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交往两年的男友失踪，警方调查后给我了个很简短的答复——
查无此人！
他仿佛根本就是一个幻象。
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我们明明都同居了。
1
他叫张阳，比我大 7 岁。在上海做一家新兴互联网公司的数据分析工作，是别人眼中 30 过半还没房没车的大龄无为青年。
而我则是一个小说作者，从毕业后就定居长沙，梦想着多卖几本书的影视版权，攒够钱去上海定居买房，结束这场辛苦的异地恋。
你问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实不相瞒，网恋。
但是最近我发现他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一起看电影时，他没有选择自己喜欢的科幻片，反而去看嗤之以鼻的言情片。
一直对养猫零热情的他，前几天突然花很多钱添置了一个猫爬架……
可能是因为一直对他抱有恋爱滤镜，我才没有发现这些细节。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切时，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张阳可能变心了，他想和我分手。
2
第一次发现不对，是我沉浸式连续写稿 6 个小时。
写完已经晚上十点多。
我连忙带着歉意扭头看向身边的男友张阳，他正全神贯注地在 python 界面做着我看不懂的数据处理。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线，那是我们刚在一起时，我送给他的玉坠项链，如今交往快两年，他洗澡睡觉都一直戴着，从来没有摘下过。
也许是低头办公久了，他感到脖颈的酸痛，忍不住歪动脖子轻轻呻吟了一声。
可爱。
笑容在我脸上毫不吝啬地绽开。
他看到了我的笑容，宠溺地伸手揉了揉我乱糟糟的头发。
我们养的猫咪「小黑」刚刚还在卧室角落的猫窝里轻声打着呼噜，此刻它似乎听到了动静，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竖起尾巴跳上书桌。
我喜欢我们这样的生活状态。
尽管张阳身处上海，我身在长沙，但通过「元恋爱」这款元宇宙情侣社交软件，和已经全民普及的 VR、AR 美瞳，我们可以共同生活在虚拟的「双人数字空间」中，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过上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这种温馨又甜蜜的小幸福，让我快要忘记我们已经半年多没有真正在现实里见过面。
「写完了吗？」他温柔地问我。
我点头。
张阳合上电脑，把我手中的电脑搬到了自己面前。他简单滑动了几下触摸板，笑着说：「我果然没有猜错，又是一篇甜文。」
我笑，扑上去把大只的自己整个挂在张阳的肩膀上，「人在现实世界里经历什么，就会在虚幻故事里讲述什么。我写甜文，还不是因为你带来的甜度太过超标了。」
他倒也不反驳，伸出有力的双臂笑嘻嘻地把我抱到正面，稳稳放在他的双腿上。
「这篇文是我今年最好的作品，肯定会大卖的。相信这次我会赚不少钱呢！」
「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真正在一起了吧？」我问。
「会的。」他的表情十分肯定。
我们一直梦想着在上海买房，然后我就搬过去和他结婚成家。所以即使今天是周末，我也仍然拉着张阳一起在 VR 空间内各自加班。
「好啦，我们洗澡休息吧。」
我听话地松开他，开始整理床铺。
「咱们在卧室里添置一个新款 5D 音响吧，最好是嵌入墙壁的那种。我喜欢在洗澡时和睡前听一会助眠的歌，算是工作之余一种不错的放松。」
「好啊。」他向来由我做主。
我下单立刻购买。
几秒钟之后，书桌前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凹槽，音响被无形的手装了进去。墙壁合上的瞬间，音响的 SIRI 也同时响起。
哪怕已经是双人空间的首批老用户，我还是会被如今元宇宙技术的曼妙所感染到。
无论我想在这个 VR 空间内添置任何东西，只需要在 APP 内一键下单，它都会在一分钟之内在空间里生成。
张阳已经在脱衣服，他听到 siri 的提问，随口回了一句：「我想听管弦乐。」
我皱了皱眉头。
他以前都会点播钢琴曲，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管弦乐。在工作压力大时，我会觉得管弦乐就像人类在呼救的声音。
张阳倒是并没有在意，自顾自进入沐浴间。
我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李瞳，帮我拿下沐浴液！」张阳在浴室里喊我。
我摇摇头打消顾虑，可下一秒又突然愣住。
他以前都会叫我瞳瞳，而刚刚他却下意识叫了我的全名。
带着疑惑，我拿起桌上新买的沐浴露向沐浴间走去。他拉开门的一角，裸着上身向我伸出手。
我抬起头，发现他脖子上的玉坠被摘掉了。
那一刻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最近是怎么了？这一切太反常了。
关上浴室门后，我掏出手机，迅速从元恋爱双人空间下线。
VR 美瞳断开连接的那一刻，我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个 30 平米的隔断出租房。
是我在长沙的实际住处。比起 VR 空间，它寒酸得像是小黑的狗窝。房间虽小，里面却有非常多电子设备和 MR 设备。
我可以通过它们去见男朋友，去远程逛街购物，去云旅游……尽管好闺蜜习湘总说这个房间看上去机械、冰冷又狭窄，但在我心里，它随时可以变成广阔且美好的私人乐园。
它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把 VR 美瞳取下放在桌子上时，我这才发现自己心仍在砰砰跳个不停。张阳最近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是张阳通过元恋爱打来的。
电话那边的他语气依旧温柔却没有温度。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摘掉了玉坠，他只是用方便洗澡的借口敷衍。
这时，另外一通微信视频通话打进来——是我的好闺蜜习湘。
我叫张阳稍等一下，切换了通话。
「喂，习湘？」
「瞳瞳，你男朋友是不是来长沙找你了？」电话那边的习湘似乎正在美食街吃烧烤，周围非常吵闹，镜头也正对着嘈杂的人群。
「怎么可能，张阳今天一整天都在元恋爱里和我在一起，他哪有时间从上海飞来长沙。」
「可是，你看这里……」
习湘拉近镜头，放大的画面对准了街另一边的烧烤摊。一个侧对着习湘的男人正和同伴谈笑风生地喝着酒。
虽然放大后的手机画质有些模糊，但那个人分明就是张阳的模样。我拼命瞪大眼睛，确保自己看到的不是长得像他的人。张阳手里并没有举着手机，耳朵里也没有塞耳机。
我顾不上回答习湘，立马切换回和张阳的通话。
「喂……你，你现在在哪里？」
张阳笑笑：「我当然在家啊。」
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嘈杂的背景声，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一股寒意袭上后背，我惊慌地挂断了通话。
3
习湘是匆忙打车赶来我家的。
我把今天发现的种种异常完整给她复述了一遍，她脸上的表情比我还震惊和困惑。
我叹了口气，知道她也帮不了我什么。
毕竟在大家的眼中，习湘一直都是一个「活在旧世界的人」。
她有天生的 3D 晕眩症，连玩 3D 游戏都会感到头晕，更别提玩转元恋爱之类的元宇宙应用了。
自从元宇宙和 MR 技术成为现代年轻人的基本生活方式后，习湘就像当年被健康码拒之门外的老年人一样，仍在用陈旧的方式生活在旧世界里。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习湘也是幸运的。她有一个愿意包容和陪伴她的 7 年长跑男友，尽管他们也在为了战胜异地恋而努力，但这种不离不弃又何尝不珍贵。
「会不会是我认错了？也许只是长得很像的人？」习湘问。
我摇头否认。如果只是习湘认错也就罢了。可我和张阳「朝夕相处」，我总不能认错自己的男友吧。
「或者……元恋爱出 Bug 了？」
双人空间中的我和张阳，在理论上都只是真人的数字化身，是凭借大数据构建的空间内的数字体，随后依靠 MR 技术给真实的身体带来感官体验。
如果是系统数据有 Bug 导致空间内的张阳发生各种异常变化倒勉强说得过去，但张阳出现在长沙又是怎么回事呢……
习湘叫我先进入 APP 中再看看情况。
我深吸了一口气，激活 VR 美瞳，重新打开 APP 内的登陆页面。
张阳还在双人空间内。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写字桌边使用着电脑。看到我的出现，他合上电脑冲我打了个招呼。
「刚刚是有什么事情吗？你突然挂掉了我的电话。」
我随便编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随后话题一转：「我们的装修完成度只剩不到 10% 了。你猜，我们会比习湘和她男朋友更快结束异地恋吗？」
「当然会。」他依然是毫不犹豫地肯定。
装修完成度指的是元恋爱双人空间的一项指标。
两年前我们刚坠入恋爱后，张阳托公司朋友拿到了当时刚刚面世的元恋爱 APP 内测邀请码，据说全国仅 100 份，面向 50 对情侣。
只有这 50 个情侣能创建属于自己的双人空间，其他用户目前只能使用其他 VR、AR 功能。
作为国内首个元宇宙情侣社交 APP，元恋爱给内测用户奉上了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的福利。
50 对内测情侣可以用现实金折算 Meta 币，给情侣共享的 VR 空间购置家具。
按照复杂的平台计算规则，当 VR 空间装修完成度达到 100%，即可兑换现实世界中上海浦东开发区指定位置的一间 130 平米的商品房。
精通计算的张阳当时还换算了一番，说这几乎等于只需要付个首付的钱，就可以全款拿到上海的一套房。
对于我们俩工薪青年来说，这已经不止是天上掉馅饼了，简直是装满金子的馅饼在我们头上砸了一串 Combo 连击。
「我上部剧本的钱最近也快要发啦。今年还要写两部，再接一些别的外快，努努力可能年底就可以达标兑换了。」
他感激地看着我。
从我们决定通过元恋爱「购房」的那天起，我们就做了一个长期的规划。
在我们恋爱前，张阳曾坦诚说自己的家人刚刚经历了重病，他工作几年的积蓄已荡然无存，还有少量贷款尚未还清。
当时听他说完，我回了他一句：「那我养你啊。」
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却是我的真心话。我并不那么在意他的物质条件。
用习湘的话来说，别看我这人外表柔柔弱弱的，但最大的特点就是仗义和「护犊」。
学生时代的习湘被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校园暴力时，我二话不说抄起椅子就砸了上去。领头的男生为此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再也不敢靠近习湘半步。
离开校园后，我帮习湘对喷过不给交五险的老板，替隔壁邻居小姐姐扇过渣男耳光……不管我身边的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助他们。
更不用说张阳了。不就是暂时没钱买房吗？多大点事儿，我去赚就是了！
为了让他减轻一些经济负担，恋爱以来我和张阳在元恋爱中投入的钱几乎保持在 4：1 的比例。当然啦，他也在努力攒钱，以后婚礼、买车、购置车库的大额花费全部由他来付。
「真的辛苦你了。」张阳深情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实在觉察不到任何他想要分手的心思。
「话说习湘刚打电话找你说什么了？是她和郭秉锡又吵架了吗？」
「不是……」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习湘找我的真正原因。「其实就是要找我玩……」
等一下。
郭秉锡。
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然立了起来。
即使是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这是习湘男朋友的名字。
张阳只见过一次习湘，从没见过她男朋友。而我向来是个健忘且心大的人，根本没有记住过他的名字，更别提和张阳提起他的全名了。就连习湘，平常在聊起男友时也都用「饼饼」这个爱称来带过。
那远在上海的张阳，是怎么知道他的全名的呢？
「周末的确该出去放松一下，你每天除了写字就是写字，都快染上职业病了。」张阳没有注意到我表情的轻微变化：「下周末我也要回家看下家人，好久没见他们了。」
我努力维持平静，试探性地顺着话题问了问他家人的情况。
他对答如流。
我紧接着装作无意，又问了几句他工作上的事情。
他仍旧对答如流。
但越是这样，我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张阳。
以前的张阳，从来不和我聊太多关于家人和工作的事情。也许家人的重病危机一直都是他心里不愿提及的伤痛。
在工作方面，我一个纯纯的文字工作者根本没法理解数据行业的复杂，也并不感兴趣。所以他只说过他在某互联网 996 公司中任职，很少详细讲起他的工作内容。
眼前的他仍旧在认真地看着我说话。
我咬了下嘴唇，强装镇定地问出口——
「你是谁？」
张阳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他在我视线里消失了。
他下线了。
4
我猜张阳恐怕是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了，比如数据被窃和非法登入。
自从元宇宙技术普及后，近年来已经有好多起大型数字化身犯罪事件。
元宇宙软件和某些不法分子通过窃取用户的身份信息和生活数据，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制造出以假乱真的「数字分身」，利用这些「分身」在元宇宙数字空间中套取本人财产，甚至利用假身份来从事诈骗、洗钱等犯罪。
我给张阳的手机、微信、元恋爱 APP 轮番拨打通话，全都无人接听。
一旁的习湘听完我刚刚的遭遇也慌了，语无伦次地帮我出着主意。
这时，元恋爱的提示音响起了。
APP 内显示，张阳登入了双人空间。
我愣了一下。
「我该进去吗？」我一时拿不定主意。登入空间的人，可能是张阳也可能是盗取他账号的人。
「在双人空间里，他可能会伤害到你吗？」
我摇头。虽然拟真的 VR 设备能够给我带来一定的触觉回馈，但并不会真正伤害到我的身体。有任何异常，我立即下线就可以。
「那你去吧，我等你。」习湘用自己的手握了握我的手，为我打气。
我再度激活 VR 美瞳，接入了元恋爱。
张阳正坐在床边，脸色有些颓唐。慵懒的小黑半眯着眼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警惕地走近他，他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眼神像是变了个人。
「你好，李瞳。」他对我说。
他又叫我李瞳，并且神色异常。我一眼就觉察出他不是张阳。
「你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填满了央求。
他说，他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他有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的完整记忆，但他不是张阳。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被制造的，现在我被困在了这里。」
我的大脑中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划过，但其中没有一个能让我理解眼前他说的话。
「在本次登录之前，我只是一个执行器。我的程序中被录入张阳的即时信息和数据，我负责按照操控者的指令来执行操作。」
我用了两分钟来消化这句话，这才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之前是张阳的数字化身。或者说，是张阳在这个空间里的「程序」和「外壳」。
这很正常。元恋爱中的每个人都需要通过这样的程序来实现自己的「数字化」。但是……执行器只是一种数字程序，怎么会像现在一样，在脱离本体后还有记忆甚至生命呢？
他猜到了我脑中的想法，立刻予以回应：「在作为程序的时间里，我是没有任何主动意志的。但这次操纵者激活了我作为执行器的自动学习和分析程序，也就是自主意识。
他把我送回了这里。现在我没有任何任务和使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该做什么，也没有任何方法离开这个空间。」
我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复杂的信息量。但理智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找到张阳。
「你能回想起关于张阳的任何事情吗？比如他现在在哪，今天去过哪？现在他失踪了，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他。」
「对不起。刚刚操纵者删除了我关于张阳现实世界的绝大部分数据记忆，只留下空间内你和张阳的数字痕迹。这通常是执行器的报废流程。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是……有一条和你、和张阳都无关的信息。」
「什么信息？」
「我的信息传输列表里，有一个名字，叫『迟』。历史记录显示，他和张阳一样，曾是我的操纵者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执行器，有两个不同的操纵者？那么……最近多处反常的张阳，或许根本就是这个叫做「迟」的人在操纵？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张阳的失踪一定和这个人有关系，没准他就是幕后黑手。
「你能通过程序给他回传信息吗？」
「可以。」
「帮我问问他是谁，张阳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运作大脑中的程序发送信息。过了几秒钟，他重新看向我，说：「显示他收到了信息，但没有任何回应。」
「再追问一次。」我心急如焚。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只要找到这个「迟」，肯定就能找到张阳。
他又尝试了一次。
但这一次他脸上又恢复了颓唐的神色。
他说，「迟」把传输切断了。他的列表里已经没有了属于这个人的窗口。他现在彻底和他的「操纵者们」失去了所有联系。
我又拜托他试了试其他的程序和方法，都无法再连接到这个人。折腾半天心灰意冷之后，我丧气地退出 APP，回到了现实空间。
习湘还在家里等着我。
她看到我摘下美瞳，连忙走过来。
我花了一小段时间给习湘这个完全不了解元恋爱的人解释了刚刚发生的事。
她思索了很久，最后说：「瞳瞳，我们报警吧。不管是虚拟空间还是现实世界里，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们都应该第一时间找警察。」
手机被习湘塞进我手里，我还没能从今天发生的一切乱象中回过神来。在习湘的催促下，我失魂般机械地拨通了 110，把张阳消失的事情告诉了警方。
接下来的整个周末，我不是在来回警局的路上，就是在家等待警方的电话。
有不同的警官向我了解有关张阳的情况，但大多数都谨慎地提醒我这种追查非常困难。
作为一种内测功能，它的技术系统太过前沿和复杂，对警方来说有很大技术难度。
另外，我和张阳的现实生活缺乏交际，绝大多数信息都是在数字空间产生的，想要对它们进行证伪和追溯是一件耗时耗力的苦事。
这些我都懂。在元宇宙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监管水平很难追得上技术更新迭代的速度。
直到周一下午，警方再次给我打来电话。他们给了我一句很简短的答复——
查无此人。
根据已掌握的数字世界里的信息，警方无法匹配到现实中的「张阳」。他仿佛根本就是一个只存在于数字世界的幻象，在我们脚踩的「旧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当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能查到『迟』这个账号是谁吗？」我问警方。
「很抱歉，目前警方没有掌握任何有关他的信息。我们曾致电问询过元恋爱所属的公司，项目负责人将张阳的程序设定和历史数据记录都调了出来。经过检查，这个数字化身从始至终都只有张阳一个人的账号在操纵。我们认为，你应该只是碰巧看到了一个程序 BUG。」
「怎么可能！」
可我无论怎么说都没有用。「迟」和「张阳」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不相信那是一个 BUG，可我也没办法给出任何更合理的解释。
「求求你们再去找一下张阳吧！他不可能就这么无缘无故消失的！」我再三央求警察。他们叹了口气答应了，但再也没有带来新的消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浑浑噩噩地等待着转机，等待着张阳的名字再一次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但张阳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跑去上海，探访他半年多以前的住处。但租户早已换了人，房东也联系不上。搜寻无果后，我孤零零地回到长沙。
习湘看不下去我颓废的样子，拉我去逛街，去吃饭，可我都拒绝了。
在 3D 建模虚拟试衣盛行的日子里，古老的现场试衣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趣。至于吃饭……我根本没有任何胃口。
工作变成我唯一逃离颓废的方式。我开始拼命地写稿做剧，主动留公司加班，但就连上司也看不下去了，出于好意勒令我回家休假。
然而即使休假，我也把自己关在出租房里拼命码字，不给自己任何放空的时间……有时候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抬起头时，我会分不清现在的我究竟在现实世界，还是在一场虚幻的故事里。
有一天醒来，我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打开元恋爱的双人空间了。
即使还在用 AR 和 VR 美瞳来辅助日常的生活，但曾经那个盛满我所有快乐的隐秘空间，已经被我逐渐淡忘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一脸迷茫的「执行器」，好像也像我一样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等待什么。
想到这，我突然有一点心疼。
拿起手机，我登上了元恋爱。
5
他还坐在床沿的位置上，和我上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小黑侧卧在他手边熟睡着，长长的胡子随着呼吸微微摆动。
看到我时，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惊喜。
「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对不起，我忘记你还在这里了。」
我把报警无果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只是无奈地点点头。
他说，在我遗忘元恋爱的日子里，他的两位「操纵者」也再没有接入他的程序。他被所有人遗忘了。
虽然知道眼前的他只是一则程序，但我还是忍不住心怀歉意。
「这些天，你在这里做什么？像它一样睡觉吗？」我走近小黑，轻轻为它顺了顺毛。它也只是一则复杂的程序，是无生命的。但它却能够像真实的小猫一样逗人开心。
「我就只是……坐着，等你出现。」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他，陷入短暂的沉默。
「很孤独吧。」
他说是，还很无聊，会胡思乱想。
「我以为，执行器不会有这么丰富的情绪的。」
「情绪也是信息化的，只不过是属于肉体产生的复杂数据。」
他说，由于他还保留着张阳曾经在空间内的大量行为数据，他自然也像他一样懂得喜怒哀乐，可以像他一样做出真人该有的举动。他知道什么样的情绪下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甚至懂得通过哪些行为的组合来创造出一种情绪。
我轻轻扯动了下嘴角，问他：「那你能让我产生快乐的情绪吗？就像……曾经张阳还在时那样。」
他竟然笑了笑，弯起嘴角的模样和张阳毫无两样。
他通过空间墙壁上内嵌的智慧系统唤醒了 SIRI。
「我们要逛街，帮忙挑一些运动系的新款女士服饰吧。」
SIRI：「好的，即刻为您准备。」
这是空间中的一则常见功能。
几秒钟后，墙壁上投影出长沙最大的商业广场实景，十余家售有运动系女士服装的店铺在列表中显示。
用户只需点击想去的店铺，就可以通过远程 3D 建模的方式试穿感兴趣的商品，有购买意向后一键下单，商品会立刻穿着在 VR 空间内用户的身上。
此外，商品实物也会在半小时内被快递员送货上门。
「你的程序是不是出错了？张阳可从不会带我逛运动系服装。用他的话来说，这些是给大学毕业前的女孩们穿的。我已经是职场女性了。」
「没有出错。我的数据库告诉我，虽然你从不买这类服饰，但每次逛街，你的视线都会被它们吸引。即使你很少运动，但宽松自在的运动服饰能给你更放松的心情，甚至可能是你在家穿衣服的首选。」
他没有说错——在不需要进入元恋爱时，我经常穿着男式无袖篮球衣在家里活动、工作，它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但张阳不喜欢这种穿衣风格。所以在需要见他时，我都会换上别的居家服。
「这家店有你喜欢的配色。」他站起身轻点了列表中的一家店，几套小众款设计师 T 恤展示在我面前。
的确是我一眼会爱上的风格。
出于买买买的女性本能，我立刻进行了虚拟试穿。房间里刚好有一面全身镜，我看着镜子里漂亮的自己，脸上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一些。
而他就站在我的身后，宠溺地看着我。
紧接着他又带我去了几家别的店，让我诧异的是，他总能准确地判断出我的审美偏好，甚至比真实的张阳更加「懂我」。没花多少时间，我的虚拟购物车里已经加购了七八件衣服和若干件配饰。
「不过，只能由你自己来付钱了。」他说。
是啊，毕竟他也没有网银。不过无妨，以前我们一起逛街时，我大多也是自己抢着买单。
我看了一眼购物车的总价。
如果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一下买这么多衣服——因为绝大多数的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用来提升空间的装饰度。可如今……
根据 APP 内测福利规则，如果情侣中的一方长期断连元恋爱平台，另一方仍然可以通过继续提高装饰度换取房产。
在达到 100% 前，任意一方中断情侣关系，平台都会按 1：1 比例将投入总额均分到两人账户。
如果提前中断，我肯定拿不回我投入的钱，还要有一半金额不知去向。这样不行，我还是要继续存钱。
于是我咬了咬牙，打算把衣服通通移出购物车。
他拦住我要操作的手，轻点查看了一番屏幕的各种店庆和折扣活动，不到一分钟，他帮我组合出了一套最佳的优惠方式。价格比之前的总价低了将近 1/5。这个总价是我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
我感激地冲他笑笑。他真是拿捏了我全部的小心思。
逛街之后，我们一起利用智慧系统看了电影，一起玩了双人游戏。无一例外，他全部猜中了我的喜好，一步一步点燃了我开心的情绪。
在又一局游戏优胜后，我下意识扑向他，把自己的手臂环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像我们从前那样。
在差点贴上他的唇时，我终于突然反应过来，他并不是真正的张阳。
我下意识地把他推开。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股歉意又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刚刚又把你当作他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继续做张阳。」他轻声说。
这句话像是匕首再度刺进了我尚未愈合的伤口。可这一刻的我却在想，如果刀子一直插在那里，失血而死的速度是不是也会更慢一些呢？
于是，我把自己丢进他的臂弯里，用尽力气亲吻他。
我抚摸着他的脸，问：「你爱我吗？」
「爱。」
「这也是你程序的一部分吗？」
「不，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生活好像回归了以前的样子。
我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结束休假后继续努力工作。而一到休息时间，我就进入元恋爱里和他一起生活。
我仍旧把他叫做张阳。
我仍旧每天捧起他的脸，认真地对他不厌其烦地说：「我爱你。」
我是他生活的全部。
他会认真比较我口红的色号，帮我的妆造出谋划策；他会陪我一起喂小黑吃罐头，趁它睡觉时拍下它各种各样奇葩的丑照；他还会认真听我的初稿故事，为我提供很多有趣又实用的修改意见……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他或许是比张阳更完美、更活生生的甜蜜爱人。
我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习湘，她却恨铁不成钢地对我劝导起来。她说我不该沉溺在这样虚无缥缈的感情里，这就是在欺骗自己，也浪费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时光。
但她又懂什么呢，她只是一个旧世界的人。她感受不到张阳带给我的快乐。是他重新拯救了我的生活。她什么都不懂。
有一次她把我说恼了，我愤怒地反问她：「你和你男朋友又有什么区别呢？为了各自谋生，一整年都见不了几次面。男朋友对异地恋的人来说，不一直就只是一个存在于电子屏幕里的幻象吗？与其这样，我为什么不可以接受一个更完美的幻象？」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真的在期待你们苦尽甘来吗？你们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没准你男朋友背着你注册了元恋爱，现在正和别的女生卿卿我我呢！」
习湘用力推了我一把，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我跌坐在家里陈旧的硬沙发里，被沙发背的一小处突起撞得生疼。
痛感产生后，我终于意识到气头上的我说了多么伤人的话。
「李瞳，你有想过，你爱的究竟是现实的张阳，还是元恋爱中的张阳吗？」
我本以为这是个毋庸置疑的答案。可话到嘴边，能给出的回答只有沉默。
我对张阳说过无数句「我爱你」，其中 99% 都是对着 VR 空间中的他说的。我和张阳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其中 99% 都是面对着他的虚拟形象度过的。
现实世界里的张阳，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疯狂找了他一段时间后，我又迅速沉浸在虚拟张阳带给我的甜蜜中。
难道我疯狂爱上的，或许从来都只是元恋爱里的张阳？
这不可能！
但此刻现实生活中的张阳又在哪里？
习湘用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失望的眼光扫了我一眼，摔门离去。我开门追出去大声喊她的名字，可楼梯口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一次，两次……无人接听。
她不再接我的通话，也不回我的私信。
我懊恼地站在家门口，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隔壁的门开了，邻居小姐姐探出头，担心地看着我。
「你还好吗？」
她穿着睡衣拖鞋，手里拿着几个空的快递盒。透过半开的门，我看到她家里的地板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注意到我的视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打算下楼丢垃圾，正要开门，听见了你的声音。你们……吵架了？」
因为习湘常来找我，所以隔壁小姐姐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很要好。
「嗯……」
「等她消了气道个歉就好啦，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不会说散就散的。」
我苦笑。如果习湘也离我而去的话，我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人就都离开我了。
我长叹了口气，决定晚些认真给习湘道歉。
「你是要……」我指了指她身后的杂物堆。
「本来打算过两天告诉你的。我打算搬家啦，我换工作了。新公司在市郊的高新开发区，住这里通勤太远了。」
我嘟嘟嘴。虽然只是邻居，但小姐姐人美心善，时不时还会带些零食和水果和我一起分享。现在突然要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以为那个片区还在施工呢，原来这么快就建好了。」
虽然都在长沙，但由于开发区那边太过偏僻，我一年都未必会去一次。
「已经有很多大公司入驻那边了。我们公司隔壁就是开发元恋爱 APP 的那个公司，他们今年年初把负责这个 APP 的项目部从上海搬到了这里。」
一向不关心本地热点的我，像极了学生时代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好啦，我先去丢垃圾啦。」小姐姐摇了摇手里的空快递盒，「等搬家那天我请你吃乔迁饭！」
我点点头，余光却扫到了她快递盒上的信息条。于是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女孩子在外独居要小心一点的，快递盒上的信息要记得涂掉再扔。」或许又是出于「护犊」，我像个妈妈一样语重心长地提醒她。
「还有，收件人最好不要写真名，容易泄露隐私的。」
「啊，谢谢提醒！我待会就把名字随便改成别的代号！」
我安心地点点头，目送她跑回家涂信息。打招呼告别后，我关上房门，又回到冰冷安静的房间。
快递。信息。隐私。
上海。长沙。元恋爱 APP。
「迟」。
这些毫不相关的词汇连在一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却突然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打开门，刚好拦住再次出门要丢垃圾的小姐姐。
「你新公司附近有快递点吗？」
「有啊。不过因为人少偏僻，那边就只有一家综合快递点。」
「能把地址发给我吗？」
她疑惑地看着我，但还是照做了。
我转身换了双鞋，出门直奔高新开发区。
接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我到了。
如邻居小姐姐所言，高新开发区地广人稀，只有几家大型互联网企业在这里开设了分部。
我走近快递点，可能是因为正值周末不上班的缘故，店里并没有排队取件的人。
我装作是来取快递的人，在快递架子上仔细地翻找着。
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在受到快递盒的启发后，我想到了一条被忽略的线索。
「迟「既然能进入到程序复杂的双人空间中成为操纵者，那他要么是懂技术的非法「黑客」，要么就是元恋爱 APP 官方的人。
万一是后者，那么当负责元恋爱 APP 的部门搬到了这里，很有可能「迟」也一并来到了这里。如果「迟」是他常用的代号，那有没有可能……他在快递收件人处也填着这个名字？
快递员看我闷头找半天，走到我身边搭话：「取件码多少？我帮你找。」
「我……」我急中生智，「我是帮我上司取。他没给我取件码。」
「那他手机号多少，我去系统给你查下放在哪个货架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刚来上班，还没存上司电话。」我索性一装到底。
「那你取什么快递？你打个电话问问他啊！」
「他……他在开会。」
快递员白了我一眼，嘴里嘟囔着：「现在大公司老板都这么压榨员工的吗？什么都不告诉就让来取快递。」
我心虚地笑了一下。
「小哥，你系统里能查名字吗？我知道收件人名字。」
「能。叫啥名？」
「迟。迟到的迟。」
快递小哥搜索了一番，他皱了皱眉头。
「没有他的快递吗？」
「没有。」
看着他的表情，我的心情一下沉下谷底。线索不会就这么断了吧。
「系统里没有单叫一个『迟』字的收件人。倒是有个名字里带『迟』的人。」
我惊喜地看向小哥，表情险些出卖了我。
好在小哥还在盯着屏幕没有注意到我。
我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凑到屏幕前：「我看看。」
「你老板是叫这个名字吗？于江迟？」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我要找的「迟」，但我站在小哥身后，偷偷拿出手机把屏幕上于江迟的名字和电话拍了下来。
「系统显示他昨天已经取走自己的件了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可能是吧。那我等他开完会问一下再来。」我已经找到了可能的线索，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连忙编个借口溜了出来。
回到家后，我打开了元恋爱，把我找到的这个线索分享给了张阳。
有名字，有电话，有地址。作为程序的张阳应该可以做点什么。
我把手机递给他。当数据处理程序遇到无所不知的互联网，任何秘密恐怕都不再是秘密。
如我所料。没过几分钟，张阳说他找到了这个人的信息。
于江迟，21 岁，目前定居长沙。XX 互联网公司研发岗应届实习生，元恋爱 APP 项目组成员。在张阳找到的资料里，甚至还有几张于江迟的清晰正脸照。他看上去身材单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一股亚健康的白。
长沙，程序员，同一公司……全都对上了。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谋害了张阳，利用自己的员工身份接手操控了程序。如此看来，警方当时致电项目组没能找到「迟」的原因也很简单——公司出于某些原因包庇了他。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决定先不报警。
6
在辗转反侧几个夜晚之后，周一一早，我还是启程去找于江迟了。
我本可以一直沉浸在虚拟世界里，忘掉发生的这一切，假装就像从前一样。
但我始终无法相信，现实中的张阳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到底去了哪里？又或者说，他到底是否真正存在过？
我需要一个答案。
在我离开空间时，张阳抱着小黑说会等我回来，他支持我去寻找真相。但这一次离开前，他牵着我的手不忍松开，表情多了几分担心和留恋。
「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我笑着和他告别。
打车来到于江迟公司楼下后，我给习湘发了一条带有定位的信息。我跟她说，这一次可能我会受到真实的伤害，如果半小时后我没有再联系她，麻烦她帮我报警。
她仍旧没有回复，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吧。
下车。深吸一口气。站在大厦之下，我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压迫力。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门口有三三两两的衣着光鲜的白领精英们向外走。我逆着人流走向大门。
在我正在发愁编什么理由让门卫放我进去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位叫于江迟的人大步向外走来。
尽管我只看过他的照片，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也一样认出了我。在视线落到我身上时，他的脚步明显缩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慌张起来。紧接着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转身离开，而是转身拦住了他身后的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到了那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了几秒钟。
那个人是张阳。活生生的、现实存在的张阳。
我们三个人隔着入口闸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
张阳突然笑了，并不是我熟悉的那种温暖、迷人的笑容，而是一种轻蔑的笑。
他不顾人来人往的目光，一把揪住于江迟的衣领气愤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于江迟被他一推，向后踉跄了几步。
我走向他们，但被闸机边的门卫拉住了胳膊。我推开他，试图强行闯进闸机，但身高力壮的门卫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让我动弹不得。
我只得冲张阳大喊：「张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阳脸上还挂着那种冷冰冰的笑容，他示意门卫放开了我。我强行跨进闸机，引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好久不见，李瞳。」
李瞳……他叫我李瞳。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无助地在他身上反复打量，却参透不了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张阳。
或者说……曾经我认识的那个张阳又是否是真正的张阳呢。
「跟我来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着我和于江迟走进一楼一间无人的小型会议室。
于江迟关上了门。他没有坐下，恭敬地站在张阳身边。
趁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我用元恋爱接通了空间里的他。我怕我一个人无法应对眼前复杂的局面。
张阳从身后的档案柜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份文件。他把这沓装订好的纸推到我面前，手指在纸面上叩了两下。
「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我不明所以地拿过文件。是一份「资金退回协议书」。大概翻了几页，大意是签订合同后，元恋爱中我投入的所有资金都可以全款返回我个人账户，不需要再按照平台规则由两人均分。
等等……
「这是什么意思？张阳，你给我这个做什么？你还没有说你最近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我抛出一连串问题，张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不耐烦。可以前的他从不会这样。
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我先只问一个问题，你是张阳吗？」
「是，但也不是。」他嘴角微勾，「从肉体的角度来说，我是张阳。你两年里交往对象的脸、他的身体每一处细节，他的声音和动作习惯，全都来自于我。简单来说，你爱上的张阳只是以我为原型创造的数字分身，他根本就不存在。」
我一整个懵掉。
「在现实世界里，我叫张天。」他指了指协议书里自己的名字和所属单位，「如你所见，我其实是元恋爱项目的负责人。我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明晰这个 APP 的商业模式和变现能力，由此为这个产品吸引更多的融资。谁都知道，一个新产品想得到公司高层那群守财奴的青睐，吸引公司内外的注资，免不了需要一些特殊手段……」
「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是特殊手段的一部分。」他露出轻蔑的表情，「小于，你给他解释吧，我累了。」
于江迟略带怯弱地看了我一眼，视线转向桌面不敢再直视我的眼睛。
他说：「双人空间中的张阳在通过程序测试后，我们技术组成员会根据被测者——也就是你的喜好，提前设定好张阳的数据分析和反应程序，让他像 AI 伴侣一样做出以假乱真的拟人反应。为了确保不出错，还会配有一名算法工程师实时监测，随时调整张阳的行为举止。我正是张阳的监测者。」
「所谓的内测活动只是派出公司 50 位专项员工，想方设法构造出他们的完美形象，吸引 50 名被试者爱上他们。建立起恋爱关系后，专项员工会以工作调动等理由开始异地恋，同时暗中引导被试者使用元恋爱的这一内测功能。被试者一旦开始稳定使用双人空间，专项员工就可以全身而退——被试者在元恋爱中面对的都是以专项员工为原型制作的数据化身。当然，为了维系这些虚拟感情关系，在必要时这些员工也会亲自出现伪装成完美形象在现实世界里和你们短暂见面。」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张阳以前总用各种借口不和我线下见面的原因。
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次见到现实生活中的张阳，他冷漠倨傲，和从前判若两人。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伪装成完美形象诱我入局。
张天嗤笑一声，重新接回话茬。
「事实上，当空间装饰度达到 95% 以上时，你们都会被分手。这样按照规则来说，我们可以均分到尽可能多的收益，而且合理合法。」
「所以元恋爱所谓的换房……只是个幌子？你们根本没打算让用户兑换到真实的房子？」
「当然。我用这种手段一方面回收资金，另一方面还能测试用户对这个商业模式的投入意愿。如果真的有很多白痴愿意为这个商业模式投入自己的钱，那我完全可以用内测数据来吸引那些觉得有利可图的投资者。测试顺利的话，明年这项功能就可以真正公测运营。届时觉得有利可图的金主爸爸们会真的投资房产来供用户兑换。」
我无法相信这个骇人听闻的真相，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这样说，我和张阳的那些甜蜜和温情，都只是在单方面对着一个虚拟 AI 宣泄，甚至还毫无隐私地通通展露在于江迟的面前。
羞愧的情绪瞬间冲上我的大脑。
我走近张阳，伸手抓起他的衣袖。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他手臂的弧度，他手指的每一个指节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用裹挟着愤怒和央求的语气最后一次问他：「张阳，这些都是真的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饶有兴致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说：「我叫张天。」
我心里那盏一直摇曳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原来我一直喜欢的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作为编剧，我写了无数脑洞大开的故事，却没想到我自己就是故事中最愚蠢的主人公。
快两年以来，我将自己近乎全部的情绪、时间、金钱都寄托在了一个谎言上。
我曾以为他是我唯一的软肋，最后却发现，他是从我身体内刺穿我盔甲的人。
张天再次指了指我面前的协议书，说：「想收回你投入的所有钱，就签了吧。」
我松开他的衣袖，「噗哧」一声冷笑了出来，仿佛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张阳，噢不，现在应该叫你张天，你的协议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仅仅是退回全款，连一点补偿费都没有？难道我们整整两年的感情，连一分钱都不值吗？」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我会这样说，手指交叉，眯着眼靠在了椅背上。
「当然，如果你想要，空间里那个虚拟的张阳，我们也会为你保留，而且关闭所有监测系统。你大可以一辈子和他呆在一起。」
看来张阳能够继续存在，也只是张天以防万一的一个筹码。
多么可笑。
「你还有另一个选择。你大可以拒绝这个协议，去报警，去网络曝光，去法院打官司。但是我要提醒你，你应该知道元恋爱如今在各大网络平台和现实场所的广告力度吧。你如果拒绝了我，在走出这扇门五分钟内，全国二十三个城市的 7000 多个广告位，会立马播放一段视频。」
说着，他拿出手机丢给我，画面上是我和张阳在空间内一丝不挂的场景。
「你和你心爱的张阳，在空间里放肆亲密的视频。」
他毫不掩饰地坏笑起来。那张我亲吻了无数次的脸，现在却浮现出我这辈子最恶心的表情。
「给你两分钟的思考时间。」他说。
7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和面前的张天沉默地对峙着，他看上去胜券在握。
一旁的于江迟已经在他的指示下打开了会议室的电脑。
一旦我拒绝协议，他会立刻在元恋爱的广告投放系统中上传那段视频素材，用不了几分钟，视频就会在全国各处广告位播放。
正当我坐立不安之际，APP 显示收到了消息。
「瞳瞳，我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张阳说。
「什么事？」我偷偷在桌子下用手机回复他。
「我的系统记忆里至今还记得张阳不会摘下你送他的玉坠，会叫你瞳瞳而不是李瞳等等……如果没有外力干扰的话，为什么我会做出异常举动呢？当时装饰度并没有达到 95%，提前出现异常只会干扰他原本的计划。」
「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那是一种提醒。有人在试图帮助你及早止损。」
啊？
信息爆炸的感觉又扑面而来。执行器张阳的操纵者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张天，另一个是……于江迟？可他有什么理由提醒我呢？他和张天不是一伙的吗？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于江迟，发现他也在偷偷看我。
他的视线立马缩了回去，死死盯着屏幕。我发现他额头渗出了细微的汗水。
他在紧张什么？
奇怪。
「我该怎么做？」我问张阳。
「赌一把，报警吧。」
「可是……」
「瞳瞳你要知道，如果你选择妥协，你也会成为施害者的一员。除了你之外，其他参与内测的人都还蒙在鼓里。你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我咬紧了牙，手指指节也被我掐的发白。
我看向于江迟。如果你之前真的是在帮我，拜托现在也一定要做点什么。
伴随着急促的心跳，我把手机拿上桌面，将那份协议推了回去。
「我选择报警。」我尽力用坚定的语气说。
张天的表情明显变了。他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我会选择和他硬刚到底。
我按下 110。
张天猛地站起，冲于江迟大喊：「立刻上传视频！」
于江迟手指伸向鼠标，打算上传视频素材，但下一秒他却发着抖缩回手指。
是他！他真的在帮我。这一刻我终于相信。
而此时，110 也被拨通了。
警官的声音响起：「喂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喂……」我刚要说出口，张天已经抢先一步来到我身前。
他一把夺过手机，将它全力砸在了墙壁上。随着一声脆响，我的手机被摔成两半，屏幕也一下黑掉。
张天还是不放心，他跑上前用力踩了几脚，直到手机在他面前彻底四分五裂。
我向手机爬去，他一脚踢中我的肚子，我倒在原地蜷缩不起，钝重的痛感从腹部向上蔓延。
一旁的于江迟看到这样的场景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或许作为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他为了保住饭碗根本没有冲上来救我的勇气。
他走上前央求般地拉住张天，却被张天一把揪住，给了他一个狠狠的耳光。于江迟来不及反应，捂着脸被扇倒在地。
张天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给过你机会吧。」他附身在我身边蹲下，揪起我的头发，痛得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你知道真正的第二种选择是什么吗？」
「是你根本报不了警，只能做一个含恨失财的傻 X。在这个数据时代，技术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只要我们想，你就什么都做不了——你发出的网络曝光贴会被我们禁流，手机通讯会失效，所有能威胁到我的数字资料都会被我删除得干干净净。至于你亲密的视频，发不发的选择权也在我。只要我想，我可以随时发出去让你身败名裂，人财两失。」
「可视频里不也有你的脸吗？要发出去也是我们一起身败名裂！」
他轻笑一声：「这不正好也把我的嫌疑排除在外吗？在愚蠢的公众看来，我也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而所有的罪责，都会被推到肇事员工身上——这个视频只不过是技术员工恶意攻击上司的个人行为。刚好，还有个替罪羊自己送上门来。」他眯着眼看了一眼于江迟。
他说着给了我两个重重的巴掌，松开了我的头发。我一下子失去平衡，头砸在地上。
张天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向那只替罪羊——于江迟。
于江迟起身想要反抗，但被张天抢先一脚踢倒。他的头重重磕在身后的档案柜上，里面的大块头书籍像山洪一般倒塌下来，全都砸在他的头上、身上。
于江迟的发际线处淌出了血，眼神一下迷离起来。张天满意地笑了笑。论力量，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面前，消瘦孱弱的年轻男孩根本不是对手。
我的眼泪流淌出眼眶。
但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会议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是——习湘。
她身后跟着两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他们拿着警棍，冲进会议室和张天打斗起来。
寡不敌众，张天没几下就被训练有素的警察制服，脸被按在地上无法起身。
「你个还在等什么！快上传视频！」张天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过被捕的命运，开始对离电脑近的于江迟破口大骂。
见于江迟没有动静，他突然趁人不注意，猛地挣脱押着他的民警。
张天连滚带爬扑向电脑按下了上传键。广告素材上传结束后就会立马开始自动播放。
一位民警冲上去制服了他，但为时已晚。
习湘这时跑向我：「瞳瞳，你还好吗？」
我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吃力地扶着习湘站起身。我从警察们中间费力拨出一条路，踉跄地奔向于江迟不远处的电脑。
于江迟冲我摇摇头。像是在说，已经晚了。
我一个趔趄跌倒在电脑边，膝盖狠狠撞上桌角，痛得我表情都扭曲起来。我扶着桌面撑起身子，手伸向鼠标。
可那一刻，屏幕上的素材上传进度刚好达到 100%。
来不及了，我看到监控画面中无数个广告位的屏幕一黑，开始播放新的视频。
我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
但闭眼前，我视线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倒在档案柜下的于江迟在无力地笑。那是一种善意的笑。
「看看吧，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视频里传来的是张天的声音。是他刚进会议室后说的原话。
我诧异地睁开眼睛，发现屏幕播放的并不是我和张阳缠绵的视频，而是刚刚张天威胁我给协议书签字的录像。我抬头看向会议室角落的摄像头，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于江迟压根没打算播放那段视频，而是偷偷截取了一段监控录像。这下，张天和元恋爱所有阴暗的秘密都被公之于众。
张天的脸一下子白了，他对于江迟破口大骂。
我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刹那间，肾上腺素的作用不再，五脏六腑的疼痛都席卷而来。
8
我们被警察带回了警局。我进行完笔录和案情询问后，坐在警局人来人往的走廊等待结果。
警察说，监控录像中的证据已经非常确凿，他们只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联系更多受害者提供资料，抓捕其他涉事员工，近期即可移交法院给张天量刑。
习湘向女警官借了医药包，帮我清理伤口。
回想起当时对习湘说过的气话，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样和你说话的。」
「算了，都过去了。不管之前对你多么生气，你都是我的好朋友。现实世界里的好朋友。」她说。
我沉默。
「你有带 VR 美瞳吗？」她问我。
我掏了掏口袋，有。
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我发现她手机里竟然有「元恋爱」这个软件。
「你怎么也安装了这个 APP？」
「特意为你下的。」
「为什么？」
「那个数字人张阳那么聪明，他该不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吧——发现真相是有代价的。如果张天真的是始作俑者，那么说明元恋爱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这样的话，这个 APP 肯定会被下架整改甚至关停的。那他，也会跟着消失的……」
我这才意识到这一点。
「其实……刚刚你做笔录的时候，我就听到外面有警察说，为了避免其他意外，他们已经向技术部门申请封停元恋爱双人空间的功能。你……赶快再去一趟吧。」
我连忙带上美瞳，登入自己的账户，进入空间。
他还在那里，怀里抱着小黑，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它的毛。发现我突然出现，他焦急地迎上来。
看到我肯定的眼神，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但马上他也明白过来——一旦我成功，他也马上就要离开了。
张阳释怀地笑了笑，把我拥入怀中。一直紧张和发抖的我，慢慢在他怀里平静下来。
「你早就预想到自己可能会消失对不对？！那你干嘛还放任我去找他！」我的眼泪溢出。
他只是笑笑，不做任何辩解。我知道的。他甘愿用牺牲自己的方式，让我去寻找真相，也不愿让我永远沉溺在虚假的快乐里。
「休息一会儿吧，你一定累坏了。」他把我抱到床上，细心地为我盖好被子。他也微笑着躺在我身边，把小黑轻轻放在我们中间。小黑的尾巴一扫一扫，有时会轻轻打到我的脸。
「你真的爱我吗？」我又问出这个女生总会反复确认的问题。
并非出于怀疑，只是需要笃定。
「是的。我的使命就是爱你。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我也爱你。只是……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他扭过头拒绝说话。程序不会流泪，但他却是比人类更懂得情绪原理的存在。
「瞳瞳。」沉默良久，他叫我的名字。
「嗯？」
「多么好听的名字。在我离开之前，也为我起一个真正的名字吧。」
是啊，我一直管他叫做张阳。可张阳究竟是谁呢？它只是罪犯命名的一个代号。
「可是……该怎么给一个人起名呢？」
「你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会给你起这样一个名字呢？」
「妈妈说，他们希望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世界的童话外衣，认清生活的真相。所以他们把『目』和『童』字组合起来，给我取名瞳。」
「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许。我沉溺在了一个虚假的童话里。」
「虽然没有真正经历过，但或许真实的人间，本来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童话呢？不管活在童话还是现实里，以后都请尽力做一个快乐的人吧。」他温柔地说。
我轻轻闭上眼睛，眼泪再次从眼角溢出。
童话。快乐。
我灵光一现：「竖心旁的『憧』字怎么样？憧憬。无论在哪个世界里都要带着憧憬快乐的心态去生活。我把这个字送给你，以后就叫你张憧吧。」
「张憧，你喜欢吗？」
无应答。
我的心跳突然暂停了一拍。
睁开眼，他已经不见了。我的眼前是人来人往的警局走廊，还有头顶正对着的刺眼灯光。我从长椅上缓缓坐起。身旁的习湘沉默地抱了抱我，眼角挂着因为心疼而残留的泪滴。
再见，张憧。
我小声说，没有让任何人听到。
几周后，我作为原告的一员参与了张天的庭审。和我站在一起的，是所有被蒙骗的受害者。被告则不仅仅是张天，还有元恋爱项目组上上下下的全体成员。他们都是知情者。
判处的刑罚比我想象中重得多。
作为元宇宙软件的第一次大案，法官尤其强调了它的示范性和警示性。除张天外，所有知情仍犯的执行员工都受到了相应的刑事处罚。
于江迟因为提供关键证据，主动帮助受害者，加上积极配合调查，只受到了轻量的处罚。
他拜托负责送审的警察替他向我道歉。他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执行的是一个骗局，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作为一个农村出身的普通孩子，他 20 多年学生生涯的苦读拼搏就是为了成为这个 996 大厂的一员，如果他拒绝，就会被别人取代。
因此他只能故意制造一些不起眼的 bug，试图用不暴露自己的方式帮助我，弥补自己良心上的亏欠。
我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把经历的这一切写成了一个亦真亦假的剧本。影片在平台大卖，一举成为当年 VR 系列剧的年度榜首。只不过我为故事里的李瞳和男友设置了一个更加 HE 的结局——张阳没有被销毁，永远陪在了她的身边。
冬去秋来，我又写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大多是不那么甜的故事。有时我也会想念那个小小的双人空间，想念那个温柔的爱人。
习湘在一年后搬去了北京，和男友住在一起，不久后就打算订婚。
她说她看到我经历的一切之后，更加明白真实爱人的可贵。
即使他们还是没攒够钱买房，但也决定珍惜当下，一同寻找属于他们的童话乐园。
我真心地祝福她。
写了十多年故事，我也有些累了。在发现笔耕不辍对我来说变成一件难事后，我毅然决然辞了职，用当时追回的投资款开了一家猫咖。
经营猫咖的生活简单平静，没有大的欢喜，也难有大的悲伤。
我也变成了像习湘一样的「活在旧世界的人」，很少再用虚拟设备追寻靓丽和快乐，学会在尘世中享受抓得到的快乐。
有一天开门营业后，我发现自己已经荒废的电子邮箱里传来了一封邮件。邮件没有标题，附件里是一个元宇宙 APP 程序，名字是「迟」。
我困惑地下载到手机上，戴上吃灰很久的 VR 美瞳打开了 APP。
我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只可爱的小猫咪，它们在无人的大房子里上蹿下跳，彼此打闹和追逐。有几只不怕人的猫咪甚至热情地跑向我，伸出前爪轻拍着我的小腿。我笑意盈盈地接受它们的「欢迎」。
我懂了，这应该是一款新开发的云养猫 APP。
在我的正前方有一扇闭着的门。
我把脚边的猫咪轻轻抱到一边，它们玩闹着跑开了。我独自走向那扇门，轻轻推开了它。
门后的小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暗处一眨一眨地看着我。
「喵——」
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双绿色的眼睛开始移动，它在向我慢慢走来。它每走近一步，我的视线就被莫名流出的热泪模糊一小片。
它走到了我身旁。凭借门外的灯光，我看清了它的模样。
它是小黑。
我破涕而笑。此时房间昏暗处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对我说：「好久不见。」
一瞬间我泪水决堤，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全文完）
作者：不叫小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