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弟上课的时候搞小动作，被叫了家长。
我以为去了只是单纯的挨骂。
谁知道班主任是我那谈了一天就被踹的前男友，他拎着我幼儿园的照片说：「是你啊，小哪吒。」
1.
我坐在办公室的凳子上，极其尴尬。
上午的时候，班主任给我妈发消息，说我弟上课不认真听讲，总搞小动作。
他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学习态度不端正，容易考不上高中，希望家长可以配合一下，去学校具体聊一聊孩子的情况。
我爸妈没空，我去了。
敲完门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那声「请进」太熟悉了。
我一咬牙一跺脚推开了门，果然，在这儿等着我呢。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我那谈了一天就被踹的前男友。
我踹的他，踹完就把联系方式拉黑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就继续专心批改作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位家长，我现在有点忙，不介意等一下吧？」
介意，非常介意。
没有谁想跟前男友共处一室。
「李老师，要是你忙的话，其实我可以明天再来的。」
只要你现在让我走，回家我就让我妈明天请假过来。
李子期轻声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红笔，目光缓缓的从作业本转移到我身上。
「还记得我姓李啊，小哪吒。」
我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最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既然被拆穿了，我也没有再装下去的道理。
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间办公室非常小，小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工位。
除了他的办公桌，就只剩下了墙边的一把椅子。
没有其他人，那我就敞开了聊。
「李子期，你玩我呢？」
李子期靠在椅背上，不疾不徐的往墙边看了一眼，示意我，「站着干什么，坐啊。」
我没坐，谁要坐下来长聊，我恨不得现在就消失。
李子期也没勉强，他接着回答了我上一个问题。
「谁玩你了，不是你谈了一天就把我踹了么？」
我的心猛然缩了一下，校园里很静，只有遥远又模糊的讲课声。
阳光穿过窗棂，打在李子期身上，他整个人暖洋洋的。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我。
最后是我先败下阵来，「就一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就当没有过行不行？」
李子期轻轻垂下头，转身继续批改作业。
「小不了。」
……
气氛实在是太尴尬，我拽着包包带子，转身就想走。
还没等我有动作，李子期的声音跟着就来。
「你弟的事还没聊。」
「明天吧。」
「明天我没空。」
「那现在。」
「现在我要改作业。」
他伸手敲了敲旁边厚厚的一摞作业，「你坐着等会儿，改完了我告诉你。」
于是现在，我坐在这里，看着李子期批改作业。
下课铃声响起，校园里恢复吵闹。有几个小男生打闹着经过，你推我我推你。
撞上原本就虚虚开着的门，办公室一览无余。
几个小男孩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李子期长手一伸，从桌上捏了个粉笔头扔过去，正中男孩额头。
被打中的男孩子吃痛的缩了一下眉头，他看看李子期，又看看我，忽的一下跑了。
午后的走廊里，阳光均匀的洒在白净的瓷砖上，淡黄色的长廊里回荡着一句：「快去告诉赵澈，班主任把他姐姐扣在办公室啦！」
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活力充沛，气吞山河，喊出来的那一声，清晰又响亮。
光是余音，就劈的我魂不归位。
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喊那么大声？
没出两分钟，我弟就过来了。
他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的敲了下门。
李子期没让他进来。
桌子上翻开的作业本鼓起，红笔滚落在一旁。
他站在门口，跟我弟冠冕堂皇：「你快回去上课，我跟你家长聊一下你的学习状况。」
赵澈侧着头想往里面看，被李子期一巴掌推回去了。
铃声响起，还在校园里晃荡的人撒丫子就跑，李子期捡起红笔继续批改。
全程跟我零交流。
「刚才怎么不让赵澈进来？」
李子期偏头看我一眼，漫不经心：「我叫你过来是为了探讨怎么让赵澈好好学习，不是耽误他上课。」
……
麻蛋，真会堵人。
我起身，准备离开，「既然李老师忙，那我改天再来吧。」
风从门口涌入，带着树木生长的气息，吹开了窗户旁的本子。
李子期改完了最后一本作业，他按动笔的顶端，弹簧推着笔芯后退，「啪嗒」一声格外清脆。
这个声音在提醒我，我最好使的理由现在用不了了。
「赵清，你在怕什么？」李子期嗓音淡淡。
我手越攥越紧，背对着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才转身看他。
「没有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坐下来聊聊赵澈。」
然后他就真的跟我聊了一节课，从我弟升入初二的表现，到最近几次的成绩，连运动会都没放过。
聊到最后，李子期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被水浸润过的嗓音依旧止不住的嘶哑。
「现在初二，你们家长这边也要多留心，不然等到初三再管就太晚了。」
我点了点头，准备道谢然后离开。
铃声就响了。
今天下午我已经听了好几遍铃声了。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李子期就掏出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在我跟前晃了一下。
「加个微信吧，这位家长。」
刺耳的铃声结束，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他们背着书包拥挤着往校门口走，吵吵嚷嚷。
今天是周五，所以下午四点就放学了。
「不用吧，你跟以前一样联系我妈就行。」
李子期平静的看着我，「是么？」
曾经多日的默契让我从他眼神里读出另一种意思，我一把抢过手机，扫码添加：「算了，联系我吧。」
2.
李子期当着我的面给我修改备注，由于他站的离我太近，手里的手机还刻意放低。
我一眼就瞥见了。
他给我备注「哪吒」。
……
这个梗注定过不去了是吧。
赵澈背着书包走到办公室，他敲敲门，跟李子期打了个招呼后问我，「姐，现在走么？」
我收了手机，从包里拿出几块钱递给他，「你先自己坐公交回去吧。」
赵澈看着我，非常茫然：「那你？」
「我跟你李老师还没聊完，换个地方再聊聊。」
我和李子期是在抖音认识的，说起来非常土。
我在网站写小甜文，写着写着卡文了。
男女主过了初识阶段，因为工作原因频繁见面，按照剧情，情感也要随之升温了。
我升不了，因为我没有任何恋爱经历。
我开始看各种恋爱博主的视频，结果在刷视频的时候看到了 CP 活动。
我这个人，别的爱好没有，只喜欢写文。我怎么可能让自己贫乏的感情经历耽误我亲爱的读者看我的小说呢？
于是我果断报了名。
可是组织 CP 活动的表白墙三天都没有理我。
……
人可以写小说的时候糊，但不能处处都糊。
于是我冲到表白墙最新视频的评论区，气冲冲发问：「为什么不给我安排！」
事实证明，该凶的时候一定要凶一些。
表白墙一下子给我推了三个男人。
两个上来就要照片的男人，被我拉黑了。
剩下一个是李子期。
刚开始的时候他收敛本性，回复及时又有礼貌。
熟了一点以后开始每天和我斗嘴。
我们俩从抖音怼到微信，虽然好多次被他堵到气急败坏，但他确实很对我的胃口。
我甚至为他改了我小说的人设，刚开的新书，从第一章开始修。
修完的时候，评论区有人问我：「男主角怎么改人设了？」
我随口一答：「因为感觉这样比较讨人喜欢。」
新书上架的时候，我请李子期吃了个饭。
那天我俩第一次见面，他穿了个白色卫衣，灰色运动裤，刚洗过的头发，上面还带着水珠。
作为一个经常在抖音看帅哥的人，他确实又撞了一把我的点。
不考虑他会说话这一点，他是很招人喜欢的。
后来因为我们实习的地方离的近，见面多了起来。
我无聊的时候，李子期会带我去他朋友的聚会。
双休的时候，我们俩把当地比较刺激的场所玩了个遍，我被吓到的时候，他一边嘲笑我，一边拍我背给我顺气。
嘴巴毒的人一旦温柔起来，就会给你一种偏爱的错觉。
然后我就和李子期在一起了，不存在谁追谁，纯粹是你情我愿。
换句话说，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打声招呼，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第一天我就翻了他的相册，翻完的那天晚上我就提了分手。
然后火速拉黑他的联系方式，逃的远远的。
我真没想到他毕业后能当上我弟的班主任，我要是知道，我死都不会招惹他。
李子期敲敲椅背，拉回了我神游的思绪。
「聊聊？」
我顺口接上一句：「聊啊。」
他又问我：「行啊，聊点什么？」
……
分过手再见面是这么尴尬么？连聊什么都要问一问，是真的无话可聊么？
我皱着眉看他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一双眼尴尬的乱瞟。
见我不回答，他又补了一句，「不是你说要找我聊聊的么？」
我沉默片刻，想起他给我的备注，犹疑的问他。
「你为什么要叫我哪吒？」
他看我一眼：「我们以前上一个幼儿园你不知道么？」
我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好，你闭嘴吧。」
李子期微微倾身，「那你为什么跟我分手。」
「我们以前上一个幼儿园你不知道么？」
3.
校园里的人都走光以后，我和李子期去了超市。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他单手拎着购物袋，里面装的是我刚刚挑的各种酒精饮料。
然后我们去了学校的操场。
傍晚的时候，光线昏暗，视觉占了下风，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表情。
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又吹向我的脸颊。
我仰头喝了一口果立方，白葡萄的味道混着酒精划过喉咙，甘甜中带着一丝丝辣。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李子期偏头看我，「认出你什么？」
认出我什么，当然是认出我是哪吒啊你个蠢货。
我捏着瓶口，手腕搭在腿上，操场看台上一排排的塑料座椅被晒的掉漆，远处灯光下的塑胶跑道上，爬着几只虫子。
深呼吸几下，我才继续问他，「认出我是你幼儿园同学。」
他了然一声「哦，认出你是哪吒啊。」
麻蛋，嘴不会用可以捐了，做个哑巴帅哥就行。
「好早了。」
他这句话成功点燃了我胸中蠢蠢欲动的怒火，酒精作为助燃剂，越烧越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人说话这么费劲，好早是多早，不会数数还是记忆力不行？
我猛的吐出一口气，目光炯炯的瞪他：「好早是多早？」
李子期叹一口气，声音慢慢悠悠，「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你了。」
……
我有些沉默。
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这人要是个哑巴新郎就好了」，他心里想的是「嚯，这不小哪吒么？」。
是这样么？
我觉得吹向我的风都不温柔了，连带着操场中央的草坪也不柔软了，草坪里爬出来的虫子好像都在嘲笑我。
我抬头仰望夜空，星星那么温柔，一定不会嘲笑我。
然后我发现今天没有星星。
幼儿园的时候，我自命不凡到了极点。
别的小朋友认为自己是公主是王子，走路都要拎着裙边，踮着脚。
只有我，格外跳脱。
我觉得我是哪吒转世，我应该手持乾坤圈脚踏风火轮。
远处的山上住着我的师傅太乙真人，幼儿园毕业了我就会坐在莲花上重新化身。
而在此之前，我需要保护我身边的人，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水漫陈塘关了。
谁还没个中二病呢，只不过我可能病的格外厉害。
所以几乎每个打过照面的人都听过我那句「我是哪吒」。
我承认，我当初脸皮是厚了点。
但这不是上天把李子期送过来羞辱我的理由。
我还在感伤，李子期嗓音淡淡，混着夜风传入我耳中。
「说说，为什么要分手。」
……
我更难过了。
我对幼儿园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毕竟过去那么久了。
除了记得我极其臭屁的宣扬我是哪吒以外，我也只记住了零星几个片段。
我连片段里的人都对不上号。
幼儿园的时候，园里有好多玩乐设施，可以来回晃的大公鸡大老虎，永远坐不上的秋千，和水泥砌成的滑滑梯。
这些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在玩。
对我来说不够刺激，我毕竟是哪吒。
于是我混进了男孩儿堆里，男孩儿干啥我干啥。
那个年龄段的男生极其的皮，他们把夏天的鞋子脱下来，站在教室里面，往后门口的空地上扔。
目的是比一比谁的力气大，谁扔的远。
这种项目怎么能少的了我。
于是我也脱下一只鞋，跟着扔。
他们都扔到了后门那里，我扔到了半空中的塑料棚上。
一群半大的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的力气最大。
上课的时候，他们各自捡了鞋子回来，我光着一只脚站在那儿。
老师看看我，又看看鞋，开始想办法帮我把那只空中的鞋子拿下来。
具体过程我忘记了，反正最后是一个没有参与过我们比赛项目的小男孩儿帮我拿回来的。
因为他拿完以后瞪了我一眼，好像极其的不愿意，又不敢反抗老师的安排。
我一看他不愿意，我就开心了。
于是那天下午的手工课，我就屁颠屁颠跑过去坐在他旁边。
结果坐在他旁边的第一节课，我的手就被石板压着了，一根手指肿的不像话。
我哭着鼻子坐了一下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天下午放学，那个男生的妈妈来接他，在班级门口给他拍了张照。
我，脸皮厚，跑过去要了一张。
那张照片就辗转送到我手上一张，被我妈用相框裱起来，放在客厅十几年。
而我和李子期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在他手机相册里看到了那张照片。
真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那倒霉同桌是他。
我嫌丢人，火速踹了他。
4.
我这人不愿意吃亏，尤其不愿意在李子期面前吃亏。
这种事太丢脸，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是他不仅知道，还是见第一面就知道了。
我内心的泪流成了河。
他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撇撇嘴，非常不情愿的告诉他，
「我在你手机里看到了那张照片。」
他点点头，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幼儿园那张么？」
汰，为什么句句不离幼儿园！
我沉浸在悲伤的气息中，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李子期也进入了回忆的模式。
他嗓音平淡沙哑，想来是上了几天的课，声带过度磨损的原因。
「你还记得我帮你拿下来的那个鞋子么？」
我欲哭无泪。
「你记得我拿给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么？」
谢邀，不想记得。
他拿腔拿调，「你说能帮我拿鞋子，是你的荣幸。」
……
「那天下午你还跑到我旁边跟我做同桌，你记得你怎么说的么？」
我的心已经蜷缩到麻木了，它再泛不起一点波澜。
「你说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
上天，让我死了吧。
我真傻，真的，我为什么要跟李子期讨论这个问题。
这不是给了他羞辱我的机会么？我们俩从认识到现在，斗嘴那么多次，不分胜负。
这下好了，我就像那粘板上的鱼，毫无还手之力。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李子期打开一瓶江小白，瓶盖被扭开的声音格外清脆。
酒从他喉头滑过，他喉结滚动，性感极了。
喝完，他偏头看我，眼神晦暗。
「赵清，为什么要分手。」
我想起来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他带我去玩了据说最吓人的密室逃脱。
黑漆漆的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 NPC，和始终徘徊在头顶、时大时小的音乐。
踏进去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工作人员「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简直比鬼还可怕。
我扭头看向门口，评估了一下中途退出的后果。
犹豫不决的时候，李子期抓住了我的手。
他手掌宽大干燥，热量源源不断的传来。
我就稀里糊涂放弃了退出，跟着他走了。
NPC 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我大喊一声，然后就被李子期拉进了怀里。
我的头埋在他胸口，侧耳听着那里传来的心跳声。
等到 NPC 走了，他还是摁着我的头，「赵清清，我们谈个恋爱吧。」
他喊我赵清清的时候，就好像幼儿园的老师在喊小朋友，很温柔很有耐心。
我感受着从他胸腔传来的震动，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在一起了。
暧昧一旦萌生，就像春日里的桃树，要发芽，要悄悄的发。
一骨朵一骨朵的冒出头，要漂亮，要娇俏，要带着粉红色。
想做桃花的人是不会想在花盆里跳舞的。
所以当我看到他相册里的那张照片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做不成桃花了。
突如其来的羞耻心作祟，我提了分手。
分明那天上午我才见过他最温柔的样子，转眼就又见不到了。
李子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糊涂了，他居然放弃了这大好的嘲讽我的机会，反而捏着我的手，反复摩挲。
「你不是让我保护你么？怎么跑了？」
我的头快要埋到地上，当然是怕你突如其来的温柔变成昙花一现，怕你从此开启疯狂嘲笑我的模式。
他不轻不重的捏了我一下，随后拿走了我手中的果立方。
我的名字像是被他反复研磨，「说话啊，赵清清，为什么跑了？」
趁着月色，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下，然后飞快收回视线。
空中弯月皎洁，眼前风光撩人，呼吸交缠间，酒精混合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上头，易醉。
我其实很喜欢听他喊我赵清清，带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和无奈。
李子期还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悄悄叹一口气，给自己喊了个一二三，才转头直视他。
「李子期，我觉得吧，咱俩的往事不太美好。」
即使坐着，李子期也比我高出一截，他微低着头，外套松垮的穿在身上，领口折起，三角冲外，曲折的弧线里露出粗放的脖颈线条，随心肆意。
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手顺势滑到我的背后，微微用力。
「你怕我笑你？」
心事被揭穿，我脸瞥向一边，不太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动作缓慢堪比他办公室里养的那只乌龟。
得到答案的李子期手下越发轻柔，一下一下的沿着我背部的脊柱线上下游走，最后往边上一滑，停到腰上，轻轻捏了一下。
「我不笑你」，他嗓音低低哑哑，「说开了，能不能复合？」
分手后第一次见面，李子期罕见的没有嘲笑我，在褪去燥热的看台上，我们并排坐着。
脚下滚了几个玻璃瓶子，不知是谁碰到了，玻璃瓶顺着力道滚进风里，叮咚作响。
心心念念的东西就这么到手，人总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靠在椅背上看夜空，忽然又偏头看向李子期。
他被我盯的有些不解，眼神在我脸上上下游离，「怎么了？」
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耳朵，「你怎么转性了？」
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复合么？」
今晚问的第 108 遍。
赵清，复合么？
心底有个小人叫嚣「快，答应他。」
另一个小人扛着大刀赶来，暴力的往下一插，占据山头，「不，你得拿捏他。」
我深表同意，你得拿捏他。
谈恋爱有什么意思，这种不上不下若即若离的感觉才叫人沉醉。
沉醉的证据就是，李子期日渐温柔的语气和不厌其烦的耐心。
李子期还在把玩我的手指，他手下用力，反复揉搓。
「赵清清，回个话。」
我微微一笑，「不要。」
他气笑了，嗓音从喉头滚过，夹杂着叹息，「赵清清，顺坡下驴懂不懂？」
他离我越来越近，近到我能看清他额前碎发浮动的轨迹。
我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你才是驴。」
李子期从善如流，「好好好，我是驴，你给我个坡，让我下去。」
不要，我又不是修坡的。
5.
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吃过饭了。
赵澈被我妈摁在屋子里写作业，他成绩差，总觉得书上那些公式都是鬼画符。
有些题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怎么解，不敢蹂躏试卷，只好大肆揉搓头顶那几撮毛。
我走到他房间门口，敲敲门。
赵澈顶着鸡窝头开了门。
我回想起刚才进小区的场景，李子期不远不近的跟着我，一路进了小区。
在我委婉的表示不需要送我送到家门口以后，他弯腰俯身，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想多了，我家也在这里。」
哦，信息缺失，占了下风。
赵澈挂着要死不死的表情，靠在门上，眼皮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干什么？」
「你班主任跟我们住一个小区？」
赵澈皱眉看我，「对啊。」
我斟酌了一下语气，「那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赵澈后退一步，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姐，你关心过我么？」
……
没有。
现在也不是想关心你。
我递过去一杯牛奶，并贴心的替他关上了门，「好了去写作业吧。」
我妈问我班主任今天说了什么，我细细回想，然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说完，我捧着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跟一个家长就要说这么多话，真累。
我妈消化了一下，忽然抬头问我，「还有别的么？」
我捧着杯子的手愣在半空中，「没了。」
怎么？不够么？
「那他班主任怎么样？」
我咽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下，「认真、负责，挺好的。」
家长都爱关心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碰上一个好老师，生怕自己的孩子不受待见。
好像得了一个好班主任，自己的孩子就一只脚踏进了 985 的大门。
我妈还在追问，「没了？」
我点点头，「没了。」
还要怎样啊？要我写个 3000 字小论文夸他么？
我妈起身回房间，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颇为遗憾。
剩下我一个人愣在原地，这个世界是卡 bug 了么？
我连梦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没和周公争辩出个结果，就被客厅里的声音吵醒了。
我随意揉了把头发，推开门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李子期。
以及对面笑开花的我妈。
我试探着开口，「家……家访？」
没必要吧大哥，我知道你工作认真，可昨天我已经去学校就赵澈的学习问题跟你探讨了一个小时，怎么今天还跑我家里来了呢？
我妈看我一眼，语气嗔怪：「什么家访，给你介绍个对象。」
我深吸一口气，当场石化。
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昨天我妈锲而不舍的追问和追问过后的失落。
她压根不是关心赵澈的班主任对赵澈好不好，她是在关心她能不能找个好女婿。
我扭头看了看站在隔壁房门口的赵澈，面含歉意。
对不起了赵澈，家里目前没有人真正关心你。
我妈一边招呼李子期，一边腾出手大力的推了我一下。
我看着「砰」的一下关上的房门，呆若木鸡。
牛啊李子期，不就是昨天拒绝你了么？搬救兵都搬到我家了。
十五分钟后，我换好衣服洗完脸，坐在李子期面前。
面对我妈时，李子期像换了个人，彬彬有礼谈吐得体，好像以前在微信上跟我对线的不是他一样。
接受到我的视线，他还能腾出空问问我的意见，「你觉得呢？」
？
你们说什么了？
我妈伸手拧了我一下，替我回答：「她呀，昨天还跟我夸你呢，一回来就跟我说你有多好，都停不下来。」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妈，昨天我只夸了七个字而已，七个字，都没有你这句话长。
我就这么被我妈交易出去了。
她说李子期家里最近只有他一个人住，太冷清，让我去陪李子期吃饭。
我撇撇嘴，李子期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吃几顿饭怎么了。
换来我妈落在我头上的一巴掌。
我跟着李子期去了他家里。
一开门，一只小狗就跑了过来，冲着我直摇尾巴。
我正要问是不是摇错人了，低头细看，嚯，熟人。
也许应该这么说，熟狗。
李子期转身去鞋柜里拎了一双拖鞋给我，再转身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狗抱着我的脚摇尾巴，我低头对着它笑。
他嘴角一扯，「七七，抱错人了吧？」
结果谁也没理他。
他摇摇头，径直去了厨房。
6.
我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拿出手机打游戏。
七七窝在我旁边，小脑袋拼命的往我手机屏幕上凑。
我以前经常能在小区里看到七七，那个时候它瘦瘦小小的一个，看起来也就几个月大，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
它胆子小，经常窝在草丛里，有人靠近的时候连跑都不敢跑，只一味的发抖。
没有人知道七七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会上心去喂养一条小区里的流浪狗。
小区里时常会有清洁工打扫卫生，七七连捡垃圾都变的困难。
我家里的人属于连绿萝都能养死的那种，养一个小动物对他们来说，要求实在苛刻。
我只能在有空的时候，给七七带点狗粮。
那时候它还不叫七七，它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七七就会坐在路灯下等我。
暖黄色的灯光在地面上投下一团光晕，七七蹲坐在其中，远远望去，只有小小一团。
我也坐在它旁边的台阶上，摸摸它的头，然后打开手机，玩几局游戏。
七七很乖，每次都坐在我旁边看我打。
但我技术不行，我只会玩植物大战僵尸。
好在七七狗美心善，从来不嘲笑我。
玩几局游戏后，我卸去一身疲惫，回家休息。
七七就地一滚，不一定滚进哪个草丛睡觉。
后来我辞职，想休息一段时间，顺便把我的小说写完。
我准备在外面租个房子，再把七七接过去，被我妈拦住了。
理由是我胆子太小，自己住会睡不着。
我没搬出去，但是也没再见过七七。
原来是被李子期收养了。
七七头凑到我怀里，身子靠着我，看到僵尸被打死，就会开心的叫几声。
解决完最后一波僵尸，我扭头看它，笑着挑了挑眉。
七七双手撑着我的胳膊，脚下用力想要站起来。
它晃晃悠悠的立在我身前，还没等扑进我怀里，就被李子期捏着后脖颈提溜走了。
一人一狗，眼神空中对视。
七七转头朝我哀嚎，李子期看着七七的小把戏，嗤笑一声，「小家伙，你待遇比我好啊。」
穿着家居服的男人对着一只狗吃醋，不能张口说话的狗狗对着我求救。
非常和谐。
嘲笑完七七，李子期又转头看我。
「看什么热闹呢，吃饭了。」
我从他手里解救出七七，把它放到地上，然后走到桌前。
他在后面慢悠悠的跟，走一步叹一口气，「啧，人不如狗。」
我拉开凳子坐下，扫了一眼李子期做的饭。
真贤惠啊，就这么一会儿，有菜有汤的。
李子期给七七倒了点狗粮，又随手扔了个小孩儿爱玩的游戏机过去。
我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嘴角抽了抽，「你扔游戏机给它干嘛？」
李子期不以为然，「玩游戏啊，它不是爱玩游戏么？」
七七舔了舔游戏机，又伸出一只爪子把它推到一边，专心吃起了狗粮。
「它能玩明白么？」
「多玩玩不就明白了？」
我低头喝了一口汤，心里暗暗吐槽。
李子期，你是不是有病？谁家的小狗玩游戏机？
你当他文曲星转世？
李子期没有察觉这些，他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手机被我丢在沙发上，停留在植物大战僵尸的页面。
我看了一眼七七，问他，「七七为什么会在你家？」
李子期看我一眼，「我收养了呗。」
这话说的，跟废话一样。
「你为什么会收养七七？」
以前实习的时候，我去过几次李子期租的房子，从里到外丝毫看不出他喜欢小动物的痕迹。
他实习的地方有几只小猫，白色的，极其粘人。
但从来不粘李子期。
我一直觉得他这辈子跟小动物没什么缘分。
直到那天去学校找他，在他办公室看到了一只乌龟。
透明的水箱里，连鱼都没有。
底部是青青绿绿的石子，几株动都不大动的水草。
和一个更加不爱动的乌龟。
问他谁养的，他说是办公室上一个主人留下来的。
找不到人养，乌龟又不怎么用上心，他就把那只乌龟留下来了。
「那天有个大师给我算命，说七七招桃花」，李子期挑着眉毛，腮帮子一鼓一鼓，「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说完，他朝着我的方向，露出一个极为温和的笑容，「这不，桃花今儿就跟着开出来了。」
对上他的眼神，我也只能震惊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这男人，蠢死了，主动找我和好不比听什么大师瞎扯强么？
七七吃饱了以后，小短腿哒哒跑到我旁边，冲我欢快的摇尾巴。
李子期压低眉眼，无动于衷的看着七七。
「就是有点笨，连游戏都不会。」
……
我真的很想揪着李子期的耳朵告诉他，七七它是一只普通的狗，它不是狗中神童。
他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
我叹一口气，有些发愁的揉揉太阳穴。
半晌，还是皱眉看向李子期。
「你……都带七七玩什么游戏？」
李子期夹菜的手一顿，昂了昂下巴，「王者、和平精英。」
「那有没有可能，它不是不喜欢游戏，它是不喜欢你？」
刚才跟我玩植物大战僵尸就玩的很开心嘛，解决完僵尸，七七甚至想抱我。
李子期放下筷子，「啪嗒」一声，清脆悦耳。
他侧过头去，气的笑了一下，几秒后又看过来。
「赵清，你现在是得寸进尺啊。」
心里的小人摇旗呐喊：对啊我就是，你能怎么样！
「那你赶我走啊。」
我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
在李子期面前占上风实在太快乐了。
李子期只盯着我，唇角勾起，笑。
半晌，他任命的偏过头去，「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就收起来了。」
7.
李子期把东西收拾进厨房，开了水龙头清洗。
我端着一盘草莓跟进去。
他看我一眼，腾出手从旁边橱柜捞了个水果盘给我。
水漫过草莓，我一边洗一边问他。
「你怎么说服我妈的。」
我单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家的妈妈要是遇上我这种情况，三天两头就要安排相亲。
我妈不一样，她乐得清闲。
街坊邻居打听我的情感状况，我妈一口一个「随便她」。
她连问都没问过我。
「阿姨看我年轻有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想把我介绍给你的。」
言下之意，他没有拿我弟的学业做筹码，没有假公济私。
年轻有为。
呸，臭不要脸。
「那你怎么认识我妈的？我妈可不是那种爱跟老师聊天的人。」
我关了水龙头，靠在流理台上，歪头看他。
他手腕上残留着洗洁精的泡沫，水流顺着手掌流向手中的盘子。
洗完最后一个盘子，李子期转身，朝着客厅的方向昂了昂下巴。
我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客厅的展示柜里放着一个相框，相框裱起来的正是那张幼儿园照片。
我和他坐在班级第一排正门口的位置，我举着红肿的手指，挂着满脸的眼泪。
他臭着个脸，白眼翻上了天。
……
我说呢，那张照片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原来是李子期的妈妈给了我妈妈，我妈妈又裱起来，在我家客厅放了十几年。
李子期擦了擦手上的水，拉着我去沙发坐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想要扑进我怀里的七七。
另一只手把草莓往我面前推了推。
「赵清清，今天早上的事儿，考虑一下？」
……
第不知道多少次求和，好像李子期的生活里除了求和，就没有别的事情要考虑了。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慎重的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们签个合约。」
半个小时后，我把所谓的合约拿给李子期看。
他眉毛深深皱起，不可思议的问了一句，「互助合约？」
我点点头，「对的。」
「什么意思？」
我从他手中抽走那张纸，摊平铺在桌子上。
「就是字面意思，你帮我找写小说的感觉，我帮你找恋爱的感觉。」
李子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你怎么帮我找恋爱的感觉？」
我掰开手指，一项一项的跟他算，「牵手、拥抱、逛街、压马路、约会。」
「这些都可以。」
他的手「啪」的一下拍过来，落在我手上的大掌顺势握住，暗暗用力。
「赵清，别太过分。」
话是这么说，李子期还是同意了。
他甚至给赵澈发了微信，让赵澈把我电脑送过来。
我知道的时候，电脑已经放在我面前了。
他说为了方便我找灵感，建议我就在他视线范围内创作。
啧，真贴心。
我还没写几个字，李子期就反悔了。
他双手插兜，好看的眉毛皱起，「难得周末，我们出去约会吧。」
？
什么叫难得周末，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你会有很多个周末好么？
不仅如此，你还有寒暑假。
不要说的好像谁在剥削你一样。
我对上他的视线，温柔一笑，「想约我就直说好么？不要拿周末当借口。」
李子期愣了，「我没有直说么？」
「男人和女人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男人觉得，我把话说出来就是直说。
女人不是这样。
你跟我约会是为了什么？
是想见我。
那你要说，「我想你了，这位美丽的女士，我们约会吧。」」
我看着李子期，脑海里没头没脑的冒出这段话。
那个扛大刀的小人又出来了，她靠着大刀给我鼓掌。
「你说的对。」她说。
我也觉得。
于是我没有搭理李子期，低头噼里啪啦的把刚冒出来感想敲下来。
李子期走到我背后，双手撑着沙发边缘，一大片阴影投下来。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问我。
「你这是……？」
我忽的一转头，脸颊擦过他的下巴。
「这是可爱！」
我义正言辞。
正在浏览文档的李子期偏头看我，他轻声笑了笑，嗓音愉悦。
「好的，这位可爱的女士，可以邀请你约会么？」
8.
李子期开车带我去了电影院。
路上的时候，他问我看什么电影。
我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的看，挑不出个想看的。
最后一拍手决定，影院的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的第七个是什么电影，就看什么电影。
李子期单手握方向盘，闻言腾出另一只手，在我脑袋上揉了揉。
「你可真不挑。」
换来我一记眼刀。
「发型是不能乱的。」
路口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住，抽空转头看我。
目光从被他撸过的头顶开始，下移到脸上。
最后和我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李子期好像很开心，他勾起唇角，淡淡应和，「好，不乱。」
我收回视线，傲娇的看向车窗外。
呵，男人，心里乐开花了吧。
到了电影院，我看了一眼滚动的电子屏幕，就支使李子期去买电影票。
李子期抬脚朝着前台的方向去了。
时间最近的电影开场也得半个多小时，我站在玻璃围栏处往下望，思考着开场前去哪儿转转。
还没想好，肩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许枫，高中同学。
高中的时候，我一股脑儿的忙着学习，都没怎么注意过周围人。
社交圈子仅限于我那个三班，连班里的人我都花了一个学期才认完。
关系稍微好点的都是坐在我周围的同班同学，隔壁班、楼上楼下班级都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八卦趣事，我一概不知。
高中生涯沉闷无趣，大学的时候我反倒通过高中校友群和各种聚会活动认识了不少人。
许枫就是高中毕业后才认识的，那时候大家都读大学了，天南海北的，只能通过手机联系。
人一解放，心思就活络，话也多。
我又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几句。
这一来二去的聊出了错觉，许枫头脑一热就告白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聊天也是需要把控限度的，你不管不顾的瞎聊，很可能给对方释放错误的信号，制造暧昧的感觉。
于是我紧急掐断了和许枫的聊天，明确的拒绝了他。
本来就不在一个地方，减少聊天就跟断了联系差不多。
时间一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许枫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问我：「来看电影？」
我点点头。
「一个人来的？」
我摇摇头，「没，我朋友买票去了。你呢？自己来的？」
许枫双手插兜，不在意的笑笑，「我也跟朋友来的，他东西落车上，回去取了。」
我又点头。
其实，还挺尴尬的，我和许枫以前都是在手机上聊天，高中没什么交集，大学的时候更是没见过几次。
中间来了一次告白后，更是好几年没说过话了。
乍一见面，除了礼貌寒暄就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
我还在搜肠刮肚的想说点什么，李子期就拎着爆米花过来了。
他在我身边站定，大大一桶爆米花毫不客气的塞我怀里，低头瞥我一眼。
「朋友？」
我下意识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朝许枫的方向顿了顿，「许枫，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学。」
说完，又换一只手，朝李子期靠了靠，「李子期，我朋友。」
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搞得好像是大人物会晤。
气氛一时沉默。
许枫看看我，又看看李子期，忽然问：「你还单着？」
我一愣神，张了张口，条件反射回了一句，「管那么多干嘛。」
小伙儿，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吧？
许枫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李子期伸手虚握了握我停留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手指从我手背抚过，退开的时候留下了两张电影票在我手里。
他不看我，偏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非常平静。
然而略过我手心的那只手滚烫。
我捏起电影票看了看。
《魔童降世》。
许枫站在原地，见状，礼貌的笑了笑，问：「你们看什么电影啊？」
我举起电影票晃了晃，「哪吒。」
虽然有点疑惑，明明刚才电子屏幕上滚动的那一条不是哪吒。
许枫：「怎么选了哪吒？」
……
小伙儿你今天话格外多。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聊，又刚好碰上了，不得不客套几句。
我还在组织语言，李子期就先我一步开口。
「带她重温一下，哪吒是谁家的。」
说完，他还低头看我一眼，饱含深意。
我顺着他的话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拉着他走了。
我有一个习惯，一个人看电影的时候就喜欢窝在最上面的角落里，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李子期以前不经常看电影，买票也只会随大流的买中间地段。后来跟我一起看电影看的多了，被我强行安利，慢慢的也喜欢坐在最后一排。
李子期买的那场人不多，我们俩窝在最后排边上的情侣座位上。但是他这会儿太平静了，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是要密谋干什么坏事。
电影还没开始，荧幕上播放着火灾逃生注意事项，李子期胳膊一伸，手从我背后绕过，拐到前面捏了颗爆米花。
我嘴角抽了抽。
又没有观众看他，在这儿什耍么帅，胳膊伸那么远，爆米花你能扔进嘴里么？
再一抬头，他小臂略过我头顶上空，爆米花准确无误的落进口中。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察觉到我的目光，李子期低着头看我，「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买了哪吒？」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轻不重，「不是说了，带你重温一下哪吒到底是谁家的。」
……
电影即将开始，影院里光线黯淡，衬的李子期眼神更加深沉。
黑暗弱化人的视觉，强化人的感知。
我虚虚靠在李子期左胸，感受那里传来的跳动，蓬勃，有力。
「李子期」，我轻声喊他。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你心跳好快。」
他笑了笑，靠近我耳朵，几乎是用气音说出那句话。
热流炫过耳蜗，空间狭小无处可去，只好升腾着逃跑。
「不跳就死了。」他说。
死就死，你用这么暧昧的姿势干什么！
9.
李子期这个人，就是有本事把气氛搞得暧昧。
再用一句话拉偏画风。
都这样了，他还敢问我，「接个吻么？」
吻个屁！
我拍开他的头，朝旁边挪了挪。
「不接，我们合约只能牵手和拥抱。」
回去的路上，李子期一路沉默，并在停好车以后，锁了车门。
我伸手解安全带，被李子期一把拉了回来。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栖身靠近，一脸不爽，「我们这个合约，只能牵手和拥抱？」
我点点头，「对。」
「你的小说，连亲亲都不要？」
他靠的太近，我鼻息之间都是他的气息。
卫衣带子悬在我胸口上方，轻轻晃动。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被迫仰头看他。
「李子期，我的读者都很纯情，我们走清纯路线，牵牵手就可以了，极其偶尔的情况下，来个拥抱也可以。」
……
「你看你不懂了吧，氛围给到位就行。」
他看着我的眼睛，眸色越来越深沉。
我说完，他也没接话，目光从我的眼睛移到我的鼻子，又微微垂眸，盯着我的嘴巴看了一眼。
半晌，他的视线回到我眼睛上，细碎的笑着。
我眼看着他喉结不客气的滚动了一下。
「是么？我也是你的读者，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我沉默了，这个逆子的账号是哪一个，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个他拉黑。
这个姿势让我稍微有些局促，我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正准备说点什么，一大片阴影压了下来。
李子期双臂卸了点力，整个人距离我很紧，他低了低头，鼻尖几乎要和我贴在一起。
细细密密的呼吸喷洒下来，冷热交替的气息烫的我面红耳赤。
虽然刚刚拒绝了他。
但是，此时不吻更待何时！
我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抬头寻过去的时候。
李子期笑了，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暗夜里勾人心魂的精灵。
他朝前靠了靠，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猛的离开。
「就像这样么？」
然后「啪嗒」一声，他开了门出去了。
……
卧槽，李子期你就是个不要脸的流氓。
我在车里坐了很久，久到李子期送走了五六辆车后，慢悠悠走过来敲我玻璃。
他心情很好，说话慢条斯理。
「不下车？」
我毫无杀伤力的瞪他一眼，气冲冲下车。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转身就走。
李子期跟在我身后，长腿一伸，丝毫不显慌张。
「啧？不开心？」
我没理他，他又补了句，「不开心就说出来，我帮你排忧解难。」
我停住，转身看他。
「李子期。」
「嗯？」他嘴角勾起，语气淡淡。
「请你自挂东南枝。」
李子期也不反驳，他颇为礼貌的笑了笑，还微低了低头。
来了句。
「阿姨好。」
？？？？？？
我一转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妈。
她十分热切的走过来，越过我，拍了拍李子期。
「子期啊，下午去哪儿玩了。」
李子期朝我看过来，看了几秒又收回去。
「跟清清看电影了。」
「电影好看么？」
「好看」，李子期顿了顿，意有所指，「还碰到了清清的同学。」
我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清清什么同学？」
李子期：「高中同学，问清清还单不单身。」
我在一旁震惊的看完全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李子期这不要脸的在跟我妈告状。
果然，我妈转身看我，没有看李子期那么友爱。
「清清，人可不能三心二意啊。」
妈，咱俩才是一个户口本上的！
李子期礼貌的送走我妈，继续慢悠悠跟上我的脚步。
「李子期」，我非常生气，「你怎么跟我妈恶人先告状呢？」
李子期看着地上的影子，语气悠闲，「我只是阐述事实。」
「你阐述事实有必要特意提到许枫说了什么？」
李子期停下来，伸手拽住我的衣服，手上用力把我掉了个个。
他垂眸看我，神色淡淡，光打在他头顶的头发上，毛茸茸闪着金光。
「那你自己回忆回忆今天的电影，哪吒是谁家的。」
「哪吒剔骨削肉了。」
……
「赵清，你认真看电影了么？」
我磨了磨后槽牙，要你管。
10.
我气呼呼的回家，在客厅碰上出来拿水果的赵澈。
他瞥我一眼，毫不在意的开口，「跟谁吵架了？」
我把包一甩，进了房间。
「你那狗班主任。」
这件事告诉赵澈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我全家都知道了。
我妈洗了好大一盘子草莓，非要我给李子期送过去。
我看着盘子里红润饱满的草莓，无奈叹气，「妈，李子期想吃他自己会买的。」
我妈眉毛一竖，言简意赅，「去！」
我只好端着一盘子草莓，去敲李子期的家门。
敲了半天没人应，我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不在家么？」
隔了十分钟，他回了，只有两个字，「不在。」
麻蛋，跟我玩高冷。
我把盘子放下，坐在李子期家门口，一边吃草莓一边给他发消息。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怕李子期以为我专门来找他，尾巴翘天上，我还补了一句。
「我妈让我给你送草莓。」
这次他回的很快。
「学校外派学习，要一周。」
附带一张照片，是监控视频里，我坐在他家门口吃草莓。
监控从上往下拍，我可怜的像捡垃圾的小乞丐。
「我看你吃的挺开心的。」
…..
那不是你不在，我才吃的么！
难道我要举过来再举回去？
我不举。
我摁着那张照片看来看去，我矮小的身影就像吃狗粮的七七。
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好，但是，李子期要走一个星期，谁来喂七七？
「那谁来喂七七？」
我立马问他。
李子期：「那就麻烦你来喂它了。」
？
我没有你家门锁密码啊大哥。
李子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马上补了一句，「我家密码是我们在一起的日期。」
…..
是挺深情的，我们俩就在一起一天，他还特意设成了自己的门锁密码。
我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都要感动哭了。
可我不是，我只是在发愁，那一天是哪一天啊？
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数字的排列组合啊？
李子期大约是通过手机里的监控视频在看我，他看我半天没反应，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你不记得了？」
语气平淡，好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是他说完以后就不理我了。
我突然有些心虚。
昨天我跟李子期从电影院回来以后，我又去酒吧找了好朋友梁昀。
我刚坐下没多久，就看见李子期也来了，不过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找他的朋友宋津和林彰。
酒吧的柱子刚好挡住了我，从李子期他们的方向是看不见我的。
我一边跟梁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边注意着李子期他们的动静。
可能是喝了点酒，说话就没了顾忌。
林彰揶揄了一句：「子期，之前为什么老爱跟人家小姑娘作对？」
李子期没说话，宋津接了一句：「还不是看人家写的小说，说什么这样的男主讨人喜欢，子期还非说那男主是按照他写的，要不要脸。」
李子期笑骂了一句，没有反驳。
杯酒碰撞，音乐朦胧，林彰又问了一句，「现在怎么这么温柔了？」
接话的还是宋津，「再不温柔，人就又要踹他了。」
我当时就在他们背后，听的津津有味。
听完，我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摇摇头，来了一句。
「啧，野啊宝贝。」
而现在，我摸摸鼻子，分外心虚。
这么野的宝贝把我们在一起的日期设成了家里的密码，而我像个负心汉一样，给忘了。
要命的是，我还不好意思问。
我想了许久，最后颤抖着手机回复。
「咱俩不是在一起过两次么，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日期？」
对吧对吧，所以李子期，快直接告诉我数字，不要告诉我第几次。
李子期的信息又来了，还是他一贯的平静风格。
「赵清，咱俩只在一起过那一次。」
……
「这次你还没答应我。」
……
「你说是互助合约。」
呜呜呜呜，别说了，我已经开始哭了。
你明知道我忘了，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么？
我看出来了，李子期这会儿根本不忙，他还可以秒回我的信息。
但他就是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密码。
三个大字，「我完了。」
隔着屏幕，我不知道那头的李子期是什么反应，左右是我理亏，我只好拨通李子期的电话，跟他道个歉。
欢快的铃声响起，十秒，十五秒，没人接。
再打，没人接。
还打，还没人接。
又打，又没人接。
没办法，我只好起身寻找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朝着摄像头打了个极其蠢的招呼。
再打过去的时候，李子期终于接了。
但是他不说话。
我绞尽脑汁说好话哄他，他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都怀疑那头到底有没有人。
哄了半天，李子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我只好搬出七七，「七七会饿坏的。」
「0502」
李子期快速且不带感情的说完这句话，毫不犹豫的把电话给挂了。
我看着迅速灭下去的屏幕，叹了口气。
怎么能这么生气呢？
11.
李子期走了以后，我每天都往他家里跑，白天给七七倒狗粮，晚上带七七遛弯儿。
天气好了还去洗澡。
每次我都拍照发给李子期，并附带一小段话。
比如「七七今天很乖。」
他说，「嗯。」
「七七今天跟我一起玩植物大战僵尸了。」
他说，「嗯。」
「七七今天好像想你了。」
他说，「嗯。」
我发了三天，他嗯了三天，就好像我对面是个自动回复的机器一样。
他还不如七七。
我跟七七说「你爸爸就是个大混蛋」的时候，七七还会蹭蹭我的腿，窝到我怀里。
而李子期，只会跟我「嗯。」
我看着满屏的「嗯」，明白过来，李子期生气了。
第三天下午，赵澈班级群里发消息了，晚上八点要在钉钉开家长会，请各位家长做好准备。
我，作为赵澈的姐姐，班主任的预备家属，肯定要大力支持班主任的工作。
于是从收到信息时我就开始期待，隔几分钟看一眼时间，手机都要被我摸蜕皮了。
终于八点的时候，有人发起了会议。
我手一抖，错过了。
然后，我看着「钉钉会议」里这个「未参加的会议」，一阵发愁。
我怎么进去？
为什么没有正在进行中的会议？
为什么也没有正在进行中的直播？
为什么只有一个「未参加的会议」。
我挠了挠头，开始研究钉钉。
研究半天，不知道点了哪里，我拥有了一个在线课堂，和不断涌入的家长。
我看着「主讲人」三个字，一头雾水。
谁给我设置的？
点击退出，我在钉钉的页面看到了几个红色的字，非常显眼：
「我开启的在线课堂，在线人数（35）」
而下面还有一行字：
「班主任李老师开启的在线课堂，在线人数（5）」
我咽了咽口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班会形式不是视频会议，而是在线课堂。
而我，开了一个在线课堂。
不仅比李子期开的早，还向全班发出来邀请，并把人都抢走了。
我手忙脚乱的寻找，如何在不进入课堂的情况下，悄悄把课堂关闭的方式。
李子期向我发送了连麦申请。
我手一颤抖，接受了……
画面上，小小的我，和小小的李子期。
李子期还没消气，神色淡漠，语气也非常平静。
「这位家长」，他看我一眼，「可以把你的课堂关了么，我的家长都跑到你那里去了。」
我二话不说，火速退出，返回了我的课堂里。
然后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关掉了课堂。
我刚松一口气，新的消息就来了。
李子期把我从钉钉群踢出去了。
……
我看一眼不远处津津有味听讲的我妈，再看一眼我惨淡凄凉的屏幕，愤愤不平的给李子期发信息。
「为什么把我踢出去？」
远处，课堂里李子期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
「一个学生有一位家长就够了。」
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我妈毫不知情，她还在乐呵呵的听李子期讲话。
我看着一瞬间安静下来的屏幕，很难不怀疑李子期是故意的。
我哄了三天都没哄好。
我把这件事讲给梁昀听，「这事儿很值得生气么？我哄了三天了。」
没等梁昀回答，我又撇撇嘴，「李子期他怎么想的啊？」
梁昀趴在我旁边，伸手摸了摸我，像哄小狗一样。
「乖啊，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我不猜怎么办，只要他不搭理我，我就会想起在酒吧里听到的那些话。
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就好像是一个深情被辜负的小白莲，而我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海王渣女。
「快给我想想办法，怎么哄男人。」
梁昀瞥我一眼，「你真要哄？」
我点点头。
「那你跟他说你想他了。」
……
说实话，我非常嫌弃这个点子。
「梁昀，这也太肉麻了吧，你男朋友爱听这种话？」
梁昀一脸惋惜的看着我，「宝贝儿，男人都爱听，是你不爱讲，所以没发现。」
我还在犹豫，这么肉麻的话，我怕李子期还没哄好，我就先被恶心死了。
「反正现在他也不理你，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呗。」
「他也没有不理我……」
「对，他没有不理你，他就是在你这儿「嗯嗯」打卡。」
麻蛋，闭嘴吧。
我按照梁昀说的给李子期发了过去。
很简短的四个字。
「我想你了。」
李子期隔了好久才回我。
他说「好」。
呜呜呜，终于不是「嗯」了。
我抱着手机准备跟梁昀分享，李子期下一条信息又来了。
「七七今天闹你了么？」
哄好了！
李子期再也不是那个冰冷的「嗯嗯」机器了。
为了感谢梁昀，我决定请她吃饭。
我们去了火锅店，火锅咕嘟嘟的冒热气。
梁昀坐在我对面，一边拿筷子扒拉牛肉粒，一边问我。
「你不是之前挺能拿捏他的么？怎么这次这么怂？」
我咬了一筷子油麦菜，慢吞吞开口。
「李子期前几天总说我就是拿他找感觉写小说，我本来想反驳，可是一想起上次在 1998 听到的那一耳朵，我就心虚。」
梁昀「啧啧」两声，「那李子期最近不在，你小说都写什么了？」
「我副 CP 吵架了，我把李子期的每日一「嗯」写上去了。」
说完，我和梁昀都静止了。
好半天，她才回神，问了一句。
「我记得在 1998，李子期说他是你的读者来着？」
我僵硬的点点头。
「他不会也看到了吧？」
我咽了咽口水，不会这么巧吧。
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李子期的消息已经来了。
是一张截图，我刚更新的小说章节，男二每日一「嗯」。
李子期依旧平静，他说「你这几天哄我是为了写小说？」
我脑袋一团乱麻，想不出应该怎么解释。
「对方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很久。
最后发来一句，「赵清，你真的喜欢我么？」
我只来得及看一眼，他又撤回了。
然后彻底不理我了。
12.
我大概真的完了。
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不一定。
我说我去接你，他说不用。
我说我和七七都很想你，他说谢谢。
我问了好多遍，都没能问出他的行程。
最后还是宋津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李子期喝醉了，让我去接人。
我把他从饭店带回来，扶着他准备开门的时候，他磨磨蹭蹭，头一歪，歪在了我的肩膀上
他的呼吸喷在我脖子上，热热的，我耳朵跟着发烫
我还在摸索着输入密码，他突然动了动唇
被酒精浸润过的嗓子暗沉又嘶哑，像眼前看不清的黑夜一样
他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安慰我？」
我一愣，密码也没输对，「什么？
他不依不饶，手环在我腰上，「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安慰我？」
我开始回想，这个醉鬼说的到底是哪一件事。
「上次，我跟你说我身体不舒服，浑身都疼，你为什么不关心我？」
我神思拼命的在过往的聊天记录里扒拉，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双电子眼，扫视一番
费劲想了好久，我也没能想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只好轻轻拍拍他的脸，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我给你留言，说我不舒服，你没理我。」他很委屈。
我一愣，「你在哪里留言？」
「你的小说里。」
他的手越勒越紧，恨不能把我勒紧他身体里。
我拍拍他的手，试图让他清醒，「疼」
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更来劲，原本虚靠在我肩膀的头此刻也摆正了位置，更加用力的磕在我的脖子。
「你也疼么？我上次那么疼，你都没有关心我。」
李子期越来越用力，我只觉得肩膀快被他压坏了，骨头膈着骨头，压的生疼。
可他醉了，说话都大着舌头，眼皮无力的垂着，只有手下的劲儿依旧不依不饶。
我叹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跟醉鬼计较。
「你发在那里我看不到，你下次想表达什么你就说出来，不要让我猜。」
以前实习的时候，我跟李子期在微信发的信息太多，彼此又忙，很难一条一条认真看完。
即使空下来看，信息繁杂，总有疏漏的时候。
我们两个的空闲时间又撞不到一起，等我想起来看的时候，他当时的情绪早过去了。
虽然有时候我也很不明白，李子期怎么每天那么多话要跟我说。
就连在路边看见一只小猫都要拍照发给我。
我一边按着他的手，一边开门。
密码输进去，「滴」的一声，门开了。
李子期跟着直起身子，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把我调转个头。
黑夜中，他微微俯身，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湿润又灿烂。
「那你亲亲我。」
？
「你快亲亲我。」
……
「我想让你亲亲我。」
奶奶个腿儿，刚才那句话能不能收回去。
我把他扶到卧室的床上，摁着他坐下。
他手还扶着我的腰，无意识的揉捏。
窗外有风吹过，浮动树叶。
窗内有人低声呓语，撩拨心弦。
偏偏撩拨的人还不自知。
「你为什么不亲我？」
……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我看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
「你根本不爱我。」
……
「你只是拿我当研究对象。」
……
「还有那个合约，根本就是欺负人。」
我忍不住了，「可是那个合约，你不是也同意了么？」
李子期沉默了。
画面非常诡异，我在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问他。
「李子期你恋爱脑吧？你这样不会影响工作么？」
李子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看了看我，手不自觉的用力。
「可是今天周末，不上班。」
……还挺有逻辑。
我不清楚李子期的酒量，也从来没见过他喝醉。
去接他的时候，我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酒瓶子，顺口问了一句，「李子期这是喝了多少？」
宋津看了看我怀里一滩烂泥的李子期，又看了看李子期死死拽着我的手，故作高深的摇了摇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喝醉的人没什么理智可言，我决定等他醒了再跟他理论。
把他安置好以后，我离开了。
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李子期空空如也的屋子，喝多了半夜会口渴，我只好拎了自家的水果回去。
顺便回去给他烧一壶热水，省的这个酒鬼半夜渴成撒哈拉大沙漠。
拧开门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光亮袭面而来。
刚才还醉的站不住的人此刻正站在客厅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狂饮，瞥到我的那只眼睛里，眼神一片清明。
见我进来，李子期愣住了，他错愕的拿开水瓶，来不及吞咽的水珠顺着他脖颈流下，滑进睡衣里。
我上下扫视了一眼，就这一会儿工夫，睡衣都换好了。
小兔崽子给我装醉。
李子期尴尬的抿了抿唇角，试图解释：「我……睡了一觉……感觉…….好像酒醒了。」
我扯了扯嘴角，把水果往他怀里一扔：「挺快啊，下次喝醉了直接睡大马路吧，省的我麻烦了。」
我转身就要走，李子期眼疾手快的冲过来拉住我。
他伸手关上了门，厚重的大门被他用力一推，「砰」的一声震的我耳朵发麻。
我下意识瑟缩一下，李子期趁机跟上来，单手禁锢住我。
「想干嘛？」我抬头瞪他。
他低头看着我的眼睛，表情有点委屈，像一只被欺负的小狗。
我突然想起方才送他到卧室的时候，他桌上摊开的那本书。
是一本诗集，摊开的那页刚好是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光靠想象有什么用，甜不甜的，还得自己试试才知道。
思及此，我眼神软下来。
还没等说什么，眼前便一黑。
李子期干燥的手掌覆在我眼上，遮蔽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敏感的动了动耳朵，感觉到他越来越近的气息。
下一秒，有个什么东西亲了上来。
带着一句闷闷的话：「别这么看着我。」
13.
我和李子期坐在他家沙发上，场面很尴尬。
我以为一亲泯恩仇。
可是当我问他为什么要装醉，为什么不理我的时候，他又生气了。
「赵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一头雾水，刚要反驳。
「你不同意复合，你只是让我帮你找感觉。」
我沉默了，这确实是我前几天干的事。
「你也不关心我，我跟你说我生病了你也没反应。」
我皱眉，小声反驳，「你发在评论区，我怎么会知道那是你？」
「赵清，你好像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
李子期让我好好想想，客气的把我请出去了。
我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梁昀家。
「你说，李子期是不是更年期了？」
梁昀张口把瓜子皮吐出来，「怎么说？」
「明明前几天还对我百依百顺的，一去外地就跟我翻脸，先是因为我忘记纪念日跟我生气，再是因为我拿他就地取材生气，现在说我不关心他不喜欢他，把我赶出来了。」
我气得不行，「他发在评论区，我怎么知道是他！怀疑我还装什么醉，还亲了我一口！」
梁昀拍拍我的手，跟拍小孩一样，「男人心，海底针。」
手机被我丢在一边，页面上刚好是我和李子期前几天的聊天记录。
梁昀扫过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上次不是一句话就哄好了么？」
我点点头，「对啊，上次一句话就哄好了，这次我哄好几天了，屁用没有。」
「你确定之前他对你百依百顺？」
我迟疑了。
好像也不是。
他经常跟我作对，偶尔搞出个暧昧氛围，又立马自己打破。
电光火石一瞬间，我好像想通了。
我缓缓转头，对上了梁昀的视线。
「我想到了一个离谱的理由。」我说。
「我也想到了。」梁昀说。
我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生气生的太突然，我没做好准备，一下子被击懵了。
现在细细回想，李子期根本不是会憋着的人，他生气了就会直接嘲讽我，我们俩你来我往的斗上几个回合，事情就说开了。
我从他身上取材这件事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以前还臭屁的要我给他一个署名。
他把留言发在评论区，鬼才知道那是他。
他根本不是真的生气，也不是真的要我思考是不是喜欢他。
他就是故意跟我闹别扭，好让我哄他。
我就知道，李子期不会这么乖，他怎么会轻易就落入我手中。
原来是在这儿跟我黄雀在后呢。
我缓缓点头，和梁昀异口同声，「诡计多端的男人。」
梁昀摸摸我的头，「不愧是我们清清，脑子就是好使。」
我面无表情，「我差点以为是我自恋。」
梁昀双手一摊，「也不排除这个因素，正常人谁能想到这些。」
……
好了，可以闭嘴了。
14.
我又敲开了李子期家的门，他刚洗完澡，穿了一件黑色卫衣，灰色运动裤，头发半干不干的搭在额头。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爽冷冽的沐浴露味道。
见我过来，他万分平静的给我让开了路。
「你想好了么？」他说。
我点点头，「想好了。」
我坐在李子期对面，上半身绷的笔直，活像是参加什么报告会。
「首先，你很生气，生气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失落，你觉得你很喜欢我，为我做了很多，可是我没有同等回报你，对么？」
李子期皱眉看我，非常艰难的点了点头。
我微微一笑，「那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很多事本来就这样，付出不一定有回报。」
不是要我哄你么？
不是要听情话么？
我偏不。
李子期眉毛皱的更厉害，手指捏紧了水杯。
「其次，你说感觉不出来我喜欢你，你觉得我只是拿你当研究对象。」
我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爱分很多种，我爱另一半，我也爱我的事业。生活虽说不是非此即彼，但总归是你来我往，大家在一起相处，总要有相互包容、彼此让路的时候。」
「这不叫不喜欢，这叫理智。」
李子期紧紧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盯出个窟窿。
我笑了笑，别急，还有呢。
「第三，每个人对爱的需求是不一样的，有人觉得爱是稀世珍宝，有人不愿意招惹爱，你不能拿同一个要求框柱所有人。」
李子期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他抿着嘴，语气不虞，「赵清，你还是个人么？」
我张张嘴，愣了，「啊？」
「这种时候，你应该哄我，而不是讲道理。」
呵，男人，说实话了吧！
我想了想上次哄他时他的反应，伸手扯了扯领口，露出一小片肌肤。
我早上照过镜子了，红红的。
身上的杏色针织衫薄薄的，面料松软，贴着肌肤，更突显锁骨中间的红色血点。
果不其然，李子期看了过来。
「你…..脖子上红红的是什么？」
我伸手摸了摸，有点痒
「蚊子咬的。」
「哦」，李子期声音低低的，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他一眼，想起早上洗漱时从镜子里看到的画面，伸手拽下右肩处的薄衫，露出圆润的肩膀。
一根锁骨蜿蜒至肩膀，隔着薄薄一层皮肉，筋骨分明。
前胸靠上的位置有好几个小小的红痕，颜色浅淡，蔓延一片，就好像是开了一片樱花。
李子期「唰」的一下撇过头去，脖颈处筋脉明显。
我嗤笑一声，「装什么纯情男大学生啊李老师，你都毕业了。」
「看好了，这是蚊子咬的。」
他极不自然的扭头看了看，「我给你拿花露水。」
花露水拿到手后，李子期不急着给我，一只大手摩擦着瓶身。
「除了花露水，别的也能止痒。」
我抬头看他。
……
「李子期，你给我闭嘴。」
他笑了一下，极轻极缓，「我还没说什么呢？」
从我进门到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我不是来哄他的，我是要揭穿他的。
他手指摁住瓶口，倒了点花露水在食指上。
然后一只手轻轻拉着我的衣服，一只手贴上去，打圈上药。
手法轻柔，露水冰凉，我莫名起了一股燥意。
真是，害人终害己。
李子期靠我太近，呼吸薄薄的打在我肩膀，我忍住那股酥麻，手捏着他的衣衫一角，轻轻开口。
「李子期。」
「嗯。」他声音低低沉沉。
「虽然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幸运的是，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李子期没控制好力度，他手下突然用力，摁住了几朵樱花。
「虽然爱要让路，但你有优先权。」
李子期呼吸蓦然一滞。
有人问神，什么是爱。
神说无所谓定义，你开心就好。
有人对爱敬而远之，有人想把爱牢牢抓住。
我们身处其中，不谈论爱，只谈论彼此。
涂完花露水，他握住我肩膀，掌心刚好覆盖住那片红色。
「赵清。」他唤我，嗓音低哑。
「嗯？」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向右偏头，准备跟他理论。
下一秒，李子期捏着我的脸，吻了过来。
他额前碎发从我脸颊路过，卫衣抽绳若有似无的扫过我的锁骨，又轻又痒。
哎？又占我便宜。
15.
第二天，李子期非常郑重的要去我家。
我说没必要，才刚在一起。
他自动否决了我的话，提了很多东西去了。
一开门，我妈笑的好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金元宝。
她一把拉着李子期去沙发上坐下，支使我端茶倒水。
水流哗哗，我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几个重点。
「哎呀我就说，把她抖音推给你，让你们自由发展比直接见面好多了。」
抖音？什么抖音？
「上次让清清去学校找你还真是找对了。」
学校？什么学校？
「七七最近怎么样啊？」
哦，还有七七呢？
我放下水壶，坐在旁边冷眼旁观。
李子期捏着我的小指骨，一下一下，缓慢又用力
我妈对着他，笑的合不拢嘴。
但是，谁都不理我，连赵澈都淡定的在一旁听着。
我起身，拽着赵澈回屋。
赵澈被我按到椅子上，我拿起桌上的卷子，卷成筒，向前一伸，隔开了我和他的距离。
「赵澈，咱妈说的那些，你都知道多少。」
赵澈两手一摊，无所谓的耸耸肩，「我都知道。」
？
在赵澈的叙述下，我大概知道了全过程。
李子期还没毕业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他跟他妈妈出门买东西，刚好碰到了我妈，两个妈妈当场就认出来彼此。
得知对方的孩子都还单身后，一拍即合，说要介绍介绍。
于是我妈把我的某音推给了李子期，说让我们先接触接触。
一开始李子期并不打算因为小时候的事，就贸贸然的去认识，抖音在他手里，他也就偶尔看两眼。
后来李子期时不时回来，他在小区看到我，发现我很喜欢跟一只小狗打游戏，这才上了心。
中间赵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我跟李子期短暂的在一起过一段时间。
在我踹了他以后，为了增加接触的机会，李子期把七七带回了家。
而我妈也非常配合的不允许我养狗。
不仅如此，他们还生怕我发现不了李子期的存在，人为的制造了一次学校见面。
听完以后，我眼皮跳了跳。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
赵澈诚恳的点点头，「姐，就你不知道。」
……
吃完饭，我跟李子期就回了他家里。
我坐他对面，开启了一堂会审。
「李子期。」我喊他。
「嗯。」他笑了一下。
「你预谋的？」
他摸摸鼻子，「也不算吧。」
「抖音那个怎么回事？你黑幕我？」
他缓慢的点了点头。
我愣了，「可是就算你能黑幕，你也控制不了大数据啊，要是大数据不给我推那个活动呢？」
李子期唇角勾起，挂着浅淡的笑意，「所以我们这是命中注定。」
……
「李子期你好俗。」
他起身过来，坐在了我旁边。
他的腿紧靠着我，布料摩擦，酥酥麻麻。
我偏头看他，「所以你第一次见我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啊」，他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我的衣角，反复把玩。
「在小区楼下，你跟七七在打游戏，你小小一个，还抱着七七，笑的特别开心。」
「离的太远，我看不清你玩的是什么，我只能轻轻走过去，走到你背后了，发现你玩的植物大战僵尸。」
「那会来了一大波僵尸，你的豌豆射手砰砰砰的把他们都干死了，你还跟七七击了个掌。」
「结果到你回家，你都没发现我。」
说完，他看着我，笑了。
我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也笑了。
「所以你把七七带回家以后，就拉着七七打游戏？」
他点点头，漆黑的眸里映出细碎的笑意，烂漫如春花。
有人拿爱做赌注。
有人甘愿做赌徒。
这世上的事按照各自的规律运转，窗外春暖花开，真好。
我起身准备带着七七下楼遛弯，我妈的微信发了过来，让我晚上带着李子期回家吃饭。
我一边回复一边跟李子期说。
他凑过来看，在我退出聊天框的时候，眼尖的发现了我给他的备注。
「狗期」。
大意了，我最近新换的。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蹦了个轻蔑的嘲笑给我。
我一边注意他的表情，一边试图抢回我的手机。
我一次踮脚，两次踮脚，他把手机越举越高。
高到我实在够不到。
我放弃抵抗，双手摊开：「你想干什么？」
他扯扯嘴角：「不准备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最近跟个狗一样的行为么？
我看了眼我的手机，放软了声音：「你不觉得，狗很可爱么？我在夸你呢。」
李子期低敛着眉眼，垂头看我：「是么？」
我狗腿的点点头：「是啊是啊。」
然后趁他不注意，猛的一扑，抢回了手机。
手机是抢到了，我人却被扑倒了。
李子期顺势按着我的手腕，倒在了沙发上，一条长腿弯起，抵在我腿间。
他额前的碎发向下垂着，整张脸越靠越近。
「赵清清，你是不是没有养过狗？」
我皱眉，纠正他：「我叫赵清，不叫赵清清。」
李子期笑了，眉眼舒展，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整个人的颤动。
「不重要。」
我刚想反驳他，怎么不重要。
下一秒，他伏在我的肩上，凉凉的唇贴在我的脖颈上。
我整个人，麻了。
他含着我脖颈的软肉，咬了咬那块突出的骨头，我整个人颤抖了。
我反应过来想要推他，他两只手按的更加用力。
挣扎几次未果，我呼吸渐渐急促。
他从我脖间抬头，笑的气定神闲：「这才叫狗。」
捏玛，我确定了，你是真狗。
我伸手推他推不动，转头一看，七七就坐在旁边看。
见我看它，它眨巴了两下眼睛，起身走开了。
这狗怎么在李子期家被养成精了？
后来，李子期把备注改了，单字一个「期」
我嫌肉麻。
他说不，这代表你期待我
你期待我，期待我们的岁岁年年。
「清清。」
「嗯？」
「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其实那天你去酒吧，我看见你了。」
……
「你朋友故意说那些话的？」
「嗯。」
「我拉黑的那两个账号，也是你朋友假扮的吧。」
「嗯。」
「想让我哄你？」
「嗯。」
抬头看，窗外花叶扶疏，流光溢彩。
千枝万朵的春光里，总有一束是千山万水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