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一直在追查一个连环杀人犯。
对方销声匿迹两年后,又开始犯案。
受害者均是一击致命,死状极其残忍。
为了找出凶手,他彻夜在警局加班。
我煲好汤去看他,结果在他办公室卫生间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
1
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
饭桌上,陈铭明显不在状态,眼睛盯着手机,只吃面前那一盘菜。
「有什么心事吗?还是这家店的饭菜不合胃口?要不要重新上几样?」
「哦,没事。」他抿了下筷子,如梦初醒放下手机,「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吃饱了。」
「那回去吧。」
一路上,陈铭始终皱着眉头,路过黄色警戒线包围的地方时,他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前段时间电视上报导了一个杀人案,凶手极其残忍,用利器砍下了死者的头,尸体就这么倒在地上。
我记得新闻里说,尸体的断口很平整,像是一刀砍下了头颅,却又没能完全砍断,后颈处还有块皮肉黏附着,惨不忍睹。
因为案发地点是个黑深的小巷子,没有监控,所以无法得知凶手身份。
刚刚被黄色警戒线包围的地方,便是案发地点。
「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没事,不用担心。」他目视前方说道。
陈铭把我送回家,拿了几样洗漱用品,便要回局里加班。
我帮他收拾换洗的衣物,叮嘱他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病倒了。他盯着手机,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就随意点头。
临走前,我让他加件外套。他忙着接电话,随手接过我递的衣服就关上了门。
我保持着递东西的动作,僵硬地站在门口。
电话里是一个女人娇媚嗔怪的声音。
她说:「陈队,你快点,我等不及了……」
2
第二天下午,我轮班回来。
一进门就听到屋里有奇怪的动静,一下接一下,像在剁骨头。
我从玄关处悄悄探头,陈铭穿着围裙背对着门口,案板上,是几条鸡或者鸭之类的脖子。
他一边剁一边喃喃自语,时不时拿纸笔在旁边记录,重复了很多次,最终得出来一个结果。
陈铭看着纸上的数值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人能使出来的力气吗?」
我在他身后小声提醒,「会不会是电锯?」
「不可能,用电锯的话会产生肉沫。」
「年年?」陈铭猛然转身,脸上还留着没用褪去的惊愕。他连忙过来抱住我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家里分析案子的。」
他知道我一向害怕这些。
「年年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跟别人换班了。」我把手里的纸袋放到沙发上,「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你看合不合适。」
陈铭乖乖脱下衣服,换上我给他新买的衬衫。
经过适当锻炼的身体线条鲜明而硬朗,我微微侧过头,脸颊有些发热。
「挺合身的。」
陈铭扯了扯领口给我看上身效果,我只瞥了一眼就匆忙移开视线。
他靠过来环住我,热气呼在我耳边,「都结婚两年了,又不是没看过?」
我定了定心,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下一刻,陈铭抱起我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打断了接下来的动作。
陈铭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了接听。
「陈队,刚刚接到报案,米花商场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我马上就去!」
陈铭立刻整理好衣服,拿上外套就往外走。
「我今晚留在局里,不用做我的饭。」
他一脚踏出家门,又折了回来,在我额头深深印了个吻。
「我会早点解决完案子的。」
3.
听说死者是个女生,被凶手残忍杀害在米花商场的卫生间里。
一连几天,陈铭都没有回来过。
前一个案子尚未解决,又来了一桩凶杀案,恐怕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煲了海鲜汤,打算给他送去。可惜,还没看到他人,就被一个年轻的女警给拦下来了。
「陈队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她的声音很熟悉。
上次来局里,局长跟我聊天问到我的职业,我说自己是护工,角落里插进来一个声音,「原来是伺候人端屎端尿的。」
也是纪念日那天,电话里那个声音的主人。
我回她:「可他说这几天都在局里加班。」
眼前的人不耐烦道:「我说不在就不在,你烦不烦啊。」
我抬头,仔细打量她,她很漂亮,身姿挺拔,一双眼睛又纯又媚,乌黑亮丽的马尾垂在脑后,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我记得陈铭说,因为那两个案子,局里最近都在加班。可是整个办公区,只有她一个人在,其他人都像蒸发了一样毫无踪影。
「我能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吗?我带了些换洗的衣服过来。」
「当然不行,陈队的办公室里全是重要的资料文件,哪能随便让人进去。」
她挡在门口,双手抱臂,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提着纸袋,有点不方便。
正打算把装衣服的袋子换到另一边手上,身后有人喊道:「欸,嫂子来了啊。」
说话的是陈铭手下的小张,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跟他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烧烤的味道从袋子里溢出来。
「嫂子来找陈队吧,陈队在办公室,我给你叫去。」
陈铭办公室的门正好开了,小张凑上前去,「陈队,嫂子来了。」
陈铭的眼皮耷拉着,显然刚睡醒。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大跨步过来,「年年,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煲了些汤送来,可是打你电话没人接。」
陈铭看了眼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去我办公室吧。」他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手臂很自然的护在我腰后,
汤我煲的比较多,给大家分了一下,办公室其他人观察着陈铭的脸色,搓搓手接过汤碗。
「哇,嫂子手艺绝了,这汤太好喝了。」
「咱们今天沾了陈队的光,也算是有口服了。」
这些话对陈铭来说很受用,他揽着我的肩,颇为得意的回他们,「那是,你们哪有我这福气。」
先前那个女警员不屑的「哼」了一声,从我身边经过时撞了我一下,陈铭及时扶稳了我,厉声道:「郑颖,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撞了人都不知道。」
「我饿了,等不及要吃东西,没注意。」
「阿铭,算了,我没事。」我把手搭上陈铭的手背,表示无碍,然后问郑颖,「你要来一点吗?」
她撇了撇嘴,「不用,我减肥。」
这时候有个年轻的男警员把一杯奶茶放到她面前,「来,三分糖不加冰,双份的芋圆和奶冻。」
我看着郑颖微微笑了一下,随陈铭进了他的办公室。
4.
办公室里,陈铭喝完汤,把我抱到他的腿上。
我靠在他肩上小声问:「汤的味道怎么样?咸淡还好吗?」
「要不你自己尝尝?」
他低头吻住我,隐忍而深情。
「好了,该工作了。」
缠绵了好一会,陈铭打算把我从身上放下来,动作间碰到了桌上的鼠标。
电脑从待机状态中醒来,屏幕上的内容闯入视野,陈铭立刻把屏幕移向另一边,「年年别看。」
可我已经看到了。
是一个女孩死在厕所的图片,她后仰着倒在马桶上,脖子呈现出诡异的扭曲。更可怕的是她的脸,血糊糊一片,眼睛已经被挖掉了!
陈铭立刻把电脑关掉,不住的安抚我,「不怕,年年不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等我忙完这个案子,就休个年假,好好陪陪你。」
「嗯。」
这时外面有人推门进来,「陈队,多了盘烤韭菜,你跟嫂子……」
陈铭手忙脚乱把我按在怀里,拿他的外套裹住我,没好气地说:「都强调多少次了,进来之前要先敲门。」
「那这韭菜……」
「放门边柜上。」
等人走了,我从外套里探出头来问他:「你还需要韭菜吗?」
他捏着我的脸又气又笑,「小坏蛋。」
陈铭放我去洗澡,卫生间里水汽氤氲。我从置物架上拿过沐浴露,在瓶子的下面发现了一个彩色的发圈,垃圾桶里也有不少掉落的长头发。
而我,是短发。
5.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醒来的时候,身上还盖着陈铭的毯子。
门外是其他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乱得像锅粥。
「陈队,根据 DNA 比对,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就是昨天失踪那小孩。」
「昨天?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那孩子的父母来报案时,失踪时间还没超过 24 小时,他们那边以为是小孩溜出去玩了,就没立案……」
「这种时候还敢不立案!」陈铭一下子恼了,音量顿时抬高许多。
我从门缝往外看,其他人都垂着脑袋不敢说话,只有郑颖迎难而上,递来一份资料。
「陈队,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是头骨碎裂后失血过多身亡的。」
「头骨碎裂?」
「对,法医说是外力打击造成的。」
陈铭翻着尸检报告,面色越来越凝重,「是他,第三个受害者出现了。」
小张不解,「可是陈队,这三个案子的死者没有一点关系,凶手也没在现场符号数字之类的,怎么就能确定是连环杀人案了?」
「谁告诉你连环杀人犯都喜欢彰显自己了?」
陈铭走到办公室的白板前,拿起笔,一边记录,一边复盘。
「第一个死者,男,47 岁,建筑工地工人,死亡时间是 11 号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死者被利器砍中脖子,当场死亡。」
「但至今未找到凶器。」陈铭在白板上写下「凶器暂未找到」这几个字。
「第二个死者,女性,20 岁,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死亡时间是 17 号下午两点左右,尸行凶地点是米花商场二楼的女厕所,死因是被拧断脖子,也是当场死亡。」
「因为商场维修不及时,所以凶案发生那天,监控并没有拍到有用的画面。」
底下有人感叹:「估计监控就是凶手提前弄坏的。」
「第三个死者,也就是今早在海边发现的小男孩,9 岁,父母在海鲜市场摆摊,死亡时间推测是昨天上午,死因是头骨碎裂。」
他看了眼尸检报告,继续说:「这是三起案件中最残暴的一起,凶手在死者死亡后,还敲碎了死者的牙齿,拔掉了他的舌头,在死者的口中塞满石头。涨潮后尸体被海水覆盖,经过一夜的浸泡,海鸟的啄食,变成了今早大家所看到的样子。」
那一幕一定很可怕,因为陈铭说到这里时,有些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击致命,干脆利落,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且没有留下自己的生物痕迹。」陈铭双手撑在桌子上沉思,「熟练的就像职业杀手。」
「但哪个职业杀手会去杀建筑工人,女大学生和鱼贩的孩子?」有人嘀咕道。
「会不会是买凶杀人?」
「不可能,你是不知道职业杀手有多贵,寻常人哪雇得起。」
「你怎么知道他们很贵啊,你雇过?」
「去你丫的。」
「行了!」陈铭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打断下面人的争论,「把凶手找出来再斗嘴也不迟!」
郑颖站出来说:「陈队,对于第二个案子,我一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按照凶手的杀人习性,他完全可以杀了人就走,为什么他要挖掉死者的眼睛?今早的案子也是,凶手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去对待一个孩子?杀了人还不够,还要去侮辱尸体,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不理解是对的,能理解才有问题,谁能理解一个连环杀人犯的想法呢?」陈铭点了下头,示意她坐下,「但你的怀疑很有价值。」
「他破坏尸体,却没有毁掉指纹,在海边杀了人,又不直接推到海里毁尸灭迹?这些奇怪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在……」
「泄愤!」郑颖很好的补充上了这个词。
陈铭眼前一亮,对她的话表示了肯定。
小张接上道:「照这个意思说,死者让凶手不开心了?」
「那死者跟凶手肯定认识啊,杀那个小男孩多半是想报复他父母!」
「不一定,陌生人之间也会有不愉快,比起蓄意行凶,我更倾向于凶手是临时起意,才会杀了他们。」
底下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开始了,陈铭合上文件夹道:「先散会吧,有新的线索再继续探讨。」
6
陈铭进来时,我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大概以为我还没睡醒,把手里的咖啡递了过来,「加过奶了。」
我抿了一口,看着咖啡杯上的图案禁不住问,「你买的吗?」
「是郑颖点的外卖。」
「不好喝。」我把咖啡推回去,重新瘫回皮质的椅子里。
「他们都说这牌子挺贵的,我还以为贵的会好喝点。」陈铭尝了一口放下咖啡,「好像跟速溶的也没什么区别。」
他将我捞起来贴近他胸口,「我记得你今天是下午的班,时间还早,我送你回家补会觉吧。」
「可你不是很忙吗?」
「这点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
我埋在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鼻腔里全是他的气息。
「我可以自己回家的,没必要给你添麻烦。」
「年年听话,最近不太安全,让我送你吧。」
陈铭把我送到楼下,就开车回了局里。
下午我坐公交去南湾的别墅区,跟别人交接,照顾于奶奶午睡。等她醒后,再推着她出去散散心。
轮椅停在了树荫下,于奶奶望着远处几个踢球的孩子,喃喃开口,「小乔啊,那边那个红衣服的孩子是你的吗?眉眼跟你真像啊。」
「奶奶,您记错了,我叫小年,我的孩子还没出生呢。」
「噢,你叫小年啊,那小乔是谁?」
「您忘了?她是另一个照顾您的人呀。」
「小乔啊,你相对象了没有,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人可好了。」
「于奶奶,我已经结婚了。」
「噢,那我怎么没见过你丈夫呀?」
「他是警察,很忙的。」
「他忙得都不来看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目光投向草坪上玩耍嬉戏的孩子们。眼前的景象与回忆重叠,慢慢揭开时间的针脚。
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读大学期间外出购物,遇到了歹徒。
他闯进了一家店,把店里的顾客和店员当作人质,我便是其中一个。
当时有位陈警官孤身前往跟绑匪谈判,救下了我和其他人质。
我买了花送给他表示感谢,陈警官说那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然而没多久,陈警官就殉职了。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会去给他扫墓,献上一束纯白的花。
直到有一年,在他的墓碑前,我遇到了陈铭。
「原来每年多出来的花都是你放的。」
他穿着蓝色制服,身上阳光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十分好闻,帽檐下的脸庞跟墓碑上陈警官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他说陈警官是他的父亲。
那时侯,我还在医院实习,值夜班的时候时常会遇到陈铭带着酒驾或聚众斗殴的病患过来。
他偶尔会跟我聊两句,更多时候是处理完事情就走了。
有次,我被病人的同伙纠缠,陈铭过来把人按在墙上,「当着我的面还敢放肆,是不是想多关几天?」
也就是那天,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之后,他时常会约我吃饭,看电影,我们像正常的情侣那样度过了一阵暧昧期。
后来在海边看日出,太阳从海平面升起的那刻,我们接吻了。
于奶奶靠在轮椅上已经睡着了,我帮她捻好毛毯,推着轮椅回了别墅。
门外停靠的车暗示了主人的到来,一进室内,就看到于教授坐在沙发上翻阅杂志。
「最近怎么样?」他问。
我知道他指的是于奶奶的病情,便说:「还是记不清人,不过饮食排泄都很正常,每天的药也有按时服用。」
「麻烦你多费心。」
于教授只呆了一会就离开了,那本杂志还丢在沙发上。
是本医学杂志,封面写的是罗希生物制药公司。
7
很快,第四个受害人出现了。
是个来这边出差的企业高管。
听说他是被人用领带活活勒死的,尸体吊在了酒店房间的天花板上。
酒店走廊的监控显示当晚除了死者,没有第二个人进出房间。
案发那天,我正好去超市购物,从酒店门口路过时,发现那边停了好几辆警车。
我凑上前去,想看看能不能遇到陈铭。结果刚到酒店门口,隔着旋转门,就看到他们一行人。
陈铭没有穿制服,穿的是我给他买的黑色衬衫,显得人修长笔挺,而与这件相配的外套正披在郑颖身上。
郑颖把脸埋在陈铭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背。陈铭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
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仿佛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
好多天,他连个电话都没打给我。
我一直以为他在忙,所以不敢打扰他。
可他真的在忙吗?
我说不上自己是愤怒还是难过,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凉了。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过来一个棕发黑瞳的外国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跟我要联系方式,「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我结婚了。」
「是吗?」棕发男子似乎不敢相信,「可你看起来还很小啊。」
我不动声色地露出手上的戒指,他仿佛没看见,依然自说自话,「我知道了,这是你们女孩的诡计,你们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随便,所以会先找个理由拒绝,然后再等男生进一步的追求……」
我不想听他废话,离他远了点,这人又不识好歹的凑了过来,甚至伸手揽过我的肩。
「别碰我。」
我打掉他的手,回头正好跟陈铭的视线对上。
「年年?」
我第一反应是跑,可那个棕发男子堵住了去路,「嘿,别走啊。」
身后陈铭很快追上来按住那个男人,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膝盖压制住他。
「警察,不许动!」
棕发男子脸紧贴着后备箱,龇牙咧嘴道:「警官,泡妞也违法吗?」
陈铭气得咬牙切齿:「她是我老婆。」
「哦?这边这个是你老婆,那里面那个是什么,你的小情人?」
「闭嘴。」
陈铭忍不住给了他一拳,还想再出手时,小张和其他警员冲过来拦住了他,「陈队冷静点,现在还是执勤期间。」
摆脱了束缚,棕发男子扭了扭脖子活动筋骨,「要打架吗?来呀。」
陈铭刚要冲上去,小张连忙劝道:「陈队,别跟他一般见识。」
棕发男子看陈铭被那么多人拦着,毫无顾忌地转向我,「Hey,girl,我始终觉得今天能遇到你是命中注定。或许我应该先自我介绍,我叫克里斯,是个贝斯手,最爱的作曲家是瓦雷兹。」
「你还敢……」陈铭抬腿就要踹他。
「陈队,陈队冷静。」
克里斯绕到我身后,往我口袋里塞了张名片,「如果你考虑好了或者需要我帮忙的话,欢迎来枫木街的电子音乐俱乐部找我。」
走了一段路,他转过身抛了个飞吻,「我会等你的~」
「那个混蛋!」
陈铭挣脱了其他人,从我这边拿走名片撕了个粉碎。
小张招呼其他人都散了,酒店前面的停车场就剩下我跟陈铭两个人。
他理了理衣领,冷着脸问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攥着超市的购物袋,小声道:「我去买东西,从这边路过,看到了警车,顺便想来看看能不能遇见你。」
陈铭瞥了眼我手上的东西,脸色缓和了些,「年年,我跟你说过,我工作的时候不要来找我。外面人多眼杂的,很危险。」
是吗?究竟是担心我遇到危险还是怕我撞破他的好事?
我咽下泛上来的酸涩,忍住询问他的念头,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乖。」陈铭伸手想要摸我的发顶,我后退半步,他扑了个空。
他错愕地望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随后想起来什么,勉强笑了笑,「也是,我刚刚才处理了……案子。」
「你今天回家吗?」
他摇了摇头,「等会还要回局里开会。」
他从我手里接过购物袋,「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回到酒店大厅,我看到了郑颖,她和其他人坐在一起,身上还披着我给陈铭买的外套。
注意到我的视线,郑颖抬高下巴无比得意地朝我笑,眼里的挑衅丝毫不加掩饰。
8
「陈队,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人。」
郑颖眼圈通红,似乎刚哭过,像只可怜又无辜的小白兔。
「你跟我说没用,现场有你的生物痕迹,你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被盘问是免不了的。现在只是将你作为嫌疑人扣留,又不是定罪,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陈铭不耐烦地扒开她的手,目光投向我,像是在急于澄清,又好像真的跟她没什么瓜葛。
郑颖被带进了审讯室,从里面走出来两个警员,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先晾她一会儿,对了,中午吃什么?」
陈铭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然后牵起我的手,「走吧,去吃饭。」
吃午饭的时候,我依然心神不宁。
「年年怎么不吃啊?」
「哦。」我回过神,夹了点鱼肉放碗里,问他:「凶手真的是郑颖吗?」
「不是她。」陈铭嗤笑一声,「她可没那么大本事。」
陈铭追查了这么久的凶手,终于在第四个案子里,露了一点破绽。
死者的指间找到了一缕头发,经过化验科鉴定,认定那是郑颖的头发。不可避免的,她要接受审讯,但陈铭说她不是凶手。
「你好像很相信她?」
「只是根据事实做的判断。」他抬头告诉我,「前几个案子,郑颖都有不在场证明,仅凭几根头发丝并不能认定她杀人,也有可能是凶手嫁祸。」
「凶手为什么要嫁祸给郑颖呢?」
陈铭揉了揉太阳穴,「我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先从她身边的人入手了。」
「阿铭,有没有可能,凶手并不只有一个人?」
「嗯?」陈铭挑了挑眉。
我继续说:「以前上学的时候,听说过那种组团自杀的事情,会不会这次也有类似的团体作案之类的事情?」
所以死者之间才会毫无关联。
他摇了摇头表示否定,「不可能,凶手的作案风格是一样的,如果是多人作案的话,就算有主导者也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能不留痕迹。」说完,他眯眼勾起嘴角,「年年平时不都挺害怕这些的吗,今天怎么还给我出谋划策了?」
「只是怕你太累,想帮你分担点。」
「我最近很忙,不能回家,你好好吃饭睡觉就已经在帮我分担了。」
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这段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也只有像今天这种情况,才能有一丝空闲跟他一起吃饭。
陈铭拉过我的手背吻了一下,「年年,照顾好自己。」
吃完这顿饭,他很快回了局里,我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酸涩。
陈铭很快找到了新的证据,为郑颖洗清了嫌疑。
郑颖恢复了正常工作,只是免不了会有人不放心。她主动提出愿意接受监督检查,之后几乎天天住在局里。
而我,自那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陈铭。
9
某天中午,我刚哄完于奶奶睡午觉,就接到了陈铭的电话。
「年年,你在哪?」
陈铭喘着粗气,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在南湾别墅这边,怎么了?」
「电话别挂断,我让人去接你。」
小张很快开车过来要带我走,他满鼻子的汗珠,话都说不清楚,我看了看楼上于奶奶房间的窗户,问他:「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张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于志明中毒了。」
「什么?」
于志明就是我的雇主,于教授。
「好好的于教授怎么会……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陈队说这次的凶手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可能是来寻仇的,他担心这边也有凶手留下的毒药,嫂子还是先跟我回去吧。」
我思索着他的话,摇了摇头,「不行,楼上还有我照顾的病人,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
「哎呀,嫂子,我这……唉……」
小张急的抓耳挠腮,见我态度坚决,没办法只好上楼把于奶奶一块带上。
我并没有在警局里见到陈铭,小张的话也只说了一半。
陈铭让他来接我不单单是担心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于教授的家属怀疑有人投毒便报了警。
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是怀疑对象,全部都要接受审问。
包括我。
审问我的是陈铭的同事老马,他先略带歉意的冲我笑了笑,然后正经了脸色认真起来。
问的就是我平常的工作时间,工作内容,以及见于教授的时间地点之类的,我如实回答,他也没有过多为难。
「照这么说,你平常都不怎么接触于教授啊。」
「是,只有于教授到南湾别墅这边来的时候,我才能见到他。」
「那他大概多久去那边一次?」
「不确定,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有时候一周一次,也可能两次,或者连着两周都不来。」
「没什么规律啊。」老马嘀咕了句,又问:「那别墅里有监控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是于教授家里为了观察于奶奶情况特地安装的。」
「好了,没什么事了,请回吧。」
我走出审讯室,就看到郑颖拿着一叠资料进来。
「怎么回事?我还没问呢就把人给放了?」
老马揭开茶杯盖喝了一口,哭笑不得:「你又不是审讯官,你问个什么劲?」
审问结束,我还是没有见到陈铭,就先回去了。
因为于教授中毒,于奶奶被于教授的家人接回去一起住了,由专人看护。
我暂时无事,整天呆在家里。也找不出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就更想陈铭了。
想了想,我还是去了趟市场,买了点食材,打算煲汤再去看他。
但这次,他不在。
留守的警员告诉我,陈铭出警调查去了。
他的手机没带,我坐在他办公室等了一会儿。那个男警员接个电话出去了,没过多久郑颖站到我面前,「上次还有些事情没问完,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我又被带到了审讯室,她盘问了我整整三个小时。连「怎么认识陈铭」,「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全都事无巨细的问清楚。
每当我不想回答,她就用「警方办案,老实配合」这种话威胁我。直到她的电话铃声响起,这场酷刑一样的逼问才稍有中断。
郑颖接完电话,进来把自己的材料收拾好,对我说:「你可以走了。」
「可你刚刚不是还没问完吗?」
她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拍,「让你走就赶紧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没走多远,我听到身后有鸣笛声,一转身就看到陈铭他们的车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是直接回家还是进去找他。
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就被人用毛巾捂住口鼻,浓郁的药味直冲鼻腔,身体顿时没了力气。
「陈……」
我朝陈铭的方向伸手,他背对着这边,正跟周围人说话。
手里的保温桶掉在地上,在黑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闭眼的那刻,我在想,如果我不见了,他会发现吗?
会吗?
10
「谁给你的权力?你凭什么私审她?你真以为自己穿上这身衣服就能随便提审人了?」
「她又没出事。」
我听见陈铭说了句脏话,然后是近乎咆哮的怒吼,「我告诉你,郑颖,她要是有一点差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缓缓睁开眼睛,旁边护士惊呼道:「诶,你醒啦。」
陈铭一下子冲进病房,扑到我床边,「年年,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晕乎乎的,我抚着额头问:「我怎么了?」
陈铭说昨晚他们回到局里,正要迈上台阶,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还以为是谁的车胎爆了,结果就看到一个黑影拖着我从警局大门口经过。
「年年,我差点就失去你了。」
他看起来憔悴极了,眼下一圈青灰。下巴那里有一茬新长出来的胡渣,摸起来有点扎手。
「阿铭,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陈铭俯身吻了下我的眉心。
小张在旁边开口:「嫂子,你可吓死陈队了。陈队一宿没睡,一直守着你。」
他身后,局长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想起来什么吗?」
我隐约记得我去给陈铭送汤,没见到他,反而被郑颖审讯了三个小时,从警局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然后有人从背后捂晕了我。
「年年,看清楚人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是从背后袭击的,而且戴着黑色手套,衣服也是黑的。除了比我高、力气很大这点之外,我也提供不了别的线索。
但比我高的人太多了,也算不上什么线索。
「年年,你好好休息。」
陈铭送局长和小张离开,过了好一会都没回来。
我觉得奇怪,偷偷下了床,看到陈铭跟郑颖一块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郑颖哭得满脸都是泪,几乎喘不过气来。
「行了,别哭了,我不就说你两句吗?还说不得了。」
他嘴上不饶人,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眼底似乎还有几分非同寻常的宠溺。
我站在病房门口望着这一切,心脏好像破掉的枕头,里面的棉绒四处飘扬。
陈铭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11
我在医院呆了两天就回家了。
本来局长想给陈铭放两天假,让他在家陪陪我,但他拒绝了。他说他想尽快抓到那个凶手,这样才能真正保证我的安全。
不过他也不像之前那样整天整夜忙于工作了,出警路过家附近时陈铭都会回来看看我,得了空闲便跟我开视频通话。
只是陈铭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他像换了个人,脾气越来越暴躁古怪,视频通话中经常能看到他对同事大喊大叫。甚至有时候回家,对我都有明显不耐烦的情绪。
「阿铭,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
他换上干净的衬衣,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卫生间的脏衣篓。
紧接着,就听「哗啦」一声,卫生间的镜子碎了。
「出来!」
陈铭拿着玻璃杯从里面出来,泛红的眼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凶光,浓稠的杀意喷薄而出。
「混蛋,滚出来!」
他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家里除了我跟他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而他对着空气喊话的疯狂与暴怒,令人毛骨悚然。
「出来!」
玻璃杯被他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我静静看着他气到发抖的背影,小声说道:「我在这里。」
陈铭立刻回过身来,有些惊愕地盯着我,那双很熟悉的眼睛,罕见地充满了警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我来,试探着叫了声,「年年?」
「嗯,是我。」
「对不起,年年,我刚刚看到他了。」陈铭的声音里带着迷惘与无助,「可是我找不到他,年年,我找不到他。」
「我感觉他就在我身边,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并且对我嗤之以鼻,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陈铭坐在沙发上,绝望地抱住头,「年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我走过去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他顺势环住我的腰,将脑袋靠在我胸口。
他的头发长长了好多,都没时间打理,这段时间我看着他日渐消瘦,越来越憔悴,从前的意气风发一点点被摧残殆尽,像风化的石像。
「要不我帮你跟局长请个假,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一定要抓到他,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陈铭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我站在窗边看着他开车离去,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看来,我做的还不够多呀。
12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灰色的云层翻涌着,如同打翻的浓墨。
我窝在沙发里,身上盖着陈铭的外套。
电视透出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屏幕里主持人穿着浅色的西装,涂抹着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近日,我市发生了几起杀人案件。」
漆黑的巷子里回荡着可怖又极有规律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
「噗嗤——」
气管被划破,粗重且兴奋的呼吸声戛然而止,随着而来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警方已经全力搜捕,至今仍未抓获凶手。」
依然温热的躯体以诡异的姿态扭曲着,鲜妍的面容上是尚未褪去的恐惧,眼睛的部位是两个血红的窟窿。
年久失修的水管不断渗出液体,汇聚成水珠「滴答」落下,将地砖上蔓延开来的小片红色砸出一块凹痕。
「请广大市民出门时尽量结伴而行,注意人身安全。」
海鸟盘旋在码头上空,如同灰暗天空里乱绕的飞虫。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岸边,慢慢浸湿了印着卡通图案的衣服。
「遇到可疑的人一定要及时向警方汇报。」
外面狂风大作,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雷声由远及近连成了一片轰鸣,天空像是裂开了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倾泄下来。
手机铃声响了,我连忙按下了接听,陈铭的声音传了过来。
「年年,你在家吗?」
「嗯,阿铭,我害怕。」
我一直都害怕打雷,这点陈铭是知道的。
陈铭又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紧接着一个炸雷响起,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我捂着耳朵惊叫一声,手机里陈铭的声音带了几分慌乱,「年年,年年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陈铭,你回来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呆着。」
「年年,我现在在外面执勤,有什么事等我忙完再说好吗?」
郑颖的声音突然穿插进来:「陈队,人出来了!」
「年年,找本书看吧,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家。」
电话立刻挂断,手机很快黑屏,屋子里唯一的光也消失了。
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然后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陈铭很少让我进他的书房。
有次我切了水果,开门递给他,就见他惊慌失措地用一块布遮住了演算用的白板。
现在,我就站在那面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陈铭分析推演的过程,像树叉一样延伸出去,最中心的部分贴着陈铭父亲也就是陈警官的照片。
夜里,陈铭静悄悄地躺在我身边,身上还带着沐浴后潮湿的气息。
我翻个身,靠在他怀里,清楚地听到他胸腔里心脏鲜活有力的跳动。
「还没睡?」陈铭捏着我的脸问。
「睡了,又醒了。」
我往他那边靠了靠,陈铭圈住我的腰,让我离他更近。
「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陈铭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但他不是凶手,也没本事杀人。」
我抓着他的睡衣,小声问:「那你还要加班吗?」
「嗯。」
「什么时候才能不加班呢?」
「等我将那个藏在暗处的混蛋绳之以法,年年,你想让我陪你多久都行。」
「……」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快睡吧。」
「那我明天早上起来还能看到你吗?」
「当然能,我会等你醒过来的。」
我听了他的话,乖乖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陈铭换下的睡衣工整的叠在枕边,上面沾着他的气味,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骗子。」
我攥着睡衣的布料,眼泪落在上面,晕染出一块深色区域。
13
「也就是说今天白天,你除了下楼扔垃圾,就没出过门是吗?」
「嗯。」
「下午三点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我应该午睡刚醒,泡了点柠檬茶。晚饭前那段时间,陈铭还跟我通了视频电话。」
「那没事了,可以走了。」
我走出审讯室,正好遇到小张。
「又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小张等后面两个人走过去,把我拉到旁边,告诉我:「于志明死了。」
「什么?」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来,「怎么会这样?」
小张告诉我于教授死在了家里,被凶手用钢笔捅进了心脏。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像平时那样坐在书桌前,然而血早已浸满了他的衣裤。
「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天天派人守着他,没想到这刚出院人就没了。」
小张懊恼极了,「这叫什么事啊?动不动就死人,这日子还能过吗?」
「陈铭呢,他怎么样了?」
「陈队应该还在办公室。」小张凑近了提醒我,「嫂子,陈队最近压力大,心情时好时坏的,你多劝劝他,让他别那么勉强自己。」
我正要去陈铭办公室,郑颖突然从拐角出来挡在我面前。
「陈队出去了。」
小张说:「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啊。」
郑颖抱臂讥笑道:「你当自己是谁啊?凭什么事事都让你知道?你要真有那么大能耐,凶手不早就抓到了?」
「你!」
小张脸都气绿了,我怕他们真吵起来,便说:「没事,我还是回家吧。」
路过休息室,我看到于教授的妻子和孩子哭作一团,于奶奶坐在旁边,目光呆滞,不停念叨着「阿明,阿明。」
回到家,一进门,屋内漆黑一片。
我按开灯,发现陈铭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深沉。
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用加班吗?」
他没有说话,一把拽过我的手腕,将我禁锢在怀中,手指插进我的发间,发狠般地吻着。
没有任何温柔和技巧可言,比起平常的温存,此刻的吻更像是一种惩罚。
直到我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我。
陈铭跟我十指相扣,盯着我的手问:「戒指呢?」
我左手的无名指上,并没有那枚当初见证了我们爱情的戒指。
「不小心丢了。」我鼓着嘴,摆出天真无辜的样子,「不知道丢在哪了。」
陈铭沉默着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塑封袋,里面正是我丢失的戒指。
我惊喜道,「啊,原来在你这里呀。」
他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俊朗的脸上居然有些许受伤的神色,「你猜我在哪发现的?」
我把戒指戴回无名指上,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手背,漫不经心问:「在哪里呀?」
屋内安静了片刻,陈铭说道:「在于志明的尸体的小拇指上。」
我故作恍然「哦」了一声,「应该是不小心落在那边了。」
他直直盯着我,眼神如同锐利的钩子,「为什么你的戒指会在于志明那里?」
我没回话,只是笑。
陈铭表情凝固,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迷茫与无措,「年年,告诉我,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我望着陈铭,他布满血丝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但仍残留着一丝期待,好像只要我开口说个「不」字,他就能为我抹去所有的痕迹。
我抿起嘴角,笑得张扬肆意,彻底打碎了他的信仰。
「是我哦。」
「都是我杀的。」
「你到现在才发觉吗?」
陈铭僵硬地松开我,随后快速否定道:「不,不可能,你没有那么大本事,也没有作案动机。况且你也被袭击过,所以凶手根本不可能是你。」他居然在为我找补,「年年,别拿这个开玩笑,这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我拿起桌上的铁勺,攥在手心里揉捏,「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凶手使了多大的力气,才砍下那个人的头的吗?喏,就是这样。」
我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刚才的勺子已经变成了一团废铁烂泥。
陈铭干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我也能做到。」
他拿起一个勺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勺柄弯了几道,「你看,我也可以。」但跟我弄的那团相比还差得远。
最后,他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涨红了脸也没有办法再让勺子变形了。
陈铭将手里的勺子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踩了好几脚,然后颓然靠着墙蹲坐在地。他久久盯着地上两个被破坏到无法使用的勺子,久到外面的天色从暗到亮,久到我都觉得他要石化了。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静的气氛。
陈铭盯着手机屏幕的来电显示看了很久,才站到一旁按下了接听。
「陈队,你怎么突然请假了?」
陈铭看了看我说:「年年病了,我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哦,这样啊。」
听筒那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小张又问:「嫂子去的哪家医院?还是上次那家吗?我能去探望她吗?」
「不用,医生说她需要静养。」
小张话锋一转,「可我昨天看嫂子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生病了?」
陈铭皱了皱眉,面不改色说:「她胆子小,被吓到了。」
「那嫂子最近有没有丢东西啊什么的?」
「没有,挂了。」
在陈铭挂断之前,我抢先说道:「我们在家。」
陈铭愣了一下,对面已经抢先一步挂断了。
「你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过来握住我的肩膀摇晃,「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行为代表了什么?」
「你不是很想找到凶手吗?我在帮你啊。」
「你还说抓住那个躲在暗处的混蛋就回家陪我,我已经等很久了。」
「够了!别说了!」
陈铭怒吼着打断我,拎着我出门上了车。
「安全带系好。」他语气冷淡道。
这一次,不管我怎么撒娇,他都无动于衷。
14
他驱车往小路开,躲避了不少监控,最后停在了郊区一个废弃工厂附近。
「下车。」
陈铭打开车门,我戴着手铐跟着他进去。里面床、沙发、桌椅一应俱全,只是落上了灰,好像近期都没人来过。
我从来不知道陈铭还藏了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看来不止我对他有秘密,他对我也瞒了不少。
桌上的杯子有两个,我问他平时都跟谁来这里。
他没有理我,擦了块干净地方给我坐,自己却坐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拿着本子和笔冷脸询问我犯案过程。
「十四年前,城郊渠东村的稻田案,是你做的吗?」
「唔,时间太久远,不记得了。」
「那五年前,老城南庆西巷的案子跟你有关系吗?」
我知道这是陈铭他爸的案子,但很可惜,「不是我。」
「两年前,火车站东侧的一家面馆,老板娘被杀害了,是不是你干的?」
「记不清了。」
陈铭深吸了一口气,「那好,我们聊点你能记得的。」
「第一个案子,死者孙建兵,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跟踪我。」
我记得那天,陈铭去参加郑颖的生日宴会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接我,我只能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离开站台后,我发现身后的脚步声自下车后一直没停过。
我没有回家,而是把人引到了没有监控的巷子里。
在巷子里,我停下脚步时,那个人显然很兴奋,还不知羞耻说了句,「嘿嘿,你喜欢在这种地方啊。」
这成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作案工具,你用什么杀了他?」
我笑了一下,如实告诉他:「银行取出来的新钞。」
陈铭的笔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问:「第二个,你应该不认识她吧,又为什么杀她?」
确实,我不认识她,只不过在同一个商场里逛街罢了。
我在二楼看男装,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撞了我一下,却骂我:「你瞎呀,走路不会看着点!」我觉得她的声音跟郑颖的声音很像,我讨厌郑颖,也觉得她很讨厌。
于是就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刷开了门,她刚要大叫就被我捂住嘴,「咔嚓」一声拧断了脖子。
她好像死得很不甘心,眼睛一直瞪我,我不喜欢那种视线,就挖了她的眼球冲进了下水道。
陈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那个孩子呢,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那天我是去买海鲜的,本来没想杀人的,但那个小孩实在是有点不知好歹了,「他拿水枪呲我,弄脏了你给我买的裙子。」
我要求他向我道歉,但他不以为然,还冲我做鬼脸、吐口水,然后我捏碎了他的脑袋。
不知道那个小孩水枪里装了什么,又腥又臭的,我回家洗了好久才把味道遮盖住,之后才把熬好的汤给陈铭送过去。
说到这里,陈铭闭了闭眼,额头的青筋暴起,他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耐着性子跟我说:「年年,就算他们得罪了你,冒犯了你,也不至于到要杀人的地步吧。」
「你完全可以告诉我,我会来处置他们,为什么你一定要……」
他起身时屁股上沾了灰,灰尘将圆润的线条刻画得更加紧致鲜明。
我禁不住笑出声,陈铭立刻回头板着脸问,「你笑什么?」
我笑得更厉害了。
他彻底失了耐心,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恶狠狠道:「高小年,你知不知道你杀人了?」
「为什么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你告诉我,我该要怎么做?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这世界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多得是,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择那一种?」
我收敛笑意,告诉他:「因为你呀。」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让我不开心了,可我舍不得杀你,就只能杀他们了。」
他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我,仿佛结婚两年来,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我不喜欢你加班,也不想看见你跟郑颖呆在一起,可你好像不明白这点。」
「阿铭,我需要你,我给了你很多暗示,为了让你回家,我甚至换了你的维生素片。」
陈铭以前有抽烟的习惯,但跟我在一起后就戒烟了,烟瘾上来时他会嚼一片维生素。我偷偷换成了精神类药物,但他忍着头疼和致幻的痛苦都不愿意停歇片刻。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眼前又浮现出他和郑颖相拥在酒店大厅的画面,我问:「陈铭,你喜欢郑颖吗?」
「什么?」他拧着眉毛困惑不解。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根彩色的发圈,「你办公室里的。」
他看着那根发圈,脸上的神情变换,好像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年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对除你之外的女人动心过。郑颖……我跟她没有关系,只是觉得她还小,我不知道她对我……」
「可你纵容了她不是吗?」
如果不是他的纵容,她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甚至当着其他人的面跟他搂搂抱抱。他们司空见惯的样子说明这种事经常发生,而陈铭没有拒绝。
「不是那样的,我……局长说她家里有点背景,让我不要跟她产生正面冲突。」
「这段时间我确实忽略了你,但我从未背叛过你。那天是她说她害怕,抱着我不放手。我心想她一个刚入职的小孩,看到那种场面害怕也正常,就安慰了几句。」
可能意识到自己越解释越苍白无力,陈铭别过脸从抽屉里拿了烟和火柴,却怎么也点不着。
他愤恨地把火柴盒扔出去,对我说:「所以你就为了陷害郑颖,杀了第四个人?」
「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杀了前面那三个,还有于教授。」
有人搭了我的顺风车。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显然对方很了解我,甚至能察觉到我讨厌郑颖,在尸体上放了她的头发,要替我除掉她。
我并不感激他,反而厌恶他的自作主张。
为了洗清我的嫌疑,他甚至演了一出绑架我的戏。
「于志明也是你杀的?」陈铭歪了重点,「我记得他给你的薪酬很高,你跟他又有什么仇怨?」
当然有了,我咬了咬牙说:「他是罪有应得!他该死!」
南湾别墅不止有于教授会过来,于太太也经常过来,有次她忙着跟其他贵妇打麻将,让我替她去拿罗希生物寄给于教授的快递。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给他下了毒。
于教授有个圆形药盒,里面按顺序放满了一周的药。我没必要在药盒里动手脚,只要把装了毒的胶囊放进了于教授药瓶里,总有一天他会吃到那枚药的。
只是没想到他命挺硬的,那颗药居然没把他给毒死,我亲自补刀才要了他的命。
也是,他们怎么可能让他死?新的项目还没有完成呢。
对于他们而言,人从来都不是人,是样本,是材料。
就像闯进那家店的歹徒,他身上的气味和手臂上的针孔淤青十分熟悉,我一下子就确定了他的身份,但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丧失理智的瘾君子。
他像野狗一样被人围追堵截,没能享受半刻的自由,就被做掉了。
后来陈警官走在人来人往的庆西巷,还在通电话,腹部就被捅了一刀,声带也被割断。那一刀捅在了胃部,还没到医院,他就去世了。
「我想,陈警官应该也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被他们灭口了。」
「他们是谁?」陈铭的眼里闪射着光,「年年,告诉我,那些人是谁?」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陈铭,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15
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也忘了那时候自己多大,能记住的只有聒噪的蝉鸣以及那天所穿的红色连衣裙。
妈妈带我出门办事,让我在福利院门口等她回来。
结果我在那边等了三天,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有个牵着小男孩的警察问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我告诉他,我在等妈妈。
他没有追问下去,带着男孩走了。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自称是妈妈朋友的女人过来,说妈妈让她来接我。
我不相信,女人伸手在我头顶拍了一下,我就昏昏沉沉被她拉走了。
路过街角的一家小商店,我看见了跟在警察身后的那个小男孩。
当时的我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角,「哥哥,救我。」
但他沉迷于新买的玩具枪,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被带到了基地,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拐来骗来的孩子,还有很多穿着白色医护服的人。他们给所有的孩子都注射了一种绿色的液体,然后给我们食物,教我们上课。
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皮肤头发眼睛的颜色都不一样,但因为相似的境遇,总能有一些共通的东西。
为了激发潜能,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来刺激我们。
高温、电击、溺水、窒息……什么都有。
直到有一天,他们把我们关在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巨大的房间里。
角落里散布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他们要求我们拿起武器自相残杀。
没通过测试的孩子都会被处理掉,基地里的孩子越来越少。
一次混战结束后,有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踏进房间,看着满地的暗红不屑道:「劣等品太多了,果然,劣质基因是不会觉醒出什么天赋的。」
我记住了那张脸。
那天之后就不需要混战了,改成了一对一决斗。
赢的人会有奖励。
第一次对战时,我的对手是个比我大几岁的少年,长得虎背熊腰,我没能打过他。
他索要的奖励就是我。
我像个垃圾一样被他拖回房间,他扑上来,像饿狼撕扯猎物那般将我践踏得不成人形。
也就是在那天,我觉醒了。
那股力量如同泉水般溢满我的身体,十分危险却又令人眷恋,我顺着本能的召唤,接受了它。
然后我把螺丝刀插进了那个少年的颈动脉里。
温热的血溅到我身上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作呕的快意。
我成了基地里最优秀的孩子,我的天赋发展得很好,他们不断训练强化我,到后面我甚至能徒手劈开一面墙。
我可以支配的自由时间越来越多,他们给我起了个代号,授予我一定权限,允许我在基地里随意参观,我对基地各个区域越来越熟悉。
然后有一天,我炸掉了那里,从基地里逃了出来。
多么盛大而壮丽的一场爆炸啊,在社会新闻里就变成了罗希生物制药公司的工厂失火。
我又回到了福利院门口,这次,我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再后来,我成为了一名护士,遇见了喜欢的人,跟他交换了戒指,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现在,他跪在我面前,用一种近乎求饶的语气对我说:「年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
我笑着对他说:「现在你知道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时候,面对我的求救,他能够拉我一把。我是不是就不会被带到基地,是不是就能够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了?
「对不起,对不起,年年,你想怎么惩罚我报复我都可以,但你能不能不要……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可我已经杀过人了。」
这句话像利器一样刺痛了陈铭,他绝望地捶着地面,发泄他的悔恨,他的痛苦。
在那一声声闷响中,我听到了金属环拉开的声音。
「趴下!」
我扑过去把陈铭按在身下,就势一滚躲到沙发底下。
「砰——」
冲击波裹挟着热浪蔓延,爆炸的烟尘散去,对面走来三个雇佣兵打扮的男人。
「找到你了,朱丽叶。」
16
「啧。」
我扔掉拧下来的断臂,望着地上七倒八歪的三具残躯。其中一个还活着,捂着肩膀的断口不停呻吟。
我蹲下身问:「谁派你们来的?」
他没吭声,我从他腰间的装备里掏出一把小刀,扎在他另一只手臂上,那片肌肉上布满了痛觉神经。他当即惨叫,向我求饶。
「是谁?」
「是……罗希,他们一直在监视于志明,发现你杀了他。」他喘了口气,「要抓你回去。」
我拔出刀,他哀嚎一声,仅剩的一只手也算废了。
解决完这边,我往陈铭的方向跑去,他看到我靠近明显瑟缩了一下。透过他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我看到了自己满身是血的样子,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我想擦干净自己,却发现双手还被铐着。
「阿铭……」
他愣在那里,没有应声。
我垂头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有些难过,「裙子,脏了。」
再抬头,就见陈铭扑过来挡在我身后。
「年年小心!」
一声枪响。
回头,倒下的是那个仍有一口气的雇佣兵,他手里的枪还没扣下扳机。
视线中闯进一抹明亮的棕色,那个男人把玩着枪,吊儿郎当说:「你就不该留活口。」
克里斯。
不,这应该不是他真实身份。
他扔掉枪,用脚下的尸体擦干净鞋底,抬头看向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克里斯,是个贝斯手,最喜欢的作曲家是瓦雷兹。」
「总之,很荣幸见到你,朱丽叶,或者叫你实验品 03A-0617?」
听到那个编号,恐惧像电流般在我的身体里游走,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问:「你到底是谁?」
「我算是你的前辈?反正跟你差不多,也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我在我们那届可是最优秀的,听说你也是,看来我们还挺投缘的。」
「而且我还帮过你耶,虽然被他搞砸了。」他指着陈铭说。
陈铭立即反应过来:「酒店里的那个人是你杀的?」
「任务而已。」克里斯怂了下肩,「为了做的干净点,就搭了下便车。」
他笑眯眯地向我抛出橄榄枝,建议我跟他合作,「也许我们可以先解决掉你旁边那个男人。」
我从墙上扣下一块砖扔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被他捏碎了。
「别那么暴躁,我们可以聊一聊,然后再谈合作的事。听着,你已经暴露了,要是没人帮你遮掩的话,你逃不过法律制裁的。」
「就比如之前那个女警怀疑你的时候,没有我帮忙,你是圆不过去的。」
「本来就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明明我们合作有很多好处,你也可以变得更强。到时候别说是一个女警,你想解决谁都可以,他们都会替你处理干净。」
「如果你是来当罗希的说客的,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我绝对不要再回到那个实验基地,绝不。
克里斯活动了手腕,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那就很遗憾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移到了我面前,拳头对准了我的下腹。我用手铐拦住他的动作,顺势将链条扯断,跟他对抗起来。
他的动作比我快得多,下手也更狠。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倒在地上前,我护住腹部用手臂撑在地上缓冲了力量。
他捡起地上废弃的钢管,把我拖过去,刺穿手心将我钉在墙上。
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剧烈的疼痛了,我倒吸了口气,压下了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混蛋,别碰她!」
陈铭捡起地上的枪朝克里斯开了几枪,他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迅捷躲过,一脚踢在陈铭的腹部,将他踹出好远。
「阿铭!」
克里斯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带着同情的意味嘲讽道:「看呐,没有了组织的供给,你羸弱得像只虫子。」
「那也比你好。」我把血沫唾到他脸上,「你其实一天都没从那里出去过吧。」
是啊,我炸毁了基地后,他们对于实验品的管控只会更加严格。而他那么强了都没能摆脱罗希的控制,说明他被用了足量的药,迫使他不得不为他们效力。
沦为被套上了项圈的野兽。
克里斯被我激怒,一拳将身后的墙砸了个窟窿。
我趁机踹他胸口,一脚将他踢飞,他陷在对面墙里,扣都扣不出来。
陈铭举着椅子朝他劈过去,木质的椅子碎成几片,而他毫发无损。
克里斯恼羞成怒,拽着陈铭的头发将他扯到我面前,「跟我合作有什么不好?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不单单是摧毁罗希,改变世界都有可能。」
「我拒绝。」
「就因为他?」克里斯踢向陈铭的膝盖,迫使他跪下来。
「这个废物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放开他!」
他一拳将陈铭打翻在地,皮鞋踩上他的脖颈,「再见了,警官先生。」
「陈铭!」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危险又迷人的力量,像火星子落入燃气池一瞬间内爆发出来。
我挣脱了桎梏,挥着钢管朝克里斯的后脑削去。
他磕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我冲过去拽着他的衣领狠狠撞向墙壁。
一下接一下,直到那面墙完全倒塌,他反过来钳制我,被我拉扯着一起坠落。
下面是林立的钢材,如同利刃一般,穿透了克里斯的胸口。
我落到旁边的空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内里火烧一样疼痛,内脏好像裂了。
我仰躺着,看到了蔚蓝的天空,然后很快被陈铭的脸覆盖。
「年年,年年,你坚持住,我们去医院。」
他又带我回到了城里,但是很快就被警车包围了。
局长通过喇叭向他喊话,「陈铭,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快点束手就擒,配合调查。」
陈铭握着我的手,声音哽咽着,「年年,我们快到了,你再坚持一会。」
车冲破防线,轮胎被扎破,撞在了路边绿化带。
他弃车出逃,背着我一刻也不敢停地跑向医院。
「跟我说说话,年年,说话。」
「年年,别睡过去,求你了。」
我也不想睡过去,可是真的越来越冷了。
经历了那么多次幸运,总感觉,这次命运之神不会再眷顾我了。
我用了仅剩的力气,凑近他耳边,跟他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确实不该杀那些人,但于教授是罪有应得,他要重新开启这项研究。」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说我们是「劣等品」时脸上的鄙夷与嫌恶,明明是他派人把我们抓来的,却又将我们视同垃圾。
而他前段时间用外文与对方通话时的亢奋神情足以表明他对这次的试验样本很满意,只是那些「样本」究竟是什么,我不得而知。
「阿铭,不要让他们得逞。」
「好,我答应你。」
「你恨我吗?我向你瞒了那么多事情。」
「不恨,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不生我气吗?」
「生气,所以你必须好好的,我气还没撒完。」
「好过分啊,阿铭。」
「对,我就是很过分,不服的话尽管来教训我。」
「阿铭,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
「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这样啊……」
他身上微咸的汗味里混着夏天的气息,一如当初我在陵园遇到他那般令人心动。
我偏过头靠在他的背上,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街对面站着个小女孩。
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那个蝉鸣萦绕的夏日午后,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问我为什么站在福利院门口。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聪明点,早点认清自己被遗弃的现实,现在会不会有着不一样的结局?
17 尾声
数年后,米花商场的地下超市。
穿着绿恐龙衣服的小男孩盯着超市里的电视屏幕,那上面正在播放一条有关基因提取技术的新闻。
「爸爸,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从实验室里生出来的吗?」
一旁的中年男人听到儿子的话,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告诉他:「当然不是,你跟别的孩子一样,都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
「那妈妈呢,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等任务结束她就回来了。」
「那她多久才能回来?」
男人怔了片刻,转而道:「这个爸爸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你好好吃饭,按时睡觉,总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到时候她就能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小辉了。」
「嗯,我一定会按时吃饭睡觉的,绝对不让妈妈失望!」
陈铭看着眼前乖巧单纯的儿子,眼角有些发涩。但在孩子面前,他不能表现出半点的懦弱,不然,一直以来编造的谎言要怎么让儿子相信,又怎么去说服自己。
在收银台结账时,孩子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心翼翼问:「爸爸,我可以再拿一点那个橘子糖吗?我想等妈妈回来,跟她一起吃。」
陈铭抑制住眼角的湿润,蹲下身子抚摸男孩的头。
「好,我们一起等她回来。」
番外
「哎,陈队,你衣服吊牌没摘。」
每当我路过精美的橱窗,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在米花商场处理杀人案的那个下午。
我叫郑颖,是名女刑警。
在同期入职的警员里,我向来是最突出的那个。
我自认长得不错,走到哪里都不会逊色。
但在那个男人面前,不论我怎么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突显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是的,我曾经暗恋过自己的上司,刑警大队的队长陈铭。
最开始,我只把他当做前辈那样看待,后来渐渐地被他所吸引,等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了。
可他们都说他有家室了。
局里的人偶尔会提起他结婚这件事,无一不是羡慕的神情。
我经常能见到他在走廊尽头接电话,脸上的温柔神色是面对我们这些同事时从未有过的。
我开始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嫉妒她凭什么能有那么好的运气遇到陈铭这样优秀的男人。
倘若我能早一步认识他,他未必不会属于我。
尽管我的家世,我的背景不允许我做那样下三滥的事,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
我频繁给他发消息,假借请教问题的名义跟他聊天。
「陈队,这边有个地方我不太明白。」
「陈队,你看我这个分析得对不对?」
「陈队,我等不及要跟你说我的新发现了!」
只要关乎工作,他都会耐心回复。
我在生日时宴请局里的同事,想趁着他酒醉时在他衣服上留点口红印,但他一进包厢就让服务员把酒撤下去。
我故意在他的办公室梳头,每个动作都透露着撩拨的意思,他让我以后梳头去女厕所。
「不嘛,厕所的镜子哪有陈队你这里的好。」
他没好气地拿扫帚清理掉落在地上的长发,冷着脸警告我未经允许,不准随意进出他的办公室。
但我死性不改,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偷摸进去,边边角角都留下点属于我的痕迹。
然后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妒忌到发狂的女人。
我以为她至少是个优雅大方的贤内助,或者是精致干练的女精英。
但那个微胖还有点矮的女人告诉我,她就是陈铭的妻子。
我更加不甘心了。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哪来的执念,但我不论如何都想得到他。
同时我又深知,如果陈铭能够轻而易举地被我撩拨到,那他也不足为奇。可正因为他不动如山,才激发了我的好胜心。
当年第一桩杀人案发生后,我自告奋勇要加班,暗恋我的小马也举手赞成。陈铭不能强迫那些老同志加班,只能自己留下来夜以继日的查找凶手的线索。
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和他相处了。
没多久米花商场又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他急匆匆赶来现场,连衣服吊牌都没摘。
「哎,陈队,你衣服吊牌没摘。」
「先前在家试衣服的。」
想到这我就充满了成就感,我又从那个女人身边把人抢过来了。
没多久她就来局里了,像个贤妻良母一样,特地煲了汤过来。
我看着他眼中的欣喜,看着他温柔的唤她的名字,还把手垫在她身后护着。
那一刻,嫉妒占据了我的大脑,我从她身边经过时故意撞了她,就希望她没拿稳保温桶摔了,最好里面的汤撒一地。
到时候,她就不得不回家换衣服了。
但陈铭扶住了她,责怪我走路不看人。
那个女人还假意问我喝不喝汤,扬武耀威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厌。
那一夜她留在了局里。
有好几次,我想假借工作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都被人拉了回来。
小张对我说:「你就不能长点眼力劲?陈队都多久没回家了,你消停点行不行?」
凶手的杀戮没有停止,第三个受害者随之而来。
整个城市人心惶惶,新闻里都开始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我都要感谢这个凶手了,感谢他让警局忙成了一锅粥。也多亏了他,陈铭几乎回不了家,而我却能天天和他呆在一起。
我甚至卑劣的想过,既然凶手是随机作案,那他会不会选择高小年作为目标下手?
这样,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四个死者在酒店里被人发现的时候,我假装被天花板上挂着的尸体吓得不行,抱着陈铭不肯撒手。他拿我没辙,又不能推开我,只能任我得逞。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贪婪地闻他身上的气味,多希望这样的时刻能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他很快推开我,叫着那女人名字离开了。
我看到,有个打扮时髦的外国人在纠缠高小年。
我真不明白,她明明那么普通,怎么这些男人一个个都跟瞎了眼一样往上凑。
就连陈铭也一样。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尸体的指缝间会有我的头发。
那个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颠覆了,别人都觉得我是凶手,我看他们也觉得是他们陷害我,连我爸妈都问我怎么回事。
只有陈铭,只有他相信我。
也只有他为我洗清了冤屈。
发现于志明死在家中那天,陈铭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那天回到局里,他没有向往常那样跟大家复盘,而是匆匆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翻看现场照片,惊讶的发现死者小拇指上的戒指十分眼熟,眼熟到我一天能看几十遍——那枚戒指跟陈铭手上的婚戒是相同的款式。
我去法医那边想再仔细看看戒指的样式,但我们两个翻遍了整个解剖室都没找到。
「不可能啊,我刚刚就放在这边的,怎么不见了?」
「在我之前,还有谁来过?」
「陈队来过。」
那瞬间,无数的细节涌入脑海,
衣服吊牌上的 LOGO,前一晚煲好的海鲜汤,监控里死者出现曾在陈铭家附近的公交车站台。
答案呼之欲出。
我把我的想法跟其他人说了,小张立刻否掉了我的猜测。
这次我没有畏惧他,「你敢不敢让他们过来当面对质,如果我弄错了,我立刻道歉。」
显然,我猜对了。
因为陈铭带着高小年跑了。
我猜,陈铭肯定也知道了,所以才会从解剖室偷走了戒指。
所有人,包括提出质疑的我自己,都没有想过,凶手原来一直就在我们身边。还是看起来毫不起眼,人畜无害的高小年。
我都震惊到如此地步了,那他呢?
他能接受一直追查的凶手就是自己深爱的女人这一事实吗?
我以为,等抓到高小年,案子就能破了,但没想到事情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城郊废弃工厂里横陈的尸体,激烈的打斗痕迹,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陈铭带来的真相更是打破了我们正常的认知。
在我们努力生活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们一直信任的医药企业在用一群无辜的孩子做实验。
这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陈铭作为唯一的证人出面,指控罗希生物制药公司惨绝人寰的行径。
同时,他也坦白了自己杀人的事实。
他将每一个死者的死亡情况说得非常详细,甚至连杀人的心理活动都能准确描述出来。
但我们都知道,他不是凶手。
我看着法庭上陈铭毅然赴死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那个时候他带走高小年并不是畏罪潜逃。
而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替她顶罪,为了制造出他挟持高小年的假象,所以才驾车出逃。
只是后面发生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庭审的视频公布后,一时间,所有的攻击全部都对准了陈铭,曾经那些希望他查清真相的受害者家属将愤怒与悲痛全部都发泄到了他身上。
那段时间,不管是出庭还是扣押,只要他露面,就有人扔石子、臭鸡蛋和菜叶。
是刑侦科的同事根据现场的打斗痕迹、血迹分布和遗留的笔记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才还了他清白。
真正的凶手已经命丧黄泉了,作为凶手的家属,他承担了所有责任。
陈铭卖掉了房子,拿出全部积蓄补偿受害者家属,才平息了众怒。
因为包庇高小年并试图替她顶罪的行为,他彻底失去了身为警察的荣誉。
陈铭收拾好东西离开警局那天,把一个装满零碎物品的塑料袋扔到我面前,眼神阴鸷冷厉。
「收好你的东西,别到处乱塞。」
他这句话像柄利刃,彻底斩断了我所有的幻想。
不,或许在更早之前,在他抱着浑身是血的高小年跪在医院大厅求救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陈铭如此狼狈的模样,满身的血污,血泪纵横地跪在医生护士面前不停地磕头求助。
那个在我心里闪着光的男人像一尊被推倒的雕像,碎成了平庸的石块。
我在心底问自己是否还有所期待,答案像石子落入深渊,连回声都没有。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一年后,陈铭将一名医生告上了法庭。
那是当初对他伸出援手的医生,经历了漫长的手术和抢救,还是以失败告终。
起因是陈铭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原来那个医生并没有救高小年,而是从她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
她和陈铭的孩子。
高小年,她怀孕了啊!
只是当时她满身是血,没人能看出来。
那名医生隐瞒了这一切,将不足月的孩子剖出来私自放在罗希的培养舱里培养。
奇迹的是那孩子居然活下来了。
等陈铭打赢官司获得的合法抚养权时,那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听说陈铭接那孩子回家时,那名医生挥舞着手术刀嚷嚷着陈铭夺走了他的作品。
这些科学疯子,什么时候才能把人当人看。
我曾经远远地见过那孩子,眼睛和嘴长得像高小年,鼻子像陈铭,瞧着挺机灵的。
陈铭则憔悴了许多,始终穿着那件过时的外套,洗得褪色了,袖口和衣领都磨损了也不肯换新的。如果高小年还在的话,他们应该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吧。
说来也怪,这几年我时常梦到以前的事,梦到我刚入职在警局工作的那段时间,炎炎夏日空调呼呼运转,忙里偷闲大家伙围在一起吃西瓜。
梦里的陈铭还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如今的我,人到中年,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夫妻恩爱,儿女乖巧懂事,对他早就没有执念了。
只是时常会有一种错觉。
如果当初我没有对陈铭动心,没有通过不入流的手段来证明自己的魅力,也没有去挑衅针对高小年,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案件了?
不过斯人已逝,如果当初的事谁知道呢?
镜子里的我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神采,不过保养得宜,在同龄人里依然出众。
「郑局,刚刚接到匿名举报,有人在会所使用非法药物聚众淫乱。」
我戴上帽子,对着镜子最后确认自己的仪容无误,吩咐道:「出发。」
「警察,不许动。」
灯光纷乱的室内,衣衫不整的躯体如同树根般缠绕,被惊动后纷纷尖叫着往后躲。
我坐在外面看他们清点人数,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震惊的同时,又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恶心感。
那是我的丈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