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的第一天,就下旨同我退了亲。
同日,我的嫡姐被封为皇后。
(一)
旨意刚下来的时候,府上一片寂静。
父亲母亲的脸上寒霜密布。
母亲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见此情景,往日沉默寡言的父亲也几度哽咽。
我知道,他们的难过,没有半分是因为我。
「阿玥身子本就不好,皇宫向来是尔虞我诈之地,后宫更是人心叵测,是吃人的魔窟!若是我的阿玥真嫁进去了,可该怎么活呀!」
「阿玥,你若是不愿意嫁,为父今日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定然会护你周全!」
……
整个府上,都是两人的哭闹声。
片刻后,他们就不闹了。
因为新皇祁渊亲自带着聘礼登了门。
(二)
祁渊当着我爹娘的面,紧紧地攥着我嫡姐沈玥的手,坚定地许下承诺。
「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
「朕既然娶了阿玥,往后自然就不会娶旁人,朕不要后宫佳丽三千,只愿要阿玥一人心。」
姐姐听着他的话,往日苍白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红晕。
得了祁渊的金口玉言,我爹娘也放心了。
几人整理了仪表,一扫刚刚的阴霾,乐呵呵地谈论起婚事的细枝末节来。
我看着他们幸福的嘴脸,只觉得十分无趣。
(三)
看着杯里凉透了的茶水,我放下茶盏,准备离开。
祁渊也在这时发现了我的存在。
他叫住了我,解释道,「玥儿她身体不好,没朕不行的,所以朕也只能这般做了。委屈你了,以后朕和玥儿会补偿你的。」
我只回了句多谢陛下,就转身离开了。
当日,天子亲自下聘的佳话就闹得满城皆知。
人人都道,两人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人人皆知,沈家命好,生了个好女儿,前程无量。
没人记得,沈家还有个嫡次女,被退了两次婚。
(四)
或许,有人是记得的。
半夜时分,前厅一片喧闹后,陷入了沉寂。
我知道,祁渊回宫了。
约摸一刻钟后,父亲来到了我的院子。
一见面,他就开门见山地嘱咐我,「你姐姐身子不好,寻得这么个知心人不容易,你不要怨她!」
我问:「若是姐姐不喜欢新皇,父亲今日会抗旨吗?」
父亲蹙着眉,脸上满是不悦。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我没有理会父亲,只是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缓缓道:
「三年前那道赐婚的旨意下来的时候,父亲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
父亲表情严肃,语气更是不悦,「都是陈年往事了,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我依然不回,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父亲你说,姐姐身体孱弱,受不得皇家那些勾心斗角,但旨意不可违,所以只能我嫁!」
父亲闭口不谈,只道:「往事都已然过去了,你旧事重提又有何意义!」
「自然有意义,我想问问父亲,如今这个世道,才及笄就被退了两次婚的女子,往后该如何?」
(五)
父亲盛怒,「沈柔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怨为父,还是在怨你姐姐?」
我嗤笑一声,「我不该怨吗?这些年来,你们眼里心里,何时有过我半分位置?」
「你们既然如此不喜我,当初又为何要生我,是不是就是为了那游方术士说的救命的心头血……」
啪的一声,父亲一脸怒意,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我跌在地上,手上的茶盏也碎了一地。
「能救你姐姐的命,是你的福气!」
我不说话,擦着嘴角的血迹,只看着父亲笑。
父亲被我笑得发怵,故作镇静地威胁道,「你姐姐和陛下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你若是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打死你!」
我定定地看着他,问:「你们给她娶『玥』字,是想让她受上天的庇佑,健康顺遂。」
「而我的这个『柔』字,是不是因为你们想让我当个听话温顺的提线木偶,给她当一辈子的垫脚石?」
父亲厌恶地看着我,「若不是为了你姐姐,你连来这世上的机会都没有,你如今倒是怨怼起她来了,我真后悔生了你!」
「我也很后悔,成了你的女儿。」
说完,我坐在地上放声大笑,任由茶盏的碎片划破我的手掌。
父亲喃喃道:「你真是疯了,疯了!」
那日后,父亲撤去了我院里的全部下人,将我禁足。
(六)
三日后,姐姐大婚,我的禁足也被解了,听闻是她求的情。
我呆坐在窗前,看着院里光秃秃的树干,喃喃道:
「今年,何时会下雪呢?」
来给我上药的婢女听到这话,回道:「二小姐,您怕是糊涂了,京城哪里下过雪。」
对哦,京城是不下雪的,边疆才会下雪。
上药的婢女好像很喜欢说话,一边给我上药,一边絮絮叨叨的。
「奴婢也很想看雪,不过奴婢自小就长在京城,还未见过雪是什么样子的呢。」
「二小姐您这手真是可惜了,伤得太深,上药的时辰也晚了,大夫说,往后怕是弹不了琴了。
「还有您那冠绝天下的剑舞,往后怕是也舞不了了。
「这伤,天冷的时候怕是会遭罪,您可要多注意些。
「幸好京城不会下雪,不然您冬日可就难过了。」
……
后来她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那天的梦里,有满天飘洒的鹅毛大雪,有我的少年郎。
(七)
梦醒后,身边空无一人。
那上药的婢女已经走了。
前厅传来阵阵丝竹声,热闹不已。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呆坐了片刻,起身,收拾起了行囊。
离开之前,看着台案上的笔墨纸砚,想留封书信,也不知该留给谁。
想了想,下午给我上药的婢女应该明日还会过来,就给她留了句话。
「边疆有京城没有的鹅毛大雪,雪中舞剑,颇为应景。」
(八)
今夜的宴席格外热闹。
府里的下人都得了假,去前厅吃酒了,我出门的时候也没人拦着。
天子成婚,举国同庆。
众人挤挤攘攘地去皇城观礼,我被推搡进去,跟着他们走了很久。
到了宫墙门口,往日清冷的大门口人山人海。
城楼上,是一对身穿喜衣的璧人。
姐姐脸上喜气洋洋的,丝毫不见平日里病恹恹的模样。
「这沈小姐看起来气色很好呀,真看不出来是个天生体弱之人。」
「许是今日荣登宝座,得了上天的庇佑。」
……
「这可不一定,我看啊,她分明就是用了邪术!」
这突兀的话,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只见一精瘦的男子立马就被众人围了起来,纷纷问他此番言论的出处。
那男子左右看了两眼,小声地娓娓道来。
「我堂哥在回春堂做大夫,三日前,这沈家突然派人将他叫了过去。」
众人不以为然道:「那沈小姐自小体弱,请大夫去府里不是常有的事!」
「若是替沈小姐看病,那确实不足为奇,可怪就怪在……」
众人见他卖关子,忙追问:「怪在什么……」
「怪就怪在,他们请我堂哥去,是给沈府那个小药女看病的。」
听到那三个字,我浑身一僵。
我怔在原地,定定地听着那人的下文。
「哟,那小药女不是专门给沈小姐添福泽的嘛,骑马射箭样样俱通,那剑舞可是天下一绝,怎么就病了?」
「这我哪知道!」
那人继续道:「不过,听我堂哥说,他去的时候,那小药女躺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今日沈小姐出嫁,那小药女病得出不了门,连婚宴都没参加,莫不是,这沈家用了什么邪术,将那病根转移了?」
众人闻言,一片唏嘘。
看完这场闹剧,我轻笑一声,转身走出了人群。
我,便是他们口中的小药女。
(九)
我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救姐姐的性命。
从小取血入药,替她试药的事情我干了不少。
不过,这个称呼的由来,却不是因为这些事。
十岁那年,姐姐病重,需要一棵雪域野参做药引。
那药百年一遇,可遇而不可求。
举国上下,只有当时的戍边将军林肃手里有一棵。
正逢林将军回京述职,我父亲就带着一家人求上门去。
但林肃的那药是替亡妻寻的,说要留着悼念亡妻,只会传给自家后人。
我父亲想都没想,开口便道:「我愿将次女嫁入将军府,替将军延绵子嗣!」
此话一出,我愣住了,比我父亲还长两岁的林肃也愣住了。
林肃目光沉沉地盯了我许久,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老夫到底是年纪大了,不比沈大人,对幼女下手这事,老夫还干不出来!」
母亲听他这么说,也有些着急。
「林将军,小女虽然年幼,但是身体底子很好,只要将军愿意将那药赠与我们,便是不愿将她收入房中,留在身边当牛做马也是可以的!」
林肃冷哼一声,「许久未回京了,我竟不知道,京中如今都是这般作风了!」
听他如此回答,父亲急得当场落了泪,哭得不能自已。
「沈某也不愿如此,可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女儿呀!」
我看着他们三人抱头痛哭,突然想问一句,可我,不也是你们的女儿吗?
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只安静地跪在一旁。
我知道,就算问了,也只能得到一句不懂事的斥责。
(十)
林肃被我们一家逼得无可奈何,只能将药拿了出来。
父亲母亲激动得感恩戴德,恨不得将我当场送出去。
林肃看了我一眼,道:「往后,这小姑娘就许给我林家当儿媳了!」
「我明日离京,边疆苦寒,再则,行军路上带着她也不方便,便先放在你们家养着,待到及笄之日,我林家再接她过来。」
父亲和母亲目的达成,自然连连点头。
以女换药,一时间,人尽皆知。
我也在京中,得了个「小药女」的名号。
可爹娘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姐姐的性命,只在乎姐姐开心否,康健否。
林肃离开之时,家里特地吩咐我去送他。
等我穿过满是男子的军营,见到林肃时,他重重地皱起了眉。
「哎!往日也曾听闻你父母十分偏心,说你日子过得艰难,我却也未曾想到,会艰难到这个地步。
「不过我既说了要你当我林家的媳妇,就绝不会食言!
「你生得好看,我家那臭小子肯定会喜欢的,等你到了边疆,就让他带着去草原骑马。
「边境的雪景也是一绝,你长在京城,怕是从未见过,定然也会喜欢。」
我听着他的描述,眼里升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希冀。
林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突然一转话锋。
「瞧瞧我这脑子,光顾着自己说了,边疆苦寒,你也不一定愿意去,你若是不愿,到时我就让人在江南给你买座院子,总比你在家里受苦好……」
「我愿意的!」我坚定地回他。
林肃愣了一下,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你且在京城再忍耐些时日,等我带着我家那臭小子平定了边疆,就来接你回家。」
在暗无光日十年的岁月里,那是我唯一获得过的温柔。
素不相识的林家,成了我昏暗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那是头一次有人说,要接我回家。
(十一)
许是因为受了伤,人也跟着金贵了起来。
不过是吹了一点微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片刻后,我默默地擦掉了眼泪,远离了喧闹的人群。
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商会。
进去的时候,大厅静静的,没有人。
我轻轻地敲了敲柜台,后面的房间里走出个掌柜模样的人来。
「姑娘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你们最近可有去边疆的商队,我想同行。」
那人笑道:「姑娘说笑了,近来边疆战事频起,那边的商贸早都断了。」
我不甘心,追问:「给钱也不行吗?」
「哟,姑娘,这可不是钱的事,实在是太乱了,普通人哪还敢去。」
见他神色坚定,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心想着要不要去雇辆马车,独自前往。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掌柜看见他,就恭敬地叫了声「公子」。
那男子瞥过我的脸,微微有些愣神。
我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
(十二)
走出一段距离,刚刚的掌柜突然追了出来。
喊道:「姑娘留步,去边疆的商队有了!」
刚刚还没有,怎么如今又有了。
我心中生疑,但还是抱着希望走了回去。
那年轻男子喝着茶,抬眸看了我一眼,问:「姑娘为何要去边境?」
我有些警惕地回,「公子收钱办事,至于原因,怕是与公子无关。」
那人也不恼,轻笑一声,继续道:「是在下唐突了!」
「那,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出发?」
「最近几日,越快越好。」
那人回道:「明日就有一队商队要过去的,姑娘午饭后过来即可。」
一旁的掌柜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被那男子呵住了。
我不想细究,只是道了谢,又留下了些定金,然后转身走了。
(十三)
第二日,我出了酒楼,去买了些酥糖,就朝着那镖局走去。
到的时候,商队已经准备完毕,大大小小几十辆马车,不知拉的是些什么。
那掌柜看见我,将我引上了一辆马车,就离开了。
车内,还有另外一个年轻姑娘。
路上,那姑娘和我攀谈,我得知了她叫燕儿。
燕儿与车队里的人好像很熟,一路上都有说有笑的。
晚上商队在林子里休息,一众人围坐在火堆旁。
被燕儿唤做陈大哥的人突然开口问我,「沈姑娘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去边疆做什么?」
我还没回答,燕儿就笑着打断他,「陈大哥你打听人家念安姐姐的私事做什么,不知羞!」
忘了说了,我同他们说,我叫沈念安。
我笑着回,「听闻边疆最近下雪了,我想去看看。」
听到我的话,众人都笑了。
他们大抵是觉得,战乱时候还跑去边境看雪,我怕是脑子有病。
燕儿笑着打趣我,「想看雪就去边境,念安姐姐活得真是潇洒自由。」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十四)
一行人走走停停大半个月,终于到了边境。
距离城池还有几十里的时候,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燕儿兴奋地叫我起来看。
我吐了一路,此刻也没什么精气神。
颓然地的将车窗扒开一条缝隙,昏昏沉沉了好几日的身体终于也清醒了些。
我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下一秒,一支利箭射在了马车上。
「流匪来了,大家警戒!」
片刻间,刚刚还光秃秃的山头上,就冒出乌泱泱的一片人来。
燕儿故作镇静地将我护在怀里,浑身害怕得发抖。
外面打斗声不断,鲜血洒在白雪上显得格外瞩目。
陈震趁乱靠近马车,给我和燕儿扔了一把匕首。
「流匪太多了,怕是打不过,你们找机会逃跑,若是跑不掉……」
若是跑不掉,这把匕首,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十五)
陈震吩咐完,就投入了战斗。
我拨开车帘,趁着周围的流匪少了些,带着燕儿溜下了马车。
我俩虽然尽力躲避,但还是被那些流匪眼尖地发觉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一队流匪就骑马追上了。
那些人骑在马上,将我和燕儿团团围住。
他们挥舞着大刀,放肆地吹着口哨。
一个流匪伸手一把将我拽到了马上。
我心里一惊,捏紧匕首,用力地朝着他刺了一刀。
匕首刺到了那人的手臂上,他吃痛地放开了我。
我跌落马下,燕儿赶紧朝我跑了过来。
那人恼羞成怒,抡起大刀就挥了过来。
我将燕儿护在怀里,认命地闭上了眼。
(十六)
疼痛的感觉没有传来。
只听见一道利箭划破空气,射进皮肉的声音。
一滴温热的液体低落在我的脸上。
我睁眼看去。
一匹黑色骏马奔驰而来。
马上,是我日思夜想的少年郎。
刚刚的恐惧都似乎化成了泪水,夺眶而出。
我颤抖着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奔了过去。
他一伸手,将我抱到了马上。
「你怎么总是这般任性妄为,是不是要我把你拴起来,你才能安分些?」
我不答,只紧紧地抱着他,任由泪水肆虐。
「林安,我好想你!」
环绕着我的手臂微微收紧,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我融入血肉里。
此刻,我耳边没有寒风凌厉的呼啸声。
只有那句克制又低沉的,「我也想你!」
(十七)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见到林安后,我昏睡了好几日。
醒来时,屋里没有人,炉子里的火燃得正旺。
看着一如从前的屋子,心里涌上一丝暖意。
我推开窗,看着白茫茫的院子,思绪不禁飘远。
「病还没好呢,怎么就站在窗边吹风?」
回过头,眼前的面孔一如三年前,只是相比于那时的青涩,如今多了几分成熟。
林安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盔甲落满了雪。
他皱眉朝我走了过来,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看着他蹙眉扒着身上的盔甲,感觉有些好笑,抬腿便朝他跑了过去。
林安避闪不及,只能抬手接住了我。
他语气有些无奈,「我身上冷,一会该冻到你了。」
我满不在乎地继续抱着他,在他硌手的盔甲上蹭了蹭。
林安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他揽着我的腰,将我放在了床上。
我托着下巴趴在床上,看着他一脸警惕地脱着盔甲。
「念安姐姐!」
随着一声大喊,燕儿冲进了房里。
呆滞片刻后,她又惊呼着跑了出去。
过了没一会,门外又探出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带上了。
我看着林安呆滞的表情,笑得发抖。
(十八)
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
林安在炉边暖了暖手,一脸笑意朝我走了过来。
「她刚刚叫你什么?」
我脸唰的一下红透了。
稍稍一瞥,看到了旁边我带着来行囊。
我连忙转移话题,「你饿了吧,我特地从京城给你带了酥糖……」
林安嘴角噙着笑,将我慌乱的双手握住,眉眼含笑地看着我。
「沈念安?」
我看着他眸子里的点点光亮,慌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我定定地同他对视,语气坚定,「嗯,沈念安。」
林安呼吸一滞,轻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话语,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那些被利用、被舍弃、被当做棋子、被当做筹码……那些我早已习惯的遭遇,突然一下子全都涌入脑海。
我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
或许是因我本已习惯了人心寒凉,却又偏偏遇到了给予我温暖的林肃父子的缘故。
我流着眼泪,扑进林安的怀里痛哭起来。
「林安,我真的好想你!
「除了你,在这世上,我什么都没有!」
林安一言不发,只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等我止住了哭声,他才温柔地出声。
他说,「只要有我在,阿柔想要什么,都会得偿所愿的。」
(十九)
我这一生所有的不幸,林安好像都知道。
他同他父亲一样。
从不会问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离家出走,为什么大老远地来边境。
他们只会在我流泪时给我一个温暖的臂膀。
在我情绪安稳后,无奈地同我说:「受了委屈怎么不说呢?」
林肃曾说:「小姑娘的心里装的该是美食美景,该是心中如意的少年郎,而不是那些受了委屈的沉沉过往。」
我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林安,我被退了两次婚了,现在,你还愿意娶我吗?」
他笑答:「不管你被退了几次婚,我这辈子,要娶的,都只会是你。」
我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林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三书六礼,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你把我娶了吧!」
林安笑着说好。
(二十)
我虽说了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嫁他。
可林安却不想给我留任何遗憾。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那些其他女子出嫁的每一步,他都未曾亏待我。
饶是如此,当看着那十里长街的聘礼时,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你怎么准备了这么多呀?」
林安笑着擦去了我眼角的泪,满含笑意地反问我:「才多久没见呀,怎么就变成小哭包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头当年从京城回来时就开始准备了,说是要替你备一份嫁妆。
「另外的一半,是我三年来,攒来娶你的聘礼。
「没见到你时我没准备,不然哪止这些,今日才发觉,竟让老头给我比下去了。」
看着林安不服气的样子,我心里甜甜的。
原来,在所有人都弃我如敝屣的时候,有人视我为家人,一直在为了娶我准备着。
(二十一)
我和林安的婚礼定在了年后。
林安说好了一切遵从礼仪,却还是忍不住来见了我。
他来时,我正看着面前白色皑皑的空地发呆。
我剑舞天下一绝的名号,就是从这流传出去的。
准确来说,我一生中所有的好名声,都是从这个院子传出去的。
在京城,我只是人人嘲笑的小药女。
可在这个院子里,我是才艺双绝的少将军夫人,是肆意自由的沈柔。
我想,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大抵就是在十岁那年见到了林肃。
往日的种种,历历在目。
好像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我想得出神时,林安从身后轻轻的给我披上了斗篷。
「在想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道:「我在想,我怎么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你?」
林安笑了笑,轻柔地将我揽进了怀里,「大抵,我是你命中的煞星。」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坚定地说:「不,你是我的福星!」
他是我的福星,是我此生不可多得的福星。
这话,我三年前就想同他说了。
那时,我与父母争吵,独自离家,前往边境,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
当我混在难民堆里,险些被叛军斩杀时,也是林安一箭救下了我。
当他将我带到这个院子时,林肃也是一脸震惊。
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派人带我下去梳洗。
在那半年中,在这个院子里,是我一生少有的惬意时光。
林肃当日在京城许下的承诺也一一兑现了。
在这里,我跟着林安学会了骑马,在宽阔的草原上肆意地策马奔腾。
在这里,我见到了在京城从未看过的鹅毛大雪。
其实我的剑舞得不好,任何一个边境长大的女子都胜我很多。
可林肃说好,所有人都说好。
那时他曾说:「我林家的儿媳妇,我说天下一绝,就是天下一绝!」
那是我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疼爱的小孩,摔倒了可以耍赖,难过了可以大哭,不开心了会有人拿着糖来哄你。
我在这里,头一次感受到了善意。
也是在林肃身上,我头一次感受到了父爱。
是他让我知道,原来,有一个父亲真的很幸福。
原来,我很好,也值得被人夸奖、被人喜爱。
(二十二)
「明日,你带我去看看林伯父吧。」
林安浑身僵住了,半晌后突然开口道:「你想舞剑吗?」
我笑而不答,扬了扬依然包扎着的右手。
林安默不作声,拔出剑递到了我的左手里,揽着我的腰,稳稳地落在了院子里。
他握着我的手,带着我将剑挥了出去。
起舞之间,我似乎又看到了林肃站在屋檐下看着我哈哈大笑的样子。
林安呼出的热气扑到了我的耳朵上,一招一式,一如当初。
当最后一式结束后,林安的声音也从身后传来。
「后日吧,明天我要去巡营。」
我点了点头,「也好,我正好准备准备。」
林安沉声道:「不必麻烦,你去了他就会很开心的。」
(二十三)
两日后,林安骑着马,带我到了城外的一片荒山上。
山坡上,有个直直的墓碑,低头俯视着那片他穷其一生来守护的土地。
而那底下,躺着林安的父亲,我的林伯伯。
走到坟前,我刚准备跪下,却被林安一把扶住了。
「老头生前最疼你了,他不会舍得让你跪的。」
我愣了一下,随后走到了墓碑旁坐了下去。
林安走上前,将一整壶烈酒洒在地上,随后坐到了我身旁。
我问:「你说,林伯伯他心里是不是怨我没来看他,所以三年来,他从未入梦见过我。」
林安道:「老头他定然是知道你胆子小,怕吓着你。」
此话一出,我笑了,林安也笑了。
我们俩就这样,在墓前坐了许久。
走之前,我不顾林安的阻止,毅然地跪在了林肃的坟前。
「父亲,柔儿回来看你了。」
林安顿了顿,也跪在我身旁磕了两个头,苦笑道:「老头看你跪他,指不定多心疼呢,现在肯定在下面偷偷骂我呢。」
(二十四)
回去后,明明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我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这些不安,在半月后得到了验证。
我离家月余都不曾寻觅过半分的父母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在边境。
他们派人送了信来,不曾关心我是否平安,只是明里暗里的试探我何时回京。
我心里明白,他们有事寻我。
于是,我向林安提议将婚礼提前。
林安虽然担心破坏了良道吉日会亏待了我,但是看到我被那封信吓得心神不宁时,也只能点头答应了我。
迎亲之日提前到了三日后,可我还是止不住的心悸。
在林安伸手将我从花轿里扶出去时,我飘浮不定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当晚,林安被灌了许多酒,进来时,脸颊红扑扑的。
他轻轻地挑开我的盖头,笑容格外灿烂。
「老头从前总说我配不上你,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才勉强同意了让我娶你。
「他总说,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多生一个了,但凡有第二个儿子,他都不会让我这个混球娶了你。
「阿柔,就这么嫁给我,你委屈吗?」
我笑答:「不委屈,我知道,你会待我很好的。」
林安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傻笑着将我扑倒。
我偏过头,轻轻地动手推了推他,提醒道:「交杯酒还没喝呢!」
林安回头,看着桌上那两杯倒好的合欢酒,脸上的笑意突然冷了下来。
「阿柔,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把那酒喝了?」
我的笑僵在脸上,故作不解地问他:「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林安也不揭穿,只是温柔地将我耳边掉落的碎发拂了上去,轻声道:
「阿柔,同样的事情,我不会上第二次当。」
我心里一惊,林安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二十五)
三日前,随我父母的家书送来的,还有一份密旨。
同样的事林安不会上第二次当,可我那所谓的父母,却切实地干了第二次。
他们大抵是知道我不会轻易回去,所以特地让我早已成为皇后的姐姐向皇上请了旨,说她思念我成疾,让我回京去看看她。
话里话外,不断暗示我,抗旨不遵,将会给林安带来多大的麻烦。
一如三年前。
我知道林安手握兵权,我也知道,那是多大的导火索。
三年前,我已经连累过他一次了,如今,我只想看他好好的。
我将他抚上林安的脸颊,平静地告诉他,「这次让我来保护你,你等我回来。」
林安不解地看着我,随后眼神逐渐迷离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里满是不甘地倒了下去。
我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随后起身,浇灭了香炉里的熏香。
我拿起桌上的两杯合欢酒,一饮而尽。
随后,我俯下身,轻轻地在林安的嘴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我笑得十分开心,贪念又小心地抚过他的脸颊。
「如此,我才算真正地嫁给你了。」
做完一切后,我转身离开,启程回京。
(二十六)
来接我的人,都是我父母派来的。
一路疾行,赶回京城。
离开边境之前,我执意停下马车等了一刻钟。
确认并未有兵马前来,我才放下了心。
三年前,我在林安的酒里下了药,决定偷偷离开。
可林安醒后,带着兵马追了一路,硬是在边境处追上了我。
那一次,他私自带兵离营险些被安上谋逆的罪名。
看着身后空空荡荡的草原,我的心里无比安定。
我的林安,他终究是懂了。
马车到了京城后,便未去沈府,反而径直往皇宫去了。
路上,马车停在了一个小院,我的父母就等在里面。
他们看见我,难得地展露了笑意。
只是这副演出来的慈爱模样,看得我有些恶心。
我冷笑着看着他们。
「父亲的手段还是一如三年前,如今姐姐已然幸福圆满了,父亲还是不愿放过我吗?」
父亲笑容一僵,假惺惺地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离京太久了,我和你母亲都很想你。
「为父若是知道你心悦林安,当初定然不会拆散你们的。」
我轻笑着打断了他,「父亲还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任你摆布的无知孩童吗?」
我父亲面色一僵,脸色有些不好看。
看我挑破,他也不再演戏,径直道:「你姐姐近日在宫里有些困难,我和你母亲都帮不上忙,你进宫去帮帮她。」
「只要你助她渡过了此次难关,为父就许你嫁与林安。」
见他想诓我,我也不揭穿,只掩面娇笑道:「女儿也很想帮姐姐呢,但是如今女儿已经嫁为人妻,怕是不能进宫帮姐姐争宠了。」
「你怎么会知……」
母亲有些震惊,质问的话脱口而出,却被父亲拦住了。
我轻笑了一声,不屑地看着眼前冷血的两人。
「当日陛下亲自登门提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帝后和谐的戏码演了不过数月,就纳了那么多女子入宫,自然传得更广了。」
「谁允许你编排你姐姐的!」父亲怒斥道。
「我是不是编排她的,父亲心里不是更清楚吗?」
我父亲脸色铁青,却也无话可说,只能继续冷冷道: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与林安,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又无人见证,谁能证明你已经嫁给他了?」
我平静的回:「百万边军,都是见证!」
父亲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只要沈家不承认,谁能证明和林安成亲的是我沈家的二小姐!」
听他这么说,我丝毫不意外。
我只是在赌,赌他对我有分毫的父女亲情。
这场赌局,从开始,我就知道我会输。
他大抵是早就拿准了这事,所以才会允许我完成了和林安的婚礼。
他如此做,倒也不是为了成全我,只是为了让我乖乖回京,不生出其他事端。
「父亲心思歹毒,女儿甘拜下风!」
父亲恼羞成怒,一如往常,高高地举起了巴掌。
我定定地看着他,毫不退缩。
「父亲敢打吗?姐姐她身子柔弱,若是我的这张脸毁了,父亲哪里再找个女儿去宫里帮她呀?」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父亲的痛处,他虽然脸色难看,却终究是将手放了下去。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既然知道了我们叫你回来是做什么的,就别想搞什么心思,好好地去宫里替你姐姐清除了那些障碍,也好护住林家那个野小子。
「那小子手握重兵,又心高气傲,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我若是想给他安上个谋逆的罪名,不过是朝夕的事。」
「女儿知道父亲有这样的本事,所以女儿回来了。」
(二十七)
不欢而散后,我以侍疾的名义,被送进了宫里。
大约过了两日,姐姐来看我了。
大抵是被祁渊纳妃的事情气到了,她看起来,比在家中之时,憔悴了不少。
看到我,她强撑笑意道:「我听父亲说了,谢谢你心里挂记着我,大老远地跑回来帮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拉我。
我身子稍微一偏,躲开了她的手。
我看出她神色有些尴尬,却再也不愿同她演戏了。
「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我生来,就是欠你的!」
她稍微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故作懵懂无知,内心一阵恶寒。
「我若不是欠你的,又为何从小就要为你流血,为何要替你试药?」
姐姐有些急迫地打断道:「不是的,父亲说过那些事情对你并无伤害!」
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噙笑看着她。
「姐姐真就如此单纯吗?是药三分毒的道理,姐姐喝了这么些年还不懂吗?」
「当年林老将军被奸人所害,遇刺身亡,父亲明知我与林安轻易相投,还趁机给林家施压,解除了婚约,让我连他的葬礼都没能参加,就匆匆回京,替你挡了和太子的婚事,这事姐姐当真一无所知?」
姐姐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泪眼婆娑,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不知道父亲会这样做的,我若是……」
「姐姐你演得不累吗?」我冰冷地打断道,「当日我也曾自由过,去看过天下河山,繁花似锦,就因为你对父亲说的一句羡慕,这些年来,我就被父亲困在家里,半步不得离开。
「当日父亲让我替你挡了太子的婚事,你却在婚约确定后,特意让人搭线,结识太子,这真不是故意为之?
「今日我回京,其中怕是也少不了姐姐在父亲面前的哭诉和在皇上耳边吹的耳边风的功劳吧?」
见我如此说,姐姐脸上那副娇柔的面孔也突然不见了。
她端坐在上,长长的指甲敲着桌面,冷冷地问道:
「你既知道了,又为何愿意回来?」
我巧笑嫣然地看着她,道:「我这一生的痛苦皆是因姐姐而起,我原只想嫁与心爱之人,好好地在边境了此一生。
「可姐姐你偏偏不如我愿,非要毁了我的一切,那,我也只好以牙还牙,毁了姐姐所重视的东西喽!」
姐姐听到我的话,面不改色,眼里满是鄙夷。
「你可以试试,你争不争得过我。
「从小到大,你都只是个失败者!」
我轻笑,「那,我们拭目以待!」
(二十八)
当晚,我与她不欢而散。
回去后,就传出她大病一场的消息。
宫里都传,她是受了我的冲撞。
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警告。
她想告诉我,在这后宫之中,终究是她说了算的。
得知她病了以后,祁渊却没去看他,反而到了我住的偏殿中。
「你姐姐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高座上那个神情漠然的尊贵男子,在提起姐姐时,眼里早已没了当初澄澈的爱意。
我没回,只是浅笑着看着他。
「陛下若想知道,再等一刻钟便明白了。」
祁渊挑眉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也没有起身离开。
最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姐姐就来了。
无人通报,她就那么径直地推门而入。
我抬眼看她,眼里满是戏谑。
真是无趣,才一盏茶的工夫,她就按捺不住了吗?
推门而入后,姐姐面色一僵,怨气地瞪了身后的宫女一眼。
可她终究是会演戏的,立马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陛下你千万不要怪妹妹,她也不是故意冲撞臣妾的!
「臣妾就是担心陛下您责罚她,这才乱了礼数。」
姐妹情深,是一出好戏,可惜我不想接。
我含笑看着她,言语间满是迷茫,「姐姐在说什么呀,柔儿完全听不懂呢?」
「你……」
姐姐指着我,眼里满是怨恨。
可祁渊就在当场,她发作不了,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妹妹她向来是粗枝大叶的,这种小事,她不记在心上,也是正常的。」
听到她的话,祁渊闭口不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半晌后,祁渊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道:「朕倒觉得她这副率真随性的样子,十分顺眼。」
姐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起来。
我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息。
片刻后,祁渊拂袖而去。
(二十九)
祁渊刚一离开,姐姐就将随从都打发了出去。
她走上前,狠狠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沈柔,我警告你,别动我的东西!」
我瞧着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当日离京,就是给你最后的机会,既然你喜欢得寸进尺,那就得接住我的报复!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姐姐你身子向来柔弱,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耐心看我给你准备的大礼呀!」
她气愤地看着我,手上长长的指甲刺入血肉也浑然不觉。
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在这处处藏着眼睛的皇宫,她只能是病弱善良的皇后。
这世上,大概只有我知道,我这个身为掌上明珠的姐姐,有多么疯狂偏执,她的占有欲,又是多么扭曲。
哪怕我在沈家的生活已经举步维艰,可我终究是她最大的眼中钉。
在她眼里,我始终是插入她生活的入侵者。
她明明什么都有,却总疑心我会抢走她所有的一切。
她向来伪装得很好,可看见我时,她总是会发狂。
因而,她总是一门心思地想将我踩在脚下。
从前,我不屑与她计较。
可如今,林安还在等我,我,不想忍了。
(三十)
当晚,父亲的密函就从宫外递到了我手里。
父亲警告我,做好自己的事,别挡了姐姐的道。
我面无表情地将密函扔进了火炉里。
过了两日,祁渊突然派人传旨,让我去御书房。
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已经通通被换了个遍。
见我过来,其中一人行了个礼,就进去通报了。
我一进门,祁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会下棋吗?」
我不答,只是坐到了他对面。
黑白棋子相杀之间,祁渊突然抬头,表情有些惊喜。
「你棋下得不错!」
「比不上姐姐十分之一。」
谈及此事,祁渊的脸色就黯淡了下来。
「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我捏着手指一顿,回道:「偏执,善妒,小心眼。」
「哦,戏也演得不错。」
祁渊的神色淡淡的,只是桌面响起的棋子急促的敲击声,预示着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冷静。
「你可知道,编排皇后,是什么罪?」
我轻笑着落下一颗子,「真相如何,陛下心里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不然又怎么会让我入宫?」
祁渊苦笑一声,也随即落下一子。
「朕自小在宫里长大,那些尔虞我诈的肮脏手段,朕见了许多。
「朕初见她时,稍稍多说了两句话,她就脸红得不行,那时,朕只觉得她心思善良,人又单纯,干净极了。
「那样干净的人,让朕不敢靠近,只想小心地护着。」
「可是,后来她说她喜欢朕,朕便更心动了,只想将她带到身边,视若珍宝。
「娶她的那日,朕真的很激动,就连登基那日,朕都没有那么激动。
「可是,那样一个看见鸟儿受伤都会流泪的人,怎么进宫后就变了样?」
我任由祁渊自顾自地说着,一言不发,只耐心地盯着棋盘。
我抓住时机,落下一子,挑眉看着他,「陛下,你输了!」
(三十一)
祁渊一顿,道:「方才你有些谦虚了,你的棋,下得可比你姐姐好多了。」
我笑道:「局外人,自然容易赢!」
「再则,臣女想提醒陛下,人轻易不会变,但演戏却是很容易!」
祁渊一愣,神色有些悲伤。
随即,他从奏折底下,拿出一沓纸递给了我。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姐姐这两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
哪怕心里早已预料到了,可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祁渊拧动着手上的扳指,意味不明道:「自她进了宫,御花园的荷花池都浅了几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纸张上触目惊心的文字。
每一页,都是一桩血案。
祁渊继续道:「这事还得多谢你。
「曾经朕心里也只是疑心,但是她掩藏得极好,让朕也无从下手。
「你才一进宫,她就调动了大批人手,这才让朕找到了顺藤摸瓜的机会,才查到了这许多的事情,朕竟不知道,她在我身边安插了这么多人。」
我不动声色,「陛下准备如何?」
祁渊不答,重重地蹙着眉。
爱了多年的人居然是这副模样,想来他心里此刻应该十分纠结。
我不再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祁渊突然开口问我:「她那么怕你,为什么会让朕下旨让你进宫?」
我平静地回:「大抵,她知道臣女最近过得不错,心中不快,更何况,她心里确信,臣女不敢反抗她。」
祁渊话锋一转,道:「比起她,你好像更适合做一个皇后。」
我不懂他此番话的意思。
刚准备询问,他却冷冷地叫人将我送了出去。
当日,传来姐姐病重,由贵妃暂理后宫事务的消息。
(三十二)
深夜之时,姐姐穿着严实地出现在了我的房里。
看着她扭曲的脸,我笑得十分开心。
「姐姐深夜前来,是来杀人灭口的?」
听到我的话,姐姐的表情更是阴沉。
「我就知道,是你在陛下耳边说了些什么,不然他不会如此对我的!」
我含笑看着她,目光冷冷的,「姐姐自己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惹人厌恶,怎么可以来怪我?」
姐姐气急了,掏出了衣袖里的匕首,恶狠狠地刺向我。
我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她,「来呀,杀了我,让陛下知道,他的皇后,是一个多么嗜血冷血的人!」
在那匕首距离我还有一寸的时候,姐姐停了下来。
她看着我,笑容魔怔。
「沈柔,你别以为你赢了!
「我还有父亲母亲,你所做的一起,他们都会帮我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你好好地等着,等着听你那如意郎君的死讯吧!」
我死死地盯着她,手指止不住地颤抖,「你们对林安做了什么?」
姐姐不答,只是疯狂地叫嚷道:「沈柔,我要你记住今日,记住你永远都斗不过我!」
(三十三)
等了三日,没有边境的丝毫消息,我心里的不安更甚。
宫里却姐姐突然传出了有孕的消息。
祁渊大喜,下旨举天同庆。
在大臣的建议下,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
只是看着面前这张阴沉的脸,我丝毫看不见大喜的模样。
「你说,她真的有身孕了吗?」
我表情一滞,「陛下想知道,派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祁渊眼眸深沉,阴森森地说:「她和你父亲的爪牙嵌入太深,朕现在也奈何不了她!」
我托着下巴,不知如何回答。
祁渊大抵是看出了我的为难,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起身离开之时,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沈柔,你的麻烦来了。」
我不明所以,十分迷茫。
(三十四)
第二夜,皇宫设宴,举国同庆。
当被宫女带到偏殿见到盛怒的父亲时,我好像懂了。
一见面,他什么都没说,就一巴掌挥了过来。
我早有防备,接住了他落下来的手。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时不察,被父亲推到在地。
此刻,父亲的眼里满是厌恶。
「我是让你进宫帮你姐姐清除障碍的,不是让你进来当绊脚石的!」
我拍着裙摆,淡淡道:「姐姐杀人如麻,哪还需要我的帮助。」
父亲阴森森地看着我,重重地掐住了我的脖颈,「沈柔,你真以为你攀上了林安那个靠山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林肃那个老东西我都不放在心上,如今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你真以为他护得住你?」
在窒息之前,父亲松开了手,将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涨红。
父亲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冰冷,「只要他死了,你就能变回那个听话的女儿!」
我不明白父亲想做什么,但是却不由的慌了神。
「一切……都是女儿的错,与林安无关!」
父亲一言不发,冷哼一声,出了门。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三十五)
饶是知道他们的目的,可我仍然猜不透,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林安手握重兵,他不会有事的。
高台之上,姐姐牵着祁渊的手,笑容灿烂,挑衅地看着我。
此时,我的手里,被人塞了一张纸条。
我按纸条上的指引,偷偷离开了宴会。
在殿外僻静处,我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商队见到的公子。
他一见到我,就有些焦急地说道:「林安出事了!」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迷茫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认识林安?」
从他的口中我得知,他与林安自小就相识,而我去边境跟随的商队,就是给林安送军需的。
「朝中有人出卖了边境布防图,边境也出了叛徒。几日前,叛军突然袭击,林安带人追出城去,现在不知所终!」
听着他的话,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父亲和姐姐。
是他们,他们害了林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有些站不住。
偏偏这时,正好有人往这边来了。
我听着靠近的脚步声,只能抓着他的手,急切地告诉他,「是我父亲,去查我父亲!」
(三十六)
随着他的离开,我也被人带走了。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身处天牢。
祁渊站在牢房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父亲上奏,林安私自带兵离境,叛国!」
「陛下,林安他是冤枉的!」
祁渊看了我一眼,语气淡淡的,「朕知道。」
「但是,重要吗?」
我愣愣地看着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想收回林安手里的兵权。」
祁渊轻笑道:「朕说过,相比于你姐姐,你更适合当皇后。」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终于厘清了一切。
祁渊下旨让我进宫,不是因为宠溺姐姐,也不是为了搞清一切,只是为了牵制林安。
就算林安侥幸逃脱,得知了祁渊在其中做的手脚,林安也会因为顾及我,而不敢有所行动。
我以为我回京是帮了林安,可我终究,还是害了他。
我红着眼,哽咽地看着祁渊,「林安在哪?」
「朕也不知,大概是死了。」
我紧握着拳头,死死地瞪着他,「林安他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你想要虎符,下旨说一声就是了,为何偏要用这种手段?」
祁渊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朕很喜欢你这副小兽露出尖牙的模样。
「等朕找到了林安的尸体,再处置了残害忠臣的逆贼,就放你出来。」
一石二鸟之计,我头一次,被帝王的权术之心惊得心惊胆战。
(三十七)
自从进了天牢,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林安是否还活着,不知道祁渊留着我做什么。
我躺在昏暗的天牢里,满脑子都是与林安的从前。
三年前我害得他差点丢了前程,如今我又害得他丢了性命。
林家是我的福星,而我却是天煞孤星。
是我,克死了林伯父,害死了林安。
我生来就是欠这世间的,所以我活该不得父母喜欢,活该独自一人。
我浑浑噩噩地念叨着,突然摸到了头上的发簪。
我耐心地整理了一下凌乱过的头发,将发簪插进了胸口。
林安,我来见你了!
(三十八)
等再度醒来时,我正在动荡的马车上。
此时,世间再无沈家,也没了沈柔。
天下皆知,新皇挚爱的皇后暴毙了,举天同悲。
只有富商林安,带着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小娘子,看尽天下山河,看尽繁花似锦。
番外
祁渊视角:
林安带着人出现在京城时,我着实被震惊到了。
他偷偷潜入了皇宫,说要和我做笔交易。
其实他手底下那百十号的人对我倒是造不成什么威胁。
而那兵权,也不过是我唾手可得的东西。
把他杀了,那虎符我照样可以拿回来。
我知道他想要的什么,很不凑巧,我也想要。
我本想拒绝他,却收到了沈柔在天牢里自杀的消息。
等我过去的时候,她倒在一片血泊中。
她苍白的脸,与我初见她时一样。
人人皆道,我爱沈玥爱得无法自拔。
可无人知道,我的心里,曾经走进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时的我还不是太子。
我的母妃,只是个不受宠的嫔位,我也只是不受人重视的三皇子。
初见她时,是在沈玥的及笄礼上。
明明沈玥才是病弱之人,却被浑身的珠光宝气衬托得,看不出半分病弱的样子。
倒是她,脸色惨白,穿着单薄的衣裳,躲在屏风后,满眼羡慕地看着前厅热闹的场景。
她的神色让我有些刺痛。
在无数次,看着父皇与其他皇子们父慈子孝时,我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我突然觉得,我同她,是同样的人。
我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从今往后,绝不让自己,也不让她,露出那样神色。
于是,我开始发愤苦读,开始用那些我曾经看不上的肮脏手段。
我踩着他们的血肉,一步步地爬上了太子之位,却得知了她离家出走的消息。
我很担心,可我什么都不能做,有很多人,正等着将我拖下去。
得知同我订婚的是她时,我其实很开心。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故作冷淡地去送了婚书,其实内心开心得要命。
可她,好像真的不开心。
眼睛红红的好像哭了很久,脸上还有遮挡不住的巴掌印。
我在心里暗暗告诉她,再等等我,我马上就能保护你了。
原以为皇位已经势在必得,可父皇的宠妃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知道,父皇想废了我。
于是,我开始拉拢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我要让父皇,废不了我!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我毫无下手之处。
偏偏这时,沈玥主动靠近了我。
从她的眼里,我看出来了,她喜欢我。
我知道她有多受宠,得到她,就等于得到了沈家的助力。
所以,我只能喜欢她。
所以,为了稳固朝堂,我娶了她。
我发觉,我好像离我想要的越来越远了。
我逐渐忘记了,我当初爬到这个位置,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退婚那日,我不断地偷看沈柔,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就静静地在那坐着。
我说我会补偿她是真的,等我稳定了朝堂,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我就先得知了她要与林安成亲的消息。
我嫉妒得发疯,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有个人,和我一样嫉妒。
我为了稳定朝堂,娶了很多人进后宫,这让沈玥很不满。
于是,她杀了很多人。
其实,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想管她。
我要看她作茧自缚,让她为沈柔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所以当她疯狂到要将沈柔接进宫来的时候,我其实很开心。
我借着打听沈玥的名头,故意接近她。
看着她以为我发现沈玥真面目时,露出的那些窃喜的表情时,我喜不自胜。
我这一生,演了许多戏。
可是唯独陪她演的这出,甚合我意。
所以当沈玥为了报复她想要杀林安的时候,其实我很期待。
一箭双雕,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解决两个头疼的难题,我自然很乐意从中推波助澜。
我料到了林安可能会活下来,却没料到她会为了他甘愿去死。
我看着她昏迷中,依然留着眼泪叫着林安名字的模样,很想将她关起来,关在我身边一辈子。
可我看着四方的宫墙,突然想起了我最初的愿望。
这四方的宫墙已经困住我了。
我们俩之间,总要有一个是自由的吧。
所以,我放了她,也放过了我自己。
这世上没有沈柔了,也没了少年祁渊,有的只是死了皇后的新皇。
【正文完】
【沈玥视角番外】:
打我记事起,我就有个妹妹。
初见她时,她还未足月,那么小小的一团就被抱来取血。
她哭得很大声很嘹亮,每一声,都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活力。
可惜,她哭得再大声,也没有人愿意管她。
起初,我还是有些心疼她的,心疼她小小年纪,就无人照料。
她除了那副有活力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甘愿施舍她些关照。
可是,她逐渐长大了。
长得花容月貌,长得生机盎然。
我时常瞧着她偷偷的爬墙外出,瞧她和府邸周围的商贩走卒打得一片火热。
我突然有些嫉妒,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
从那时起,我就经常生病。
有时是真的,有时是装的。
我不知道她的血是否能让我变得和她一样健康。
我只知道,只要我病了,她就得跟着我病。
可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让我心里好受半分。
她那盎然的生命力,依然有增无减。
我越来越嫉妒,也越来越恨她。
父亲母亲也曾对她心怀愧疚,在我身体不错时,也默许了她偷偷出府的举动。
她与我一样,自出生起,就没出过远门。
不过我是因为自个的身体不行,而她,是因为我。
然而,小小年纪的她,孤身一身,跟着行商的商人去了江南。
她似乎很喜欢江南,短短月余,就给家里写了数十封的信。
父亲母亲连信封都未曾拆开,就将它们撇在一旁。
夜深时,我拆开那些信,一字一句的读着。
父母从未找人管教过她的学业,她写的信,没有华丽的词藻,尽是一些流水账。
可,从那些碎碎念中,我似乎看到了花团锦簇的江南。
那样美丽的河山,我见不着,她凭什么去看!
我嫉妒的发狂,我心里想着,那本该是我的人生。
是她,是沈柔,抢走了我的人生!
我想让她回来,想让她和我一样,一生都被困在这个院子里。
那日后,我病了。
病得很重,是真是假,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大夫说我思绪太重,要好生修养。
我借此机会,故意在父亲面前哭诉,说羡慕她能说走就走,能去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我说完,父亲就懂了。
半个月后,她被父亲派去的人押了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瞧见她生气的样子。
握着拳,咬着牙,眼泪不停的在眼窝里打转。
她像只发怒的小兽,而我,想拔掉她的尖牙和利爪,让她成为一只笼中困兽。
那日,她只瞪了我一眼,就被父亲罚着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她从前总是甜甜的唤我姐姐,那日之后,她很久没有理我。
我以为,我终于把她变得同我一样了。
可她又逃了,逃去了遥远的边境。
不听话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边境闹得厉害,不听话的人,都会死在那吧。
我压下了追踪她行踪的帖子,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偏偏,她没死!
她遇上了那个爱多管闲事的林家。
我看着密探送来的信,瞧着她一天比一天过得好,嫉妒疯狂滋长。
大抵,是老天都在帮我。
我找个了好时机,接她回家。
林家那个老头死了,彼此正是她与意中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宫里早就有立我为太子妃的流言传出,皇宫于我而言,不过是换个院子呆着。
可那里对于我想要自由的妹妹来说,可是真正的牢笼。
所以,我特意透露了她的行踪,又故意在父亲母亲面前哭闹,说我不想进宫。
那要嫁的,自然只有她了。
听闻她乖乖回家的时候,我有些失望。
我最想看的戏码,是林家那个遗孤为了她违令带兵离开边境,然后以乱军的身份,死在她面前。
我想瞧她回家以后大哭大闹,瞧她无能为力的挣扎,瞧她身心都被困住的绝望。
那毫无求生欲的神色,该是同我的每个日日夜夜相同。
到那时,她就会是我最喜欢的妹妹。
可偏偏,她就那么顺从的答应了。
不哭不闹,就那么认了命。
甚至于,她对太子还露出了害羞的神色。
她喜欢上了太子?
不,不可以!
她只是为我而生的一个物件,除了和我一样的痛苦,她什么都不能拥有!
所以,我把太子抢了过来。
太子登基那日,我代替她,成了皇后。
可她,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难过!
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祁渊,他纳多少人进后宫,都与我毫无关系。
我杀那些靠近他的人,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觊觎我的东西。
我不要的,别人也没资格碰。
如果我得不到幸福,那沈柔她凭什么幸福!
我最高兴的事,就是看着父亲母亲为了我,一次一次的折磨她。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
只有那些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我是真正的存在着,真正的被爱着的。
祁渊端着毒酒进来的时候,我又露出了温婉的笑意来。
我看着他铁青的脸,笑得魔怔。
「她死了吗?」
祁渊看着我,脸上满是冷意,「你想让她死?」
我痴笑,「不,我想让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林安死了,活着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大的监禁。」
祁渊抬头,脸上突然泛起了笑意。
「可惜,你的愿望落空了。」
「她活得好好的,她想要的自由和她想嫁的人,她通通得到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不,不可能,父亲说过,不会放过她的!」
「她本来就该死,我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祁渊看着我疯狂的模样,一言不发,只是给我倒了杯毒酒。
「沈家独女执掌凤印不足一年,暴毙身亡!」
「沈家夫妇,思念女儿,一同暴毙!」
「朕给她编了这干干净净的身世,你说,她会喜欢吗?」
我看着祁渊,终于有了难得的平静。
「祁渊,你比我更孤独,但是我能解脱,你不能。」
我接过他手里的毒酒,一饮而尽。
可过了半天,我却依然活着,只是骨子里,撕心裂肺的痛,我却连自杀的劲都没有。
祁渊起身,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我。
「死是一种解脱,你欠她的,总归是要还的。」
那日后,皇后暴毙。
而冷宫,多了一位十恶不赦的罪人。
听闻,每夜亥时,总传来骇人听闻的哀嚎声。
【林安视角番外】:
老头回京述职,回来我便多了媳妇。
听人说,京城的小姐最是娇贵,很难养活。
我说我不想要,老头摸着胡子让我不要后悔。
不就是少了个祖宗,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初见她时,她混在难民堆里,小脸黑黑的,眼睛却亮亮的。
她在雪地里待得太久得了风寒,刚救出来就晕了过去,无奈,我将她带了回去。
底下的下人给她洗了脸,都说我捡了个天仙回来。
我心里不甚在意,可偷偷瞧了一眼,还是红了脸。
这样的小丫头,不比什么京城的小姐好?
消息传到我家老头那,就变成了我捡回了一个天仙,马上就要跟那人私奔去了。
老头提着刀赶了回来,一进门就大喊:「我看看是什么狐狸精,把你的魂都勾去了!」
等看到她时,老头就不说话了。
他轻手轻脚的关了门,然后吩咐人将自己珍藏的补品都搬了出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头的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小子往日怎么混我不管你,但是沈家这个小姑娘命不好,日子过得艰难,你要是敢欺负她,老子打断你的腿!」
听到他说沈家,我才反应了过来。
有些事就那么神奇,我随便一救,就救到了自己未来的媳妇儿。
小丫头刚醒,我就偷偷去瞧她。
没曾想,她倒是刚烈,才发现我,就捏住簪子指着我。
我起了戏弄她的心思,故作轻佻的告诉她,「这簪子太短也太钝,捅不死人的。」
闻讯而来的老头,听到我说这话,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一看见老头,脸上就有了笑意。
一声怯生生的林伯伯,让老头乐个不停。
那之后,她就在边境住了下来。
她身子不好,边境的冷风总将她冻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可她却没有丝毫抱怨,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意。
我带着她去草原上骑马,想看她惊慌失措的叫我一声「林哥哥」。
可上了马,她却十分肆意,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草原。
老头瞧着她骑马,瞧着她跳那短短的一段不知名的舞,总是乐呵呵的。
老头说,她身上有我娘年轻时候的影子。
这话说完,老头感觉我更配不上她了。
为了防止老头心血来潮真把她收为义女,我开始学着成熟起来。
可我什么都还没学会,老头就先走了。
军营里出了奸细,老头巡逻的路上,被人暗算,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她瞧见老头的尸体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愣在原地。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时,她跪在老头的棺材前,哭得没了声。
老头走了,我和她都只有彼此了。
可后来,她也走了。
她头一次下药,不会掌握剂量,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我在边境线追到了她,我知道,踏出了那块土地,我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我还是想留住她。
她下了马车,当着我的面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说:「林安,这就是我的命,我认命了!」
她说:「林安,我求你了,你回去吧!这是我欠你的,我来世还你。但是现在,我只要你好好的活着!」
那是她的命,那这样的收尾,是不是就该是我们的结局?
这样的命,我不认!
从那以后,我接了老头的位置,替他守着这边境。
我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我想用这些军功,接她回家。
我在京城培养了些势力,用来打探消息。
得知她从京城来找我时,我激动得一夜未眠,一大早就带着人去迎她。
差点,我又要失去她了。
可吸血的沈家,却怎么也甩不掉。
送到边境的密函,我又怎么可能不知其中内容,同样的迷药,我又怎么会上当第二次?
幸好,我的阿柔,她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这场戏,她演得很好。
沈家唯一的破绽,就是阿柔那个「柔弱」的姐姐,而能让她发狂的,也只有我的阿柔。
只有他们疯狂的报复,我才有脱身的机会,而皇位上的那个人,也才能抓住他想要的证据。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边境延绵不绝的战乱,都是些假象。
我算到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大抵就是那人喜欢阿柔。
在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阿柔的曾经时,我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她先认识的是我!
他用沈玥的性命,逼得沈家夫妇自尽,又在事后,亲自解决了沈玥。
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早已带着阿柔离开了京城。
阿柔依然很虚弱,可她还是轻笑着看着我,「原来,簪子真的捅不死人。」
边境没了林安,还会有陈安,王安,刘安,可沈柔,只有林安一人了。
少年将军林安,一生未娶,死在了那场战乱里。
余下的日子里,只有商人林安,带着他的一生挚爱,游历天下,看尽繁花似锦,山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