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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红与黑

大三那年误杀室友后,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我如履薄冰地生活了二十年。

每天都小心翼翼收集掉落的头发,连喝过的饮料瓶在丢掉前也要擦掉指纹和唾液。

眼看案件追诉期再有两周就无效了,母校却发生了一起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案子。

1

我的学生关悦失踪了。

警方怀疑她已经遇害身亡,可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尸体,只在校内池塘边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了血迹。

错乱的荷花,暴露了曾有人在这里失足落水。

警方推测,关悦是逃跑时被池塘边的石头绊倒,才掉下池塘。

附近草坪有被重重碾压过的痕迹,以及 36 码,45 码的两种凌乱鞋印。

或许凶手是将尸体打捞上岸,拖到了别处进行处理。

「当然,往好处想,关悦也可能是自己爬上来的,并没有死。」

负责案件的叶警官留着干练的短发,二十年前她就曾来过这片池塘。

我见过那时的她,青涩又稚嫩,同那时的我一样。

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侦查办案了。

「凌艾老师,你最后一次见到关悦是几天前?」叶警官探究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我努力压抑着脑海里翻腾的往事,「三天前的犯罪心理公开课,还见着关悦了。她还提了个问题,我印象特别深刻。」

「是什么问题?」

米色外套下的短袖已经被冷汗浸湿,我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她问我,是不是每个杀人犯都会回到现场找寻刺激和快感。」

「二十年前的 628 女尸案,被害人也是先在池塘失足落水,失踪两周后,因为附近居民的投诉,我们才从校外不远处的井里打捞到尸体。」

叶警官的眼神始终徘徊在我身上,若有所思地继续道:「那个案子当时很轰动,凌老师应该也听说过吧?」

我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心脏在胸腔里一阵狂跳。

这起案子,确实和 628 女尸案太像了。

一样的现场,一样的失踪,一样的落水位置,就连现场凌乱的脚印鞋码都一模一样。

当年的受害人,最初也是先在池塘里溺毙,才被抛尸井中。

只有我知道,她的尸体在学校后门外的井里,足足躺了十二天。

因为,当年是我亲手把她放进井里的!

我一路考研、读博,回到学校任教,就是为了这个案子。

再有两周,追诉期一过,警方就不能对此案提起公诉,自然也不用坐牢或被判死刑了。

却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学校里发生了失踪案。

受害者正是我的学生关悦。

这实在是太巧了。

「杀人案轰动全国,我当年在这读的财经,还选修了犯罪心理学。」

叶警官点了点头,并对我的配合表示感谢,然后就要带警队离开学校。

我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才稍微放松。

628 案件里的女尸,其实是我同寝上铺的室友林玲玲。

她学习好,性格好,长得好,眼睛大得像杏核一般,身材又高挑,简直就是校园女神。

站在她旁边,我像只卑微到尘埃里的丑小鸭。

看着她从活泼外向的性格,被人霸凌欺侮到不敢多说一句话一个字,我确实在心里悄悄开心过,毕竟曾亲眼看见我的男神跟她表白。

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她。

那,只是个意外!

「凌艾老师,关悦在校内的人际关系和风评怎么样?」

叶警官脚步一顿,突然回头,再次询问我。

2

「怎么讲呢,关悦是个比较特别的学生。

「她学习成绩很好,人也聪明,以她的资质,完全可以去世界一流的学校深造。

「可是,我经常会接到学生们对于关悦的投诉。

「小到往同学的饭菜里放苍蝇和蟑螂,大到对室友拳脚相加。

「有一次,关悦甚至伙同几个同班男生,把室友的内衣当众扒下来扔进了男厕所里。

「关悦的霸道在学校是出了名的。

「所以这次她出事,同学们漠不关心,甚至还有拍手叫好的,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我尽全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想把叶警官往错的思路上引,却事与愿违。

「还没找到关悦,这起案子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就目前线索来看,嫌疑人作案手法很成熟,像是个惯犯,应该不是被关悦霸凌过的同学。

「而且个中细节,和 628 案非常相似,我会申请特殊案件并案调查。」

叶警官凝眉,神色严肃。

我注意到她话里的「并案调查」四个字,不由心头一颤。

要是和林玲玲案并案调查,追诉期就一定会延长!

「关悦是学生会副主席,她失踪了,自然全校上下都很关注。

「您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一定全力配合。」

说着,我就想将叶警官迎走。

「凌老师,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穿长袖的外套?都汗流浃背了。」

我与叶警官突兀地对视,下意识低头看向被外套遮住的手臂,用左手捂了一下右臂。

隔着外套,依然可以清晰地摸到疤痕。

那种隔了二十年的痛感,又一次精准地席卷全身。

「办公室空调太冷,年轻时受伤落下的病根,不能着凉。」

「我记得 628 女尸案的受害者叫林玲玲,也是学生会副主席,读财经的,该不会跟凌老师同届吧?」

叶警官的眼神像鹰一样凌厉,紧紧盯着我的右臂。

刚才的掩饰被她尽收眼底,我苦笑着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林玲玲很出名的,不过我当年修双学位,课务繁忙,对她印象不深呢。」

见叶警官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轻咳一声,拿起随身带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到这,我还有些作业要批改。」

叶警官看着我收好保温杯,握起我的右手以示感谢,笑容意味深长。

「太辛苦您了,等并案调查申请成功,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您。」

目送所有警方彻底离开学校,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回到办公室,我脱掉被汗水浸湿的米色外套,白皙的右臂上,露出一道长长的刀疤。

这里,曾因为林玲玲,被人削到深可见骨的程度,挂不住一丝肉。

「臭婊子!」

「凌艾,快跑,不要管我……」

我扶着椅子慢慢坐下,全身仍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直到穿好另一件备用外套,那道伤疤被紧紧盖住,才缓和了些。

平静了许久后,我拿出关悦的家庭资料。

父亲一栏,赫然写着关良庆。

这个名字简直是我大学时候的噩梦。

现在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3

关良庆和我同届,他没被开除之前,是学生会主席,林玲玲的好搭档。

当年被霸凌的人不只是林玲玲,还有我!

大三那年暑假,本地的室友都回家了,宿舍里只剩下我和林玲玲。

林玲玲最怕蟑螂了,每次看到米粒大小的都吓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

可宿舍里全是巴掌大的不死小强,到处飞。

所以她每天都是早早出门去自习室,十点熄灯前准时回来洗漱锁门。

那天十一点半了,她还没有回来。

我等得着急,按照约定,带上水果刀裹着外套出门找她。

自习室里,林玲玲埋头在一大摞书里,低声啜泣。

「求求你放过她……」

林玲玲的声音很悦耳,在深夜空旷的自习室里却显得实在突兀。

关良庆捂着她的嘴,把她双手反剪着拖进厕所。

「玲玲,玲玲!」

我被另两个男生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玲玲被拖走。

她剧烈地挣扎着,嘴巴里发出的「呜呜」的声音。

关良庆腾出右手来,拽着她的头发就朝墙壁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

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到她的脸上,再滴落在地。

「玲玲,我脱就是了!」

到第四下的时候,我妥协了,另两个男生顺势放开了对我的钳制。

我掏出水果刀冲进厕所,直直朝关良庆刺过去。

「这么不乖?」

关良庆侧身一躲,毫发无损。

他夺过小刀,示意刚刚的两个男生再次将我死死钳住,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然后用右手捏起我的脸颊,逼迫我和他对视。

「以前早就和你们说过,我就是这南大校园里的王法,敢不赴约,嫌命长了是吧!」

「不……是……小组作业明天就要交了,我们实在没空去。」

林玲玲跪在地上连声道歉,求关良庆饶了我们这一次。

「要是没搞这一下子,我倒是真可能放过你们。

「但是现在,晚了!你,把衣服脱了,手乖乖举上来……」

「凌艾,不要!」

林玲玲在一旁喊,但是关庆良的话我不敢不从。

我颤颤巍巍地脱掉短袖,正要脱内衣时,林玲玲铆足了劲扑倒关良庆。

然而男女力量的悬殊根本无法比拟。

关良庆愤怒不已,手中的刀朝着林玲玲的头就戳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扑过去抱住她的头。

那把小刀不偏不倚扎在我的小臂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胳膊,疼痛由小臂蔓延开来。

关庆良不依不饶,狠狠转动插在我小臂上的刀。

「臭婊子,你们不是姐妹情深吗?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们谁先死。」

说着,关良庆就拎起玲玲,把她的头按在水池里。

第一次是持续了五秒,第二次是一分钟,越来越长!

「求你放过玲玲,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不反抗……」

然而无论我怎么挣扎,关良庆的两个跟班都死死拽着我不放,他们两个还叫来了另外两个要好的弟兄,五个人合伙欺负我和玲玲两个。

水面上起先还有玲玲吐出来的泡泡,到第五次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4

「死了!这么不禁弄?」

玲玲被关良庆扯着头发捞出来,惨白的脸浮肿得瘆人,像是个被玩坏的洋娃娃。

我紧紧攥着的拳头,十个手指已经抠进手心的肉里,鲜血顺着已经露出白骨的右臂滴答落下。

这些年我从不敢穿短袖,就连睡衣也是长袖的,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要把右手埋在浴缸深处,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过往的经历有多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当然,还有玲玲,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玲玲明明是校游泳队的冠军,怎么会溺死呢?

正在我震惊、诧异、不解的时候,玲玲「突然」转醒,朝着关良庆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我就知道,她不会死的!

玲玲的聪敏和勇敢远胜于我,关良庆吃痛地捂住胳膊,她趁机拼尽全力,撞向朝着钳制我的几个男生。

「凌艾,快跑!」

暗夜里,玲玲的嘴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得以挣脱,朝校保安室奋力狂奔。

可当我叫来支援的时候,玲玲和关良庆他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粪坑里我被割下的那块肉,以及流下的血迹,全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凌老师,不好意思,案子还有些细节需要您再配合一下。」

回忆戛然而止,我擦了擦额头浸出的冷汗,看向孤身一人前来的叶警官:「会全力配合的。」

她没有穿警服,鱼尾裙摇曳生姿,简洁轻便的短袖上别着一个执法记录仪。

「关悦平时在学校一个关系要好的同学都没有吗?

「一起上课的室友,恋爱男友,或者追求者向她告白之类的,凌老师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吧。」

叶警官走访了其他几位老师,得到的结果都和我说的一样。

可她并不相信关悦一个学生会副主席,会连一个小跟班都没有。

「印象里关悦确实独来独往,平常都是一个人坐在第一排听课,没看她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更别提追求者或男友了!」

我不敢直直盯着叶警官的眼睛,便一直看着她翻阅我办公桌上学生档案夹的手。

「那确实不一样,二十年前受害者林玲玲生前是受人追捧的校园女神,她不可能也独来独往吧?」

叶警官合上档案夹,目不转睛盯着我的眼睛,使我被迫与她对视。

「林玲玲当时在学校是出了名的高冷女神,确实有许多追求者。

「不过是不是独来独往,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这会影响并案处理吗?

「说实话,从犯案者心理角度出发,我不觉得害林玲玲和关悦的凶手会是一个人。

「二十年追诉期马上就要过了,这时候犯案纯粹自讨苦吃,死立执在所难免。」

我故作轻松地看着叶警官,笑弯了的眼睛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微表情。

「我已经申请过并案处理了,凶手作案手法几乎完全一致。

「当年 628 案知情者都是警方内部人士,嫌犯穿 45 码的国足队特制鞋这样的细节都完全吻合,模仿作案基本可以排除。

「不过凌老师作为刑侦支队特聘顾问,曾帮忙破获过一起连环碎尸案,之前真的没有仔细关注过林玲玲案的卷宗吗?」

要不是叶警官没有直接证据,现在的问话就应该是在警局审讯室里了!

5

「什么特聘顾问,都是锦旗瞎写的。

「平常我课多,没去过警局几次,基本都是电话帮忙分析下犯罪者的心理。

「那起连环碎尸案的凶手王羽,童年缺失父母照顾和指引,本就有反社会人格还干过辅警,反侦查意识极强,杀害分尸的都是夜场职业相关的女性。

「我只是通过人格解析,发现了连环碎尸案的其中一起案件并非他所为,而是模仿作案,才得以反推出他的身份,一步步将他绳之以法。

「至于 628 案,关悦失踪前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玲玲。

她当时跑得很快,可纵然她再快,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警察打捞到玲玲的尸体,却根本没有抓到凶手。

二十年前的技术有限,即便林玲玲牙龈上提取到嫌犯的血液样本和皮肤组织是铁证,却也没有人能知道是关良庆。

628 案成了悬案,恶人没有恶报,他一跃成了地产商人,公司上市,结婚生女。

我知道,扳倒他越来越难了。

一切转机是在我得知关悦的高考第一志愿是我和玲玲当年母校的时候。

就是那天,我拿着博士证书来到了母校应聘。

顺理成章地,我成了关悦的老师。

「哦,那凌老师对关悦的家庭关系有所了解吗?」

「不了解!」

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过快的语气,反而暴露了我的慌乱。

「凌老师,你现在隐瞒的每一句话,都会让关悦多一分危机。」

果然,叶警官像是找到了突破口那样,开始穷追不舍,询问我和关悦是否有其他联系方式,比如微信。

【凌老师,我妈妈生病住院了,叔叔接我回家看我妈妈,求您帮我保密,禁止告诉任何人,我万分感谢。】

这是关悦失踪那天,给我发的最后一条微信。

我原封不动地把手机放在了叶警官面前。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你应该早点拿出来的!」

叶警官拿出自己的手机给那条微信拍照。

「我答应过关悦保密,作为老师,不能言而无信。」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脑子里回想起来的,是关悦闪着无辜的大眼睛,乞求我放过她的样子。

那令人厌恶的神情,跟她的父亲一模一样。

「普通的请假,为什么要保密?」

「关悦的叔叔很特别,经常晚上接她出去,跟我请过几次假,别的我也不清楚。」

「凌老师,关悦平时的情绪和措辞也是这样?这条请假信息实在奇怪,首字连起来,倒像是被绑架了在求救。」

叶警官正继续研究微信,没有抬头,说出的话却像是把刀那样,直插我的心脏。

「被绑架?关悦的父母想必您应该问询过了,如果是被绑架,他们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信息说不准就是关悦自己发的,她这孩子语气就这样。」

「好的,你提供的线索很关键,想到什么再联系我!」

叶警官取下执法记录仪出了门,嘴角挂着的还是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直到她走后,我才忙不迭拿出手机,点开针孔摄像头的连接视频。

6

关悦的嘴上正堵着我家的洗碗布,杂乱的头发上粘着口香糖。

她的手脚都被绑得死死的,此刻正盯着镜头,惊恐地喘着粗气。

我想起关悦失踪前的那堂课上,她抱着笔记本问我的那个问题:

「凌老师,是不是每个杀人犯都会回到现场找寻刺激和快感,甚至会守着现场一辈子?」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不过杀人犯呢,一般是指普通百姓激情犯罪,他们有可能会因为慌乱回到现场,但这种概率极低,守在现场 3—5 公里范围内过一辈子倒是极有可能。

「而杀人狂,则靠杀人数量或许快感,绝大多数杀人会选择一刀致命的方式;

「杀人魔,大多有反社会人格,变态因素导致他们热衷于欣赏不同的折磨嗜好,喜欢设计精巧的诡计杀人,更喜欢与警方斗智斗勇的过程;

「杀人狂魔的内心癖好兼具以上两种,而这三类凶手,回归现场才是为了找寻刺激和快感。」

下课后,她找到我办公室,不依不饶继续提问:

「凌老师,您知道我们学校的 628 女尸案吗?」

关悦的两个大眼睛,又大又黑,深邃得像是两个看不见底的无底洞。

「没做过多的研究!」

我强装镇定,收起正在批改的课本,准备离开办公室。

「凌老师,你还记得我让你帮我手绘的那双给我叔叔的 45 码特制球鞋吗?

「那其实是我爸年轻时候穿旧的,不要了,早让我妈扔了,但是我偷来了。

「那么贵的鞋,扔了多可惜,虽然我的家境想要多少双就有多少双,但那些都是我爸爸的钱。

「他出轨了,和外面的女人有了私生子,我是女儿,所以一分钱都得不到。

「小叔想争权夺势,只要他赢了,我爸爸的财产三分之二都会是我和我妈的。」

关悦甜美稚嫩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

「关悦,今天怎么没有司机开悍马接你了?

「平常四个保镖围着你,别说同学们都不敢和你相处,老师也不敢。

「打算去哪,我载你一程呀!」

我摇了摇手中一汽大众的车钥匙。

关悦会意一笑:「老师,我去山姆之家买些日用品,您顺路吗?」

「顺路。」

「老师,这不是去山姆的路呀!」

……

「疼!老师你轻点,这件裙子太小了,尺码不对,我套不上……」

关悦的声音像是摇响的银铃,回荡在我的脑子里。

她的五官,太像她的父亲了。

那种长在我心底深处的仇恨,终于开花结果。

为了玲玲,为了延长追诉期,为了关良庆能受到法律的制裁,我必须这样做。

警方公布并案调查的那天晚上,叶警官给我打了个电话。

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只要能帮玲玲报仇,就一切都值得!

我偷偷在烟酒超市买了一瓶香槟,然后火速驱车前往郊区的老房子里。

「呜呜……」

被绑在厕所里的关悦不断发出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优雅地换下高跟鞋,走进厕所,抡圆了胳膊就朝着她漂亮的脸蛋来了一个响亮的大巴掌。

关悦白皙的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了我火辣辣的手掌印,看着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来,庆祝一下,你的杀人犯爸爸,终于要栽了!」

7

我顺手用装着香槟的高脚杯舀了一勺马桶里的水,捏着关悦的嘴巴灌了进去。

听见她的呛咳声,我只觉美妙无比。

「凌老师,又来打扰你了,案子有了些新进展。」

关悦失踪的第二周,叶警官第三次等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身后还跟着五个警队的人。

她标准的职业短发有些许蓬松和凌乱,眼睛下面有一圈青黑,显然是熬了几个通宵。

「应该的,我也希望关悦早点被找到。」

我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自然地将他们一行六个人请进去。

坐在了叶警官对面的椅子上,心脏已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是什么进展呢?」

与叶警官相视沉默了几秒后,我率先抬头看着她问道。

「是一张照片。」

叶警官语气严肃,随即便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照片推到了我面前。

她双眼如炬,像观察猎物那样盯着我。

我接过照片,上面是关悦的尸体!

关悦穿着一身血迹斑驳的蓝色棉纱连衣裙,被人揉成一团,像丢垃圾一样胡乱地扔在一个校内自习室老旧的厕所内。

我胃内有一种翻滚的感觉。

「关悦已经死了吗?」

我震惊地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努力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有意控制自己紧皱起眉头来。

「有可能死了,不过仅凭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我觉得奇怪是,照片上关悦穿着的连衣裙,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跟二十年前 628 女尸案的受害者林玲玲死时穿着的连衣裙一样。」

叶警官指着照片里关悦的裙子给我看。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一样呢?

那条淡蓝色的裙子是我送给玲玲的礼物,也是我亲手穿在关悦身上的!

「嗡嗡——」

玲玲死的那个夜晚,我在自习室厕所蹲了一整夜。

一切像是噩梦那样,恐怖得让我根本不敢相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的宿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迷迷瞪瞪睡着的。

把我叫醒的,是关良庆打来的电话,小灵通嗡嗡震动。

「喂?」我不敢不接。

「你他妈今天晚上敢不赴约,老子明天就找人干了你。」

关良庆的声音像个魔咒,我知道他不只是吓唬我这么简单,他真的会这样做。

「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了你也不是不行,现在就给老子滚到校外最近的那口水井这里来。」

「你把玲玲带到哪里去了?她没事吧……」

我在电话里哭泣,怕自己也变成玲玲。

关良庆什么都不肯说,只叫我晚上按时赴约。

那晚,关良庆用他的袜子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把玲玲的尸体推进那口井里。

扑通一声,我仿佛听到了玲玲微弱的挣扎与吼叫声。

「哈哈哈,臭婊子,你的好姐妹死了,你杀的!」

关良庆的声音像针那样扎在我心上。

我的泪水浸湿了那只袜子,耳朵里还在灌进关良庆的笑声。

玲玲完全冰冷的身体已经落入井内,可我手上的触感仍旧是那件棉纱质感的连衣裙料子。

之后的日子,玲玲就彻底杳无音信。

空空如也的上铺,显得整个寝室都寂寥无比。

8

我报了警,说有好几天没见到上铺的室友。

起初警方并没有在意,暑假回家未请假是常有的事。

直到他们接到投诉,在井里发现玲玲的尸体,叫我去认尸。

「凌艾,你送我的裙子真好看,帮我拍张照片吧。」

她过生日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借来胶片相机拍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谁能想到,那竟是我给她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老板,我要定做一条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连衣裙。」

二十年后,我拿着那张唯一的照片,戴着墨镜和太阳帽,站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裁缝摊前。

「关悦,听老师的话,换上这条裙子。」

在那个破旧的自习室厕所内,关悦就是关良庆的代价。

我压抑着记忆的袭来,转眼看着手上的照片。

「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有的罪犯会把受害者当作艺术品,把受害人折磨致死后,为她们换上相同的衣服。

「看来叶警官料事如神,两起案子还真是同一个嫌疑人。」

我紧紧捏着照片的角落,酝酿了几分钟,才镇静地抬起头对叶警官说道。

「不,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照片是昨天早上从警局门口的信箱发现的。

「调取了监控,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形在夜里一点多投递,分不清男女,长帽檐遮住了脸。

「关悦案的嫌犯明显有挑衅警方的意思,信誓旦旦,得意洋洋。

「这种心理,跟二十年前林玲玲案激情犯罪的嫌疑人完全不同!」

叶警官眉头紧蹙,把手里握着的圆珠笔尖按回去,怼在额头上。

「那会不会是二十年前判断失误?

「其实两起案子的凶手本来就是同一个变态杀人犯,关悦只是一个随机的选择?」

我语气绵绵,又一次不动声色试图扰乱叶警官的节奏。

「也不像,更像是报复行为。

「用相同的作案方法,去报复二十年前的凶手。

「凶手很可能是二十年前受害者的好友或者亲人。

「关悦的尸体还没有找到,不排除是二十年前 628 案凶手的亲人或者其他知情者,想借此威胁凶手。」

我心跳漏掉半拍,快速地调节了几秒钟后,又抬头故作疑惑地看着叶警官。

「可 628 女尸案受害者的亲人,又有什么理由非要报复关悦呢?」

「我们提取过关悦叔叔的 DNA 样本,证实与 628 女尸案受害者林玲玲牙龈上的血液样本有亲属关系。

「由此可以推断,628 女尸案的凶手与关悦有密切的亲属关系,且很有可能是直系亲属。」

「所以关悦被杀害,是有人向当年的凶手报仇?」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那样,连吸气都觉得困难。

「这只是一种可能。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关悦的亲人里,有人得知了凶手的真实身份,借此威胁凶手并绑架了关悦。

「关氏一族盘根错节,我们走访了关悦的父母以及娘舅姑嫂等,他们对关悦的关心程度都远不及对家族企业的股票走向。

「凌老师,我们今天来是想采集一下你的血液样本和脚印尺码。

「别误会,这只是常规程序,每个跟关悦有关的人,我们都会进行采集。」

9

看着叶警官不容拒绝的神情,我只能起身配合。

她身后跟着的警官,用尖针采集了我的血液样本放入试管内,又用尺子精准测量了我的脚长。

「谢谢你的配合,凌老师,出结果我会第一时间联系您。」

采样结束后,叶警官带着人从办公室离开。

我立刻转身锁上了办公室的门,换了张一次性 IC 卡拨通一个国外的号码。

和叶警官的第四次见面,是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

炽白的灯光,黑色的墙壁,给人一种很深的压迫感。

「凌老师,请你解释一下,学校池塘边石头上的血迹为什么跟你的能完全配型上?」

叶警官没有了前几次的微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跟审讯室压抑的氛围互相呼应。

「血是我拖拽关悦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我抬头回望着叶警官,回以她一个标准得体的微笑。

许多往事在我的脑子里再次翻涌。

「凌老师,我听我妈说,我爸是 628 女尸案的凶手!你会帮我的对吗?」

关悦闪烁的大眼睛,跟玲玲一样漂亮。

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液,但是只要仔细些看,就会发现粉底液下面盖着的瘀青。

「所以你承认关悦的失踪案与你有关?说说吧,你把她藏在哪了。」

叶警官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拽回审讯室里。

她坐在我对面,提笔往纸上记录着什么。

「是的,没有我,她的头也不会被按在水里。

「我看着她不断呛水,池面先是冒出泡泡,然后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就像二十年前的林玲玲被关良庆按在水里一样。

「右手的伤太影响发挥了,不然绝对不会留下血迹。」

「然后你带她去了郊区的老屋,对吗?

「那里是 628 女尸案受害者林玲玲以前的家。

「凌艾,你和林玲玲同寝室,是她下铺的室友,关系匪浅。

「我们调取了你的档案,不要嘴硬,坦白从宽,争取宽大处理。

「你是在 628 案发生后才修的犯罪心理学,并非像你之前所说,修双学位,学业繁忙。

「换言之,你是因为林玲玲,才修的犯罪心理学。

「你绑架关悦,是为了帮林玲玲报仇,对吗?」

叶警官打断了我的叙述,她直直地盯着我,细长的丹凤眼里满是痛心疾首。

我沉默着,躲过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时间,然后将二十年前所有埋藏心底的回忆和盘托出。

那晚,玲玲跑得很快。

在池塘边,关良庆追到了她,一把拽住玲玲的连衣裙。

「你还敢跑!」他拎着玲玲的脖子,像在抓一只小鸡那样,强迫她转过头来。

「有本事继续跑啊。」

关良庆一拳打在玲玲的脸上。

受力不稳,站着的玲玲倒在地上。

她吐出来的那口血里,我看见两颗牙齿。

「还他娘的敢咬老子?这么爱乱咬东西,那就让你咬老子的袜子,哈哈!」

关良庆一脚踩在玲玲的脸上,狂笑着脱下袜子,生生塞进玲玲嘴巴里。

「你给老子咬好了!」

奄奄一息的玲玲头撞在石头上,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了。

10

「臭婊子,这就是你替你好姐妹受的。

「不是讲义气吗?放跑了她,你替她受罪。」

关庆良开始扒她衣服。

她努力反抗,却被关良庆 45 码的鞋狠狠踩踏,踹进池塘。

玲玲再也没有反抗过,也没办法反抗了。

她是个游泳健将,却永远闭上了眼睛,溺毙在池塘内。

那年二十一岁的我蹲在花坛后面,懦弱得像只鹌鹑。

「玲玲,怎么办?今天打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汤洒在了关良庆鞋子上,他让我傍晚去学校外面的宾馆。」

「他确实钟爱那双鞋子,还求我在上面帮他画画,可我没空。

「凌艾,一点汤而已,你又不是没道歉,别怕,我有办法。」

「玲玲,我好怕,你帮我去好不好?」

回忆像是一记鞭子,无时无刻不在抽打我。

无数个日夜里,我恨那个懦弱不敢说出真相的自己。

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

关良庆打捞起死透了的玲玲,发现她没有呼吸,抠出她嘴巴里的内裤和袜子,又把她的头放在水池里洗了又洗,然后逼着我,像丢垃圾一样,将玲玲扔进那口井里。

按他的吩咐,我报警只需说玲玲失踪。

他会安排跟班在适当的时间投诉水质,等待警方打捞,我再去认尸,口供撇清一切就可以了。

「叶警官,事情就是这样。

「是关良庆一直仗势欺人,霸凌我和玲玲,还残忍杀人,逼我帮他抛尸。

「他的残忍远不止如此。

「今天是学校的毕业典礼,我还有重要演讲,可不可以先回去参加?」

我跳脱的问题显然在叶警官预料之外,她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上的圆珠笔摔在桌子上。

「凌艾,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是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接受调查!」

「毕业典礼有很多学生表演的节目,很精彩的,你一定要去看看。」

我仿佛没有听见叶警官刚刚的话那样,自顾自地说着。

「先老实交代,你把关悦藏在哪了?

「凌艾,你应该很清楚绑架罪、故意伤害罪和毁坏尸体罪的判刑区别。

「关良庆有再多恶行,你也不能报复到关悦身上。

「邪不胜正,人民警察会对 628 案做出公平公正的调查,你要相信!」

叶警官又一次捡起桌上的笔,然后直直看着我,在审视和打量我交代的回忆里几分真几分假。

空气像是凝固了,她在等我回答。

「邪不胜正?关良庆的堂弟,关悦的好叔叔,是被警队除名的刑侦支队副队长。

「关良庆早年发家致富的秘诀就是收保护费,后来洗白了,公司上市,越做越大,那么多人捧着他,城市建设靠着他,好像整个南京离开他就不能运转一样。

「628 案,二十年了,如果没有关悦绑架案,你们会将关良庆缉拿归案吗?」

「凌艾,追诉期在特大案件的时间是永久。

「你是特聘顾问,看见过我们警察的不易,这小小的分局所积压的案子何止一个 628?

「现在交代关悦的藏匿之处,我可以破格申请按自首处理,酌情减轻刑罚。」

「如果林玲玲的死和关悦失踪没有并案处理,小小的 628 案会变成特大案件吗?

「至于关悦的藏匿之处,看了毕业典礼,你就知道答案了!」

11

「叶宁,关悦……找到了。」

审讯室外,叶宁的直属上司敲开门。

她神情肃穆,叶警官看了一眼笑容意味深长的我,神色复杂。

毕业典礼的第一个节目,是诗歌朗诵。

台上,关悦穿着学士服,自信地站在第一排的位置,脸上和身上,都没有一丝伤痕。

叶警官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我:「说说吧,关悦失踪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实你应该问她,我和关悦最初并不相熟,相识的那天,她受了伤。」

「关悦,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某个盛夏的课间,我把关悦单独叫到了办公室。

「凌老师,我爸就是个魔鬼,我妈快被他打死了,我看不过去,护在我妈面前,就这样了呗。」

「你爸是不是工作太累,心情不好才会发火呀!毕竟掌管那么大个上市集团,压力太大。」

我从抽屉里拿出纸巾,朝着梨花带雨的关悦递了过去。

「不是的,我爸不管心情好不好都会对我们母女俩拳脚相加。

「老师,我真的受不了了,我巴不得他去死!」

关悦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让我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我在那种东西里看见了希望。

「你真的希望你爸去死吗?」

我认真看着她。

「真的!」

从她拿着那双 45 码国足特制鞋炫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或者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关悦,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毕业典礼结束后,叶警官把关悦和我带到了我的办公室,反锁上了门。

「凌老师帮我申请了去国外做交换生的机会,我出国了呀!」

关悦乖巧地坐在桌前,头上的马尾高高束起来,完全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出国前,你去过学校的池塘边以及郊区这间老屋吗?」

叶警官朝关悦展示那张老屋的照片。

「去过!」

关悦低下头,开始小声地啜泣。

「我妈要跟我爸离婚,她说我爸是杀人犯,然后……

「然后我爸就拿我的性命要挟我妈。

「他带我去了郊区这间房子里,拍下照片想吓唬我妈。

「我逃去学校上课,他又来学校找我,把我拖到池塘边,差点淹死我,好在凌老师及时救下我,送我出国。」

关悦边哭边背出了我们一早商量好的台词,演技逼真,还拿出了一张机票。

我配合着她的演出:

「我还以为是下课叫你来办公室耽误时间,才害得你被歹徒按在水里。

「那是你爸?比年轻时候沧桑很多啊。」

「你是说水池边那个 45 码鞋印是你爸的?」

「是的,他当时差点要把我淹死了,还好凌老师路过,见义勇为救下我。」

关悦说得情真意切,然而在那张办公桌下,我看见她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你的证词将会成为呈堂证供,隐瞒和撒谎都要负法律责任。」

叶警官神情凝重,关悦却只是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我从小就学不会撒谎,您可以问问我的室友,是我拜托她买的机票,对了,我还有聊天记录。」

关悦展示出和室友的聊天记录,那里面有她发给室友的身份证号码以及让她购买最近一班飞机去纽约的机票转账记录。

「你给凌老师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什么意思?」

12

「那是我爸逼迫我群发的,不只给凌老师发过。

「您没看过我和我妈的聊天记录吗?她不会特意删掉了吧?

「您看,这是我和我妈的聊天记录,这是和室友的聊天记录,都有,只是称谓不一样。

「而且多亏了我机灵,这条消息藏头虽然只有凌老师发现,但还是幸运获救了。

「你们是不是应该再送凌老师一面锦旗?」

关悦眨巴着泪眼蒙眬的眼睛,将手机里所有记录都展示给叶警官。

叶警官接了一个电话,离开的时候很匆忙,都忘记关闭执法记录仪了。

警方在关悦的配合下,提取了她的血液样本,证实与玲玲牙龈内的血液样本为亲子关系。

至此,关悦失踪案和二十年前林玲玲案全部告破,关良庆作为重大嫌疑人被批捕。

经过 DNA 比对,再次证实关良庆就是 628 女尸案的凶手。

我悬在心里二十年的石头终于尘埃落定了。

叶警官让之前取血的那四个警官叫我去警局,向我致歉,带我到审讯室外的小窗户往里看,让我确认是否当年目击到杀害林玲玲的人就是他。

她说关良庆的口风很严,拿出 DNA 比对的铁证也不愿意招供,始终说是有人陷害他。

「他的风评很好,又请了最好的律师。

「我们走访过他身边人,都说关良庆为人善良,脾气很好,从来不与人争吵,养了两条狗、三只猫,这些年的慈善证书都能堆积成山。

「628 案是我作为警察的职业生涯中出的第一个现场,你去认尸的模样我仍历历在目。

「说真的,你演技太好了,也可能我那时候稚嫩,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协助关良庆抛尸。

「这案子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林玲玲父母悲恸的模样。

「那也是我第一次面对受害者家属,看见他们泣不成声地痛哭,我手足无措。

「如果关良庆没有为了一己私欲,想离婚却不愿与发妻平分财产,甚至为此绑架亲生女儿的话,他犯下的 628 案也很难浮出水面。

「凌老师,你是否愿意出庭作证,承认你当年口供造假,在他杀害林玲玲后帮助抛尸?

「放心吧,我会尽量帮你申请减刑。」

这样的结果,在我预料之内。

帮助犯罪嫌疑人毁灭、伪造证据,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我非常愿意出庭作证,承认自己的罪行,为自己的懦弱买单。

「叶警官,你不用说得这么委婉,没在校园里让他们四个给我戴上手铐,已经万分感谢。

「为恶者必该得到恶的回报,关良庆那么残忍地杀害了玲玲,理应判处死刑。

「就算没有关悦案,就算过了追诉期,也理该如此,邪不压正嘛。

「我既然帮助他抛尸了,也该得到惩罚,内心愧悔了二十年,玲玲的案子终于得见天日了。」

一审开庭的时候,关良庆的律师拿出各类证据为他努力辩护。

我拿着玲玲的遗像在法院的证人席上,宣读自己的口供,在关良庆疑惑和诧异的神情下,哭得泣不成声。

他大喊着冤枉,一脸无辜:

「凌艾是吧?我什么时候叫你抛尸了?我从来没见过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13

可他的负隅顽抗,更加重了法官认为他不思悔改的印象。

关悦没有出庭,叶宁警官代替她宣读了她的证词。

我擦干泪水,瞥向他观察他的神情。

果然,他听见自己女儿证词后,嚣张的表情逐渐变落寞。

一审判决死刑立即执行,他并不服从判决,继续上诉。

我从监狱出来的那天,他的二审判决书刚刚下来,也是死刑。

又是一个盛夏,阳光明媚。

今天,关良庆会被执行注射死刑。

我站在玲玲的墓前,阳光终于穿过乌云,照在她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她穿着那条我送她的棉纱连衣裙,青春靓丽。

二十年过去了,皱纹爬上我的眼角,她却还是那个校园女神。

「玲玲,杀害你的凶手马上就要给你偿命了!」

墓前,玲玲的母亲紧紧抱着墓碑。

她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空洞的双眼发白,看不到丝毫希望。

我将一束蓝玫瑰放到她的墓前,玲玲母亲看到我来,与我紧紧相拥。

「孩子,你受苦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没放弃寻找杀害玲玲的凶手,没有你,阿姨早都死好几次了!以后,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玲玲死后不到三年,她的父亲就因为肝癌去世,阿姨哭得眼睛快瞎了,一个人苦苦在世上熬着,就为了熬到 628 案凶手落网,得到惩罚的一天。」

「干娘,邪不胜正,哪怕正义偶尔会迟到,却从不会缺席。」

我仰头,看了眼又躲进乌云里的太阳。

「凌艾,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彼时,玲玲躺在我的被窝里,像只小猫那样凑近我的耳朵边。

「什么秘密?」

我微笑着转过头来,正对上玲玲小鹿般闪亮的双眸。

「我今天拒绝了你喜欢那个男生的表白。

「凌艾,我们过一辈子好不好?

「是你帮我挤兑走的学生会主席,他能退学,也全靠你聪慧想出了那么绝佳的办法。

「没有你,在他按着我头在水池里第五次的时候,我就死了。

「唉,还害你也被他欺凌,真是对不起你。」

我握紧她的手:「没有你,我早被寝室其他人排挤死了。

「她们拿我的牙刷刷马桶,给我水杯里加料的时候,不也是你为我据理力争,不怕得罪人吗?

「玲玲,我们肯定会一辈子不分离的,快睡吧。」

玲玲母亲把我从温馨的回忆里唤回来:

「对了,你不在的这两年,除了那个叶警官,还有个叫关悦的姑娘这两年常来找我。

「她还说什么你要是找不到工作,随时到她那里打工。

「你不是去山村支教了吗,回来应该升任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没有工作?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叶警官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在玲玲墓前放了一朵白色的菊花。

「干娘,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您?天太热了,先回屋,我和叶宁警官唠几句家常。」

玲玲母亲识趣回了屋,她在墓附近租了个小屋,天天守着玲玲。

「凌艾,南大历年的学生档案里根本就没有关良庆的名字。

「你和玲玲同届的学生会主席确实退学了,也根本不姓关。

「试问,一个从来没在校园里出现过的人,如何霸凌你和林玲玲?」

14

叶警官看着我的眼睛,是一贯的凌厉。

二十年前发现玲玲失踪后,我跑遍了南大的每个角落,也在第一时间报了警。

等待的过程漫长无比,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说好了一辈子,却变成我去警局认领她的尸体。

看到玲玲那张熟悉的脸,泪水潸然而下。

她灵动的眼眸,再也不会眨了。

玲玲的尸体,是在井中打捞出来的。

死因是溺亡。

她是潜泳冠军啊,怎么会溺亡呢?!

我的脑子里已经幻想演练了成千上万遍,她的死亡过程。

「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事实却偶尔事与愿违,十几年没破的案件比比皆是。

「这些案件的当事人不管受了多大苦难,生活也早已重新开始。

「时间会冲淡很多事情,却冲不淡玲玲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知道,受限于警力资源较低,所以设置追诉期让更多资源放在近期的案件。

「这没办法,现实往往会向真理妥协。

「可我有的是时间。

「成为特聘顾问后,628 案那个卷宗我早就借阅复印过了,无数个日夜,都是翻阅着卷宗才能入睡的。

「叶警官,您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拿到那份卷宗的第一天,我一夜未眠。

看着玲玲倒在地上的现场照片,看着她吐出来的血里有两颗牙齿。

我想起和她一起被欺负时,她颤抖地大喊,让我快跑,自己留下来被人打掉了两颗牙齿。

补牙的时候,她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眼泪汪汪说她好疼。

无数个瞬间里,我巴不得死掉的人是我自己!

找到真凶的愿望,支撑了我整整二十年!

关悦的失踪案,是我和关悦一起策划的局。

「凌老师,你相信正义终将会战胜邪恶吗?我妈快被我爸打死了,为什么恶人没有报应呢?」

关悦亲眼看见她妈妈被她爸爸打断一根肋骨,后来,她带着鞋子来找我手绘。

在衣物鞋子上手绘这项特长,最初是玲玲教我的。

我和她一笔一笔绘画着山水、卡通图案,和遥不可及的未来,改造好的废弃衣物,捐给山区或者周围有需要的人。

看到那双特制鞋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闪过了卷宗上那张 45 码鞋的拓印。

拿回去和照片仔细比对,竟然完全一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叶警官拍了下我的肩膀,将我的思绪唤回:

「凌艾,你知道刑法为什么要设置追诉期吗?

「一是为了保障国家资源用在正确的地方。

「二是刑罚的目的在于阻止罪犯再重新侵害公民,并规诫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辙。

「法律是劝人向善的,教育意义远超让犯人得到报应的意义。

「关良庆对林玲玲及其家庭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以怨报怨对于弥补伤害并没有用。

「毁了你自己一生,真的不值。

「现在他已经死了,放过自己,不要虚度余生。」

她将新的特聘顾问书递给我,透明文件袋里还有一封新案的卷宗。

「蹲过号子你也敢用?行,只要你信我,必定全力以赴,唯愿天下再无法外狂徒!」

叶警官刮了刮我的鼻子,一脸嫌弃:「你这聪明才智,不给我们干,更怕你走歪门邪道去了。」

乌云散开,烈阳下,罪恶无处掩藏。

 – 完 –

□ 黄金脆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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