾看她不顺眼,何苦要让她过了陛下的眼再赐毒酒?直接打死不行吗?」
萧长歌:……
我再接再厉。
「更何况陛下就算再喜欢这位姑娘,也不能落一个色令智昏的名声吧。您今天越过妾直接封她为充容,于理当然可以,但于名……」
我指了指坐在一边捏着笔竖着耳朵听墙角的起居郎。
「您是打算让他写出来之后,明天群臣给您上谏疏吗?」
萧长歌:……
我压低声音,给他递台阶。
「不过陛下放心,妾的嘴巴很紧,您今晚也就是跟妾提了一下美人甚合心意。没说别的,若陛下不胜酒力,还请回寝殿安歇,其余的妾来安排。」
萧长歌脸色铁青往外走。
我大喜过望,扯过沈清池。
「女官传旨吧,刚刚献舞,陛下龙心大悦,跟本宫说了,封领舞为正五品才人,今日着她侍寝,剩下几人,女官跟司寝看着安排。」
还等在一边的起居郎下笔如神。
我猜他是在写皇后贤良淑德,主动给陛下进献美人。
25
我带着青栀云韶一边醒酒一边往回走。
俩丫头脸色诡谲,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我。
「娘娘,您是认真的?」
这不废话吗。
身为皇后,陛下喜欢什么美人我给他找什么美人,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青栀就有点着急。
「依奴婢看,分明就是那姓沈的在中间使坏,从前在皇子府里她就缠着陛下,好不容易去了一个……」
云韶扯了一把青栀。
俩丫头对视一眼,青栀就又换了个说法。
「娘娘,奴婢看得分明,领舞那人分明就……就跟……」
我直接截了青栀的话茬。
「跟谁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两个嘴巴给我闭紧了。从前做错了的,如今本宫能改,你们也跟着改,以后再不要跟我说什么陛下只心悦本宫一人这种鬼话了。」
云韶替我开门,被我一巴掌拦了下来。
我就站在寝殿门口,替姜欢教育她那俩不懂事的丫鬟。
「你们要记住,现在本宫是皇后,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给我收起那些个让陛下独宠本宫的心思。」
「身为皇后,第一要务要盯着妃嫔替陛下开枝散叶,第二要务要替陛下管理后宫,第三最好还要替陛下分忧,能在后宫里解决的事情绝对不能拿去搅扰陛下的清净。」
末了我总结。
「陛下不是谁一个人的陛下,陛下是整个后宫的陛下,也是整个天下的陛下。」
「要下次我再听到一句你们借着皇后名头弹压无罪宫嫔,背着本宫私下里给宫嫔送避子汤的话,你们俩也不要再待在凤宁宫了,宫里有的是差使给你们做。」
寝殿门被猛地拉开。
里头没有点灯。
萧长歌的脸藏在木门的阴影里。
看不出表情。
「朕倒是从来没想到,朕的皇后如今还能有这等心胸?」
根据我一贯的经验。
萧长歌这个阴阳怪气的口气,十有八九是在生气。
虽然我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但这并不影响我蓬勃的求生欲瞬间爆棚。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想躲在青栀后头。
然而萧长歌的反应比我更快。
他一把就拽住了我的手腕,直接把我扯进了寝殿。
云韶砰的一下把寝殿门就给关了。
不仅关了,她丫的还在外头加了把门栓。
俩丫头一边栓门一边给我道喜。
「今晚中秋月圆,陛下记挂娘娘,奴婢谨遵娘娘旨意,就不搅扰陛下了。」
我:……
回头我就要把这俩丫头丢去刷马桶!
谁都别想拦着我!
26
萧长歌直接把我扔床上了。
不仅把我扔上了床,他自己也爬了上来。
一手撑在我脑袋边上,另一只手精准地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甚至都怀疑,如果皇后不姓姜的话,就萧长歌掐脖子这种纯熟的姿势,姜欢早就死了七八上十趟了。
「皇后今晚真是深明大义,朕听了都觉得感动。」
我:……
大哥,你感不感动我不知道。
你老人家这个姿势,我是真不敢动啊。
我试图安抚萧长歌。
「陛下谬赞,从前是妾不懂事,如今妾已经改过,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还请陛下放心。」
脖子上的手指就又缩紧了一分力道。
萧长歌看着我咬牙切齿。
「今天那人封才人,中秋月圆让她侍寝,都是你的主意吧。」
我被掐得死紧,连点头的空间都没有,只能拿手扯了扯萧长歌的袖子,试试看能不能让他良心发现松个手。
然而屁用都没有。
萧长歌压根就不指望我回答,反而越掐越猛。
「姜欢,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
合着……你生气是觉得我散宴会散晚了?
以至于你没能早点睡着你心爱姑娘的代替品?
大哥!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这还有大半宿呢。
大不了你明天装病别早朝呗!
说真的。
五年的时间差真不是白过的。
我真是越来越不理解陛下的想法了。
萧长歌卡着我开始翻白眼的当口松开了手,
「听闻皇后最近如此贤良,连中宫嫡出都不太在意了,朕心甚慰,总想着要做点什么,好来回报皇后贤德。」
他手指搭在我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若就朕在中秋月圆之夜,留宿皇后宫中,如何?」
我:!!!
不如何!
陛下!
不如何!
天地良心,我对睡萧长歌这种事情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姜欢还没嫁进来前,皇子府里也不是没有想爬他床的侍女,最后不都是我处理的吗?
送去神策军的暗部里。
轻则直接勒死。
重则试验新的刑具,试够了再死。
反正最后出来的有个全尸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就这种打击力度,爬床等于送死啊。
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27
我赶在萧长歌拉开我衣服的最后一刹那,用尽力气掰开了他的爪子。
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去桌边,端起一碗药就往嘴里灌。
等萧长歌过来逮我的时候,一碗药我已经咽了一半了。
当然,萧长歌也没打算多拦我。
人连碗都没抢,就拽着我的手,意思意思让碗离我嘴巴远了那么一点点。
「姜欢,同样的招数你最好不要对我用两遍,上次你喝毒药以死相逼,你以为朕就真的不敢送你进皇陵?」
我:……
合着上次姜欢是自己喝了毒药才让我捡了便宜?
我说嘛。
萧长歌瞪着我,咬牙切齿。
「贤良淑德装够了没,朕倒要看看你除了这些,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抬抬胳膊,拿碗敬了一下萧长歌。
「陛下误会了,这不是鸩酒,这是九寒汤。」
很好,这回轮到萧长歌愣神了。
「妾自认从前教导不善,以至于身边人胡作非为,妾自认已经改过,这碗九寒汤是妾让人熬的,还请陛下给臣妾赐药。」
大概是我说得太过于委婉,萧长歌惊得连皇后都不叫了。
「你说什么?」
我一口把剩下的半碗也干了。
「姜氏乃江北世家,又有从龙之功,臣妾兄长是陛下肱骨,外戚过大于江山不利,这点道理妾还懂,所以中宫不能有嫡子。若有嫡子,则不免姜氏玩弄权柄,左右太子人选,妾思来想去,最佳莫过宫嫔有孕,以断外戚专权之念。」
我把喝得涓滴不剩的碗递给萧长歌。
「陛下若是不信,觉得妾会在陛下走后催吐,陛下不妨在宫中小坐,和妾一起静待药效发作,如何?」
萧长歌一把把碗砸了,扑上来一把掌拍上我后背。
「姜欢,谁给你的胆子允许你随意揣测上意的?」
要按我原来的身体,萧长歌这一巴掌压根就拍不出来什么。
然而问题是姜欢这副身子养尊处优惯了。
即便我忍了又忍,还是把药吐了大半。
萧长歌捏着我的下巴把我从地上又拎起来,逼我跟他对视。
「姜欢,少拿你那点脑子来揣测朕的想法,安安分分当拿着你皇后的份例,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我看着萧长歌,目光灼灼,冲他笑了笑。
「那陛下的意思是,我猜对了,对不对。」
得。
我话刚说完,萧长歌直接把我又摔地上了。
28
青栀云韶听到动静,大概是以为我跟陛下又打架了,冲进来还打算劝劝。
结果门一开,看到的就是被我吐得汁水淋漓的陛下。
以及坐在碎瓷片上笑得异常畅快的皇后。
俩丫头当场就给吓跪了。
萧长歌这回走到时候倒没给我留话,反而是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妾当日身体不适,刚醒的时候,陛下说,让臣妾闭门思过,要是想不通这辈子都不要出凤宁宫的大门。臣妾觉得陛下说的有道理,所以现在想通了,陛下也就别再让妾思过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
我喊完之后,萧长歌跑得更快了。
青栀白着张脸收拾地上的碎瓷渣子。
云韶打算扶我起来去床上躺着。
结果被我一手一个,把俩丫头的爪子全都按去了碎瓷片上。
「九寒汤是打算给德妃送去的吧。」
我盯着两个姜欢身边最得用的两个侍女。
「你们俩都有份,想瞒着本宫把这事儿给办了,对不对?」
「因为德妃是目前唯一的妃位,一旦她有孕,我势必要给她再晋一位。贤妃动不了,若是公主,她就是淑妃,若是皇子,那诞下皇长子的功劳,就是贵妃也封得。」
我手上用力,把她们俩的手往地上又按了按,顺便转转手腕,让俩人的手掌在碎瓷渣子上碾了一圈。
「这碗汤,本宫已经替你们喝过了。」
「从今往后,若是没有本宫的吩咐,避子汤你们熬一碗,本宫就喝一碗,敢拦我的路,谁给你们的胆子?」
若不是如今还顶着姜欢的身份,又有姜家在外头盯着。
这俩丫头我早解决了。
还容得下她们来做我的主了?
青栀云韶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连一句完整的娘娘饶命都没憋出来。
我嗤笑一声,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才哪到哪。
就这点手段都扛不住。
丢进神策军的暗营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该是废人了。
果然姜欢废物,身边的丫头也跟着就是废物。
要不是仗着姓姜,早该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29
大概是萧长歌的旨意。
我这边才刚收拾完青栀云韶,沈清池就带着医官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给我号完了脉,又给我开了一大堆补气养神的汤药。
然后跪在地上磕头求我保重身体。
说来的时候陛下亲口吩咐。
若是皇后凤体有损,他这个太医的命也就要到头了。
我对此嗤之以鼻。
我信他个鬼。
嘴上说说而已。
沈清池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答应得特别痛快。
青栀云韶本来想跟着,被我一个眼刀子给扫了回去。
俩丫头瞬间转了口风,恭恭敬敬喊了一句娘娘慢走,还特别殷勤地替沈清池开门。
沈清池也没让小女史跟着,自己提了一盏小风灯,陪我在甬道里慢慢走。
我瞅着左右没人,决定先开口。
「这样不行。」
沈清池连头都没歪,就盯着自己面前的地砖。
「娘娘说什么不行?」
我就有点发愁。
「陛下老来凤宁宫不行,归到底还是这后宫不努力,要一个两个的肚子争气,把陛下缠住了,这不就没今天这出了吗。」
我一拍脑袋,突然又想了起来。
「怎么陛下今天又跑来凤宁宫了,不是说好了新晋才人侍寝吗?陛下不满意?」
沈清池侧头看了我一眼。
「陛下满不满意新晋才人,娘娘心里没数吗?」
我否认得就特别理直气壮。
「我哪知道这个,女官待在陛下身边最长,陛下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能有谁比女官更清楚的?」
沈清池领着我七拐八弯,走到一个角角落落的破烂宫室门口,停下脚步。
「陛下喜不喜欢,下官不敢妄自揣测,但下官只知道一条,那位新晋才人为何不得陛下欢心,别人不知道,皇后一定知道。」
沈清池顿了顿,推开宫门,回头看着我。
小风灯昏黄的灯光只够照亮脚下一点点的地砖。
中秋皎洁的月光照着沈清池的脸,却显得她盯着我的目光越发锐利。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
「除非您,不是原先那位,皇后娘娘。」
30
我必须承认。
在沈清池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跳,确实跳漏了半拍。
摸着良心说。
我并没有在沈清池面前掩饰太多。
一来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说起来太过于玄幻。
我就算是扯着她的衣服大叫我是谁,她都未必会信。
二来我的行事风格与姜欢实在不在一条道上。
沈清池又是萧长歌指定的后宫总管第一人。
压根就瞒不住。
但我是真的没想到,她居然敢这么大胆,直接就给我把这事儿捅破了。
我琢磨着是不是再负隅顽抗一下,先死扛着不承认再说。
反正我现在切切实实顶着的是姜欢的身体。
只要我不认,谁都不能拿我怎么样。
然而沈清池动作很快。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率先熄了宫灯,一把把我拖进门里,找了个偏殿猫了进去。
「不是想知道陛下满不满意那位才人吗?」
她拉着我在窗户底下蹲了下来。
「看看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看到。
自我们之后进来的,是那位原本应该在寝殿里睡着了的,皇帝陛下,萧长歌。
他身后跟着的,也是我的老熟人。
原神策军里跟着萧长歌走得最近的谋士,也是把我带进神策军,又一手把我教出来的,齐承谨。
我抓着沈清池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
于我而言,神策军里有两个最特殊的人。
一个是萧长歌。
那是所有神策军都必须认的主子。
另一个就是齐承谨。
当年我从末南巷里逃出来,萧长歌对我没什么反应,最后还是他做主,给我捡回的神策军。
甚至于,他保留了我的姓,又分了他的姓来给我,另外请萧长歌赏了我一个字。
我本家姓孟。
萧长歌说,我逃出来时,刚好是春天,草长莺飞,就赏了我一个莺字。
于是,最后我在神策军里的名字,是孟齐莺。
是齐承谨告诉的我。
在神策军里,并不是非得死了才能脱身。
待萧长歌成就大业,他自然会帮我请旨致仕。
只可惜,是我不争气,我没等到那道旨意。
只等来了一杯毒酒。
31
有侍卫拖进来一个大麻布口袋。
看样子里头装的应该是个人。
萧长歌就跟侍卫说了一个字。
「挖。」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终于看清楚了侍卫放在一边那块充当墓碑的木条子上,刻着的字。
神策军百夫长孟齐莺之墓。
卧槽?
我辛辛苦苦替萧长歌管理后宫,广选美人,甚至不惜喝绝子汤来给他平息后患。
他给我的回馈就是,把我埋在皇宫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就算了。
还在中秋之夜里,大半夜的带人过来刨我的坟?
我到底哪里惹了他了!
就算他兵变逼宫矫的那道旨是我来伪造的。
但后来我毒酒都喝了。
口都灭了。
要不要这么没有人性啊陛下!
穷寇莫追的道理你不懂吗?
不就是姜欢给你献美人,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吗!
你有气你找她撒啊!
你来鞭我的尸做什么?
沈清池扯了扯我的袖子。
「猜猜,那袋子里装着谁?」
我恨得咬牙切齿。
「爱是谁是谁。」
沈清池:……
侍卫把袋子直接推坑里,连口都没打开,就开始重新填土。
萧长歌就带着齐承谨一直在旁边看。
等到木条重新插上了,才慢慢开口。
「这是今天姜欢给我献的美人。」
「清池说,这是她特意吩咐,按我喜好找来的。」
萧长歌冷笑一声。
「我去凤宁宫找她问罪,怀璧,你猜猜,她这回又想出来什么花招了?」
齐承谨没接茬。
萧长歌似乎也习惯了,自顾自就往下说。
「她这回倒不喝鸩酒了,直接灌了自己一碗九寒汤,还说若我不信她,就留下来一起看着药性发作。」
「怀璧,她是姜云的弟弟,朕暂时动不了她。你说说,这回姜云到底是找了哪方高人,给姜欢指的路?」
我:……
被您刨坟的高人给指的路。
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
32
齐承谨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萧长歌絮叨了半天,终于絮叨累了,带着侍卫起驾回宫。
齐承谨没跟着一块走。
在原地站了半晌,等着萧长歌走远了,还替我把坟头土又重新培了培。
然后才走到我跟沈清池猫着的偏殿门口,敲了敲门。
「出来吧,都走远了。」
沈清池先开的门。
我蹲在原地没动弹。
毕竟神策军上下不喜欢姜欢这是事实。
当年在姜欢在皇子府时就这样了。
齐承谨没进屋,就站在门口跟沈清池说话。
「我就知道你也会来,怎么刚刚不出去陪陛下站会儿?」
沈清池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承谨一伸头就看到了还缩在窗户底下的我。
原本眯起来的眼睛瞬间就给瞪圆了。
「你……你……你怎么把皇后娘娘给带来了?」
我拍拍裙子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叫了一声齐先生。
齐承谨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沈清池抄着手。
「咱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我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皇后娘娘。」
我破罐破摔,一屁股就给坐椅子里去了。
「你要心里没点数,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齐承谨的目光就在我跟沈清池之间来回溜达。
沈清池气笑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叹了口气。
「上次陛下要整个凤宁宫来给我陪葬的时候。」
沈清池冲上来就踹了我一脚。
「那你还叫我跪!」
「一天到晚没事就把我往凤宁宫里召,来了我就得给你磕头,你居然还跟我装大尾巴狼似的受着,啊?」
我抱起脑袋,左挪右躲。
「那凤宁宫里姜欢的俩陪嫁盯得多死,我这不是尽力每回都给你赐座了吗。」
齐承谨终于反应过来,几步过来拉住沈清池。
「你发疯了,这可是……」
沈清池截住齐承谨的话头,一把把我拉了起来。
「齐先生,您让她自己说,她是谁?」
我利索地给他行了个神策军的礼。
「神策军百夫长孟齐莺,见过先生。」
很好,齐承谨这回不是眼睛圆了。
他的嘴也圆了。
33
我跟齐承谨对了半天有关于我刚进神策营时的前尘往事。
终于让他相信了我借尸还魂的怪力乱神。
毕竟姜欢再能耐,也不可能对得出只有我跟齐承谨私下里说过的话。
沈清池则抱怨了半天我不讲义气。
居然瞒了这么久,都不来跟她主动报备。
害得她最近在凤宁宫和萧长歌之间两头被动。
我一拍脑袋,把最近陛下频繁驾临凤宁宫的烦恼跟她也一块儿说了。
「陛下最近来找我的次数估计比前五年都多,这样真不行,本来陛下就防着世家坐大呢,这要真给姜欢怀上个嫡子,我还不得再死一趟?」
沈清池瞪了我一眼。
「你之前不做得都挺好的吗,再贤惠一点也无妨。」
我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一路我都在跟沈清池讨论怎么从妃嫔角度来完善陛下的进幸体验考核制度。
齐承谨把我俩送到凤宁宫外,沈清池说她去女官所给我连夜赶一份初稿出来,明天再拿来跟我完善细节,拎着风灯跑得特别急。
我看着齐承谨,终于有了一种两世为人的恍惚感。
刚醒来时,既要忙着隐瞒身份,又要忙着给姜欢善后,还要挖空心思猜萧长歌如今到底对中宫是个什么态度。
每天都提着一口气,半点也不敢松。
如今总算是有了同谋。
瞬间就感觉当年行走在皇子府时硬刚姜欢的底气又回来了。
齐承谨冲我微微点了点头,让我赶紧进去。
然而我才刚打算推门,手腕就被握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齐承谨的声音微微有些抖。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嫡子是你的,陛下愿意留下,你……你会怎么样?」
我回头,看着齐承谨,等他接着给我解释。
齐承谨看着我的目光就有些急切。
「我是说,万一陛下也信了,你不是姜欢,你是重新活过来的孟齐莺,而陛下也愿意跟你一同养育嫡子,你……你会怎么选?」
我低头看着宫中长得似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甬道,平整的青石砖上,我跟他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
又因为距离离得有些近,影子边缘就有那么一些模模糊糊的交集。
「陛下不会这么选的,他只需要一个死了的,在史书上留下千古美名的皇后姜氏,后宫中无论是谁生下皇子,那都会是姜氏的嫡子。」
我看着齐承谨的眼睛。
「先生,您说过的,陛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今以命相报,那是该的。」
「但是,陛下已经赐了我毒酒了,无论我是以孟齐莺的身份,还是以姜欢的身份,他都不会再希望看到我。」
「我现在只想问先生一句,若有朝一日陛下不再想要看到活着的姜欢,先生当年承诺的,替我向陛下请辞的诺言,还做不做数?」
齐承谨定定地看着我。
最后只给了我两个字。
他说:
「放心。」
34
沈清池效率奇高,第二天一早就来敲我寝宫大门。
在敲定完最后细节之后,我借着妃嫔请安的由头,把老八只又重新扣在了凤宁宫的偏殿里。
八张桌子在八位宫嫔面前摆得整整齐齐,笔墨齐备,桌子最前头,站着铁面无私的宫正司掌。
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皇后娘娘翻脸的姐妹八个,差点没被当场吓死。
然而,等沈清池说明白了她们到底要写的内容是什么时,从高到低,哪个宫妃都没绷得住。
虽说每回进幸都会有三位女史在旁边记录下大概过程,诸如几时进几时退,几时要茶几时要水之类的事儿,但女史大多也只是伺候在外间听个大概。
这种明公正道要求宫嫔自己把自己的活春宫记录下来,还特么必须记录得生动详实,谁下得去这个笔啊!
我瞅着德妃刚想摔笔罢工的空挡,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
「各位所记实录,本宫将会对照女史记档,作为下一个月进幸顺序与次数多少的依据。」
德妃举起来的手生生停在半空,最后高抬低落,在纸上摁出来一个墨点儿。
好不容易才熬到皇后开恩,准许宫嫔进幸生子。
贤妃又触了皇后霉头这辈子和后宫无缘。
如今妃位上只她一个,如果不趁这个大好机会抓住陛下宠爱怀上皇嗣,等新一波秀女进宫,四妃之位一补齐,她又得是四个中间位置最低的那个。
丢脸就丢脸,反正皇后都拉得下脸了,没理由她一个宫嫔的脸面比皇后的还重。
她绝对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上栽跟头。
「皇后娘娘一片关爱体恤陛下之心,妾十分感念,请女官务必向娘娘转达妾意,妾身居妃位,定当以娘娘马首是瞻,凡是一切为陛下着想之事,妾一定谨遵娘娘教诲,绝无忤逆之意。」
德妃抢先表忠心,表完就开始奋笔疾书。
剩下七个还没来得及撂挑子的小可怜,瞬间就怂了。
有中宫之主亲自发话,四妃之一上赶着表忠心,想一想还在佛堂吃素的贤妃,再想一想如今两头讨好风头无二的德妃……
皇后娘娘的话就是她们的天啊!
进了宫能苟到现在的都是人精,顺皇后之意步步高升圣眷优渥,逆皇后心意生不如死连累全宫。
至于陛下?
不好意思,掌管凤印家法的是皇后娘娘,贤妃家世那么高,被丢去佛堂不也没见陛下吭一声么?
男人啊,永远都是新不如旧,抓紧时间讨好皇后多承几次宠,有了孩子才是正经。
35
根据沈清池给我传回来的最新战报,新的进幸考核制度执行得极为有效。
原本已经有些懈怠的宫妃,现在看着陛下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行走的子嗣制造机。
从前各宫送汤水补品时还会矜持的一下,今天你送糕点,那就明天我送汤。
现在倒好,各宫铆足了劲给他送各类滋补药膳,一天他能收到七八份,一时之间,御前人人闻补品而变色。
至于进幸之时,各宫宫妃似乎都比之先前要放得更开些。
从前还是一脸娇羞喊着求陛下怜惜,如今倒好,一回结束还死乞白赖缠着再多来一次,拍着胸脯说妾没问题妾可以妾还能战到天亮。
以至于萧长歌偶尔自省,竟然每每都有错觉。
仿佛不是他幸了妃嫔,而是妃嫔幸了他。
我抓紧时间继续给老姐妹们下猛药。
只要是肚子有动静的。
嫔以下,立刻封嫔。
嫔位晋妃。
妃位的就再进一步。
谁先怀上,谁的怀子秘方就地公布,后宫诸人都可观摩学习,采不采用,诸位自行决定。
消息一出,整个后宫,沸腾了。
各位宫妃各出奇招,每天恨不得赖在凤宁宫里不走。
力求把我与陛下那些不得不说之事记录得详实清楚。
甚至还有那等不善言辞的宫妃,嫌自己说得不够生动,还提笔把我们相处的日常全部画了出来。
画技不能说精湛,但准确度堪称一流。
我跟沈清池看得叹为观止,每天都觉得开了眼了。
36
在各宫孜孜不倦的努力和萧长歌被迫日日营业的频繁度之下,赶在年底,后宫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孙才人,有孕一月。
我说到做到。
当场就往早就写好了的诏书上填了孙才人的名字,册为修仪,赐独居锦璀宫,安心养胎。
再赐锦缎十匹,金珠一袋,以示嘉奖。
孙修仪双手摸着自己争气的肚子,哭得稀里哗啦。
沈清池替我又补了一条,任何人不许打扰修仪养胎。
这下好了。
锦璀宫里进不去,可怜凤宁宫的门槛就遭了殃。
问不了孙修仪,但孙修仪的临幸记录可还在凤仪宫的偏殿里放着呐!
剩下七人拿出考状元的架势,赖在凤仪宫里,人手一册孙修仪的进幸记录,死记硬背,力求融会贯通。
于是,刚从后宫终于有孕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的皇帝陛下,陡然发觉。
原本还算各有千秋的宫妃们,突然一夜之间全换上了同一种花样。
每个人都和上了弦的木头机关人一样,除了那张脸不同,其余的都和刚被诊出有孕的孙修仪,一模一样。
一个孙修仪进不了幸,千千万万个孙修仪前仆后继。
萧长歌原本还试图变上一变,然而他刚露出点苗头,宫嫔们就有千百种手段把他掰回孙修仪的节奏上。
之前五花八门的补汤药膳也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换上的食谱来来去去就是孙修仪之前送过的那几样。
御前的人连喝了半个月,喝得人人脸色发青。
萧长歌越发觉得,身为皇帝,临幸变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负担。
他甚至隐隐有些怀念,当年姜欢还是个醋精时,后宫里万紫千红一片素时的状态了
素是素了点。
但不至于把人活活掏空啊。
37
大概是我最近的后宫管理工作做得实在是无可挑剔。
萧长歌再来凤宁宫时,脸色就好了很多。
彼时我正在跟沈清池讨论下一届的秀女大选。
萧长歌冲进来的时候甚至步履都有些虚浮。
「皇后,朕觉得既然后宫已经有孕,轮流侍寝似乎也可以稍稍停一停了。」
我跟沈清池对视一眼,一块儿给萧长歌跪下了。
「请陛下放心,妾已与女官商议明年秀女大选事宜,请陛下千万再忍耐些时日,明年中秋,新晋秀女就能侍寝了。」
萧长歌:……
我趁着萧长歌还没来得及开口,提前一步,抄他后路。
「如今后宫姐妹都仰慕陛下,日思夜想只盼与陛下亲近,妾好不容易维持了后宫姐妹和睦的局面,陛下可万万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寒了各位姐妹的心啊。」
「更何况如今虽然修仪有孕,但肚子里未知男女,若是公主,岂不是陛下膝下还是没有皇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咬咬牙,为了千秋社稷,再忍一忍吧。」
萧长歌突然一咬牙,上千直接把我扶了起来。
拉着我的手,情真意切。
「皇后,我想清楚了,朕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得是嫡子。」
我大惊失色。
「陛下慎言,无论宫中哪位妹妹生下皇子,妾以性命跟陛下保证,那都得是嫡子。」
萧长歌:……
他觉得,如果哪一天他死了。
那一定是被皇后用美人计按死在的床上。
38
萧长歌企图逃避进幸职责失败,被我牢牢按在了妃嫔床上,终于没再找我麻烦。
当然,偶尔利用公务繁忙逃避交粮的行为,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过去了。
毕竟也是天子之尊。
每天跟被掏空了一样去见大臣,于名声来说也不好听。
德妃赶在新进秀女进宫之前,靠着肚子半只脚踏上了贵妃之位。
我一高兴,大笔一挥,后宫所有人加一个月月俸。
然后把德妃晋贵妃的诏书也写好了,只等生下皇子就晋位。
德妃当场就在宫里供奉了送子娘娘,每天烧香礼佛,潜心叩拜,保佑自己一举得男,顺便再请菩萨千万让孙修仪只生个公主。
毕竟皇长子和皇子,差一个字,身份也要差一大截。
我顺便派人给佛堂里的贤妃也知会了一声。
让她替孙修仪和德妃肚子里的孩子多念上一份经,后宫大喜,她也可以跟着同庆。
贤妃恨得生生扯散了一串佛珠。
萧长歌更高兴,宫妃有孕意味着那天无人进幸,他只需要去宫妃宫中睡一晚以示安抚就行了。
盖着被子纯聊天的那种睡。
想一想就让人很激动。
德妃和孙修仪的进幸记录被宫妃奉为金科玉律,甚至还有人为此押了宝,看谁肚子里揣的是男孩儿,以后就只学谁的那一套。
当然,可怜的皇帝陛下对自己今后只能面临两种姿势和两套补汤的命运依然一无所察。
而我正在紧锣密鼓的跟沈清池和齐承谨讨论皇后薨逝的种种细节。
嗯,就坐在我坟头上讨论。
感觉总有点奇怪。
但只要后宫有了儿子。
那就意味着皇后这个位置也就只是一个位置了。
由死人来坐总比让活人来坐,更令人死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甚至比萧长歌更盼德妃的肚子争气。
39
齐承谨建议我从现在开始就往外放皇后身体不好的风。
等到皇子满月,我就能死得顺理成章。
替身也是现成的。
上次沈清池找的两颗小白菜,虽然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但还剩一个。
到时候把她往棺材里一替,再化个亲妈都认不得的丧葬妆。
一切都齐活儿了。
至于出去之后去哪儿,齐承谨说他已经在跟陛下请辞了。
我只需要再多等上小半年,他就能来跟我汇合。
万事俱备。
只要我死。
我看着沈清池,非常诚恳。
「要不你跟我一起?」
「你的借口比我好找,到时候你就说要给我守陵,自请出宫一年,再随便报个意外失足,就齐活儿了。」
沈清池垂下眼睛,半晌才叹了口气。
「你比我有福气,提早还了陛下的恩。」
齐承谨说是替我去外头看着点人,给沈清池留足了空间。
「你知道,那几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想,那杯毒酒我要是喝了该多好。」
我捶了一下她肩膀。
「闹呢吗你,我当时喝的时候,也不知道我还能借尸还魂啊。」
沈清池拿脚在地上划土,划过来,抹平,划过去,又抹平。
「还不还魂都一样,你凭良心说,如果当初你不死,姜欢为皇后,你觉得,陛下会把你放走吗?」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姜欢刚刚入府的第一年。
陛下在书房临字帖。
我研墨,沈清池奉茶。
萧长歌似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和我们俩说。
「若有朝一日我心愿得偿,姜欢为后,必立齐莺为贵妃,清池为宫正,替我掌管后宫,从此再无忧枍。」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把我们俩放走。
好不容易从潜邸精挑细选出来的,两个调教得忠心耿耿的侍女。
哪有那么容易找得到替代品?
沈清池就又叹了口气。
「如今你走容易,若我还跟着走了,陛下总有一天会起疑,到时候咱们谁都别想跑。」
她捏着我的肩膀,重重抱了我一下。
「更何况你死了,后位空悬,他立谁都不会放心,不如我用着舒服。」
「替我出去吧,你从来就没把心思放在过陛下身上,我留下,总比你留下要多点心甘情愿。」
40
新一波秀女赶在中秋前入了宫。
不得不说我运气不错。
孙修仪和德妃生的都是皇子。
我把孙修仪提到充容的位置,给德妃晋了淑妃。
开始每天喝药,顺便自己给自己写脉案。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在神策营里跟齐承谨学会的一笔仿字,最后会用在我自己身上。
萧长歌终于找到由头免了后宫进幸,以皇后病体沉疴为由,开始了新一轮的祈福活动。
我则以病势太过沉重,未免陛下烦忧,耽误国事,十次有九次把他拒之门外。
萧长歌似乎非常满意我的懂事。
除了赏赐流水一般抬到凤宁宫之外,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沈清池跟我说,那些赏赐,也全都是由她来打点的。
我躺在床上跟沈清池一起笑。
当年给姜欢的赏赐,全都是由我来打点。
如今我变成了姜欢,陛下给我赏赐的活儿,又落到了沈清池头上。
齐承谨先我一步致仕,托沈清池给我传话进来。
他在宫外已经择了一块山林,只等我出宫就接我过去。
我们唯一赌的就是,在停灵期间,萧长歌不会太过于仔细看棺材里躺的是谁。
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死了的皇后,和一个用来制衡世家的,空悬的后位。
40
大抵但凡死过一次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萧长歌真的兑现了我刚醒时候的诺言。
我「死讯」刚出。
他立刻下令凤宁宫里所有宫人都给我陪葬。
沈清池拿了我的遗诏,拼死劝谏。
最后把陪葬的人数缩减到了两个。
一个青栀,一个云韶。
我混在凤宁宫里给我自己守灵。
萧长歌的确没往棺材里仔细看。
他甚至都没发觉凤宁宫里多了一个面生的侍女。
沈清池替我伪造了一块送灵的腰牌。
萧长歌把我的丧礼办得风风光光。
送灵的队伍延绵了三里有余。
中途少那么一个莫须有的人,实在是太不起眼。
我一路跑得太过于顺当,以至于当齐承谨接到我时,我仍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真的出来了?」
他把路引交到我手里。
「嗯。」
我狠狠捏了我自己一把。
「真的?」
他就笑。
又把我手牵过去放在他胳膊上。
「真的,你要再不信就掐掐我,我告诉你疼不疼。」
我扭头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只觉得恍若隔世。
当然,我以为得对。
对于我而言,的确也是重活一世。
齐承谨看着我。
「怎么,后悔了?」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
「不,其实清池跟我,都知道自己到底选了什么。」
「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当我喝下那杯毒酒的时候,我跟陛下,就已经两清了。」
《皇后生存指南》番外合集
番外 1 孟齐莺前传
我是萧长歌身边的侍女,兼任秉笔女官。
但我领的不是侍女的薪俸,也不是女官的月例。
我的钱归神策营里发。
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我家乡到底在哪儿了,父母于我最大的记忆,就是他们把我交到了人牙子手里时,数钱的模样。
我被卖到莫南巷。
莫南巷是京城最出名的暗娼巷。
我甚至有些不记得被卖时的年纪,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
鸨母嫌弃我资质太差,长相又平庸,不叫我跟着姑娘,只让我在后院打杂。
京城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似乎是打碎了姑娘最喜欢的一个碗,被鸨母连着抽了三鞭子。
秦楼楚馆里有的是调教姑娘的阴毒手段,带着暗勾又浸满了油,被盘得瓦光锃亮的鞭子挥起来还带着风,再烈性的姑娘,两鞭子下去也保管服了。
我其实并没有跑出来多远,只是刚好倒在了对的人面前。
穿着官靴的少年没有嫌弃我满身血污,见扶不起来还拿手绢替我擦了擦脸上的泥。
我记得我晕过去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小姑娘挺有意思的,带上吧,殿下。」
再然后,我就醒在了神策营里。
带我回来的少年叫齐承谨。
是他替我熬了药,又守在我床边守了三天,一直到我退烧。
我睁开眼睛时,他刚好端了药打算喂我,见我醒了还冲我笑了笑。
「你是我求了殿下带回来的,给你抓药又去了我半个月的薪俸,你可怎么还我啊。」
那笑实在太过于耀眼,就像我偶尔透过莫南巷黑漆漆的瓦房,看到的金灿灿的阳光一样。
我伸手攀住他的胳膊,努力把我自己支起来。
「用我自己还,行不行?」
他放了碗,又把我按回了被子里,还替我掖了掖被角。
「行。」
有他这一句话,我被留在了神策营。
我的名字是齐承谨取的,他告诉我父母生恩大于天,所以本姓无论如何不能丢。
但他捡我恩同再造,所以他的姓也必须嵌在我的名字里。
捡我二皇子也有份,所以他又去替我求了一个字。
最后我的名字,就从莫南巷里的孟小五,变成了神策营里的孟齐莺。
听上去特奇怪,但我挺喜欢。
我的字是齐承谨教的,他擅各家书法,闲时就会捉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分辨各家字体优劣。
我的书也是齐承谨教的,他时不时会溜过来抽我进度,背得慢了就要罚打手心,打完又总给我塞块糖糕。
当然,神策营里最重要的一条原则,也是他教的,神策营上下,以二皇子萧长歌为尊,除此之外,一概命令皆可不听。
偶尔临着字帖的时候,他就会给我絮絮叨叨。
当初若不是二皇子同意,他也不可能把我捡回来,让我时时刻刻不要忘了殿下的恩德。
末了又总会揉揉我的额头,说他的恩德也挺大,要不是他跟二皇子提议,二皇子压根就不会注意到树底下还躺着个跟地板颜色差不多的小姑娘。
我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牙真白啊,看上去真好看。
我待在神策营的第三年,萧长歌领回来了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跟我说她叫沈清池,从今以后跟我一块儿学。
我问过沈清池,她是不是也是被齐先生捡回来的。
但沈清池说不是。
她说她是被二皇子一眼看中,买回来的。
十二岁那年,我跟沈清池一起被丢进了神策营的暗营。
那里是神策营里最神秘的地方,据说只有被二皇子看中的人,才有机会进暗营历练。
然而进去了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历练,就是把暗营里的所有刑法,挨个儿在你身上轮一遍。
能从暗营里活着出来的,一定是对二皇子最忠心的心腹,也一定能扛得过这世间的绝大部分逼供。
前提是,能活着出来。
一开始齐承谨经常来看我,有的时候还会陪我受几道刑罚。
又或者是在我养伤期间,给我带些伤药和一些小玩意儿。
但慢慢地,他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看着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忧伤。
我在想,是不是我已经快死了,可我还没来得及把他给我治病的钱还上。
我和沈清池在暗营里待了整整一年。
我们这一批里,出来的只有我和她。
二皇子见我们时似乎很高兴,让我跟沈清池都跟在他身边。
两个名义上都是贴身侍女,实际上我当的是秉笔女官,她负责的是整理消息。
我有的时候还是会看到齐承谨,但是他却不像从前那般跟我笑了。
我跟在萧长歌身边对时间越来越多。
他对我和沈清池都很好,极少责罚,又给了我们极大的权力。
有的时候沈清池私下里和我闲聊,猜测宫中会不会另外派宫女来顶替我们的位置。
但宫里的人似乎都被萧长歌退了回去。
我们连见都没有见过一个。
齐承谨私下里跟我说过几句话,但都没头没脑的,说完就走,也不解释。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二皇子野心很大。」
他跟我说的第二句话是:
「不要把自己陷进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神策营的百夫长,是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女,还是他的秉笔女官,以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之一。
另一个,是沈清池。
她管着萧长歌所有的情报往来,她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我也有尝试过问齐承谨,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从二皇子身边替换下来,重新回到神策营。
就像我小时候在神策营跟他待着的那样。
当时齐承谨并没有马上回答我。
他挑了一个沈清池跟着萧长歌进宫请安的空挡,来找了我,跟我说。
「神策营里并不是非死不得出,待二皇子得偿所愿,他会替我请旨,跟我一起走。」
我头一次那么大胆,伸手抱了抱他。
其实我一直很想抱他来着,从我从神策营里醒来,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想抱了。
他搂着我的肩,又揉了揉我的头发,让我自己小心。
我知道萧长歌的野心,他从来不只是想当一个闲散的皇子。
他开始与世家接触,又让我和沈清池拼命制造他跟姜氏女的邂逅。
不得不说,姜氏长女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跟我这种清汤寡水的豆芽菜不同。
我原以为成婚之后,他会给我和沈清池派一个远一点的活儿,毕竟皇子府里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而贴身侍女,就是皇子身边最为尴尬的存在。
但他没有。
他依然把我和沈清池留在书房,甚至在与手下密谋时,让我和沈清池替他做出他整夜留宿书房的假象。
姜欢视我和沈清池为死敌。
想想也是,没有哪个新婚的妻子,能够容忍自己的丈夫身边还留着两个红袖添香。
有一年沈清池的外派比较多,我被留在府里处理杂事。
姜欢开始有意无意找我的岔子,都是些小把戏,我并没有放在眼里。
一直到有一天她让两个贴身侍女假借萧长歌的名义,把我骗到暗室,给我喂了整整一大罐的红花。
真的是一罐。
她让三个她带过来的随从死死压住我,一碗一碗往我嘴里灌。
我喝不下就会拿勺子撑开我的嘴巴,再用一根长长的,中间挖空了的木棍,狠狠捣进我的喉咙,把药直接倒进去。
我在暗营里被灌过水,一罐药而已,不算太难受。
腹痛如搅跟拔指甲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事儿。
但姜欢尤嫌不足,她看着我喝完了一整罐的红花,然后把我随意丢到了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那一晚到底是怎么撑过去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我似乎晕过去了很多次,又醒过来了更多次。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我在齐承谨怀里。
他拿衣服包着我,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只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
「活下去,二皇子救你一命,你还清了,我们就走。」
但我没能醒多久。
以至于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他带我出来,只是一场梦。
因为坐在我床边的,是二皇子萧长歌。
他问我:「恨不恨。」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头脑异常清明。
我说:「臣不恨,皇子妃是皇子府唯一的女主人,也就是臣的主人,臣不恨。」
我说得斩钉截铁,好像连我自己都信了,所以萧长歌也信了。
他又留了我一命,并对我越发倚重。
他把所有有关对外的私密文书都交由我来处理,包括那道他矫旨欺君,骗杀太子的手谕。
兵变那天,他带上了沈清池,把我留在府里坐镇后方。
他成功了,这其实并不意外。
毕竟他是他父皇最得意的皇子,没有之一。
但我没想到他的野心也不止于太子,那天他竟然直接带兵逼宫。
再后来,先帝退位,二皇子登基,顺理成章。
他开始忙于准备登基大典,皇子府渐渐空了下来。
我开始想,这是不是就是当初齐承谨对我说的,二皇子得偿所愿。
所以,当那杯毒酒出现在我桌上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犹豫,毕竟那道狙杀他亲大哥的旨意出自我手。
当年他留我一命,如今我还他一命,非常公平。
唯一遗憾的就是,我等不到齐承谨当初对我的承诺了。
然而你永远都不能揣测造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像我永远都不会想到,我竟然会借尸还魂,直接变成了姜欢。
当我听到萧长歌抱着姜欢说的第一句话的时候。
我就能确定,他跟姜欢的关系,并没有他宣扬的那般好。
我跟在萧长歌身边太久了,他的语气只要稍有变化,我就能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理清楚了我如今的处境,也想明白了萧长歌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后宫。
姜欢善妒,而他想要一个贤良的皇后。
姜欢出自世家,而他想要一个没有染指权柄的皇后。
他的所有愿望,都和姜欢背道而驰。
我开始着手处理姜欢留下来的烂摊子,就像当初我替他打理皇子府一样。
妃嫔必须要听话,后宫必须要和睦,最重要的是,姜欢绝对不能有嫡子。
姜家绝对不能既有皇后,又有嫡子。
想要做到这些,其实真的不难,毕竟萧长歌已经把路给我铺得很平整了。
只是我一直好奇,萧长歌会把沈清池安排在哪里。
毕竟当初沈清池和我分工不同,她更适合跟各种消息打交道,而不是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与文书。
很快,我就见到她了。
宫正司掌,六局一司中品阶最高的女官。
明白了,萧长歌是打算用女官来制衡皇后权柄,也算勉勉强强物尽其用吧。
我借着发落贤妃,把整个后宫都敲打了一遍。
不得不说,沈清池是真的很敏锐,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发现了我跟姜欢的不同,还试图提醒我贤妃的身份。
我当然知道贤妃的身份,陇西李氏的女儿,废太子妃。
我更知道萧长歌纳她入后宫的原因,他在用李氏来压制姜家,所以李氏必须位份尊崇。
但贤妃又是萧长歌的前任皇嫂,所以于承宠和子嗣上不会有任何希望。
给个虚衔,既成全了李氏,又满足了陛下,还安抚了世家。
黑锅我来背,名声他来挣,萧长歌不会不同意我的提议。
唯一不好的就是,萧长歌似乎看穿了我的好意,硬是在十五那晚,跑来了凤宁宫。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想看到他,但我又不能问他齐承谨在哪里,只能假借守夜把他气跑。
我了解姜欢,也了解萧长歌,要论怎么戳这俩人的肺管子,我排第二,沈清池都不敢跟我争第一。
姜欢的那两个侍女倒是对姜欢忠心耿耿,一门心思还想撮合帝后二人伉俪和谐。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仆从,姜欢看不懂,她手下两个侍女更蠢,居然还敢背着我给宫嫔送避子汤,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在皇子府里不收拾你们,那是看在你主子对萧长歌还有用的份儿上。
否则就凭这点手段?
这不是闹呢吗。
只不过从她们的口风里,萧长歌竟然还有一个念念不忘死去多年的心上人?
这可真是大奇事,我跟在萧长歌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动过心。
还是找沈清池打探一下比较好。
我借口充盈后宫,让沈清池就照着那姑娘的模样给萧长歌找美人儿。
结果真的令我大失所望,最像的居然是两颗豆芽菜,别说玲珑有致前凸后翘了,那胸平得连我当年都不如。
不过说起来……
我当年到底长什么样来着?
死太久了,对于自己生前的样貌居然都模模糊糊了。
我把这俩死马当活马医的给萧长歌送了过去,结果就是龙颜大怒,萧长歌不仅没收,还跑来凤宁宫跟我大闹了一场。
把我吓得赶紧喝碗九寒汤压压惊。
说起来也算是巧合。
这俩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风声,说我打算利用中秋宴来抬举德妃,好让她一举得男。
想都不用想,抬举德妃一定是沈清池放出来的风,毕竟我跟她叮嘱了,选美人这事儿一定要瞒得死紧,一点风声都不能透。
结果这俩人先煮了一碗催情药,又弄了一碗九寒汤。
九寒汤打算给德妃送去,催情药打算哄我来喝。
我可去你们俩大爷的吧,左不过两碗药长得都差不多,我干脆给换了个个儿。
萧长歌大概是被我深明大义的举动给吓到了,难得没有阴阳怪气的刺儿我,自己走了。
我顺带警告了一下这俩丫头,不过好像过程被沈清池看到了个尾巴。
也罢,左不过姜欢也难得再活两年,沈清池知道也就知道了。
更何况她知道了我是谁更好,我跟他打听齐承谨也更方便些。
毕竟姜欢身为皇后,老搁着打听一个外臣算是怎么回事儿。
沈清池还是跟当年一样爽快,直接把我带到了我自己的坟头上。
我也是真的没想到,萧长歌连我死了都不放过我,趁着中秋团圆的晚上带着齐承谨过来刨我的坟,还非得在我脑袋上再埋一个人。
但我终究是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所以我承认身份承认得特别爽快。
齐承谨不能在后宫多留,能把我送到凤宁宫,都已经算是借着夜深的极限了。
他问我若是萧长歌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要把我留在宫中,我会不会留。
真是个傻子,我若是会留,当初就不会喝下那杯毒酒。
我一直在等的承诺,从来不是来自于萧长歌。
沈清池似乎极力促成我离宫,我一开始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直到她说她羡慕我喝了那杯毒酒,我才恍然。
当年那杯酒,她没喝。
这不符合萧长歌的性格,他赐下来的东西,除非他自己反悔,否则从来不允许人拒绝。
所以,赐酒的人不是他,应当是姜欢。
但沈清池为何要羡慕我?
是羡慕我活成了姜欢?
还是……
羡慕我永远活在萧长歌心里?
我没问她,因为我知道,这我不该问。
番外 2 沈清池前传
我是被二皇子买回来的。
放眼整个神策营,能有这待遇的姑娘,只有我一个。
当然,神策营里只有两个姑娘,一个是我,另一个叫孟齐莺。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也是个很奇怪的姑娘。
明明二皇子比齐先生更俊秀,更温和,但她就是不喜欢。
我就不一样了,我喜欢二皇子,从他把我买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条命,是他的了。
他待我和待孟齐莺,从来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学,一样的练,甚至于派的活儿都是平分秋色。
他把我和孟齐莺都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若是他身边只有我一个,那该多好。
这种想法,一直到皇子妃入府,才被打破。
姜欢是个非常不好相处的皇子妃,看我和孟齐莺跟仇人似的,明明二皇子对我们只有另眼相待,没有男女之情,但她似乎从不相信。
我是二皇子买下来的,所以二皇子把我带在身边的时候要更多一些。
我记得那一年二皇子奉旨出巡,他带了我,没带她。
结果那一年,府上出事了。
姜欢对孟齐莺下了手,齐先生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她被折腾得差点没了气。
二皇子问她恨不恨时,我就站在二皇子身后。
我亲眼看到她第一次说谎,她告诉二皇子,说她不恨,姜欢同样也是她的主子,只要二皇子一天认姜欢,她也一天认姜欢。
撒谎精。
她的恨都写在脸上了。
二皇子的匕首就拢在袖子里,但最后也没有对她亮出来,反而对她越发器重。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二皇子要留一个心有恨意的人在身边,还如此优容。
但很快我就懂了,因为姜欢背着二皇子,给我们一人赐了一杯毒酒。
我没喝,因为我知道,二皇子就算要赐,也一定是当着我的面赐,送我送得明明白白。
但是她喝了,喝得特别痛快,连问都没有再问一声。
她一定早就想喝这杯毒酒了,所以连是谁给的都不想再追究。
齐先生赶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就死在齐先生怀里,但二皇子把她接了过去。
哦不对,现在不是二皇子了,应该叫陛下。
陛下从齐先生手里把她接走了,说她是自己的婢女,贵妃之位原本就是为她留的,如今即便她死了,承诺依然作数。
陛下挑了一个僻静的小宫室,把她埋在一棵樱花树下。
齐先生求了个闲职,不再理会朝廷之事。
我甚至怀疑,若不是因为她还在宫里,齐先生应该早就走了。
陛下每年都会去看她,初一十五偶尔也会去,一坐就是大半夜。
我有的时候陪着他,有的时候要替他处理姜欢惹出来的麻烦,处理烦了,也会怀念当初她把姜欢的事儿揽下来的日子。
陛下眼光真的很毒,若不以男女之情论,姜欢的确比我更适合贵妃的位置,因为贵妃可以代替皇后,执掌后宫事。
但若以男女之情论呢?
宫正司同样可以代掌后宫事,为什么陛下当年一定坚持,立孟齐莺为贵妃,封我为女官之首?
现在我似乎有点懂了,但却她死了。
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去和萧长歌求证,求证他对于孟齐莺那种朦朦胧胧,看似明白,却又异常别扭的感情。
我头一次,羡慕一个死人。
一直到……
一直到她重新顶着姜欢的身体,活了过来。
从她第一次出手,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贤妃,又一语中地猜中了陛下心思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
而她似乎并不打算对我隐瞒,尤其是她给青栀云韶立威的时候,用的就是暗营里最低等的手段。
我赌了一把,赌中秋夜,陛下会去看她。
我把她带到那个空宫,然后和齐先生心照不宣地瞒下了那杯毒酒不是出自陛下之手的事实。
好在她也没问。
她毫不掩饰她想离宫的想法,这很正常。
这座皇宫,实在是让人觉得太过于沉闷。
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齿轮,一点一点蚕食掉你所有的个性,一直到把你磨成最适合生存在宫中的模样。
暮气沉沉,行尸走肉。
陛下问我最近皇后是不是变化有点大。
我想了想,替她瞒住了她顶替姜欢活着的消息。
她走之前我和她最后聊了一次,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其实我是有机会离开的,但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陛下会对她那么执着。
因为在她活着的时候,陛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
陛下坐拥四海,唯独对于生死,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所以当她死后,陛下就算想得再通透,都永远都没有可能再得到她了。
所以,陛下只能让她的身体融进这座紫禁城的土里,假装她还陪在自己身边一样。
而我却还活着。
我想,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我熬走了她,熬走了姜欢。
她跟陛下错过了两次,而我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或许我还可以再赌一次。
赌在没有姜欢,也没有她之后,或许陛下会认清楚,他对我的感情呢?
番外 3 齐承谨
我从小就跟在萧长歌身边。
以前是伴读,过后是军师,最后变成了一个闲人。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那天路过莫南巷,我没往旁边多看那一眼,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天我捡了个小丫头,瘦瘦小小的,拎起来特轻一只。
原本是想捡回来自己玩的,结果萧长歌的傲娇劲儿犯了,一开始说不要,过后又反悔,非得把人扔到神策营里,说随便她选谁。
这还用问?
我守了她三天,给她买药花了我八钱银子,我是这姑娘最大的债主子,她难道还能选别人。
萧长歌跟我争了半天,奈何姑娘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真有意思。
我还挺喜欢教小姑娘读书认字的,她在我身边就像一只特别可爱又乖的小兔子,软软的,捏起来特舒服。
但我的确也是低估了萧长歌的胜负欲和独占欲。
他又买来了一个姑娘,试图把我的注意力从她身上引开。
失败之后干脆把俩人一块儿丢进暗营,说是能出来就用,出不来只能算命不好。
我开始怀疑我跟的这位主子,到底能不能当好一个皇帝。
他具备所有开国之君的气魄,却少了守成之主的仁厚。
但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只能尽我最大努力来把这俩丫头保下来。
萧长歌大概是发觉了我的意图,开始给我找别的事儿,支着我一跑就是一整天,弄得我焦头烂额。
好在俩丫头都争气,硬是在暗营里撑了一年。
然而萧长歌不讲武德,出来之后直接把两个都带在身边当侍女,亲自看得死死的,我连想跟她讲句话都困难。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自己养出来的小姑娘,我最清楚。
看着傻呆呆的,实际上精得很,我跟她讲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懂。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姜欢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完全罔顾萧长歌的脸面。
我比他先一步赶到密室,但终究还是晚了。
她似乎就剩了最后一口气,却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死死抓住我的衣袖,就像我把她捡回来时,她刚醒的模样。
我头一次,有了离开萧长歌的想法。
我想离开他,带她一起走,去哪里都行。
什么理想抱负,我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再多都抵不上她冲我笑一笑。
但我缺一个萧长歌放我的理由。
我得陪着他,起码等到他登基,他才会认为我的价值得到了最大的利用。
过后我曾无数次后悔,其实当时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我完全可以立刻马上和萧长歌说清楚,我想带她走。
当时她那个模样,萧长歌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我没这么做。
如果我当时开口求了,她根本就不会死。
那杯毒酒是姜欢的局,沈清池没喝,但她信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杯子里连一滴酒都没剩。
而她,连一句话都没留。
何其残忍,却是我一手造成。
我想把她葬在皇子府,但萧长歌坚持把她葬在宫里。
也罢,人都没了,葬在哪里不重要。
我跟萧长歌求了一个闲职,除了每年过来看她一次,不做别的事儿。
萧长歌答应得很痛快。
原本我以为我会浑浑噩噩就这么过下去,然而沈清池给我带来了一个根本不太可能的消息。
她跟我说,她怀疑孟齐莺还活着,只是变成了姜欢。
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但沈清池给我保证了又保证,说如今我不理政事,她又困在后宫,我跟她还有神策军的情谊,她构陷我没有任何好处。
她说的其实有道理,只是我不敢信。
陛下约我中秋夜去看她。
沈清池也给我传信,说她到时候会找机会把姜欢带来,让我自己认一认。
其实不用问。
我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知道,沈清池真的没有骗我。
我本来不打算和她提毒酒的事儿,但临到最后,我还是胆怯了。
我问她,若是陛下对她真有感情,她会不会为了陛下留在宫里,就像沈清池那样。
不过我的小姑娘啊,真不愧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
她只用了一句话,就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
她问我。
当年对她的承诺,还做不做数。
那必然是作数的。
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姑娘,也喜欢了我这么多年。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的答案。
番外 4 萧长歌
我觉得我的身份一直很尴尬。
我排行老二,上头哥哥是太子,下头弟弟是幼子。
哪怕父皇无数次夸我长歌肖朕,也无法改变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皇子的事实。
除非我能除掉太子,自己当皇帝。
父皇对我非常宠爱,甚至让我养了一支府兵。
我觉得这就是父皇对我的暗示,太子不如我,我自然可以争上一争。
打从懂事起,我就在谋划这件事。
当然,这真的很不容易。
因为太子是我亲哥,又是长子,一生下来就被册为太子,朝中人望极高。
哪怕我军功再卓著,也抵不过他投胎的好时辰。
我不甘心,我看上的东西,那一定得是我的。
皇位也是,人也是。
我其实也忘了是哪一年,我跟怀璧在外头闲逛,他捡回来一个小姑娘,说是要带回去养着。
我和他打赌,要带一起带,小姑娘最后肯定愿意跟我。
怀璧其实是个很善于包容的人,他从来都不跟我争什么,除了这个小姑娘。
最后我们俩把她放在神策军里,约好一年为期,谁都不许说破,随便小姑娘自己选。
结果他天天跟在小姑娘身边晃,我碍于皇子身份,输得惨烈。
但这也并不要紧,他能捡小姑娘,我也能。
我特意没带他,自己去市场里转了三圈,买回来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姑娘,同样丢在神策营。
结果倒好,第二个小姑娘,也被他勾跑了。
真气人。
我干脆支开他,把两个都丢进暗营里。
当然,真下死手也不行,我提前吩咐过了,下手看着点,不要往死里整。
后来我想明白了,怀璧能成功,那是因为俩小姑娘天天跟着他。
所以,当小姑娘从暗营里出来后,我直接把她们俩都提成侍女,全都围着我转,我看成璧还怎么跟我抢。
别说,暗营效果是真的不错,俩小姑娘出来之后都乖乖的,跟在我身边一口一个殿下,叫得我特开心。
但我再开心也没用,她们也不过只是侍女而已,皇子妃的人选必须要慎重,家世要有助于我才行。
太子妃是陇西李氏,我就选江北姜氏。
分庭抗礼嘛。
父皇答应得很痛快。
我把跟姜氏传信的活儿交给孟齐莺,小姑娘给我办得漂漂亮亮,姜欢视我为良人,非我不嫁。
就是太小心眼了些。
大家嫡女,竟然连我身边的侍女都容不下。
我的东西,要毁也只能我来毁。
我都还没腻,她又算个什么?
我开始有意无意帮俩人立威,想来姜欢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但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姜欢竟然这么蠢。
趁我离京的空儿,竟然敢瞒着我向孟齐莺下手。
谁给他的胆子。
齐承谨替我救的人。
我跟姜欢大吵一架,她质问我为何对一个侍女如此器重,甚至要压她这个原配一头。
而我又无法向她解释,孟齐莺替我处理文书,从本质上来说,跟我皇子府的臣子也没什么两样。
最后我只能警告她少管我的事儿。
孟齐莺睡了整整七天,御医说她身体已经被彻底毁了,从此只宜静养。
但即便如此,也没得几年活头。
我把她安置在皇子府,一应用度按神策军最高规格来,但依然延缓不了她的身体一日一日垮掉。
我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若是我真能扳倒太子,那不妨直接逼宫。
毕竟我能等,她等不了。
姜欢是皇子妃,又有姜家为靠,后位只能立姜氏女。
但贵妃之位,我必须给她留着。
到时候沈清池执掌六局一司,慢慢把皇后架空,贵妃便是后宫里最大的存在。
只是……姜欢下手着实太快。
有的时候我也真是想不通这个女人,明明又蠢又坏,却偏生又会抓住机会。
我不过筹备登基事宜忙了点,姜欢立刻钻到空子,给孟齐莺赐了一杯毒酒。
她还真喝了。
齐承谨过来禀报的时候,说是晚了一步,毒酒一滴不剩。
好一个一滴不剩。
我坚持把她葬在宫中,单独给她拨了一间宫室居住。
经此一事,姜欢彻底和我撕破了脸,我勉强对外维持帝后和谐的名声,内里却深厌她。
姜欢不许任何人提孟齐莺三个字,自己却经常翻出来与我龃龉。
我懒得解释,她便越说越离谱。
最后索性同样翻了杯毒酒出来,跟我说若我再想着那个贱婢,她就也饮同样一杯酒,算是以命赔命。
赔就赔。
事到如今,皇后这个位置,她只需要是个皇后而已。
姜欢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自己的作用,真是可笑。
更何况,她如此看重她的皇后之位,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侍女,来给我以命赔命?说到底,不过就是拿死来逼我就范而已。
她果然没死,睡了两天,自己又醒了。
就是醒了之后有点奇怪,好像突然变聪明了一样。
先是猜到了我想把李氏送进佛堂的心思,又开始劝我雨露均沾。
我倒要看看,她还能给我玩出什么花样了。
果然,中秋节她就是在重新翻出来给我算账。
只不过这回更过分,从前不过是关起门来吵两句。
现在直接找了个跟孟齐莺有八分像的姑娘,打着充盈后宫的名义,过来给我进献美人?
开什么玩笑,赝品就是赝品,我宁可没有,也绝对不允许有人冒名顶替。
姜欢对此似乎一无所察,还赶着给那人封了个才人,连夜给我抬上龙榻。
真是别脏了朕的床。
我直接让侍卫给了她个痛快,既然是像她,那就跟她埋在一起,也算给她做个伴儿吧。
我本想找姜欢兴师问罪,结果她倒好,直接给我干了一碗九寒汤?
她是不是忘了,当年她给孟齐莺灌一整罐子红花的模样了?
同样的花招她是打算再给我重走一遍?
我觉得姜欢疯了,我不能跟疯子计较,更不能让外头看出她疯了。
不过好在除了在孟齐莺的事情上,其余的姜欢倒是都挺正常,看上去有点我设想中皇后的模样了。
我叫了齐承谨,又去看了她一次,顺便把陪葬给她埋了。
真是很奇怪,当年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那么在意她;如今她不在了我反倒越发放不下。
沈清池开始筹划后宫新一轮选秀,姜欢难得没有反对,孙修仪和德妃的皇子也生得顺顺利利,姜欢甚至还给俩人都抬了位份。
实在是太稀奇了。
我原本以为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转了性,过后太医才来报,说是皇后病重,未免陛下烦忧,所以一直瞒着消息不让上报,如今皇后已经病体沉疴下不来床,太医院实在瞒不下去了,皇后才同意让他们来回禀消息,还说皇后一再叮嘱,病情要往轻了说,就说不是大病,不要紧。
沈清池赶在一块儿凑热闹,说皇后已经着手在办,把两个皇子都记在膝下,都算嫡子,让我不用操心嫡庶问题。
开什么玩笑,我本来也没操心这个问题,姜欢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俩孩子都会挂在她名下。
我早就说过,如今后宫安稳,皇后之位上有没有人,都一样,即便她自己不病,待皇子再大一些,我想我也会慢慢下手。
姜欢这一死,着实死得恰到好处。
我本想把整个凤宁宫都跟她陪葬。
不过沈清池力谏,那就跟她陪嫁的俩丫头一块儿跟着去吧,我记得当年好像就是这俩骗她去的那间密室,如今也算替她报仇。
齐承谨今年跟我请辞,说是年年祭奠,也该放下了,劝我也放下,与其总在缅怀失去的,不如看看眼前还有谁。
后宫里秀女一年似一年的多。
姜欢在死前的最后一年,确确实实给了我一个井井有条的后宫。
只不过我越来越觉得,自姜欢死后,这后宫里,真是越来越空了,空得令人害怕。
她好像死了,却又好像还在。
我让人编写了德贤孝敬皇后语录。
然而越读,就越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抓住。
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跟沈承谨争。
若是不争,她现在应该还会在我面前,脆生生叫我一声陛下。
番外 5 梦中梦
最近西域贡来一种奇香,叫南柯,说是能让梦中人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事。
大概是年纪大了就对往事有点好奇,我让沈清池往我的香炉里掺了一点,也不知道会梦到些什么。
我以为我会梦到孟齐莺,但我是真的没想到,我会梦到姜欢。
那天她跟我在寝殿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不让我给贤妃母亲封诰。
结果吵着吵着她就又翻起了旧账,非说我接贤妃入宫就是给她难堪,是借着借着贤妃指桑骂槐,报她当年赐毒酒给孟齐莺和沈清池都的仇。
真是不可理喻。
没错,我的确是恼她瞒着我赐毒酒。
但她姓姜,光凭这个姓,我也不可能为了孟齐莺就为难她。
皇后上她该有的东西我都会给,但唯独权力不行,她当不起皇后的责任。
我把沈清池提为宫正司掌,让不理事的贤妃挂了个协理后宫的名头,一点一点分掉了皇后手中执掌后宫的权力。
她便觉得我是在借题发挥,我每来一次凤宁宫,她便要揪着这件事跟我大吵一架。
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都没有提过一句孟齐莺,她却可以记她那么久?
这次我本来以为也不过是一场最为平常的争吵,结果姜欢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摸了杯酒出来,说这一杯跟当年她赐孟齐莺那杯一模一样,她今天就等着我的面把酒喝了,也算她跟孟齐莺赔命。
我也真是服了她了。
我就不信,她还真舍得皇后这个位置。
别说,这次她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我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演,不就是夫妻情深吗,五年了,不都是这么演过来的吗?
我对外宣称皇后病重,锁了凤宁宫,再让后宫所有人都替皇后祈福,皇后若是不醒,那凤宁宫就一起跟着陪葬好了,她最想看到的夫妻情深,我就演一遍给她看。
果不其然,我话刚说完,她就醒了。
按理来说,她应该在我走之后醒,再让宫人给我回话,说皇上对皇后一片真心感动上天,所以皇后身体痊愈云云。
真是蠢得连演戏都不会。
我觉得有些无聊,借口大臣觐见,跑了。
沈清池过来跟我说,最近皇后有些不太对劲,特意召了她过去,抱怨宫中人太少,还让凤宁宫里的侍女打着皇后病愈,后宫恢复正常的旗号,让人去六宫传谕。
这回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让沈清池还按老规矩来,贤妃德妃不能动,美人才人随她折腾。
结果很快姜欢就给了我个惊喜,她带着手书亲自跑来找我,请我下旨让贤妃宫外修行。
我不太理解,当年我迎贤妃入宫,本就是想让她在宫中修行,毕竟贤妃是当年的太子妃,弟娶兄嫂说出去终归是不像话,但李氏又是大族,不给个高位说不过去。
结果姜欢跟我闹了整整月余,非说我迎贤妃入宫是下她脸面,还说既然我做初一她就做十五,贤妃既然入宫了那就必须得是贤妃,如果我敢让贤妃修行,她就敢剪了头发跟贤妃一块儿当尼姑。
然而现在贤妃都当了五年了,姜欢怎么突然又想通了?
我盯着跪在我面前的皇后,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她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姜欢给我的理由很充分。
贤妃关心皇后身体,自请为皇后祈福,她非常感动,愿意成全贤妃对自己的一片爱重之心,所以决定贤妃修行之后,一应待遇比照贵妃来,同时还保留贤妃封号,日后宫中再有人封妃,都绝不能再封贤妃。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实在是深得我心——如果提出来的人不是姜欢的话。
我几乎是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思,同意了姜欢的提议,本想着她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使坏,结果贤妃还真就在宫中佛堂住下了,姜欢甚至为了保全贤妃颜面,还特意声明由贤妃宫中四位侍女代为剃发。
着实贴心。
我把沈清池召来仔细问了当时情况,得到的回答是:
皇后娘娘因为众人不肯侍寝,贤妃又当众提出要自请遁入空门,皇后娘娘为了立威,所以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没问题,立威也没问题,问题是,皇后因为众人不肯侍寝而急需立威,这就很奇怪了。
毕竟姜欢的宗旨,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皇后都睡不到皇上,那就后宫大家一起吃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嘛。
沈清池问我召不召幸,这种事情送上门来难道我还要拒绝?
况且我是真想看看,这回姜欢又想给我出什么花招。
结果这一送,就送了半个月。
姜欢甚至还给后宫众人排了个轮值表,力求每个人都能雨露均沾,这真是太奇怪了。
沈清池劝我要不要去凤宁宫看看,说最近皇后的确是跟从前不太一样。
我翻了两遍姜欢给司寝局发的轮值表,越翻越觉得眼熟。
这跟当年神策军的轮值表,在格式上简直没有半点区别。
沈清池说这个表示皇后亲自拟的,司寝局只不过照章办事,一个字都没有改过。
姜欢怎么可能知道神策军的轮值表长什么模样?
我趁着十五的正日子去了一趟凤宁宫,姜欢看我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这不对。
姜欢从来都不会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我。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荒诞的想法。
如果姜欢喝的那杯毒酒是真的。
又如果说……
她真的把命赔给孟齐莺了呢?
我试探性跟姜欢说,今晚我留宿凤宁宫。
她替我更衣的动作倒是熟练,末了往脚踏上跪着的姿势更加熟练。
简直跟孟齐莺……一模一样。
姜欢不知道当年在皇子府里,孟齐莺给我上夜时的规矩。
因为自打她进府,我若跟她同寝,上夜的人就一定是她带来的那两个侍女。
我看着跪在脚踏上,一脸理所当然要给我上夜的皇后。
落荒而逃。
当年是我亏欠孟齐莺太多,以至于我都不敢再提起她的名字,我甚至都不敢想,如果姜欢身体里的人,真的是她,我又该如何。
姜欢选在中秋宴的时候以献舞为名给我进献美人。
挑中的人,一个跟孟齐莺在容貌上有八分相似,另一个在气质上跟孟齐莺十分贴合。
我有点搞不懂了。
这到底是姜欢在给我翻旧账试探我?还是她借此机会来试探我对她的感情?
沈清池表示这都是出自皇后的授意。
她再三确认过的。
姜欢特别欢喜地撺掇要把人直接封为才人给我送过去,而我却在宴散后去了凤宁宫。
我想当面问一问她,她却当着我的面要喝九寒汤来明志,表示她绝对没有想要生下有姜氏血脉嫡子的忠心。
我伸手打掉了九寒汤,瓷片碎开,在手掌边沿割了一道口子。
她下意识想切我手腕,又被我捞着胳膊拽得动弹不得。
那不是姜欢该有的反应。
那是只有在神策军里才会练出来的下意识动作。
她不是姜欢。
我把她压在桌旁,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她。
「你到底是谁。」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妾是姜欢,您御笔册封的皇后。」
我手上的力道便又加重了些。
「撒谎,你不是姜欢。」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
「你别想骗我,你是孟齐莺。」
得了,这回连嘴唇上都没血色了。
我跟她离得极近,这实在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她的脸是我最不喜欢的人,她的眼神却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这两个人明明是南辕北辙的性子,现在却意外地在一个人身上重合。
她的嘴唇离我不过咫尺距离。
大概是在宴上把胭脂蹭没了,唇上却又隐隐留着些许栀子花的余香。
我一低头,便覆上了那双我原本很熟悉,现在却又异常陌生的唇。
怀里的人几乎是瞬间僵硬。
而后……
而后我就被咬了。
她几乎是想都没想,直接牙齿一张一合,差点没给我咬下来一块肉。
我被一道大力推开,接着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臣有罪,今晚臣会再传一碗鸩酒,不给陛下添麻烦。」
她跟我称臣,姜欢绝不会如此自称,能这么说的,只有她。
我捂着满嘴的血,忽然笑了起来。
竟然真的是她。
我弯腰想把她扶起来,结果没拽动,反而自己被她带得坐在了地上。
「谁跟你说我要给你毒酒的?」
她还保持着脑袋磕在地上的动作,跟当年她在我身边谨小慎微的样子一模一样。
「臣矫旨欺君,罪无可赦,陛下赐臣毒酒,理所应当。」
原来这就是她当年喝毒酒的理由?
真是个傻子。
那是我让她写的,若我不信,她矫的哪门子旨,欺的哪朝的君?
我掰着她的脸,硬让她抬起头来。
「那不是我给你的酒,当时我忙着登基,你身体不好就没叫你多忙,那酒是姜欢趁我没发觉,哄你的。」
她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是不信。
我便又干干巴巴地同她解释。
「我若真要灭你的口,沈清池也跑不掉,为何她现在还在我身边?当年姜欢给了你和她一人一杯,我……我没来得及阻止你喝。」
她大概是想起来那杯毒酒的滋味,浑身都开始不自主地发抖。
我便搂了她低声哄。
我似乎还从未对她如此耐心,她也似乎从来没有如此乖巧地依偎在我怀里,任由我的手在她发间穿过。
我低低在她耳边说。
「朕想过了,朕的第一个皇子,必须是嫡子。」
她似乎又想挣脱,被我一把按在了怀里。
「你现在就是朕的皇后,当年朕碍于身份无法封你,这算她赔你的命。」
怀中的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殿中不知道焚着的是什么香,带着丝丝袅袅清甜又勾魂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只想就此沉沦。
我再睁开眼时,榻上已经空了,沈清池正跪在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的发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整齐。
脑袋昏昏沉沉的,我似乎做了一个令我非常满意的梦,具体怎么个满足法儿,醒来之后却又想不起来了。
我拿手覆着额头,手掌侧边被划了一道斜斜的口子。
明黄色的被单上遗了一缕已经干了的,暗红色的血渍。
沈清池低头请罪。
「昨夜陛下梦中唤茶,臣失手打碎盅子,划伤陛下,请陛下恕罪。」
我摆摆手,示意她无妨。
沈清池再站起来时,姿势便有些奇怪。
我笑了笑。
「自打让你当了女官,守夜之事就轮不到你了,陡然在床边坐一整晚,不习惯了吧。」
沈清池低了头,捧着碎片准备出去叫人进来服侍。
「是臣懈怠了。」
我想要回忆起梦中内容,却毫无线索,最后只能叫住已经走到门边的沈清池。
「昨夜……朕梦中除了叫茶,可有说过什么别的话?」
沈清池脚步一顿,她的脸隐在有些微明的天色之中,看不清表情。
她说:
「启禀陛下,什么都没有。」
我有些失望,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脑海里一滑就过去了,虽然我极力想要抓住,却终归是徒劳。
金兽鼎飘出最后一缕烟气。
我依然是那个皇帝,后位依然空悬,沈清池还是朕的女官,世间有关于帝后情深的言论依然为人津津乐道。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依然是朕最想看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