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场大火里醒来,他们告诉我,我是陆宁,我的闺蜜木白死在这场火里。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才是木白……
——
火灾后
01
醒来的时候,头很疼。
我手里握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宁」。
「你说,我是陆宁?」我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女人。
「是啊宁宁!」她泣不成声,看上去下一刻就要昏倒在地,「我是妈妈啊!」
我有点疑惑,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顺着她的话让她不要伤心。
探望时间到了,她扶着护士的手出门,我看见她的手腕上带了一只金镯子。
护士又走进来:「宁宁,该吃药了。」
我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从白色的药瓶里倒出两颗胶囊。
……不对劲。
02
按照他们告诉我的,我叫陆宁,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叫木白。
我俩的交情是从上一辈延续下来的,我妈怀着我那会儿就曾经指着木白妈妈的肚子,非要指腹为婚。
结果大家一起生了女儿。
我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可是现在,木白死了,死在学校附近一间废弃垃圾房的大火里。
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探头,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两个初中女生自作自受的恶作剧。
只有我知道,不对。
因为我根本不是陆宁。
03
第二天来探望我的是个男人,护士说他是警察。
他坐在我对面,对我宽和地笑笑:「别紧张,案子已经基本结束了,我只是需要你做个口供。」
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叔叔,我会被判刑吗?」
「不用担心,你不是蓄意杀人,我们会尽可能减轻你的刑罚,」他顿了顿,看起来并不太善于说谎,「应该没什么事情的,但你要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我们。」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是被大脑操控着,说一些不属于我的台词,「我失忆了。」
「总会记得一些吧?」他不急不躁地引导我,「没关系,你可以慢慢回忆,这几天我会常来。」
凳子被推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类似于指甲刮擦黑板时的尖叫,我有些难受地皱了皱眉头。
「这幅画很好看,」他顺着我的视线指了指我左边墙壁上的挂画,「梵高的《星空》,我也很喜欢。」
04
今天的晚饭是冬瓜排骨汤。
我皱了皱眉:「只有这个吗?」
「是啊,」护士看起来有点意外,「你妈妈说你最喜欢喝这个汤,我还特意给你多加了香菜。」
「哦。」我不动声色地端起碗尝了一口。
香菜的怪味直冲鼻尖,我差点吐出来。
「你妈妈说了,」护士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木阿姨家的损失她都会负责,让你不必太难过,外头他们都挺好的,你安心养病就行。」
「可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又下意识地看向那幅《星空》。
「总能想起来的。」她对我笑笑。
——
刑警
05
何李是负责调查这次火灾的警察。
这个火灾案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起玩火不当引发的意外火灾。
但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子不对劲。
所有人都告诉他,陆宁和那个死去的女孩是好闺蜜,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可谈到火灾,陆宁没有丝毫愧疚,反倒只担心她自己会不会被判刑。
十来岁的女孩子,哪怕只是一条陌生的生命,会冷漠至此吗?
06
第二次踏进那间病房,她正愣愣地盯着那张画发呆,见到何李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何警官。」
「最近恢复的怎么样?」何李走到她床脚坐下,「听护士说你心情不太好?」
「我一直都是这样,」她低低地垂着眼睛,大概是火灾的后遗症,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的,「我……我想起来了,何警官,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别急,」何李安慰地拍了拍她,「护士都跟我说了,你可以慢慢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07
我叫陆宁。
我和木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知道我们家境相差很大,但朋友间的交往不掺杂金钱,作为条件优越的一方,我理所当然地照顾她。
她有时也会有意无意地对我说一些羡慕我的话,但我并不放在心上。
我只觉得羡慕是人之常情。
我没想到,女生的小恶意,可以膨胀成如此骇人的实体。
那天,我们刚放学,她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我们去了那个废弃的垃圾房,简陋不堪,甚至不时还有小虫子悉悉索索地出没。
我一辈子没去过那么肮脏的地方,光是站着我就觉得想吐。
我对她说,我们还是回家吧。
可是她不理我,只是面对着墙站着,不回头,问我,「陆宁,你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我说,「没有,这里太脏了。」
她就笑,说是笑,却又好像在哭,她说,「是啊,你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家比这地方大不了多少,到处都是我妈的烟灰,到了晚上,就是烟、酒、还有沸反盈天的麻将。」
「我真恨你啊,为什么你的命这么好?」
我被她吓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会抱着这样的想法和我相处。
她却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我说,「陆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不知所措,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和她十分钟前还是最好的朋友,现在她把我拦在这里,言语冰冷,字字诛心。
我问她,「为什么?」
她不说话,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毛巾,朝我走过来。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片黑暗的混沌里,我闭着眼睛,好像有光,有热,我醒不过来,意识也很模糊。
再睁开眼,就是在医院里了。
08
「这么说,」何李合上笔记本,「是木白嫉妒你,把你骗到垃圾房,把你迷晕了,然后放了火?」
「应该……是吧。」她犹犹豫豫,「我也不是很清楚。」
「陆宁,」何李往前倾了倾身体,神态很诚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你……」她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何李冲她笑笑,像是安抚,「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我会只来询问你一个人吗?」
「在我这次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了你和木白所有的同学,他们都说,你们虽然都说和对方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可是一年之前,你们完全没有任何交集。」
「这就是你说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我……」她咬了一下嘴唇,双手拧到发白,「我们之前也认识,只是……没让同学看见。」
「是吗?」何李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去调了一下你们学校一年前的监控,你猜怎么着?」
「刚入学的时候你们学校办讲座,你和木白刚巧坐在一起,可是你们全程毫无交集,身体距离也符合和陌生人交往的礼貌距离。」
「那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和朋友交往,要刻意背着同学?」
她低下头,呼吸急促,连发尾都在微微颤抖。
「说实话,」何李沉下声音,「我的耐心不多。」
「这就是实话,」她的声音在落下的眼泪里含混不清,意外的坚定,「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
「你不说,总有报告会替你说,」何李向后靠在椅背上,像一个笃定的猎手,「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想听你说。」
「其实你都想起来了,对吧?」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像是带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力,「你都知道,你不是她,木白也没死,你们也根本不是什么好闺蜜,你甚至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子,是不是,木白?」
「你没有证据。」她坚持着,苟延残喘。
「木白,」他笑出声,「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你和她的确有很多地方相似,可是也会有不同,比如你发呆的时候习惯向左看,而她习惯向右,再比如你母亲从口音上看应该是个南方人,可你对那里全无了解。」
「现在,」何李低声哄她,「可以说了吗?」
——
真正的回忆
13
你说的其实不太对,我认识陆宁,她是我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但在此之前,我和她的确全无交集。
第一次认识她是因为我妈,她和陆宁的妈妈在某一天忽然因为一些小事认识,然后开始聊天,直到我们放学,于是大家客套地打个招呼,各回各家,再无交集。
故事本该是这样。
陆宁的家庭条件不错,这不难看出来,我常常在校门口看见她上她妈妈的跑车,关门时总是轻轻的,发出「碰」的一声。
而我往往坐在我妈的自行车后座上摇摇晃晃。
我嫉妒她。
我想成为她。
嫉妒是一种很可怕的情绪,刚开始我对它毫无警惕,只单纯的以为是羡慕,可是到了后来,连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终于有一天,恶念膨胀,我想,我要取代她。
青春期女生的想象力总是很丰富,我开始看一些悬疑小说,从中找到了灵感。
我以课后补习班的名义向我妈要求自己回家,然后趁机跟踪了陆宁一个月。
我每天只能勉强跟上跑车一小段,所以第二天必须提前到前一天跟丢的地方,这么一段一段地,我终于发现了她的一些秘密。
比如她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再比如,她和她妈的关系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好。
制定了计划之后,我开始在附近寻找能够实施的场所。
幸好我的学校在郊区,那个垃圾站足够掩人耳目。
我开始向我的同学宣扬我和陆宁的闺蜜关系,我知道陆宁足够孤僻,不会知道这些谣言,更不会有人去找她证实。
我原本以为约她出来会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但她太蠢,蠢得我甚至有些怜惜她。
那包烟的确是我的,火机也是我的,我妈就抽烟,要学会这些并不困难。
迷药?
不,我没有迷晕她,我只是用了一块布,把她捂窒息了,然后拿走了她的玉佩。
反正大火烧过之后什么也不会剩下。
点燃火之后我在外面锁住了门,防止她跑出来,直到听见里面没有了动静才打开门。
用火烧脸真疼啊,我一直坚持到确保脸被烧得面目全非才昏过去。
不过,如你所见,我成功了。
14
「不错,」何李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是个好故事。」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何李饶有兴味地看她的眼睛,「这个故事,还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按照你说的,这只是你自己的计划,那么你母亲和陆宁的母亲都应该对此一无所知才对。」
「可是,当我去询问他们的时候,双方的家长都异口同声地说,你们就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就算是你的母亲为了包庇你,做了假证,可是陆宁的母亲,有什么立场去撒这个谎?」
「这是他们的事情,」她扭过脸,「我怎么会知道。」
「好,」木白不愿意合作,何李也不逼她,「那我们聊聊别的,」
「你母亲说,她和陆宁的母亲熟起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情,可是,我在你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根梵克雅宝的项链。」
「你知道这根项链,正价多少吗?」
「十二万。」木白开口,一字一顿。
这个数字,自从拿到项链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待在她脑子里。
有时候上着课,她也会突然想起来,有时候睡着觉,她也会突然惊醒。
她不敢戴这条项链。
能做的,也只是记住它的价格。
「说得不错,」何李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现在,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
隐情
15
我叫木白。
从小,我就是我妈的女儿。
这句话听起来很荒唐,可是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改变这句话。
我爸早在我出生前就抛下这个家死去,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家里最聪明的人。
如果我有得选,我也想离开。
我妈在我爸走了之后,神经就不大正常。
她经常打我,骂我,说我是个累赘,废物,和我爸一样,没良心。
如果我没认识过陆宁,也许我真的就这么忍一辈子,或许也能活下来。
可是我看见她,坐在她妈的跑车上,用着我一个月生活费也买不起的书包,穿着我听都没听过的牌子的衣服。
我羡慕她。
我嫉妒她。
一开始,真的只是因为好奇,我故意在校门口拖了几分钟,遇上了陆宁的母亲。
我只是开口和她打了个招呼。
但她看起来很惊讶,捂着嘴说不出话,一瞬间就红了眼眶,拉着我不放手。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就算是我曾经看过的最最滥俗的偶像剧,也拍不出这么狗血的情节。
陆宁的母亲,竟然才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妈哭了整晚,拉着我,骂我,打我,掐我,拧我,不许我走,说如果我走了,她一定不会让我好过。
可是陆宁的母亲约我出去见面,我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说到底,我妈没说错,我和我爸确实是一样的人。
冷情,冷血,利益至上。
我的亲生母亲,把一个缎面的礼物盒放进我手里,她绕到我身后,帮我戴上那根项链。
她还笑着对我说,我真好看。
我发誓,直到那一刻之前,我从没有真正动过离开我妈的心思。
可是当我看见,镜子里我的笑容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那样渴望。
我的亲生母亲对我说,她不爱陆宁,不爱她的丈夫,她只在十多年前爱过一个男人,一个在她怀孕之后不愿意承担责任,一走了之的男人。
也就是,我的父亲。
她说,她希望我回家,她会帮我打点好一切,不会让我再受任何委屈。
我动心了。
所以那天,我把陆宁约到那个垃圾站,我想,反正她的母亲也不爱她,那还不如,把她的机会让给我。
我受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也不想和别人共享母爱。
我要回陆家,那就要光明正大地回去。
我要当的,是陆家唯一的女儿。
16
「说完了?」何李在本子上写完最后一笔,平静地抬头看她。
「说完了。」
「那么,陆宁的母亲是在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这个计划的?」
「在我刚醒来的时候。」木白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耷拉在靠枕上,「我告诉她了,让她帮我圆一个谎。」
「我妈那边,大概也是她去交涉的。」
「好得很。」何李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你终于愿意把真相说出来了。」
「何警官,」木白轻声道,「我会死吗?」
「不好说,」何李沉吟半晌,终究没骗她,「不过考虑到你还没成年,或许不至于死刑。」
「何警官。」在何李即将离开病房的前一秒,木白突然叫住了他。
「什么事?」
「谢谢你,」木白突然对他笑了一下,浅浅的,很难被人捕捉到,「谢谢你。」
——
终局
17
木白认罪之后进了少管所,毕竟年纪还小,陆宁家里又不愿过多追究,大概不至于被判死刑。
何李后来又去看过木白的母亲,那是个年过四十的女人,早早被生活的风霜侵蚀,显得很老态。
说实话,并不是一个乍一看就能让人把她和木白口中那个疯疯癫癫,还有暴力倾向的女人联系起来的模样。
何李并不擅长安慰人,只是略坐一坐,喝两口茶,然后起身离开。
起身的时候,桌上那只不属于何李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暗下去。
但仅仅这一下,足够何李看清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条由「陆宁妈妈」发来的微信。
内容是:计划完成。
祝我们,一起步入新的生活。
18
何李灵台一醒。
一股恐惧从脚底,冷冷地,渐渐地,蜿蜒上去,凝在心口。
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19
「好久不见,」何李故作轻松地向木白打了个招呼,「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木白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很真诚,「还不错。」
「木白,你很聪明,」何李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你的老师也这么说,如果你没出这件事,好好学习的话,一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的。」
「没那个必要,」木白咧着嘴,看上去好像很高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我做错了事情,认罚是应该的,我妈妈从小就这么教我,人要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任。」
「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何李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和你妈妈的感情应该很不错吧。」
「是啊,」木白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了,像退了潮的海滩,「还不错。」
「既然你也说你妈妈教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你就更应该明白,」何李凑近了些,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张,「她做的事,一样要自己负责。」
「何警官,」木白终于忍不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的,木白,」何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再来回忆一下,那天的经过吧。」
22
你之前说,那天一放学,你们就直接一起去了那个小木屋?
是。
可是,根据陆宁班主任的口供,那天她明明看见陆宁先上了她妈妈的车,后来才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你进了那个小木屋啊。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那块玉佩,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是我那天在她书包里找到的,然后就一直拿着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后来去查了监控,那块玉佩,我亲眼看着,是陆宁母亲亲手塞进你手里的。
这不可能,何警官,是你看错了吧。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我看错了,而且只有这一个镜头也的确说明不了什么,所以后来我专程去问了陆宁的父亲,那天她的确没有带玉佩去学校,而且还是她母亲特意嘱咐了,说那天日子不好,让她别带了。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刚进监狱,你母亲就用之前给你攒的钱,你爸爸的抚恤金,还有陆宁母亲给她的钱,买了一个新房子,装得可好看了,比你之前住的那个好了一百倍不止。
她甚至都没有把你父亲的遗像带过去,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从来没有过女儿的单身女性。
而你口中,那个心心念念把你接回去,和她一起过好日子的亲生母亲。
她甩脱了那个她不喜欢的负累,你以为,她会在意你的死活?
那根梵克雅宝,不过是她拿来诱惑你的幌子,你觉得你找到了梦想的生活,她又何尝不是?
木白,你真的甘心让那些利用了你的人,踩在你的血里,去过更好的,没有你的生活吗?
——
真相
23
我是木白,以下内容是我对这次纵火案的最终陈述,是我本人自愿说出的事实,我愿意对此负法律责任。
从小,我就知道我妈不喜欢我。
她也不喜欢我爸,活着不喜欢,死了就更不喜欢。
但我很爱她。
我总以为,即使她不喜欢我,但我再怎么也是她的孩子,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是她今后唯一的依靠。
直到后来,我妈遇见了陆宁的妈。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我妈讨厌极了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却似乎喜欢我喜欢得过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确因此收获了一个朋友。
和我相似,陆宁也不被她妈妈喜欢。
我们总是呆在一起,互相给对方出谋划策,希望能多讨一点喜欢。
可是好像总是没有用。
后来有一回,我无意间告诉我妈,我和陆宁交上了朋友,那天她异常开心,虽然她还是不笑,但我能看得出来。
我以为她是因为我终于有了朋友而觉得开心,直到那天半夜,我去上厕所的路上听见她在打电话。
她的语气说不上友善,但很兴奋。
我认出了电话那头那个女人的声音。
是陆宁妈妈。
我听见她们在说关于我和陆宁的事情,说要是我们能一起消失就好了,不在父母的爱情下长大的孩子,原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我想,好像也有道理。
我知道我妈不爱我爸,他们结婚也是因为我。
如果没有我的话,妈妈也许能比现在过得开心一点。
第二天,我妈神神秘秘地告诉我,其实我也是陆宁母亲的亲生女儿,我原本应该和陆宁一样,享受她那样优越的生活,而不是和她一起住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屋子里。
我有点愧疚地点点头,向她道歉,说我一定好好学习,让她以后也能和柳阿姨一样,住上那么好的大房子。
她忽然暴怒起来,揪着我的胳膊又掐又拧,说我为什么这么笨,什么都不懂,蠢得要死。
我一开始不明白,我只以为她是嫌我笨,嫌我不够好。
后来,我的亲生母亲约我出门,她送我项链,说她有多么想我,还说她对现在这个家根本全无留恋。
再后来,我忽然就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她们想让我去杀掉陆宁,取代她,成为陆家的女儿。
这样,我妈就能摆脱我,过上更好的生活。
而陆宁的母亲,也可以拥有一个,她真正爱着的,亲生女儿。
我不想让妈妈失望,可是我也不想伤害我最好的朋友。
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如果我死掉的话,那么大家就都会开心了。
妈妈可以彻底离开她以前那个累赘的生活,陆宁也会安全地活下来,而且没有了我之后,我的亲生母亲说不定也会珍惜她唯一的孩子。
真好,这样的话,大家都得偿所愿了。
所以那天,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告诉陆宁,我只是背着一书包的火机,想把自己安安静静地烧死在那个小屋子里。
何警官,你之前没去过那里吧?
那个房子,虽然只是个废弃的垃圾站,但是它可好看了,下午的时候阳光会从玻璃那边穿过来,折射出一楞一楞的光线,又清透又柔和。
我就觉得,如果我能死在那里,其实也很不错。
只是,也怪我不小心,没有注意到陆宁跟着我,也去了那里。
大概是那天我的亲生母亲看见了我,以为我布置了东西,打算在那天动手,所以才会让陆宁跟过来。
但陆宁过来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
我躺在屋子中间,周围都是火,陆宁那时候站在外面,我只能看见她的身影被热量蒸得开始扭曲。
我听见她在喊我,我也想让她不要进来,但那时候我实在太困了,眼睛都睁不开,喉咙里都是烟,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看见我的亲生母亲在我旁边,抱着我叫宁宁,还说我的脸都被烧坏了,要不是那块玉佩根本就认不出来。
我那时候就想啊,或许是天意吧,陆宁死了,但我可以代替我的朋友活下去。
这样好像也不错,妈妈不会再因为我生气,我的亲生母亲有了喜欢的女儿,我可以帮陆宁活着。
可是……到底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作为木白的,我的一生。
我也想成为自己,活下去,就算没有人希望我这样活下去,那也没什么要紧。
24
「终于结案了。」何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子上,「这个案子,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是啊,」一旁的同事也附和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这回彻底结案了,咱们也能好好休息几天。」
「还是老地方?这回我要三箱啤酒,喝个爽快!」
「好啊,」那同事有些唏嘘,「说到底,木白她妈妈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怎么说?」
「你说她好吧,她和别人合谋害自己的女儿,但是你真说她有多坏,她走之前还特地把木白还给了她的亲生母亲,还把自己新买的那套房子和之前的积蓄都留给木白了,说到底也是个母亲,可能临到关头还是良心发现了吧。」
「可能吧,」何李脑子有些乱,他扶住了额头,「她总归还是做过母亲的。」
「还有哦,」那个同事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不知道,木白她妈妈在外面有个姘头!」
「啊?」何李有些惊讶,「怎么知道的?」
「之前她妈入狱的时候他们例行检查,衣服一脱哦,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问她是谁干的,她又咬死不说,我们都觉得,肯定是她外头还有个男人。」
不对,不对。
何李摇了摇头。
如果她真的有情人,早在之前就应该能查出来,不可能到现在才被发现。
何李脑子更疼了,他揉着太阳穴,耳边一声声回响着木白之前说过的话:
「从小,我就知道我妈不喜欢我。」
「但我很爱她。」
「那天半夜,我去上厕所的路上听见她在打电话。」
「我也是我亲生母亲的女儿,我原本应该和陆宁一样,享受她那样优越的生活,而不是和我妈一起住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屋子里。」
「她忽然暴怒起来,揪着我的胳膊又掐又拧,说我为什么这么笨,什么都不懂,蠢得要死。」
木白的妈妈,真的是幕后主使吗?
抑或是……另有其人?
「何警官。」
何李睁开眼睛,木白正站在他面前,笑着冲他挥手,见他睁开眼便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袋子:「这次的案子多亏你啦,我刚巧经过,买了点东西送你。」
何李刚想说不用了,就被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吸引住了视线:「你的亲生母亲给你新做的?她还挺贴心的。」
「不是哦,何警官,」木白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刻意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是我妈,认出我的那天,亲手带到我脖子上的哦。」
(全文完)
作者:陆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