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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医生,请矜持(上)

我死也没想到,时隔两年,再次见到程木会是在这种情景下。

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看乳腺科时遇到前男友。

「上衣脱掉。」低沉沙哑的嗓音,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略带了丝隐隐的撩拨意味。

作为一名资深腐女,我表示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啊,脱掉?

大概是见我许久没有动作,面前的人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别紧张,只是做个简单的检查。」

如果他不笑,我会相信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可是他笑了,他笑了。

那个怪异的笑容,从刚才他见到我开始到现在,基本上就没消失过。

真是冤家路窄,我在心里哀嚎一嗓子。

程木还在看着我,表情有些微妙。

不管了,反正我是来看病的,咬咬牙,我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围巾大衣帽子通通脱掉,好了,只剩下内衣了。

我告诉自己别矫情,在医生面前,我只是一个标本罢了。

ok,标本!

嗯!标本!

于是我巍巍颤颤地脱掉内衣,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穿着白大褂身高 183 的男人,活像一个即将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别紧张,我不吃人。」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轻飘飘的。

「啊?啊!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今天中午吃什么。」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乱说话,不带过脑子的那种。

他转移了话题,一面戴一次性橡胶专用手套,一面问我:「哪边疼?」

「左边。」我答。

他微微弯腰,伸出手在我左胸上轻轻按压,微凉的触感使我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个颤栗。

因为离得近,我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头顶的发漩,也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柠檬香味,混合着医院特有的剧烈的消毒水味道,幽幽钻进我的鼻孔。

「这里疼吗?」

「不疼。」

「这里呢?」

「啊!疼!就是这里疼,你下手轻点!」我惊呼出声。

他抬眸看我,眉梢微挑,又试探性轻轻按压了两下,然后起身脱掉手套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可以了。」

我赶紧拿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内衣后面的锁扣死活扣不上。

就在我心中恶龙咆哮时,手指忽然触碰到一只温热的手掌。

我转头,见程木在我身后站着,因为垂着眸,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程……」

「不用谢。」我还未说完,他便接过话。

扣好后,他没有出去,反倒是径直绕到我跟前。

「你……」

依然是还未说完,面前的人猛地长臂一伸将我拽进怀里,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唇就被重重堵上了。

我:??

看,我说了,那个怪异的笑容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绵长的窒息感席卷我的四肢百骸,我真是把我这辈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才推开他,然后瞪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他目光如炬的看一眼我胸前被他刚才扯得歪歪斜斜的内衣,说:「阮阮,你终于回来了。」

「啊,外面病人还挺多的,我们赶紧出去吧。」说着,我手忙脚乱整理好内衣,又拿起毛衣往身上套,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跑出去。

果然不该回啊,唉。

程木跟出来,坐到电脑前噼里啪啦填写病案:「目前诊断是乳腺纤维瘤,具体先去拍个 B 超,四楼左转。」

「好的,谢谢。」我伸手拿过单子,逃也似地跑出办公室。

先去一楼大厅缴了费,又坐电梯上四楼,一路上我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乳腺纤维瘤?瘤?

还有,程木他为什么会亲我?为什么为什么?渣男。

B 超室人很多,轮到我拍完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我拿着单子又在程木办公室外面磨了十分钟,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位病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样子已经检查完了,正坐在程木面前口述一些症状。

我站在门边没进去,情不自禁的想,程木他是不是每天都要摸好多人的胸啊?啧啧啧,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加大加黑标题——猥琐男医生亵渎妙龄美少女!

「唐阮阮。」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程木在叫我,那个小姑娘已经不知去向。

我走进去,把单子递给程木,他看单子,我看他,试图从他的表情来判断病情是否严重。

当我看见他皱得将近变形的眉毛的时候,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

「安排下时间手术吧,越快越好。」他沉声道。

「很……很严重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带了点哭腔。

「嗯。」

「是恶性的吗?」

「嗯。」

我他妈直接哭了出来:「呜呜呜……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程木忽然抬眸冲我狡黠一笑:「骗你的。」

我:??操!

我还是尽快安排了手术,虽然在程木的细心讲解下,我知道了乳腺纤维瘤只是一种良性肿瘤,一般来说不会危及患者生命,可是拖得太久也终究是不好。

鉴于只是一个小手术,我就没有给我爸打电话,更何况,我也不想他知道这个事,最主要的是,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最最主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关联。

程木拗不过我,也只能妥协。

「别害怕。」温柔低沉的三个字传入我的耳朵,手术室里刺眼的无影灯光下面,程木穿着蓝色的无菌手术服,微微弯腰俯视着我,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明亮如星辰,里面映着我苍白面颊的倒影。

「程医生,你一定要割得漂亮一点啊,我还没嫁人呢。」我扯动嘴角跟他开玩笑。

「没事,嫁不出去有我。」

此话一出,几个小护士面面相觑,我也被雷得外焦里嫩,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土味情话信手拈来?他以前不这样啊?

因为是人生中第一次做手术,我格外紧张与重视,提前在网上做了许多功课,看到不少类似于不耐麻疼得死去活来的言论,吓得我后背冒冷汗。

却没想到对我来说那些情况根本就不存在,除了轻微的皮肤拉扯感,我没有任何其他不适。

视线往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往下是程木带着蓝色手术帽的脑袋尖。

努力伸长脖子再往下一点,我就看到了程木的脸,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高挺的鼻梁,可是我仍然觉得安心了不少。

一旁的小护士抬手给他擦汗,他没有停下动作,神情专注而认真。

大概一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护士推着我回到病房。

程木换下了无菌服,到病房来跟我交代术后注意事项,他站在床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我却在想着刚才手术台上几个小护士闲聊的内容,他的话一条也没听进去。

末了,他问我:「记住了吗?」

「啊?哦!记住了。」我点头。

他皱眉:「唐阮阮,你别不当回事,身体是你自己的。」

「我没有不当回事,我知道!」我再次郑重点头,表情诚恳。

程木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终于迈着大长腿离开了病房。

呼,终于走了,我习惯性就要抬手拍胸口,才想起我的胸口刚刚经历过血战,还裹着纱布呢,拍不得,拍不得。

哎,就怪那几个护士,手术就手术嘛,干嘛闲聊,闲聊就闲聊嘛,干嘛拿人家开涮,开涮就开涮嘛,干嘛还把程木扯进来。

「小妹妹几岁了啊?」其中一个护士率先打开的话匣子,她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年长不少,我依稀瞧见她胸口处别的工作牌上写着「护士长」字样。

「二十二。」我答道。

「啊?我还以为未成年呢。」另一个小护士道。

这话听着舒服,我心里偷乐。

「小妹妹,别紧张哈,这是个小手术。」

「是啊小妹妹,你别看程医生年轻,技术可是非常了得,从实习起就成绩卓越,像这种小手术,根本不在话下,你就放心吧啊。」

我有些局促:「谢谢,我还好。」

「小妹妹长得这么好看,有没有对象啊?」

「没有。」我回答。

「哎哟,小姑娘还没有男朋友呀?那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如何?」

我:啥??怎么现在的护士如此八卦??

我正欲开口,程木低沉的嗓音响起:「擦汗。」

我盯着程木的脑袋尖想,狗血啊狗血,程木竟然在摸我的胸。

大概是看见了我复杂的眼神,护士长问我:「小妹妹,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程医生啊?」

「啥?不是不是!」我赶紧否认。

「我们程医生可是抢手得很哟,追他的女医生护士加起来都要从中心医院排到林北火车站……」

「擦汗。」不等护士说完,程木再次开口打断她。

我:……有这么热吗?

「别对我的人进行任何干扰。」不带感情的一句话,却仿若一颗炸弹,炸得我头晕脑胀。

他他他他的人?我才不是!我们早就分手了好吗?请在「我的」后面加上「病」OK?

「我说程医生,您不会是看上这个小妹妹了吧?」护士长打趣道。

程木活动了动脖子:「她本来就是我女朋友。」

说完这句话,手术也终于结束。

手术是结束了,可我的心却无法平静了。

呸!谁谁谁谁是他女朋友?我们早就分手了好吗?

2

刚开始没什么感觉,麻药劲过了之后伤口倒是开始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只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觉。

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据程木说采用的是什么微创麦默通手术,恢复快,也不会留疤,但我还是有些担心。

除了担心留疤,我心里还在来来回回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当初跟程木的那点儿陈年旧事。

他刚刚说……说我是他女朋友?

他抽什么疯?该不会是桃花太旺了,想拿我当挡箭牌?

还有,他今天竟然亲了我?他为什么要亲我?

想当初交往两个月,我们纯洁得连小手都没拉过,怎么两年后一见面还亲上了?

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有些心跳加速。

我忽然想起,下午他见到我时,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为什么呢?

倒是我,心里没出息的涌起一阵巨大的海啸,还得竭力压制不让他看出端倪来。

没错,我不想让他觉得我还喜欢他,在那段早已生霉的感情中,我一定要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我才不要做被抛弃的可怜虫。

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睡着的,朦胧的意识中,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上我的额头,熟悉又陌生的触感立刻蔓延进我的四肢百骸。

过了很久很久,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却看到病床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刚刚是在做梦吗?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很烫,好家伙,发烧了。

我正想按护士铃,年轻的小护士拿着一瓶点滴走了进来。

她见我醒了,笑着说:「你发烧了,可能伤口有点发炎,一会程医生会来给你看一下。」

「他……」我欲言又止。

我想问,他刚刚来过吗?可又突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大对劲,因为这个小护士也是刚才在手术室里拿我和程木开涮的其中一个。

结果小护士福至心灵一般:「程医生现在下去给你买晚饭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尴尬的摆摆手,却无意中扯动到伤口,倒吸一口气。

小护士连忙来扶我:「你现在动作要轻缓一点,四天之后就会好很多了。」

「谢谢。」我说。

这时我才发现外面已经暮色四合了,我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摁亮屏幕,十九点二十一分。

我的病床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因为在十三楼,放眼望去,几乎可以将小半个桉城的夜景收于眼中。

我是从一旁的窗户玻璃上看到的程木,他边打电话边拎着饭盒走进来,身材颀长挺拔。

「嗯,平时注意休息,下周二记得复查。」磁性温柔的嗓音。

他挂断电话,走到我床边,支起病床侧面的折叠桌子,一边将饭菜拿出来摆在上面,一边说:「虽然是个小手术,还是得吃清淡一点,有利无弊。」

虽然很有可能只是出于主治医生对待一个病患的基本关心,可是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没忍住鼻尖泛起淡淡的酸楚。

一定,一定是因为那碗云吞中的香菜刺激到了我!

「这个点店里人挺多的,我说了不要香菜,老板可能没听到。」程木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把碗里的香菜夹出来。

他竟然还记得我不爱吃香菜?我有些意外。

挑完后,他把筷子递给我:「吃吧,我去给你开点消炎药。」

我接过筷子,默不作声埋头小口吃着,直到确定他出了病房才抬起头来。

这时,隔壁病床的阿姨笑着打趣我:「小姑娘,程医生是你男朋友吧,对你可真好,刚才你一直说胡话,我看他就在那守着你呢。」

「啊?」我吃惊,差点被噎到。

「多好啊,程医生年轻有为,又一表人才,哎哟,你可真是幸福。」阿姨笑得眉眼弯弯。

「不是啦,他不是……」

「哎呀,不要害羞嘛,阿姨可是过来人。」阿姨一脸你就不要再狡辩了的表情。

额,我只能敷衍她打着哈哈,然后继续吃云吞。

吃完后,我起身收拾碗筷,因为一只手打着点滴,行动有些不便,一个不小心碰翻了碗里剩下的乌鸡汤,汤汁华丽丽的流到了床单上……

程木正好走进来,看见这一幕,他把手里的药和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过来帮我。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以前我就嫉妒他,一个男孩子的手怎么能比女孩子的手还要好看呢?

别的女孩子看男孩子打球,一般都是为了看他们矫健的身影,而我,我不一样,我喜欢看程木运球,喜欢看他漂亮的手指灵活的掌控整颗篮球。

程木三下五除二把饭盒装进塑料袋里,又摁了护士铃叫来人把床单重新换了一张。

隔壁病床的阿姨始终笑眯眯的望着我们,像是看见自己女儿女婿缠绵恩爱的场景一般欣慰至极。

女儿女婿?什么破比喻?

「这个一次三片,一天两次。这个一次一粒,一天一次。」我躺上床后,程木拿过床头柜上的药盒,一样一样告诉我怎么吃个吃法。

「好的,谢谢程医生。」我说。

他立在床边看着我,半晌,开口道:「阮阮,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说。

程木看着我欲言又止,我说:「程木,如果我早知道你和黎姝之间的关系扯不清楚,我会早点退出,也不至于让她死得那么惨。就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可你喜欢她,却不敢承认,这个悲剧是你造成的。」

他眉头微皱,却不说话。

「阮阮。」良久,他唤我。

隔着口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无奈。

「你走吧。」我说。

晚上,我望着窗外的夜景失眠,脑中思绪翻飞。

时光倒退回三年前。

我是 T 大文学系大一新生,程木是医学系大四学长,兼职篮球社社长。

程木在学校可谓是风头无两,不仅人长得帅,专业成绩好,学校里追他的女生加起来可以绕操场十圈。

而我,我只是他众多小迷妹里的一枚。

那时,我像一只刚冲出笼子的鸟儿,熬过三年高中生涯,脱离了父母的管制,展翅翱翔来到这座陌生又新鲜的城市。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明媚。

和程木的交集始于一个傍晚,我和发小秦悦拎着暖水瓶路过操场,正滔滔不绝讨论着新环境新班级,突然无妄之灾降临——一颗篮球飞出来,不偏不倚砸在我的额头上,我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后来每次说到那天,我就忍不住控诉:「你知不知道再往下一点我的鼻子就遭殃了,要是毁了容,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这时候程木就会捏住我的鼻子,说:「我负责。」

我还曾经一度怀疑程木是故意的,我问过他很多次这个问题,我问他是不是早就暗恋我,所以算准了我路过操场的时间,然后用袭击我的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

程木摸摸我的额头,忧心忡忡:「让你少看点言情小说。」

我张牙舞爪去打他,他才改口:「是,是,是我早就喜欢你了,所以设计了那场相遇。」

我也算扳回一局了,揪着他的体恤衣领,说:「那么,是你追的我,对吧?」

他忙不迭点头,满脸诚恳,漂亮的唇角边两颗小梨涡若隐若现。

这招逼良为娼好使得很,程木总说我蛮不讲理,就喜欢为所欲为混淆事实。

为所欲为,是指我总是有事没事跑去他的教室找他,然后当着那些每天对着他抛媚眼的学姐们的面,让他说喜欢我。

混淆事实,是指我总逼迫他承认是他一早就对我图谋不轨,而并非我觊觎他的美色无法自拔倒追的他。

的确是我倒追的程木,自从被他用篮球砸过后,我就被他的美貌迷住了。

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我每天孜孜不倦的围堵他,教室,图书馆,操场,食堂,甚至厕所门口……

久而久之,T 大文学系一年级的新生唐阮阮就出了名。

本来除了我,追求程木的人很多,只是我为何如此出色呢?大概是因为我的坚持不懈吧。

我妈从小就跟我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只是我妈肯定想不到,这句话我没有用在学习上面,而是用在了追求男人上面。

追程木的那一年里,程木的同学和社友一看见我就会条件反射性对我说:「小胖妹,你又来找程木啊?」

我每次都会装作又羞又气的跑开,其实心里可高兴了。

对了,那时候我的确有点胖,婴儿肥的脸,肉嘟嘟的身材,导致秦悦打击我的时候总说我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懂什么啊,这叫可爱好吗?

追男神的路很漫长,但我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定要迎难而上,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前面半年,程木只是不理我,我反省了很久,觉得自己可能方法不对,于是改变了思想,我决定,用武力解决问题!他不接受我的情书,我就用我的旋风腿把他打一顿,然后强制性把情书塞进他手里。

于是后面半年,程木看见我就躲,一米八的个子,上一秒明明还和队友走在一起眉开眼笑,下一秒就撒腿就跑。

我一边追,一边喊,「同学,别跑啊,我不会打你的!」

当然,打他的时候我力度把控得挺好的,毕竟他那么帅的脸,要是被我打坏了怎么办,我以后还得天天对着那个脸睡觉呢。

对于我的春秋大梦,秦悦天天打击我:「唐阮阮你个土包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写情书?」

其实我最初写情书是因为,我的字是从小学开始到大学所有老师同学公认的完美,我想让程木看到我的优点,毕竟我除了长得可爱点,也没啥别的优点了。

「而且有你这样的人吗,人家不愿意你就出手打人,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啊?」秦悦指着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

「不甜?不甜我蘸糖吃呗。」我哼哼道。

秦悦将眼睛翻成了鸡蛋清,放弃了对我的教育。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打怕了,程木在我大二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答应了我的追求。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我兴奋得睡不着,拉着秦悦打了三天三夜的游戏,俩人盯着四只黑眼圈去买早餐的时候差点把门卫大爷吓出心肌梗塞。

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程木身边那么多女孩子,他却一直单身,原来是因为——他人如其名,就是一根木头!

朽木尚且可雕,可程木他是朽木中的渣渣木。

别的情侣,女生来大姨妈的时候,男生都会准备热水袋和红糖水。

而程木告诉我:「多休息,少乱跑,多喝热水多睡觉。」

嘿,你别说,还挺押韵。

别的情侣,过马路的时候,来往的车子要是溅起积水,男生都会一把拉过女生藏进自己怀中。

而程木,他大义凛然的推开我,积水我是没淋到,就是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别的情侣,看电影的时候都是相亲相爱手拉手。

而程木,他双手插兜,绝不回头。

「唐阮阮同学,我想采访一下您和直男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秦悦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想嘲笑我?没门!哼,我拒绝回答!」我朝她翻连环白眼。

「怎么会呢,」秦悦换张脸,笑嘻嘻的拉过我的手,来回抚摸,「虽然你当初有了对象忘了闺蜜的行为十分可耻,但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呢,我怎么会跟你计较呢。」

鸡皮疙瘩从我背后悉数冒出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果然,下一秒,这个女人的口中就蹦出一句话——

「只不过,我吧,就是想感慨一下,原来善恶有报天道轮回这话……」

我一拳打过去:「闭嘴。」

大二的课程相对于大一来说忙碌了许多,我被各种各样的考试弄得心力交瘁。

程木也变得愈加忙碌起来,开始跟着他作为市中心医院元老级教授的父亲实习,我们变得很少再见面。

不过我仍然会抽出很多时间来计划跟程木的约会,我为他写九十九首诗,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

他一页一页翻阅开,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自己 DIY 情侣装,在七夕节那天送给他。

他拎着胸前印着「阮阮专属」logo 的衬衫,眉梢荡开的笑意一路蔓延至耳根。

他打篮球时,我一定是人群里叫加油叫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一起出去吃饭,我总能记得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不过这得归功于秦悦,追程木的那一年里,我用尽各种各样的办法哀求秦悦为我打探程木的一切信息,姐妹情深啊,秦悦无法拒绝我。

秦悦:?别太自恋,其实我只是不擅长跟脸皮厚的人周旋而已。

当然,程木他也记得我的喜好,我非常感动,于是每天爱他多一分。

那两个月里,我每天像个二傻子一样,时不时掩嘴偷笑,搞得秦悦差点就要把我送去精神病医院。

据秦悦所说,当她某天晚上和宿舍其他两个单身的姐妹看见我和程木这对狗男女并肩晃荡在学校外面的步行街时,她们不约而同的将我这个重色轻友的女人诅咒了七七四十九遍。

哎,我做错了什么?果然是塑料姐妹花,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海枯石烂,都是骗人的。

就这样,我和程木交往了两个月零十一天。

第十二天的时候,黎姝出现了。

那是个长得跟瓷娃娃一样精致美丽的女孩,气质纤尘不染,白净的脸上淌满了晶莹的泪水。

我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着程木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温柔地披在她肩膀上,看见她忽然踮起脚想要吻上程木的唇,程木偏了偏头,于是她的吻落在他侧脸上。

夕阳西下,他们的身影被余晖笼罩着,变得那样模糊遥远。

我和程木交往两个月零十一天,别说接吻了,我们连手都没正式牵过。

我还以为他是直男,不懂怎么谈恋爱,其实不是,他只是不想跟我谈恋爱。

程木的好兄弟周息说,据他了解,黎姝跟程木是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开始到高中都同在一所学校,后来高二的时候,黎姝家里出了事,就整个人变了似的,经常旷课,高三上学期没念完就辍学了。

「当时程木因为那些事受了很大的影响,还因此高考落榜了,后来复读了一年才考上的 T 大。结果,大一的时候,黎姝又出现了,俩人就乱七八糟的各种纠缠,唉。」

原来如此,因为她又出现了,所以他就动摇了。

我呆呆的看着周息,没有哭,也没有闹。

平时天天打击嘲笑我的秦悦戳着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这么放弃了!?你不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周息是程木最铁的哥们,他说的话不会假。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们关系复杂。

「你说话呀!」秦悦怒气冲冲的吼我。

「算了,悦悦。」良久,我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这两天,程木和黎姝亲吻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快要爆炸了,却又找不到导火索,我很难受,却又找不到发泄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秦悦在我面前坐下。

「我也不知道。」说完,我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第二天正巧是周息的生日,我一觉睡到下午五点钟,打开手机看到周息的信息,他说在时光吧里订了包间,让我跟秦悦一起去。

我回他:

程木在吗?

发送出去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他和程木平时形影不离的,他的生日程木怎么可能不在?

果然,周息很快回复我:

在,黎姝也在。

一听说黎姝也在,我就不想去了,赖在床上躺尸。

秦悦下课回来,气鼓鼓的把我拉起来换衣服化妆,一边忙活一边义愤填膺:「唐阮阮,你怎么变得这么怂了?管他黎姝桃花酥杏仁酥的,今天正好凑一块,程木他不给你个交代我饶不了他!」

我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被秦悦拉着收拾好,打了个车去时光吧。

说起来,那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我和秦悦乘坐的出租车半路上因为超道,被一辆从侧路疾驰出来的大卡车撞了上。

尖锐剧烈的刹车声刺痛我的耳膜,安全气囊弹出来的那一刻,我绝望的想,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狗血?

按照小说里的情节,我会在这一天死去,我的男朋友程木就会痛哭流涕,悔恨不已,然后一辈子将我珍藏在心底。

可是生活不是小说,而我也没有那么倒霉。

幸亏大卡车师傅刹车及时,没撞多厉害,我除了额头被车子挡风玻璃前放置的那个陶瓷小摆件飞出来划了道口子之外,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秦悦吓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望着我,不确定的问:「刚刚……我们……出车……祸了?」

我也呆呆地朝她点点头,额头上的血随着我的动作滴落到白色裙子的前襟处。

交警大队处理好现场之后,我们留了联系方式,又赶去医院包扎伤口。这么一折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八点了。

期间周息打来过一次电话,是打给秦悦的,大概是问我们什么时候到,秦悦把我们在路上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摸出手机,没有信息。

从昨天到现在,程木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他是不是不知道我生气了呢?

其实平时我们就很少打电话发信息,因为一有时间我就去缠着他,晚上一般也是说两句就互道晚安睡觉。

我们从不说肉麻的话,我不说,他也不说。

秦悦总说:「唐阮阮,你这谈的什么佛系恋爱呀,真没意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更怯,所以一进酒吧的大门,我就后悔了,我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死死抱着吧台前的那根水晶柱子不松手。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曾经那个孜孜不倦追求了程木整整一年的勇士一般的唐阮阮,一夕之间丢盔弃甲,变成了个企图用逃避来解决问题的怂货。

秦悦使劲拖我,还使劲吼我:「你个没出息的,快点松手!」

几乎一楼雅座里的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了在我和秦悦的身上,到了这个关头,我反正也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只想当一只缩头乌龟。

「唐阮阮,丢死人了,快点松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我觉得,秦悦估计心里后悔死了这辈子有我这么一个发小兼闺蜜,从小到大简直丢尽了她的脸。

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对狗男女啊,呜呜呜。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两个女大学生,一个头上包着纱布大声喊着我不去我不要,好像是要被人拖去打胎似的,另一个怒发冲冠雄赳赳气昂昂,好像给她根杆子都可以跨过湄公河似的,当真是非常雷人的一幕。

就在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秦悦倔强对峙的时候,程木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体恤,黑色的修身长裤衬得他腿长一米八。

他拿着手机从楼梯上走下来,脸上似乎是焦急的神情。

只一秒,他就看见了我和秦悦,三两步跑到我面前:「电话怎么一直都打不通,到底怎么回事?周息说你受伤了,伤哪了?」

我尴尬的松开抱着水晶柱子的手,他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口,俊朗的浓眉微微蹙起:「痛不痛?」

「你试试?」我一边没好气的说,一边拿出兜里的手机,电量是满格的啊,怎么会打不通呢……

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好像昨天半夜我伤心过度,回忆着过去一年里自己苦追程木的心酸史,然后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掉眼泪,一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最后把他的电话……拉黑了。

程木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没再追问,只轻声说:「先进去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垂着头,飞快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准备对他进行一通绝望控诉。

结果秦悦先我一步开口了,她指着程木的鼻子:「程木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有女朋友还跟唐阮阮在一起,脚踏两只船?」

我还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没想到如此理智。

程木愣了愣,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让周息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说什么?说分手吗?

「我……」

「阿木。」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程木。

黎姝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上,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可人,像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

她走到我面前,大眼睛眨了眨,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就是唐阮阮吧,我叫黎姝。」

我还没开口,秦悦先冷冷回了她:「早就知道了。」

秦悦的阴阳怪气,黎姝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抬手挽住程木的胳膊,娇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的心在她挽住程木胳膊的那一瞬间跌入万丈深渊,我努力迫使自己开口,问出来啊,问他啊,听他亲口说。

可是大脑却系统瘫痪一般无法发号施令,我张不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程木抽出手,看向黎姝:「你别闹了。」

黎姝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她收起笑容,望着程木一字一句:「你是认真的?」

「昨天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我让周息叫你来,也是为了给唐阮阮一个交代。」

「给她一个交代?」黎姝看我一眼,望着他冷笑,「程木,那我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年的情分,谁来给我个交代?」

程木的面脸色一寸一寸变得很难看,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的。

半晌,他开口:「先上去再说吧。」

我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搅得头晕脑胀的,我看向秦悦,她的表情也是稀里糊涂的。

就在我们一行人准备上楼时,走在最后的黎姝忽然朝门外跑了出去,随后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我看见程木失控一般踉跄着冲出去,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冲出去。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黎姝躺在地上,她的身下,一摊鲜血蜿蜒而出,如一丛开得正盛的曼珠沙华。

她的脸蛋那么美丽,表情却是那么决绝。

旁边有人报了警,随后围成一圈窃窃私语。

程木跪在地上抱着她,几乎是怒吼出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怀里的黎姝却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背后立马冒出一阵冷汗。

她扯动唇角:「阿木,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程木没说话,他转过头来看我,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以及,愧疚。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纷纷散去。

救护车到了,程木走到我面前,他薄唇紧抿看着我,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上,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的人是你。」

然后又转头对秦悦说:「帮我照顾好她。」

说完,他跟着救护人员上了车。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怀揣着这句话,我立在雨中,直到救护车上闪烁的灯光再也看不见,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周息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问秦悦:「发生了什么?」

秦悦也摇摇头,问周息:「发生了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秦悦一路骂骂咧咧,周息倒头大睡,我处于元神出窍的懵逼状态。

「造孽啊造孽,」秦悦用手指头狠狠戳我脑门,「你怎么就抢了这么个疯批的男朋友呢?动不动就往车轱辘底下钻,也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我躲过她的手指,叹口气,扬起脑袋 45°角仰望车窗外的天空。

如果此时此刻是在拍电影或者 mv,那我一定是深受伤害的女猪脚,瞧,玻璃上倒印着她忧伤的面孔。

秦悦不拿手戳我脑门了,又转过身子去戳旁边醉醺醺的周息的脑门:「唉,可怜了这娃,好端端的一个生日过成这个样子,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型恋爱翻车现场啊?我觉得算是!」

我朝她有气无力的翻个白眼,这哪里是恋爱翻车现场,这明明是恋爱撞车现场。

当天回去,秦悦就发了条微博——嗨,小哥哥,谈恋爱吗,分手撞车的那种。

然后,这货还赤果果的艾特了我。

我没有理会她,因为我还沉浸在白天的悲伤经历之中。

我把程木的电话号码拉出了黑名单,又点开拦截记录看了一下,他给我打了十七通电话,还有一条短信,接收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三分,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阮阮晚安。

我忽然想起下午上救护车前他看向我的目光,那代表什么呢?代表,他要为了黎姝跟我分手吗?

黎姝,黎姝,我的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那个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女孩子,性格竟然那么极端。

程木和黎姝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我跟秦悦陪着周息到包厢里喝了两杯。

毕竟是人家生日,人家做错了什么……

周息喝得有些多,断断续续跟我们说了很多程木和黎姝以前的事迹,什么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什么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总之主旨就是,他俩从小学到高二一直都很般配,配出天际。

「高二?为什么是高二呢?」秦悦好奇的撑着下巴问。

周息迟疑片刻,说道:「高二尾巴上,黎姝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性格大变,还经常逃学,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

「什么事啊?」秦悦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道。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周息眼神闪躲。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想起程木上救护车前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相信他,我等他。

秦悦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干什么,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唉声叹气,对于她的神经,这么多年来我也习惯了,就像对于我的迟钝,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一样。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给程木发信息,他没有回我,我走到阳台去给他打电话,关机了。

他在照顾黎姝吗?黎姝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又想起他上车前对我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一边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秦悦已经睡着了,寝室里回荡着细小的鼾声。

我轻手轻脚起身,换了套衣服,洗了把脸,拿起雨伞出了门。

我想去医院看看,不全是为了程木,我也想知道黎姝的状况。

我总觉得,即便是她的性格过于极端,这个事情也有我的一点责任。

从小我妈就跟我说,做人不一定要大义,但是一定不要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打车到了医院,因为联系不上程木,我只能到护士台问。

「您好,可以帮我看一下黎姝在哪个病房吗?大概晚上九点十多分送来的,车祸。」

「稍等一下。」护士应下,帮我翻阅资料。

「黎姝,病房 507。」

「谢谢。」

坐电梯上楼,我一边找 507 病房,一边再次拨通程木的电话,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我才想起程木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

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楼层里只有护士台有几个护士在值班。

终于找到 507,我走过去,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不大不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怎么能拿孩子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程木隐忍的声音。

「阿木,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今天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一时心慌……」黎姝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说了会照顾我和孩子的,虽然他只是一个意外,可是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们的,那你为什么又说你喜欢唐阮阮,既然如此,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我整个人如遭雷劈,孩子?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

「阿木,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黎姝打断他,抱着头尖声痛哭起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转头,护士推着小车走过来,大概是看我额头上缠着纱布,以为我是患者,她说:「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啊?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来看望朋友的。」我轻声说。

护士走进去给黎姝换药,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程木出来了,看见我,他脸上的冷厉淡去。

「这么晚了,你跑来干什么?」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有点担心你们。」

看起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听见了刚才他和黎姝的对话。

身边的人没有接话,我转头看他,他正定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宽大的手掌重重覆在我后脑勺上,似乎是把我的头往他怀里摁。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拥抱,第一个发生在晚上九点,他上救护车前。

晚上九点,下着雨,我们都站在雨中,他的怀抱却那么温暖。

而此时此刻,我们处于室内,灯火辉煌,他的怀抱却这么冰冷。

「阮阮,我有话对你说……」

「别说。」我推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他有些局促的张了张嘴,表情落寞。

良久,他看着我额头上的纱布,问:「痛不痛?」

我摇摇头,「不痛了。」

他抬手摸了摸,隔着厚厚的纱布,我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傻瓜。」他摩擦着纱布,说。

我最怕疼痛,程木知道。其实他原本不知道的,恋爱后,为了增加自己的幸福感,我把自己的喜好以及习惯都列了出来,然后强迫他记住,记不住就拳头伺候。

「阮阮,你相信我,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我只是把黎姝当成我的妹妹。她父母和我父母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高二那年,她父母开车去机场接我母亲,路上遇到车祸,三个人当场去世。所以我们家亏欠她,我也亏欠她,所以我不能不管她。可是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你相信我。」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孩子都有了,哪怕是个意外,那也是一条生命。

「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

那时我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直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是除了交往的两个月,再多一点,充其量就是我追他的那一年里。

我根本彻底忘记了,在更早以前,我们其实就已经见过。

因为我爸妈,我尤其痛恨背叛,所以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他说。

「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你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起身要走。

「阮阮。」程木拉住我的手。

我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真的,程木,太晚了。」

太晚了,天都已经黑了。太晚了,我们或许只能这样了。

「你不相信我?」程木皱眉,语气里似乎带了些怒气,「我说过了,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最讨厌男人三心二意,程木,别让我看轻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荡的楼层里响起我的脚步声,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楼梯很黑,我不管不顾往下跑,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我多么希望秦悦那个机车女能在我身边,哪怕是骂我也好。

男人都是这么无情吗?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知道,我妈是心脏病患者,隔三差五就要进医院。

小的时候我爸也是很好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再回家。

后来通过街坊邻居我才知道,在我妈为了我和我爸,为了这个家跟病魔作斗争的时候,我爸外面有了人。

有一天,我听到我爸打电话,他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你相信我,我早就对她没感情了,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我爱的人是你。

真够恶心!真够恶心!

我去超市买了几瓶啤酒,边往学校走边喝,深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车子也比较少,看起来凄凉极了。

可我才是最凄凉的,我一边走一边喝酒一边哭,顺道问候程木的十八代祖宗。

秦悦骂得对,我确实很没出息,我本来打算问他的那些话,在知道他和黎姝有过一个孩子之后,哽在我的喉间,良久,最后还是被我生生咽下去。

还有什么必要呢?没有必要再问了,一个字都不需要再都说了。

如果说在那之前我还抱有幻想,希望程木用行动告诉我,我才是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是我。

那么,在那之后,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道强烈的车子灯光晃过来,我脚下一踉跄,摔在马路边上。

酒瓶子被砸碎,我的手撑在上面,玻璃渣扎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席卷我的全身。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认不认识人行道?大半夜的,吓死老子了!」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见的宋阳,他剃着短寸头,怒发冲冠。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这么深刻,完全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比我小手指还要粗的金链子。

我没有说话,捂着流血的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太惨了,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喂!老子又没撞到你,你哭什么哭,碰瓷也没要专业一点吧!?」

呜呜呜,我继续哭,边哭边摸眼泪。

车子停在路边,那人下车来看我。

因为哭的时候我用手擦了脸,所以宋阳看到的是我满脸鲜血。

他被吓了一跳,「我×,这咋回事啊?」

我一把抱住他的裤脚:「你是暴发户吗?你包养我吧!」

后来宋阳每次跟我说起那天,我都羞愧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原来喝醉酒的自己竟然这么疯狂,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喝酒了。

「大妹子,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面前的男生望着我半晌,说道。

我抱着他的裤脚不撒手,继续喃喃:「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暴发户。」

后来宋阳问我为什么觉得他是暴发户,我说你脖子上戴了那么大一根金链子,看起来就像暴发户啊。

他一巴掌打在我头上:「你个死孩子,戴大金链子就是暴发户!?」

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电影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宋阳坚持要送我去医院,我一想到程木和黎姝,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宋阳紧张的抓住裤子:「不去也可以,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老子的裤子要掉了!」

「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我死活不松开。

路边断断续续围过来一些人,他们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和暴发户,他们还伸出手对我们指指点点,嘴里巧舌翻飞,不知道在说什么。

再后来,警车的鸣笛声响起,我和暴发户被带去了公安局。

宋阳后来无数次说,那真是他人生当中最倒霉的一天,遇见我这么个疯批。

疯批?我是疯批?我邪恶的想,我这样算疯批的话,那么如果黎姝喝多了,算什么?

据说警察叔叔们轮番蹲在路边劝解了我两个小时,我就是不松开包住宋阳裤脚的手。

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把我们两个人一起拖上车。

警察真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啊,他们趁我睡着,给我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两只粽子一样的手,再看看自己凌乱的衣服,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小腹两侧,我的肾……还在吗?

余光瞥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目光幽怨的男生,他正面带微笑的望着我,仿若天使降临人间。

他说:「嗨。」

我举起粽子手礼貌回应:「嗨,你好。」

男生一秒换脸,朝我咆哮:「好你妹啊!老子不好!老子一点也不好!」

我被吓得抖了抖,发生了什么?

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走进来呵斥他:「不要喧哗,既然她醒了,我们先问她几个问题。」

警察叔叔转头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翻着白眼努力回想,我只记得去医院看了程木和黎姝,出来后买了几瓶酒消愁,后面的就不记得了。

「怎……怎么了……??」我结结巴巴道。

然后警察叔叔把我昨晚的行为一一道来,我先是抱着暴发户的裤脚不松手,后来到了警察局,又去抢暴发户脖子上的金链子,最后,又慰问了暴发户的十八代祖宗。

纳尼!?我做过这些!?

4

见我呆若木鸡,对面的男生冷笑一声,问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我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我看你很好意思嘛,脸皮比长城还厚呢。」

我:……

经过警察叔叔的调节,我和暴发户和平解决了矛盾。

公安局外,我热泪盈眶对暴发户道谢:「谢谢你不追究,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不会又要抢我金链子吧?」暴发户睨我一眼。

我摆着两只粽子手:「不会不会,我对金链子没兴趣。」

暴发户就笑了,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他说:「开玩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试探性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你怕我?」

「啊?怎么会,你人这么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当然不会说我是怕他让我赔偿精神损失费,哈哈哈哈哈。

他盯着我,目光复杂,我接着说:「其实就是觉得有点儿内疚,给你添麻烦了,现在这么晚了……」

「哦,」暴发户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回家?」

我:??

「走吧,」暴发户抛了抛车钥匙,「谁让老子怜香惜玉呢?唉!」

其实暴发户真的挺怜香惜玉的,昨晚被我那么折腾都没动我,换做别人,估计我就算不被打残废,也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只是从小老师就教我们,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于是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晚了哪还有车啊,走吧,放心,老子是好人。」暴发户又睨我一眼。

盛情难却,我只好犹犹豫豫上了车,报了地址。

暴发户话还挺多,一路上叽叽喳喳,我却想着程木跟黎姝的事,心不在焉。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这样很不尊重人啊!」

我回过神来,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好。」

听我这么说,暴发户板着的脸缓和一点:「失恋了?」

我叹口气,点点头:「唉,对呀,我的初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场梦似的。」

暴发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样儿,跟三个小时前的样儿区别还真不小。」

我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讥讽,侧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不禁感慨:「唉,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暴发户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多愁善感?俗话说,天涯无芳草,不就失个恋吗,有啥好忧伤的。」

我望着他,心里鄙夷,哼,一看就是个没爱过的人。

「干嘛这么看着我?爱上哥了?」暴发户挑眉。

我作呕吐状,指着额头上的纱布,说:「麻烦你认真开车,我可不想接连两天出车祸。」

「哥的技术好着呢。」暴发户再次睨我一眼。

很快到了学校门口,我跳下车,对暴发户说:「谢谢你啊暴……」意识到不对劲,我连忙改口:「哦不,大哥。」

暴发户嘴角抽了抽,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留一个。」

我惊恐的捂着胸口:「干嘛?」

「改天请我吃饭啊,第一,我大人有大量,没计较你耽误我跟朋友的聚会,第二,我送回你来,也是个人情不是?」

我想了想,也对,我也不想欠人,于是别别扭扭把号码报给了他。

「而且,」暴发户存了号码,心满意足的把手机放回兜里,说:「而且今晚本来是我兄弟给我介绍对象的,被你这么一搅和也就黄了。」

我再次惊恐的捂住胸口:「你想要我以身相许?」

暴发户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想什么呢,老子是那种人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了,不逗你了,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望着紧闭的学校大门:「不是,你这怎么进去啊?」

「这个不用你管,你快走吧。」

他狐疑的看着我:「翻墙?」

这他都知道?

「上道啊,哥们。」我说。

「那我看着你翻进去再走。」他说。

不会吧,这人什么癖好?

「快点啊。」他催促我。

于是,我在暴发户的注视下,艰难的爬到学校后面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然后再艰难的爬到围墙上。

平时我和秦悦经常晚归翻墙回学校,所以本来我可以轻车熟路轻而易举的,无奈因为双手受伤,只能艰难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爬上去后,我蹲在围墙边上对暴发户说:「晚安大哥。」然后不等他回话,跳了下去。

回到宿舍,我马马虎虎冲了个澡,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反倒睡不着了。

我算是彻底失恋了吧?虽然分手两个字我和程木谁都还没有说出口,但是看起来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了。

想起我今晚对他说的话,还有他受伤的眼神,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

一直到五点,睡意才姗姗来迟,我终于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秦悦的尖叫声吵醒,她站在我床前,瞪着我两只粽子手:「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打个哈欠。

秦悦挠着脑袋:「到底是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昨晚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我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一遍,除了孩子的事。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暴发户?帅不帅?」

看,这就是我的好闺蜜,重点永远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她不关心我的伤口疼不疼,不关心我被警察叔叔教育,她竟然关心男人!?

我举起两只粽子手:「没几天如果你表现好的话,等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我就带上你一起。」

秦悦立刻表情严肃道:「no problem!」

说完,她就迅速给我冲了一杯蜂蜜水,那市侩的小模样,唉,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那两天,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跟着秦悦正常上下课,教室寝室厕所食堂四点一线。

程木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也发过信息,我给他回复了一条——你好好照顾黎姝吧。

他也来学校找过我,每次都被我拒之门外。

周息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和秦悦正在图书馆写论文,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尤其是对着秦悦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我刚失恋,秦悦就要谈恋爱了!?

我假装没看出来,埋头挥洒笔墨,时不时瞟他们一眼。

这两货果然眉来眼去的,原来秦悦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这样的……娇憨。

好吧,一个女汉子,突然变得娇憨,我有些不习惯。

于是,我对他们说:「我好像有本资料落在寝室了,我回去拿一下。」

「好的。」两货异口同声。

我:……

五天后,黎姝出院了,或许是从程木那里得到的我的手机号,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见个面。

秦悦跃跃欲试跟我一起,她说这么历史性的正宫会小三的时刻她一定要亲眼见证。

我微笑着看着她,「谁是正宫谁是小三?」

她眨眨眼:「这还用问吗,当然你是正宫黎姝是小三啊。」

好吧,算她识相。

5

秦悦硬是拉着我在镜子前折腾了好半天,说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黎姝。

虽然我并没有想要赢黎姝什么,但我觉得秦悦的话也有道理,即便不争,尊严还是要维护的。

刚出学校们,秦悦就接到导师信息说她交的论文有问题,让她回去一趟。

秦悦心不甘情不愿,无奈导师外号大魔头,她可不敢不从。

「一定给我争气点啊!一定!」她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

我忧心忡忡的朝她点头,仿佛送亲女儿出嫁一般感伤至极。

黎姝约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件咖啡馆见面,步行七八分钟就能到。

我以为程木也会在,结果只有黎姝一个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发呆,看上去气色不错,估计程木把她照顾得挺好。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她依然和之前一样,先是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她那天倒在血泊里望向我的那个眼神,没有恶毒,没有愤怒,很平静,但就是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森然可怖。

「之前早就想约你出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周息生日那天又……」她浅啄一口面前的咖啡,没有看我。

「嗯,有什么事吗?」我忽略她话里的余音,开门见山直接问。

「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想告诉你,阿木是我男朋友,以后你可以离他远一点吗?」她看着我,语气真诚,表情无辜。

「而且我跟你说一个秘密,这次车祸,我和阿木的孩子流掉了……他很生气,因为医生说过,我的身体不适合受孕,如果这个孩子流掉了以后就几乎没有机会再怀孕了……虽然这个孩子只是我和他的一个意外,可是他也承诺会照顾我和孩子,谁知道他说他喜欢你……阮阮,我只想留住阿木,我不能没有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抢走他?」说到最后,她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容。

对于她的直白,我十分诧异,虽然心神紊乱,却也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问她:「我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你们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开学前我过生日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感觉自己再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周遭冷得彻骨,我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有些事周息应该也跟你说过了,高二时我家里发生了巨大变故,是阿木一直陪着我,后来我因为身体原因,一意孤行休学,没能陪阿木一起上大学……」

见我不说话,她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唐阮阮,算我求你了,你把阿木还给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阿木,我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手很冰,手指白皙纤长,和程木的一样好看。

「为了他,我可以去死。」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很轻,却让我背脊发麻。

她在威胁我?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她尚且有一丝愧疚,那么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无尽的恶心。

我抬眸,也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求我,不过一块垃圾,我不要了,你捡着滚吧。」

然后我抽出手,潇洒起身离开。

原来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装可怜,本来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我也的确觉得她有些可怜,毕竟刚刚失去一个孩子,无论怎样,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

可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值得同情,那条无辜小生命的离去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我前脚刚回到宿舍,后脚秦悦也就回来了,她看见我,尖叫了一声,然后试探性问:「这么快阵亡了?」

「亡个屁!」我恶狠狠的说。

「快,快,快和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对决的?」秦悦一把拉过我坐到床上,兴奋的拿出柜子里的瓜子泡鸡爪和啤酒。

我对她翻个白眼,把从黎姝的表情开始,到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还原一遍。

「她?怀孕?」秦悦啃鸡爪的动作顿住,「谁的?」

「你说呢?」

「程木!?」

我点点头。

「我×!」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我瞥了一眼,是程木。

我刚刚被啤酒浇灭的火顿时又燃了起来,我接通电话:「你想说什么?」

「阮阮,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电话那端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我的心忽然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但是那心疼下一秒就被自己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也别再说了!程木,你太脏了,我觉得恶心!」说完,我趴啪地挂断电话。

秦悦叼着泡鸡爪愣住,然后对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知道,她终于觉得我有骨气了一回。

我害怕,害怕再多听他说一句话就心软去见他,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喜欢他,再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他。

我喜欢的那个程木,早就已经死了。

我再一次把程木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而接下来,我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过程木,哪怕一面。

周息说,黎姝身体特殊,一直出不了院,所以程木干脆请了长假。

我心里冷笑,还说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干嘛日夜守着,男人果然谎话一套又一套,明明就喜欢,却不敢承认。

原本秦悦为了让我下次和暴发户吃饭的时候带上她,每天为我端茶倒水按摩捶背,洗衣做饭铺床扫地,无比殷勤,但是自从和周息混在一起后,她好像就把暴发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此同时,她也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真是一个善变的女人!我一边愤愤而艰难的撕着泡面桶外面那层包装透明胶纸,手上的纱布还没拆,不太敢用力,怎么也撕不掉。

「秦小悦同学,我诅咒你以后吃泡面没有调料包,卫生巾两面都是胶,无聊的时候没有 WiFi,加载永远 99%期末 59,四六级 424,避孕套永远有洞!」我把这条信息发给秦悦,继续跟透明胶纸死磕。

不出十分钟,秦悦就发指眦裂冲进宿舍,「嘭」,寝室门被撞得在墙上反弹了至少五分钟。

「我我我我开玩笑的……」我以为她是来找我算账的,毕竟那些诅咒确实有点恶毒了,于是赶紧解释。

「啥!?」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没好气的问。

「啥!?」我怯怯的问。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啊?」得知她不是因为我的诅咒来跟我拼命,我松了口气。

「黎姝那个疯批女人自杀了。」

我先是愣住,然后大叫一声:「啥!?」

「没错,周息告诉我的。」

我呆呆地眨眨眼,又呆呆地问她:「死……死了吗?」

「没有,她在医院自杀的,被发现得及时,抢救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和程木说过话了,她又在发什么疯?」我说。

「鬼知道,反正是因为你和程木,因为她留了张纸条,说祝你和程木百年好合,合她大爷,她怕是想祝你和程木早死早超生吧!」

我的后背再次涌起一层冷汗,我又想起那天见面她说的话,她说,我可以为他去死。

可是我已经退出他们的故事了,我甚至满腔委屈都没有地方发泄,遇人不淑,我权当自己被狗咬了,可是她现在为什么又搞这一出?

这时候,缓过气来的秦悦才看到我发给她的信息,她微笑着把手机递到我眼前:「唐阮阮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心思搭理她,坐着一动不动。

「哼,你终于体会到你当初和程木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受了吧?被抛弃的感受,被遗忘的感受,哈哈哈。」

我有些烦躁地捧着脸:「以后别跟我提那个名字了。」

下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在拨号页面摁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片刻后,惊觉自己怎么会有如此魔怔的行为。

她自杀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问?

仔细想了想,原来我是害怕背锅,毕竟人命关天。

我这才发现,黎姝真的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自杀都要带上我垫背,她要是真的死了,保不齐我得把牢底坐穿。

我还是没有打给程木,只从秦悦那里旁敲侧击问了一些状况,说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失血过多,加上她本身身体不好,还在医院待着,估计得好几个月。

一直到期末,我都没有再见过程木。

我每天把自己浸泡在书堆里,只有不断的转移注意力,我才没有时间去难过。

秦悦骂我没出息,可是我能怎么办,我真心喜欢过程木,我不愿意用最尖的刺去扎他,即便他对不住我。

我也不能冲到黎姝面前去扇她两个耳光,那天病房里她和程木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确怀了程木的的孩子,还流产了。

抛开别的来说,流产虽然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怀孕这事她也算是一个受害者。

我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她呢?

那个寒假,我窝在家里看书写字,心中郁闷,我化悲愤为灵感,熬夜写了一本小说投给某青春杂志社。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收到杂志社编辑的信息,我创作的长篇小说《夏夜风里有蝉鸣》通过了审核。

《夏夜风里有蝉鸣》出版之后大卖特卖,因此,我正式开启了我创作道路,也因此,我开始在网上接到各种合作邀请函。

让我意外的是,竟然有影视公司联系我,说要买夏夜的版权,把它制作成电影。

秦悦比我还兴奋:「天哪,唐阮阮同学,你要暴富了啊!真够可以啊唐阮阮同学,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嘛,以后火了你包养我啊!」秦悦豪迈地拍拍我的背。

他一说情场,我又想起了程木,那个我笔下月光一样清冷俊朗的男生。我已经很多天没见过他了,他和黎姝,应该挺好的吧。

我转头看窗外,桉城的冬天总是有下不完的雪,白茫茫一片,和着呜咽的风声,如梦似幻。

书上说,下雪的时候最容易想念一个人,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男生,他的声音跟雪落下的声音一样,低哑而温暖。

我们虽然只在一起两个月,可是我喜欢了他一年零两个月啊。

我倒在秦悦肩膀上,说:「怎样才能忘记一个人呢?」

秦悦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别伤春悲秋了,那就一个渣男,前脚跟别人上了床后脚就跟你交往,那不是渣男是什么?」

「对,渣男。」我握拳对着空气挥舞,心里暗暗发誓下一次见到程木一定要打他一顿。

我想起当初追他的时候,他不收我的情书我就用跆拳道对付他,他一米八的个子,连我都打不过,常常被我追着满学校跑。

所以,后来我就出名了。谁都知道,一年级新生有个叫唐阮阮的姑娘,喜欢二年级叫做那个程木的男孩子。

那天晚上,我被客厅传来的争论声吵醒,我知道,他又回来了。

我真的很不喜欢回家,我不想看到他们吵架的样子,也不想看到我妈憔悴的面容,长年服药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老了不止十岁。

年轻时候的她是那么漂亮,如今早早就人老珠黄。

那好像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深夜吧,我熬夜写稿,被客厅里忽然传来的水杯落地声惊住,我跳下床赤着脚跑出去,看见我妈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表情痛苦。

我飞速拨打 120,去医院的路上,我又拨打了那个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拨打过的电话。

「喂?」高昂的声调,还夹杂着没睡醒的朦胧。

「我妈进医院了,你要是有点良心,赶紧滚过来。」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我早就知道我爸在外面有人,或许我妈也知道,但她从没说过,也没闹过,她是那么沉默。

每年的寒暑假是我最难熬的时间,我想照顾我妈,又不想看到她每天郁郁寡欢的样子,她心理上和生理上遭受的痛苦,我一点也不能为她分担。

我爸赶来的时候,我正蜷缩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哭得跟个蛤蟆似的,他表情也有些错愕,因为上一分钟我才给他打了电话转达医生的话。

「情况有些棘手,患者左心室衰竭合并梗塞,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等了好久好久,手术室门外的灯终于熄灭了。

当医生说出那个噩耗时,我整个人瘫软在地。

我坐在地上,冲着我面前呆愣的男人大声吼:「你满意了吗!她死了!她死了!」

吼完,我扑上去打他,我抓破他的脸,他的脖子,献血浸满我的指甲。

我几乎是爬到我妈身边的,她安详的闭着眼,睡着了一般。

我再也不敢看她,我哭着跑下楼,跑出医院,外面仍旧是漫天大雪,我一路跑到一楼后院的草坪上,坐在地上漆黑的夜里嚎啕大哭。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了,她甚至没有留给我一句话,一个眼神。

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忽然,一双手把我揽进怀里。

他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是程木。

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明亮。

他凝视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背,柔声说:「别哭了。」

我哭得更大声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等我终于缓过来一点的时候,我无意中抬头,看到住院部四楼的窗户边,立着一抹瘦削的身影。

是黎姝。

她站在那里望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即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即便是午夜时分,光线那么昏暗,我都能猜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平静,平静得阴冷而又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我擦干净眼泪推开程木就走,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掌冰凉至极,同我的心一样。

「阮阮,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和黎姝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她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只是……只是我亏欠她,所以我照顾她,可是你相信我一定能够处理好我和她的关系。」

我擦擦眼泪:「你要真的把她当作你妹妹,你照顾她也就算了,可……」

「阿木。」清脆微弱的声音打断我的话。

黎姝穿着单薄的病服走到我们面前,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

趁着程木愣怔的空档,我挣脱他的手转身跑开。

6.

那几天晚上我总做梦,总梦见十一岁之前的生活。那时候我爸还是很爱我妈的,他会每天都回家,会给我们做好吃的饭菜。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呢?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大概是我初一那年的暑假,我每天待在家里睡觉写作业看电视,总是无意间听到我爸悄悄在卫生间打电话,那样温柔讨好的语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他对我妈有过了。

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事,可是我不能说出口。

有一次我悄悄看过他手机,几百条短信里面,全是他和那个女人往来的记录,还有一些龌龊的不堪入目的字眼。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叫过那个男人一声爸爸,我觉得恶心。他不配,不配为人父,为人夫。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妈去世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就把那个女人带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和他狠狠地吵了一架,他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当着一个外人的面。

我搬出了家里,自己租了房子住。

那段时间,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吃不下饭,体重迅速下降。

秦悦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病。

「我没病,我不去。」我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的说。

「不就是失恋吗,至于吗唐阮阮。」她叉腰站在我床前,像个小战士。

我有时候真羡慕秦悦,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难过,好像她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特别洒脱。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失恋的秦悦比我更堕落。

我说:「对啊,不就是失个恋吗,失恋算什么啊,况且他就是一个渣男而已,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秦悦说,为了怕我想不开,所以她决定搬来和我一起住。

我想质疑她,你的目的是我冰箱里的可乐巧克力冰淇淋和小蛋糕吧?

可我觉得浑身无力,连话都不想说。

小年夜那天,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吃晚饭,我直接拒绝了他,我说:「唐振,你去和那个女人过吧,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不认你这个爸。」

说完,我挂断电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

秦悦一大早就被她老妈一个电话叫了回去,她本来说让我跟她一起去她家过年,可是我实在有心无力。

「好了,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等你。」说完,我继续倒头大睡,安眠药可真是个好东西。

晚上,我被剧烈的响声吵醒,迷迷糊糊爬起床,走到窗边一看,是远处的人家在放烟火爆竹,好不热闹。

随着一声声由低至高的火力嘶鸣声,空中炸开一朵朵绚丽的巨大花瓣,将整个天空映照成五彩斑斓的颜色。

我就那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秦悦以前说,我们文学系的女子都喜欢搞什么伤春悲秋那一套,动不动就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动不动就觉得自己活得很孤独人生毫无意义了,真是无聊又无趣。

吹了会儿凉风,终于清新了不少,我关上窗户回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刚上线我就被震惊了,一两天没看,竟然粉丝 34 万了。

有不少读者私信说很喜欢程青这个角色,喜欢他对女主裴桑的霸道,温柔,粗鲁,细腻。

是啊,我又何尝不喜欢程青,他只有在面对裴桑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他或许不是最完美的情人,可他是真挚的热烈的,他会答应她无理取闹的小要求,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她可以开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程青吧,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遇到程青呢?

我遇到过,可也只仅仅是遇到过而已,并未拥有过,他从不属于我。

过完年,秦悦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到他是跟周息混在一块,唉,真是女大不中留。

一天,编辑发来信息说夏夜销量突破五十万了。

我很开心,因为我在这本书里记载了关于我的一段青春时光,虽然短暂,却刻骨铭心。

那个曾经出现过在我的生命里的干净明媚的少年,他永远的消失了。

我拿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版税,开学前,我瞒着秦悦去了趟学校。

气候已经回暖了,道路两旁的迎春花开得密密麻麻,春天就要到了。

我办理了休学,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秦悦。

我拿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去凰城的旅程,我想去那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看一看滚滚潇江,听一听雾林鸟鸣。

我想出去走一走,我想去了解一下这个偌大的世界。

秦悦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刚下火车,她抽抽搭搭在那头指责我无情冷漠,竟然连她这个最好的姐妹都瞒着。

「最好的姐妹?最好的姐妹你为了男人看都不来看我一眼?秦小悦同学,到底是谁无情冷漠啊?」

「哼,我不管,你在哪儿?」她问。

「我不告诉你。」我说。

我就想清净一段时间,谁也不想见。

我真没想到,我会在凰城遇到暴发户。

当时我正在门前的青石板路旁晾衣服,他骑着一辆拉风的山地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本来我并没看清他的脸,可是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他停下车折回来捡。

「暴发户?」我不确定的唤出声。

男生凝神看我,几秒后,恍然大悟:「大妹子?」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

「旅游啊,你呢?」他朝我手边的木桶扬扬下巴,「来给人家当保姆洗衣服?」

「啊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幽默。」我摸摸鼻子。

「我说你个大妹子啊,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怎么做些不老实的事啊?」

此话一出,我蒙了,「啊?」

「说好的请老子吃饭,电话也打不通,赖账也不是这么个赖法啊?」他从黑色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

啊?赖账?

我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我耍酒疯那事之后不久,我的手机就在公交车上被小偷扒走了,当时因为伤心难过,不想再接到程木的电话和信息,便索性直接买了个新手机,也顺便换了张新电话卡。

所以我完全把暴发户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当时说会给我打电话,起先秦悦还很兴奋的讨好我,想着等他打电话来就把他搞定给自己当老公,结果什么都还没等到,她就被周息那货勾走了魂儿。

我尴尬的解释:「没有赖账,我手机丢了,顺便换了个号,不好意思啊。」

暴发户偏头吐了个烟圈,对我笑得满面春风:「小事儿,现在补上也不晚。」

「没问题,不说我先答应过你,就凭着他乡遇故知这缘分,我也得请你大吃一顿。」

暴发户利索地掐灭烟头,指了指他车后座:「上车,哥知道有个地儿不错。」

我这才注意到他这车是改良过的,质材硬朗,后面还有个座位。一般来说专业的山地车没有后座,是不能载人的。

「安全不?」我问。

「废话,快上车。」

于是我坐上了暴发户的车,他骑得很慢,和刚才经过我身边时风一样的速度完全不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腿,问:「那个……我是不是挺重的?」

「宋阳。」暴发户头也没回。

「啥?」

「我叫宋阳。」他提高音量。

我反应过来:「哦,我叫唐阮阮。」

「也不是很重,就是担心骑快了你害怕。」他轻笑道。

「喂,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挑眉,「要不我带你上盘山公路体验一下风的速度?」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说那句「好啊,我最喜欢刺激了」,因为接下来,我确实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风一样的速度。

凰城多山谷湖河,我的尖叫声久久回荡在其中,我猜,方圆十里的树都秃顶了吧?

「宋阳,你慢点!」我死死揪住他的衣服吼道,声音都在颤抖。

风声在我们耳边呼啸而过,我几乎都不敢扭头去看两旁的景色,只能盯着他宽阔的后背。

他也吼着回我:「为了你的人生安全,我建议你抱住我!」

我吼着回他:「为我的人生安全,我建议你停车!」

他吼着回我:「完了!刹车坏了!」

我:??

「快抱住我!」他继续吼,声音里夹杂着焦急。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快点停下!」我也急了。

「真的坏了,不骗你!」

这时候正是下坡路段,他不蹬脚踏板车子也跑得飞快,甚至比刚才还快。

可能是脑子里进了风,我信了他的话,把他的衣服揪得更紧了,鬼哭狼嚎:「那怎么办,我虽然很想我妈,我虽然失恋了,可是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呜呜呜呜!救命啊!我还没写遗书啊!救命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老子还没讨老婆呢,老子也不想死啊!」他也学着我鬼哭狼嚎起来。

车子一路下滑,我心里后悔死了,难道我要在这个美丽的古城里终结我狗血的人生吗?

「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哥的技术还是很好的,你先抱住我!」宋阳的声音传来。

我不疑有他,伸手抱住他的腰,吼道:「呜呜呜我相信你是最棒的!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知道飞驰了多久,当车子稳稳停在山脚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掉了,后怕的拍着胸口喘气。

宋阳就站在一边笑看着我,笑得特别灿烂,比路边迎风招展的野花还要灿烂。

我反应过来,伸手捏了捏车子龙头上的刹车,顿时暴跳起来:「靠!你骗我!」

他笑得更开心了,浓眉上扬,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两个大馒头,连头顶树上的鸟儿都被惊散。

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啊!你吓死我了!」

说完,我在心里鄙夷自己,太蠢了!太蠢了!

宋阳停止狂笑,伸手摸摸我的头顶:「好了,是我的错,为了弥补你受到的伤害,我请你吃饭,你欠我的就下次吧。」

「这还差不多。」我嘟囔一句。

「走吧。」宋阳推着车慢慢往旁边一条林间小路走去。

我惊魂未定的跟在他后面,心里悄悄对他祖宗十八代进行慰问。

突然,我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什么?这顿他请,我欠他的下次?那我被弥补了个寂寞?

我刚想发作,走在我前边的宋阳哈哈大笑着撒开脚丫子就跑,还转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我一边追,一边喊:「暴发户,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打死你!」

老娘的跆拳道也不是白练的,连程木 1.8 米加的大高个都曾经拜倒在我手心里,他这 1.7 米出头的身材我就不信他能活着出去。

程木……

我为什么要想起他,那个渣男,我为什么要想起他?

我停止奔跑,心里头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不过这难过只持续了三秒,或许是凰城的空气格外清新,让我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我突然就觉着,我怎么没有在临走前把程木狠狠揍一顿呢?

还有黎姝,也应该把她狠狠揍一顿啊,让她知道社会的险恶,好收起自己那根病重的神经,再也不敢出来随便威胁人。

于是我不难过了,我开始愤怒了。

「喂!走快点啊!」宋阳站在前面的小破上冲我喊。

他身后似乎是一家饭店,十分应景的,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我加快脚步朝他跑过去,近了才看到那店门外立着一张醒目的招牌:故里。

「这里的味道特别不错,老板也是桉城人,你肯定喜欢,今天敞开了肚皮吃,哥请客!」宋阳豪迈地拍拍我的背。

我不动声色的瞪着他,他表情无辜得很,眨眨眼,说:「好吧,你欠我的就算了。」

「这还差不多!」我用鼻孔对着他出气,然后绕过他往故里走去。

没想到从外面看着很小的一家饭店,里面却是十分宽敞,总共有两层,一楼雅座,二楼包厢。

装潢统一是欧束田园风格,墙壁上的涂着浓烈的色彩图案,都是我看不懂的抽象画。

虽然看不懂,但我也觉得十分好看,姐虽然没有美术细胞,可是我姐有高逼格的欣赏水平啊。

宋阳上前对服务员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领着我直上二楼。

「我们就两个人,干嘛用包厢啊,就下面吃好了。」我说。

宋阳环视一圈一楼大厅,「太吵了。」

我也环视一圈一楼大厅,哪里吵了,每个人都在安静的吃饭,就算有人说话,也是小声交流。

「爷就喜欢二楼,快点。」说着,宋阳一步三个台阶。

我也跟着他迈着小短腿往上爬,一边爬一边看楼梯侧面的墙壁,那上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画——一些不对称的暗色粗线条,线条中间镶嵌着一些无规则小圆点。

我指着那些小圆点问宋阳:「这是不是星星?」

宋阳伸长脖子看了看:「这么抽象你也看得懂?」

我摇摇头:「看不懂啊,我猜的,直觉。」

他朝我竖起大拇指:「眼光毒辣。」

「这应该是一副宇宙图,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暗色粗线条代表光影里的宇宙空间,而这些无规则圆点,则代表宇宙空间里的一些星球。」

宋阳朝我递来一个赞赏的眼神:「厉害啊唐阮阮同学。」

哈哈哈哈,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这幅画我家里也有,就挂在我卧室里的墙壁上,我看了差不多十年呢,也研究了十年。

我朝他扬扬下巴:「那可不?也不看看姐是什么人。」

宋阳笑而不语,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大概是来的路上尖叫太久,能量消耗过度,我拿着叉子筷子一顿狂风扫落叶,然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饱嗝。

虽然刚才点菜时我看到菜单上的价格时有些震惊,可我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人可是暴发户啊,他的脖子上还戴着那条大金链子呢。

见我盯着那条大金链子,宋阳捂住自己的脖子:「干嘛,又想抢我金链子?」

我翻个白眼,「放心,不感兴趣。」

我毫不客气的点了满满一桌,当服务员拿着菜单下楼时,我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刚才那么一点,加起来估计得小两千吧?就算人家是暴发户,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啊!

见我吃得欢快,宋阳乐了:「你这孩子,又没人跟你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监狱出来呢。」

他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自从我妈去世后,我就吃不下睡不着,今天终于有了一点食欲。

吃完饭,宋阳去结账,我心想,我拿了版税,也算是暴发户了,还是不要让人家一个人承担了吧?

于是等宋阳从收银台那边过来时,我对他说:「很贵吧,AA 吧。」

他一巴掌拍在我头上:「A 个毛线,爷可是暴发户。」

我吐吐舌头,小声说,我也是暴发户。

他没听到,推起门外的山地车,「走吧,带你去玩。」

我想起刚才的经历,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

宋阳就笑,他说:「这次不逗你了,真的。」

他的表情特别认真,于是我又信了他。

这次他果然没有骗我,骑得挺慢的,主要是也没有下坡路了。

我们顺着平坦的公路往山南行去,一路上经过无数凉亭驿站,花花草草的香味沾满了我们的衣服。

我问宋阳:「宋阳,你真的是暴发户啊?」

「对啊,我家拆迁了。」他慢条斯理地踩着脚蹬子。

我有些狐疑:「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我说。

「是什么?暴发户?」

「对啊,我闲来无聊写了本小说,卖得还不错,这不,所以赶紧来传说中的凰城见识见识。」

「哇,还是个文化人,什么小说啊?」他问。

「你不会懂的。」我说。

我本来还想说,你这个连恋都没失过的人,怎么会懂爱情呢?但我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太礼貌。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女生整天情情爱爱的,麻烦不麻烦,果断点,干脆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对不对,干嘛在一棵树上吊死。」

对啊,我很果断干脆啊,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

不果断不干脆的那个人,是程木。

再次想到程木,我的心沉了沉。

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反应,宋阳偏了偏头,语调柔和:「那些不开心的事就别去想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就好好玩一玩,就当是对过去做一个了断。」

说我是文化人,他才是吧,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这个人倒是挺良直的,算上这一次,我们总共也就见过两次,他就能对我如此敞开心扉好言相劝。

「我明白。」我答。

宋阳带我去参观了一些景点,看着曾经在网上看过无数遍的场景,我欢快得像只看见兔子的大灰狼一样,在景点里跑着跳着。

宋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部单反相机,他对着我,说:「不错不错,自我发挥,爷为你记录美丽瞬间。」

额,我停止撒欢,不自然的说,「算了吧,我不上镜。」

「怎么会,快点,就像刚才那样,上蹿下跳,快点。」

??我满头黑线,上蹿下跳,这什么形容词,我又不是猴子。

总之,在宋阳的强烈要求下,我像一个工具人一样,被他指挥着拍了一下午的照片。

「哥的拍摄技术不赖吧?」他把拍的照片拿给我看,我惊呆了,照片里的女孩子笑得那么开心,年轻的眼睛里满是熠熠生辉的星光。

跟我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完全不一样,自从我妈去世后,因为失眠,我每天都精神恹恹,黑眼圈一天比一天大。

「别爱上哥啊。」宋阳斜我一眼。

「切,自恋!」我翻个白眼。

宋阳把我送到客栈门口,摸摸我的头:「好了,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明天起来心情就好了。」

我愣愣的,他是在……带我散心?

「进去吧。」

「哦。」我应下,转身往屋里走。

「对了唐阮阮,」他喊住我,「手机给我。」

我有些莫名其妙,把手机递给他。

他在我手机上点了几下,「这是我号码,有事打给我,我就住在前边不远。」

「哦。」我应下,转身往屋里走。

回到房里,我泡了个热水澡,冲了杯热牛奶,窝在沙发上发呆。

宋阳刚才的表情很奇怪,也不是奇怪,就是很不符合他的个人作风。

短短半天的相处,我已经确定他是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钢铁直男,可是刚才他的表情,好像特别……温柔?

像带着安慰性质一般,我觉得他不仅仅是针对我失恋这个事,似乎还针对一些别的事情。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我拿过笔记本,打开微博私信。

「今天我很开心,你也要开心一些,晚安。」

是个马甲叫做辰光的人,自从夏夜出版之后,他每天都会风雨无阻给我发一些信息,除了固定的早中晚安,还有一些简单的问候和关切。

「晚安。」我回复他,然后随手点进他主页,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粉丝,关注的人只有我一个。

有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他是谁?难道是哪个爱慕我的男读者?

思及此,我有些鄙视自己,太自恋了吧,怎么比宋阳还自恋。

7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晚上我尝试着抛开安眠药,出其意料的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电话吵醒,眯着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电人。

秦小悦。

「喂?」我接通,闭着眼翻个身。

「出事了出事了,唐阮阮,出事了!」秦悦的声音爆炸在我耳边。

我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出什么事了?程木出什么事了?」

「不是程木!你还惦记着程木!是黎姝出事了!」

「黎姝?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打个哈欠。

只一秒,我反应过来,黎姝她跟我没关系,程木就跟我有关系吗?

他俩都和我没关系!

「哦?你不想听啊?好吧,那我挂了。」

「等等!」我叫住她。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秦悦在那头小人得志。

我忍住损她的冲动,问:「她出什么事了?又自杀了?」

「不是。」秦悦一口否决。

「那她怎么了?」

「昨天我跟周息约会,无意间提了一嘴黎姝流产的事,他挺意外的,他都不知道这事呢,然后这货回去就跟程木提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再次躺下去:「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好困。」

「结果程木对黎姝发了很大的火。」

我的睡意一下就没了,「啥?」

「真的发了很大很大很大的火,黎姝禁不住刺激,好不容易出院的,这回又住进去了。周息说现在她又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程木一个头两个大。」

我抓住重点问:「程木为什么对她发火啊?」

「哦对!这个才是重点!因为程木知道了黎姝跑去告诉你那个孩子是她和程木的,所以他就特别生气。」

我被秦悦的表达能力彻底雷清醒了,我坐起身,无奈道:「可是这两者有因果关系吗?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啊」一声:「你听我说啊,就是,就是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愣住:「那是谁的?」

「鬼知道啊,反正不是程木的!你之前都没问过程木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确认过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提,也没问周息,现在好了,误会解开了,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还愣着,没有回话。

「知道是黎姝跑去给你说的,程木发了好大的火,气得黎姝又进了医院,哈哈哈哈,真他妈解气啊!」

我没有告诉秦悦,在黎姝来找我之前,我就在医院听到过了他和黎姝的对话。

当时黎姝说,阿木,你别生气了,这个孩子没了,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程木是怎么回应的?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说。

「唐阮阮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回过神来:「有。」

「唉,你说你一天天的,问都不问就独自生气,周息说,程木昨天晚上喝多了,一直拉着周息委屈巴巴说他一直以为你是生气他和黎姝走得太近了,感情这么久以来程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啊,可怜的娃。」

我扣着床单上的花纹:「可是他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我就以为……」

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再加上在医院那天我听到他默认了黎姝的那些话,我就以为那真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我不见他,所以我恨他,我觉得他无情又恶心,虽然我根本没有真正忘记他。

真心喜欢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呢?即便我的三观不允许我再惦记他,可是感情从来都不是能被理智所牵引的。

「对哦,我也很奇怪,程木为什么不跟你提孩子的事呢?你都那么难过,那么伤心,都不见他了,他也不跟你解释……」

对啊,他让我相信他,却又什么也不说,天天守在她身边。

秦悦忽然尖叫一声:「我知道了!」

虽然秦悦的大呼小叫我已经习惯了十多年了,可这次也突然被她吓了一跳,可能是她刚才爆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炸了,所以我下意识以为她又想起了某个不小心漏掉的重点。

「我知道了!一定是程木脚踏两只船!你虽然走了,但是作为你最好的闺蜜,为你两肋插刀潜入敌营获取情报我当然在所不惜,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

「快说重点。」我催促她。

「所以,程木前段时间不是天天在医院照顾黎姝吗,我和周息也一起去过几次,几乎每一次我都看见程木对黎姝特亲密,好像……好像也很喜欢她的样子……所以我觉得,程木肯定是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一个是窗前白月光,一个是胸口朱砂痣,唉,要是我,我也很难选择。」

果然是秦悦,想象力真是丰富多彩,不来写小说简直是文学界最大的损失。

我才不相信程木是这种人,我觉得我很了解他的,追他的那一年里,我没少偷偷贿赂他的同学,打探他的兴趣爱好以及私生活,然后综合我所见到的他分析他的人品,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做出脚踏两只船这种事的人。

而这个事情的真相,晚来了很久,在两年后才姗姗来迟。

两年后我才知道,黎姝是在酒吧稀里糊涂跟人发生关系怀孕的,而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流掉这个孩子,所以程木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说会照顾她。

我在病房外听到的话不过是黎姝自导自演,自从父母双亡,她的精神就变得很脆弱,曾多次接受心理治疗未果。

而程木不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一心以为我是介怀他与黎姝的亲密关系才会生气,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在跟我解释他不喜欢黎姝,他喜欢的人是我,他从没想到主动跟我提一提黎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毕竟,那个孩子来得那样不光彩。

毕竟,黎姝那般苦苦哀求程木帮她隐瞒。

所以我才会看到那一幕,看到他为她披衣服,从而导致她情不自禁吻了他。

实际上那天她是因为发现自己怀孕害怕,所以去找的程木,她从小就喜欢这个待她无比温柔的哥哥,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她只有他。

所以,程木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只是对黎姝心怀愧疚,他真的是把黎姝当做妹妹。

这些,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两年才会知道。

大概是听见我这边没了动静,以为我是又伤神了,秦悦打哈哈:「哎呀,我是猜的哈,说不定程木真的把那什么杏仁酥桃花酥当成妹妹呢,你先别想那么多,要不一会等他酒醒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打。」我说。

「对!我差点忘了!不能打!要打也是他打给你!你给我有骨气点!」

挂了电话,我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刚穿好衣服,一个没存备注的电话就打进来。

靠,秦悦这个女人动作也太快了!

定睛一看,不是程木的电话。

「喂,你好。」我接通。

「下来。」宋阳的声音和着清晨的薄雾传进我的耳朵。

「啊?」

「爷刚才晨跑路过一家早餐铺,口碑还不错,顺道给你带了份,下来拿。」

我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宋阳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只白色的塑料袋。

他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绿竹林,瞬间衬得他朝气蓬勃。

我住的这个客栈是一家平普式的民宿,不仅内部宽敞舒适,从外面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是客栈,有点像是英国味道的郊区小洋楼。

而院子外面就是一条不短不长的直通大路的绿竹林小道,给人的感觉静谧又惬意。

我洗了把脸下楼,跑到宋阳面前,我说:「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会自己出去吃就行了。」

宋阳笑着说:「反正也是顺道,快进去吃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对了,一会去哪里玩?」

我被他这话问得愣了愣,说:「我今天不太想出去,这两天开了本新书,编辑一直催我呢……」

宋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里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他再次笑得灿烂:「那好,注意身体。」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小跑着消失在绿竹林尽头。

我拎着早餐回到房里,边吃边想,宋阳应该不知道我撒谎了吧,其实哪里有什么编辑催我,那只不过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

倒不是不想跟他一块玩,就是觉得有点累,不想动。

更重要的是,秦悦打来的那个电话让我有些心神不定了,我需要好好理一理。

程木,程木,程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我一边心不在焉刷剧,一边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秦悦说他昨晚喝醉了,那么今天应该起得比较晚吧。

用十二指肠也能想到,秦悦一定会把我的电话给程木的,我太了解她了。

盼啊盼,等啊等,十一点的时候,我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是程木!

那串我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那串曾无数个深夜逗留在我指尖却没有出去的号码。

我稳了稳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语气慵懒:「喂?你好?」

「阮阮,是我,我是程木。」熟悉的低哑的声音,一瞬间戳痛我的心窝。

「孩子不是我和黎姝的,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你就这样单方面给我判了死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他说。

问你?我当时那么伤心,亲耳听到他和黎姝的对话,还有必要问吗?我从来不喜欢生死对峙这种场面,尤其是与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脏了的人,我就不想再要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你,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你别来,」我连忙说,「我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我必须去,」他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必须当面讲,还有,我想见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不由自主的有些开心起来,尽管我努力压制,那种开心还是像夏天可乐杯里翻腾的泡泡,一下一下升起,再一下一下啪地裂开。

「阮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程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愣住,什么意思?

「八年前,心外科,你妈妈住院,我是你妈妈主刀医生的儿子,当时因为嘲笑你哭得像丑八怪,被你揍得鼻青脸肿,我爸妈都差点认不出我。」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而我,我顺着他的话把记忆从时光的口袋里倒出来翻找,终于,我找到了。

2009 年的那个夏天,我刚上初中,开学后一周,我妈突然心脏病恶化,住进了医院 ICU。

从有记忆以来,我一直知道我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只是那些年来她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要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会知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爸出轨,和我爸吵了起来,所以才情绪激动过度。

当时我只是很难过我妈怎么一夜之间就苍老了那么多,她以前可好看了,眉目如画,明眸善睐。

我看见我爸表情复杂的望着她,而她把目光望向窗外。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妈笑了。

然后,有一天,我爸失踪了。

我妈的主治医生让我给他打电话来完成一些手续,我一遍遍打那个电话,打不通,我问我妈,我爸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突然开始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掉眼泪,我慌了,我怕她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再出问题,连忙死死抱住她。

我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可是我不敢问,我死死抱住她,跟她一起哭得像个傻子。

我跑去找我爸,去他单位找,去他朋友家里找,最后,在 39 度的炎炎烈日下,我亲眼看见他手里牵着一个女人从宾馆走出来。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场面,没有之一。

他们搂在一起有说有笑,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我妈在医院啊,我爸在做什么啊?他在做什么?

我蹲在马路边上哭,太阳好大,汗水泪水一起流进我的眼睛里,又痛又痒。

「你看那个小胖子。」一道悦耳的男声响起。

我侧头,看见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男生和一个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生并肩路过我,男生指着我对女生说:「你要是再哭,就跟她一样丑兮兮的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女生竟然是黎姝。

我这个人从小记性不好,迷迷糊糊爱忘事,后来在大学里见到程木,再后来见到黎姝,我根本没有想起来曾经我们有过交集。

小胖子?丑?

我当即怒火中烧,爬起来跑到男生面前,那时候的程木估计还在发育期,虽然很高,但是有些瘦弱,而我不仅小身板强硬,还会跆拳道,所以我用我的超级无敌旋风腿对着他一顿猛锤。

打完就跑。

我一路噗嗤噗嗤跑到医院,我以为我安全了,结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后再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他坐在我妈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写作业,鼻青脸肿的,可能因为上过了药,他脸上红红黄黄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丑八怪!」我躲在门后对他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我,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被我打成了大熊猫,可是眉目依然俊朗。

他瞪着我半晌,也不说话,我又想起他说我胖,说我丑,我再次对他喊:「你才丑,你是丑八怪!」

他看我一眼,不理我,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我妈主治医生的儿子,刚上高一。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医院里见到他,我总觉得他会报复我,半夜睡在陪护床上我都提心吊胆的,当时我甚至十分幼稚的想,他会不会让他爸在我妈的药里做手脚,然后等我醒来,我妈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想,我更加不敢睡了,日夜抵挡程大夫和他儿子。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的是课外书电视剧看多了,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想起来了吗?」程木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嗯。」我应了一声。

「大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你总逼迫我说是我先喜欢你,先追求的你,其实也不算逼迫,我的确先喜欢了你,只是还没来得及追,你就像个小战士一样对我进行了攻掠。我喜欢看你对我咋咋呼呼的样子,喜欢你在操场上注视我的样子,其实我也有些幼稚,你上一次把我打得那么惨,让我在学校丢了好大的脸,我就想,我要报复一下你,所以我故意不答应你,故意装作不喜欢你,其实早在你悄悄收买我身边同学打探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说得我的心怦怦乱跳。

原本那场短暂的两个月恋爱里,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喜欢,我以为他真的是被我打怕了所以将就着跟我试试,没想到,他也喜欢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很喜欢你缠着我,我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唐阮阮。」

我不知道程木口里还能说出韩剧里的台词,我忽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特别温柔。

我说:「你怎么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看见你那天还把外套给黎姝,你们还……还接吻了……」

「那是个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她会突然……还有,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跟你说孩子怎么来的,我当面跟你说,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我的地址。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那场山体滑坡意外,或许我和程木之间就没有这么多的曲折了,他会告诉我,告诉我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然后我会相信他是真的不喜欢黎姝,然后我会原谅他,我们会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人间永远不缺意外。

桉城到凰城的车程是五个小时,程木买的是下午两点的票,如果不延迟的话,七点左右就能到。

我早早的就开始坐立不安,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期待的是可以看见他,忐忑的是,黎姝极端的性格。

最后终究是期待战胜了忐忑,我打开笔记本,在微博上分享了单曲《遇到》,然后配表文案——七分欢喜。

剩下三分,是未知的,关于他说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

他说,他要当面告诉我。

我相信他,我等他。

只是我根本想不到,那三分,不是关于他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而是关于我们擦肩而过的未知。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错过在了那一场意外里。

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宋阳给我发信息,说让我把欠他的那顿饭弥补给他。

我摸摸肚子一口答应,正好我还没吃午饭。

谁知道他说他吃过午饭了,让我晚上再请他。

我说晚上有个朋友要来,改天吧,他竟然跳脚了,说我就是想抵赖。我用尽各种理由,他就是不愿意改天。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跟个小孩子一样不依不饶?

争不过我,宋阳没再回我信息了。

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我也不太有食欲,就随便吃了点东西窝在沙发上刷剧。

刷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我打开手机看了看,下午三点零六分,距离七点还有四个小时。

昏昏沉沉的,我抱着薄毯睡了过去。

那一觉里,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程木携着一身水雾将我紧紧拥进怀里,他声音低哑如雪落,他说,阮阮,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黎姝发来的视频通知。

许久不见,黎姝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却依然那么美丽。

她好像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她对着我和程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她说,阿木,我祝你们幸福。

然后镜头翻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大片大片湛蓝色划过,几秒之后,通讯中断。

我和程木火急火燎连夜往桉城赶,半路遇到山体滑坡,出租车被一块巨大的山岩石击中,以不可扭转的速度往悬崖外边冲出去。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我伸出手摸索,周围空空如也,自己好像不在车内。

我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我,大雨滂沱而下,雷声轰鸣,我能感觉到金黄的亮光从我眼皮上掠过去,可是我睁不开眼睛,不,或者说,我睁开了,只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大声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依然没有人回应我,雨点狠狠砸在我的头上,背上,心上。

「程木!」

「程木!」

我的呼喊声裹着雷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寂静的夜晚里,我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道闪电劈下来,我两脚踏空,整个人坠入万丈悬崖。

极速下坠中,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拖住了我,然后我便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他的衣衫湿透,他的心跳如雷。我闻到他胸前有淡淡的烟草味,和宋阳身上的一模一样。

世界忽然陷入一阵狂烈的颠簸之中,我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嘈杂的雨声。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

我猛地坐起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

我伸手揉揉眼睛,却触碰到脸上冷汗涔涔。

客厅外忽然传来开门声,我掀开被子下床。

「程木,是你吗?」

桌子边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 V 领薄毛衣,留着短寸头。

他对我笑笑,说:「怎么起这么早,天刚亮呢,快去洗漱,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虾馅烧麦。」

「宋阳?」我惊诧,「怎么在这儿?程木呢?」我问他。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他叹口气,走过来揉揉我的发顶,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我鼻间,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整个人愣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我听见自己说:「嗯,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程木遇到了山体滑坡,然后……」

「好了,不说这些,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以后?好好照顾我?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迷茫的望着他。

「快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去画展。」他把我拉到桌子边。

「什么画展?」我问他。

宋阳愣住,望向我的眼睛里逐渐布满心疼。

脑袋忽然炸开一样的疼痛起来,我尖叫着用手去砸,宋阳冲过来抱住我,语气焦急:「别着急,别着急,医生说了慢慢就恢复了,只是暂时性的。」

我浑身无力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将我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他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瓶药,倒出三粒,和水杯一起送到我唇边。

我乖乖吃了药,疼痛减轻了不少。

过去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清晰起来,我拉住转身要走的宋阳的毛衣边缘:「你别走。」

「好,我不走。」他在我床边坐下来。

我抬手揉揉眉心:「对不起,我又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太真实了……」

两年前,程木刚到凰城,黎姝的视频发过来,她笑着说:「阿木,我祝你幸福。」

然后终身一跃,从医院七层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我和程木连夜往桉城赶,途中遇到山体滑坡,我们掉下了悬崖。

位置太偏僻,警方迟迟没有赶来,我被宋阳救了起来,程木下落不明。

警方是在后半夜找到的程木,他除了左腿轻微骨折之外没有受伤。

他拜托宋阳好好照顾浑身是擦伤的我,连夜赶会了桉城。

这是宋阳告诉我的。

我突然想起那一次黎姝出车祸,他也是这样,拜托秦悦好好照顾我,然后跟着救护车离开。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为了黎姝丢下我。

那两天,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

次日一早,我对宋阳说,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黎姝太可怕了,她竟然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横在我和程木之间,而程木放不下她,在他心里,她比我重要。

这时候我才知道宋阳的身份背景,他是一名抽象派画家,在艺术界小有名气,那天我们去故里吃饭,我在楼梯墙壁上看到的那副画就是他的作品。

难怪,那天我问他那些光点是不是星星,他说:「这么抽象你也看得懂?」

他的语气里分明是笃定,对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十分了解的笃定。

后来我跟着宋阳离开了凰城,他说我可以做他的助理,高薪又轻松,同时还可以兼职写作,我一口答应,这么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来到了青余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合租了一套不大不小的郊区房。

从此,他作为我的老板,我为他打工。

刚才他说的画展就是他办的,我们昨天晚上说好了今天早点过去采访画粉对作品的观后感。

那段时间宋阳很忙,忙着装修画廊,我也很忙,忙着跟编辑商定新书的封面。

我写的第二本《凉城旧梦》在一个月前顺利过稿,目前正在着手筹划出版事宜。

宋阳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老家,说是老爷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他让我跟他一起回去,我拒绝了。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我很快回来。」他说。

「好的蟹老板。」我学着海绵宝宝的语气说。

「傻样。」

宋阳走后的第三天,秦悦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

「谁的啊!?」我一惊。

「除了周息那王八蛋还有谁,唐阮阮同学,两年了,两年了,任性够了吧,啥时候回来啊,你还记得我这个闺蜜吗?」

这两年,我跟着宋阳满世界跑,就是没有回过桉城,确切说来,是宋阳不让我回桉城,带着点强制性质的。

宋阳说,他是世界上最有血有肉的资本家,我和他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了,所以我在他心里十分重要,所以他说,让我们阮阮生气的伤心难过的东西,老子都讨厌。

两年前那场山体滑坡让我的脑袋受了伤,后来做了手术,恢复得还行,就是时常会头痛头晕,时常做噩梦,梦醒了就像刚才那样,会短暂性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两年前在沙发上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其实后来的那些都是真实的,黎姝自杀威胁程木,我和程木一起连夜赶回去,路上遇到山体滑坡。

过程中,我的头部受了重创。

不是狗血剧里的失忆,医学上的专业解释就是,脑神经受损,不过问题不大,定期复查,会恢复的。

但是宋阳还是对我进行了监管,尽可能的为我隔绝一切与桉城有关的人和事。

听秦悦这么一说,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回去看看你吧,哦不是,回去看看我干女儿。」

我没有告诉宋阳这个决定,因为我知道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他曾经逼迫我答应过他,不能擅自离开他的部署范围。

「你这脑子又不太好,傻不拉几的,万一被人骗走了老子上哪找去?」他笑得痞痞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才脑子不好!」我怒吼。

于是我瞒着宋阳回了桉城,秦悦来接的我,周息满面笑容。

看到周息,我不禁想到程木,心里涌起一阵海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拍周息的肩:「怎么样,打算娶了我家小悦同学?」

他笑得贱兮兮的:「这是必须的,孩子都有了,不娶也不行啊。」

「喂!」秦悦大叫一声,扯着周息的耳朵:「你什么意思?勉为其难?」

周息立马怂了,双手合十猥琐求饶。

我没有回家,离开的两年,我爸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在哪里,我每回都三两句敷衍过去。

我依然恨他,深刻的恨。

秦悦让我去她和周息的房子里住,她把周息赶去了学校宿舍。

晚上,我们躲在一个被窝,像以前一样聊天,天上地下,山南海北,无话不谈。

除了程木。

我不愿提,她也不愿提。

直到某一天,我觉得左胸隐隐作痛,于是秦悦帮我挂了号,来了这家医院。

所以书上怎么说来着,生命是一场轮回。

没错,是轮回,所以我又见到了程木,还被他摸了胸,被他亲了嘴,可恶!

阿生有话说:有的读者说山体滑坡那里有点看不懂时间线,我来理一下哦。就是女主等待程木昏昏沉沉睡着了,睡着是真的,但是她以为后面发生的事是她做的梦,实际上不是,是程木真的来了,前脚刚到,后脚杏仁酥就真的发视频过来威胁他,然后他俩一起赶回去,结果路上就出事了。然后从这里开始,时间跳到了两年后,两年后的女主是真的刚从梦中醒来,她是真的在做梦,她梦到的是两年前山体滑坡那一天,然后因为脑部受伤,她的意识有点混乱,就把宋阳当成了程木,以为自己还在两年前等待程木那一天。相当于是山体滑坡那一段我省去了,直接从女主等待程木那一段跳到了两年后。

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大半夜被人强吻。

隔壁病床的阿姨已经睡着了,我在黑暗里睁着眼,一点一点回忆前面几年的过往时光。

忽然,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打开灯,看到胸前的被子被鲜血染红。

我按护士铃,怎么按也没人进来,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把整床被子浸透。

我慌了,大声喊:「程木!」

又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和两年前那个雨夜里的一模一样。

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我想掀开被子下床,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程木!」

「程木!」

病房里回荡着我的呼喊声,空旷持久。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靠窗的一面墙壁向下倾斜了下来,带着尘土飞扬的呛人气息。

我本能性抱住头,等待着剧烈的压迫袭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我睁开眼,看到程木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

距离好近,我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了。

咦?他右边额头靠近发根那里怎么还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我记得以前没有啊。

唉,我总是在紧张的时刻去关注不太重要的东西。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受不了他的注视,我眨眨眼,问他。

「是你抱着我。」他说,嗓音低沉动人。

我一看,靠,我的双手还挂在他脖子上!?

我赶紧缩回手,一定是刚刚做噩梦的时候糊涂了,唉,我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谁知道我松了手,程木竟然又把我搂住,他凑得更近了,说:「我只是来帮你查看一下伤口,你突然就抱住我,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我能想象出他弯起的唇角是什么样子。

篮球场上少年明媚的笑容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些年午夜梦回也不是没有再见,只是十分模糊。

而这一刻,如此的近。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摘掉了他的口罩。

他显然有些吃惊我的举动,瞳孔颤了颤,然后离我更近了点儿。

「你……你你你你你别靠这么近。」我身子往后仰。

「我得帮你检查伤口啊。」他勾起唇角。

因为隔得太近,他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被烈火烘烤着。

「检查伤口?检查伤口你可以早上来,这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以为我欺负我的病人?」他垂眸望着我,眉宇间尽是笑意。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嘴唇,好烫,我可能又发烧了。

「阮阮,」程木唤我。

我不敢看他,用手去推他,「你离我远点,我好热。」

他不仅纹丝不动,甚至靠得更近了点儿。

「阮阮,我等了你两年。」

「谁稀罕你等,这两年我快活得很,离开你真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个决定。」

他眸色暗了暗,脸上有一丝失落,「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我为什么要想你,你是谁啊?你怎么比宋阳还自恋?你是不是宋阳他表弟啊?」

他搂住我腰的手猛地收紧,眉头皱起,「这种久别重逢的时刻,提别的男人,合适吗?」

我手脚并用去推他,他还是岿然不动。

「快点松开,再不松开我就……我就叫人了。」

嗯?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偶像剧里的少女失足前都会说这一句。

就在我真的张嘴的那一刻,程木的脸在一瞬间猛地放大到极致。

柔柔的,湿漉漉的,缠绵悱恻的吻,和白天那个带着激烈宣泄的吻不同。

他舌尖微凉,以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侵略着我的整个口腔,我意识涣散了两秒,反应过来,咬着牙关使劲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一只手从我腰间移到我后脑勺,把我的头紧紧朝他的方向扣住,一只手抵在我后背上,也朝他的方向扣住,这么一来,我整个上半身都跟他无缝衔接了,更加动弹不得。

我瞪着他,他却闭着眼,他的睫毛好浓好黑好长,他的鼻梁也很好看,他皮肤可真好……

呸!我怎么又在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了,窒息的边缘,我忽然灵机一动,我可以说我伤口疼啊,这样他或许就会放开我了。

可是程木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就会被他无情卷走。

我:……

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放开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嘴唇,麻麻的……

「阮阮,」程木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从三天前见到你,我就想这么做了。」

我知道啊,而且你本来就已经做过了一次啊!

「滚开!禽兽。」我想抬脚去踹他,却被他一只手摁住。

「别动,小心伤口。」他朝我胸口处微微扬了扬下巴。

我低头一看,病服歪歪扭扭,扣子松了两颗,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我抬眸看程木,他还一直看着那里,我赶紧用手挡住,「滚,臭流氓!」

他笑了,笑得好开心,他说:「阮阮,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变态!」我翻个白眼。

「阮阮,我有话跟你说。」程木看着我。

「有屁快放。」

他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黎姝的那个孩子,是她在酒吧和别人怀上的,那天她哭着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带她来了医院,医生却不建议她流产,所以我跟她说,如果她愿意,我会照顾她,直到她生下孩子。阮阮,我真的从始至终把她当妹妹,自从高二那年她父母去世后,她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性格越来越古怪,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可是我欠她,我们家欠她,我没有办法不去管她,所以我试图跟她沟通,没想到她那么决绝,竟然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威胁我。流产后她也一直闹,我腾不开身,好不容易腾开身了去找你,你又不肯见我……后来我才知道,她竟然跑去告诉你那个孩子是我和她的。阮阮,我真的很无奈,我真的喜欢你。我去找秦悦,我去一次他骂我一次,根本不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了浓浓的委屈。

我已经脑补出秦悦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骂得程木狗血淋头的画面了。她当然不会给他我的具体地址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其实我想说,我并不是在黎姝来找我的时候才知道孩子的事,我在那之前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我觉得没必要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

黎姝说话颠三倒四,模棱两可,除了我自己会错意,很大一部分原因很有可能是是她故意而为之。

「所以这一次我回来,也是周息给她吹的枕边风吧?」我问程木。

他不语,勾唇笑,那笑容有点得意,仿佛很满意自己有一个间谍哥们。

周息:我的身份只能是间谍吗?

我被他一下子说的这么多话搅得思绪有些混乱,我理了理,说:「这不是重点,程木,这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两次为了黎姝把我抛下,你说你不得已,可是她要是一直在呢,那我就只能一直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吗?」

「两次?」程木微微皱眉。

我不说话,垂着眼睛。

他顿了片刻,忽然开始伸手脱衣服,我被他吓了一跳,一脚踹开他:「你干嘛!?」

他不理会我,继续脱。

我拉过被子蒙住自己,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就在我胡乱想着应该怎么拒绝的时候,程木掀开被子,我死死用双手捂着眼睛,他强行把我的手拽过去,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竭力反抗,却抵不过他力气之大。

手指触碰到一条又粗又硬的东西……

我尖叫一声坐起来,「程木你王八蛋!」

隔壁阿姨被我吵醒了,她睡眼惺忪的拉开帘子,看见我们的架势,愣了愣,赶紧窘迫的又拉上窗帘,还丢下一句,「没事,小程小唐,你们继续,阿姨年纪大了,耳朵不行了,啥也听不见。」

我呆呆的看着指尖触碰到的那条又粗又长的狰狞可怖的疤痕,不止一条,它的周围,不,应该说程木的整个上半身,肩上,胸上,腰上,全都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疤痕,肚子上那一道最为明显。它们凸出在皮肤表层,像一条条虫子,肚子里吸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一些遥远模糊的片段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像拨开重重缭绕云雾的日光,一下子照在我的脸上。

曾经我以为真的跟电视剧里演绎的坠楼坠崖一样,人极速下降的过程中还会有思想来回忆一下生前之事,表达一下自己的遗憾。

根本不是。

车子从斜崖上滚落,我感觉自己像被人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停地踢来踢去,身体重重撞在铜墙铁壁上,痛,很痛……

那种痛持续了很长时间,像被刻意放大延长一般。

后面的我就没有记忆了,晕过去之前,我只记得程木将我死死圈在怀里。

本来我还想,我在他怀里都能感受到那么极致的疼痛,那他又该有多痛?

两年里,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动容,可是每次想到宋阳跟我说的他为了黎姝不顾骨折的腿连夜赶回桉城去,就又会很生气,觉得在他心里,我远没有黎姝重要。

我看着那些程木身上伤口,张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幸运的是车子掉到一半的时候正好卡在了斜坡上的一棵树根处,只是那棵树太小了,我刚拖着你和司机从车子里爬出来树就断了,我们又从满是荆棘的山坡上滚了下去。」

我的心开始颤抖起来,这些事,我根本不知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场车祸后我只有胳膊上有几条伤疤,身上完好无损。

程木握着我的指尖,「我没有抛下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抱着我是不是,你把我抱在怀里,所以我才没有受伤,是不是?」

程木脸色落寞几分,看着我的脑袋说:「可是我还是让你受伤了。」

我说:「可是后来你去了哪里,你还是为了黎姝把我扔下了,不是吗?」

「你头部受了很重的伤,我守着你做了手术,两天后你还是处于昏迷状态,警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配合处理黎姝的事,我就让宋阳照顾你,先回来了桉城。等我再去凰城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宋阳给我留了消息,说带你走了,他觉得我给不了你幸福,最主要的是,医生说你就算醒来也不能受刺激,他说你留在我身边,面对我就会想起黎姝……」

「所以,你就放我走了?」我笑出声,「你真伟大,也真低估了我。」

程木慌了,一把将我摁进怀里:「宋阳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我师哥?」

「你师哥?」

「嗯,也是 T 大毕业的,当年美术系才子。」

9

「那又怎样,你如果真要找我,两年里,怎么可能找不到我。」我冷笑。

在这个通讯途径如此繁多的强大时代里,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一个人?

「我一直和宋阳有联系,他说你术后恢复得不好,脑子不稳定,不能受刺激,所以即便后来周息从秦悦那里偷到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也不敢联系你,毕竟……毕竟黎姝伤得那么重,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她跟我产生隔阂。」

「哇,你真伟大,为了怕我受刺激,就不联系我。」我冷嘲热讽,以为自己在演电影男主角吗?

程木薄唇紧抿,不说话了。

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有,你才脑子不稳定,你全家脑子不稳定。」

我不过就是做了个取出血块的手术,搞得好像得了绝症一样,我有那么脆弱吗?不过总梦魇倒是真的,经常头痛头晕也是真的,偶尔分不清过去和现实也是真的。

额,这么总结起来,好像是有点严重。

程木脸色严肃:「是真的,当时医生说你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一定,千万不能受刺激,我真的担心你。而且黎姝那么做,让我都觉得后怕,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怎么不让她伤害到你,所以当我知道你和宋阳离开了的时候,我竟然还松了口气。」

「如果我不回来了呢?」

「不回来?没这个可能,」程木轻笑,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我不怕宋阳不把你还给我。」

「那我喜欢上别人了呢?」

「也不可能。」程木狡黠地眨眨眼。

我懒得问他为什么不可能,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要在很久之后我才会知道。

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宋阳是他师哥这件事情上面,不由得再次感叹,命运果然是一场轮回啊,哦不,应该说,世界真小啊,这样的话,等量代换一下,宋阳也算是我师哥了?

就在我寻思着以后该叫宋阳师哥还是老板的时候,程木捧着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俊眉微皱:「你醒了之后宋阳那家伙怎么跟你说的?」

我想了想,说:「他没怎么跟我说,我醒了没看到你人,问他你去哪里了,他说你守着我做了手术就回去处理事情了。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你是回来照顾黎姝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为了她冷落我了,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这两年我过得很好,早就已经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实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宋阳的确告诉了我程木把昏迷不醒的我托付给他就回了桉城,现在看来这是事实。假的是,他没有告诉我程木是守着我做了手术,又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两天两夜后,看我还没有醒来,托他照顾我,才急匆匆带着一身的伤口赶回去处理黎姝的事情的。

这两年来我还是挺了解宋阳的,我知道他是怕我心软,怕我因为程木的一点付出又屁颠屁颠回到他身边,然后继续被黎姝的极端和程木的为难所伤害。

所以宋阳才没有告诉我这些,而我,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告诉程木,无论宋阳是出于何种心思,我都不想去揣测,我只需要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他一直很好,是个很好的朋友,很好的老板,或许,将来他也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

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两年并不是因为我以为程木当初二话不说抛下了我,而是因为我忽然厌烦了黎姝的心机与手段,所以我和程木走到今天,可以说跟宋阳没有一丁点关系。

「唐阮阮!」程木捧住我脸的手势变成了捏,他脸色暗下来,语气非常不悦:「最后一句!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别以为你占了我便宜我就会又屁颠屁颠去追着你跑,就算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就算你是迫不得已,我知道嘛,你说过了,黎姝父母都去世了,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不能真的不管她的生死,可是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膈应,我就是没办法原谅你,你明白了吗?我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唐阮阮了,喜欢你就以你为中心,现在我压根不在乎你和黎姝那点破纠葛了。欠她是吧,那你就慢慢去弥补她吧,我凭什么陪你耗着啊,我又不是圣人,我也会难过,如果你不能两全,我只能说我们不合适。」

程木捏住我脸的手松开,看向我的眼睛里霎时布满淡淡的血丝。我看见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程木,黎姝一直都会存在于我们之间,你对她的愧疚永远无法消弭,如果你这么累,那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行吗?」

因为我看见你跟她在一起会吃醋,会难过,会伤心,会哭泣,我不想再这样,更不想永远都这样。

黎姝当初从从七楼跳下去,被提前在下面做了充足准备工作的警察人员和医护人员救下。她幸运的掉落在了安全气囊中间,性命没有危险,但是尾椎骨严重骨折,全身关节多处韧带拉伤,在医院 ICU 住了整整两个月。

这些都是秦悦告诉我的,后来我就不愿意再听了。宋阳也不希望我再去想那些事情,他几乎是强制性的避免我去接触与程木有关的一切,甚至偶尔还会包括秦悦在内。

所以两年来,我除了做梦的时候会想起一些桉城的事,其他时候都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时间真的是个很好的东西,它虽然不能痊愈伤口,但是它可以淡化伤口,直到伤口不再痛。

所以,只要黎姝一直都在,我和程木之间,从以前到现在再到以后,一直都会有一道疤痕,这是一道无解题。

所以,算了吧,我很累,他也很累。

程木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窗外如银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睛里曾经那么明亮的星星似乎一瞬间全部碎裂了。

他伸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放倒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像一颗沉默的树,我又想起刚入大学时经过操场时看见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那时候他还会经常笑,自从和我在一起后,自从黎姝出现后,他的快乐就消失殆尽了。

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心脏疼得像是被人活生生撕开,我蜷缩在黑暗里,祈祷这该死的难受赶紧过去。

爱情是什么,爱情什么也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也要做一个跟秦悦一样刀枪不入的女战士。

哦不,差点忘了,秦悦已经退伍了,因为她怀上了小战士。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把被子掀开一个洞往外看,隔壁阿姨隔着帘子递过来一包纸巾。

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他妈的,明天我会不会变成国宝。

「谢谢你,阿姨。」我操着浓浓的鼻音说。

「没有什么大不了,小姑娘,你这么漂亮,又还年轻,没什么过不去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

我的泪腺正要再次加力发酵的时候,阿姨又兴奋的补了一句:「等出院了,哪里没有汉子啊,我看麻醉科那个苏大夫就不错,哎哟,又高又帅,不比程大夫差。我那天做手术,他还对我笑了勒,要是阿姨再年轻个二十岁……」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楚,因为我被她逗笑了,笑没事,主要伤口还被扯了一下,然后就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病床再次传来轻微的呼噜声的时候,我终于缓了过来。

我拿出笔记本,登录微博,找到那个叫「未眠」的马甲,给他发了一条私信——我今天很难过,很狼狈,你尽管嘲笑我吧,我不还嘴。

未眠是我的一个读者,他跟辰光的性格不大相同,辰光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对生活充满热爱,给我发一些大大咧咧的粗糙的名言名句,而他的积极之中多了一分细腻在里面。

有时候我会在微博上分享一些日常,如果是开心的,他就会故意和我对着来,说是对着来,其实也恰到好处,只是我没有耐心,每回都要跟他吵起来。

如果我分享的是一些不开心的,他又会化身鸡汤大王,来开导我,教育我,好像天神下凡滋润人间一样,金光四射。

这样一前一后的差距,不能说是和精神分裂症极为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吧。

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我点进他主页,昨天晚上十点半,他发布了一条动态。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把你牢牢锁紧,现在真的晚了吗,我还能有第二次靠近你的机会吗?」

切,原来是为情所伤了。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哭到呕吐。

第二天,我被秦悦咋咋呼呼的声音吵醒,她和周息带着水果鲜花来看我,一见到我,她就痛心疾首的奔过来:「我说我要陪你来,你不让,你这是何苦呢?你看看你,好憔悴哦,咦,你眼睛怎么了?你嘴巴怎么了?」

我摸出手机照了照,靠,眼睛肿了,嘴巴也肿了。

「没怎么,这病房蚊子多。」我说。

她刚想说话,我想起昨天的事,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你怎么在网上给我挂了他的号?」

其实也怪我,我也没认真看。

秦悦的表情变得有些心虚,我瞬间明白了。

我看着她身边对着她一脸宠溺的周息,呵呵,他们已经结盟了,所以我是牺牲品呗?

10

住院的第六天,我见到了黎姝。

听说这两年她一直在康复中心住着,一个人,无亲无故的,每次在 QQ 上听秦悦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会想,那不是还有程木在吗?

当时我正在写新书的草稿,她走进来把一束鲜花放在我床头上。

看得出来她精心打扮过了,妆容精致,白色连衣裙仙气飘飘。

「身体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依旧和两年前一样,笑得那么灿烂。

??她在关心我??你谁啊大姐,我们很熟吗??我不打算搭理她,继续埋头敲键盘。

「唐阮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又问。

「是。」这个问题还是要回答的,我头也不抬。

「可是我不讨厌你,唐阮阮。」

我看向她,「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是的话那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外科,你应该挂脑科。」

她也不生气,继续说:「我知道程木喜欢的人是你,可是我为什么要把他让给你呢?」

我叹口气,合上笔记本:「两年前你找我谈话,颠倒黑白说孩子是程木的,导致我恶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你觉得我现在还会想要听你说话吗?」

她顿时瞪大眼睛无辜的看着我。

「当然,孩子的事不重要,现在就算那个误会解开了,我也觉得心里不舒服,你知道为什么吗?」我问她。

「因为你就是个神经病,而他竟然有你这么一个神经病的妹妹,我觉得他脏。你继续缠着他吧,没人跟你抢。」

她收起笑容,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指甲,表情漫不经心:「可是你又回来了不是吗?这两年我们过得很幸福,你告诉我,你回来干什么呢?」

呸!我简直要吐了!

一股无名火升起,我指着她身后墙壁上的一张标语,说:「看见没,关爱弱势群体,老弱病残。」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不等她反击,我继续说:「你有病呗,还病得不轻,我关心你,所以建议你赶紧去找个医院治疗一下,别出来害人了成吗?你看看你自己,一脸内分泌紊乱的神态,大姨妈还好吗?」

她生气了,一下站起来,伸手想要来推我。

程木正好进来,他两步走到床边擒住黎姝的手,然后一把甩开她,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泪瞬间掉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不想看见你。」

我望着程木冷笑一声,现在又装什么好人,以前不是很吃这一套吗?

「阿木,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求求你了,我不想住在那里了。」她爬起来,拉着程木的衣袖。

「两年了,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程木掰开她的手,一字一句,「你错在执迷不悟,错在把我对伯父伯母的愧疚和对你的关心当成理所当然,甚至自欺欺人,用心机和手段来伤害我身边的人。黎姝,你几岁了?你不是小孩子了。」

黎姝又拉上他的衣袖,「阿木,我真的喜欢你,这两年里,我也很后悔,我不该威胁你,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说完,程木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五分钟后,两名保安敲门而进,黎姝被他们带走。

「好好养着,什么时候身体和脑子都恢复了,就可以出来了。」程木冷冷道。

「我恨你!我恨你!唐阮阮!我恨你!」

「带走吧。」程木对保安摆摆手,脸上满是不耐烦。

我还有些吃惊,这样冷血的程木我还没见过,真是稀罕。

程木站我床边,眼睛没看我,盯着手中的病历本,询问我有没有不适的症状,唰唰唰写了几句,又看了一下我点滴的状况就转身走了。

我:??

我还正准备对他冷嘲热讽几句呢,他竟然不给我机会。

看起来好像确实被我伤到了?那又怎样,两年前他在别的女人身边时,我比他伤得重。

不行,我忍不住,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悦。

我打开笔记本,登录 QQ,给秦悦发信息。

我:你知道吗,刚才杏仁酥来了!

秦悦:啥?她不是被那个程木关在精神病院,哦不是,疗养院吗?程木他老爸还对她介入了强制性管理,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

我:?你没给我说过啊?

秦悦:之前程木不让我跟你提黎姝的事,不是说你脑子有毛病吗,怕你受刺激。

我:呸!你脑子才有毛病!我早就好了!

秦悦:哦,看出来了。

我:她为什么被关精神病,不是,疗养院啊?

秦悦: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不正常。起初是因为她跳楼受伤很严重,必须要疗养,后来她好像是总找程木闹腾还是怎么的,我也不大清楚,周息这个死人说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的。

我:神奇,我以为我走了他们俩终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呢。

秦悦:想多了,应该是变态刺激的生活哈哈哈哈哈哈,如果他们俩在一起哦,你想想,半夜程木起来尿尿,就看到杏仁酥站在床边披头散发盯着他,然后来一句,你看见我的头盖骨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我:然后程木被吓尿了,杏仁酥就追着他满屋跑,程木边跑边问,你为什么要追我,杏仁酥说,因为我有神经病。

秦悦:然后程木拔出他四十米的……把杏仁酥就地正法。

我:??

秦悦:然后杏仁酥说,肾宝,他好,我也好。

我:哈哈哈哈哈。

我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回过神来才看到程木黑着一张脸站在我身后。

刚才因为脖子酸,我就转身把电脑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的,正好是侧对着病房门的,所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察觉到。

我啪地关上电脑,「你来干什么?」

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我的笔记本,抬手把我的点滴换了一袋药。

「今天就这么点了?」我问他。

他不理我,眼睛还在盯着我已经合上的笔记本看,表情怪怪的。

我总觉得他好像哪里变了,不是刚才从他对黎姝的态度感觉到他变冷血了,而是觉得他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他以前是一个多么和煦的明媚少年呀,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心机深沉了呢?竟然偷看别人聊天?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杏仁酥一毛一样。

「还有事吗?我要休息了。」我指指门边,对他微笑。

他本来就比我高差不多 30 厘米,现在我又是坐着的,他是站着的,我说话都要仰望着他,累死了。

他俯身下来,与我平视,薄唇轻启:「四十米?」

靠,刚才我还祈祷他千万别看到,结果真的被看到了。

「是秦悦说的,不是我说的,是她先开始的!」我忙甩锅。

「哦,」程木舔舔嘴唇,「唐阮阮。」

我下意识捂住嘴巴,「干嘛?我说了我要休息了。你快出去。快出去。神经病。」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他问我。

我想了想,说:「对啊,我喜欢上别人了。」

「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他忽然伸手双手捏住我的肩膀,语气激动:「你竟然喜欢上别人了!?」

我:??

我来气了,挣脱他的桎梏:「你以为你谁啊程木,你以为你是我小说里的霸道男主角啊?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别人?难道跟你分手了,我要一辈子打光棍,然后在八十岁的时候坐在夕阳里回忆跟你的青葱曾经?」

他皱眉:「你变了阮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喜欢你啊,想把我最乖最可爱的一面展现出来给你,现在我不喜欢你了,干嘛那么累?」

他垂眸沉思片刻,还是不甘心一样,再次捏住我的肩膀:「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到底是谁?」

「我干嘛告诉你,告诉你,你好联合黎姝那个神经病来报复我们?」

他嘴角抽了抽,半晌,松开手,坐到我床边上,语气低落:「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看,果然和黎姝一毛一样啊,一会霸道总裁,一会深情男主,也不能说是和精神分裂症极为相似,只能说是一毛一样吧。

「不能,我说了,我有男朋友了。」

「是宋阳?」

「对。」我脱口而出,正好找不到人顶替呢,对不起啊老板,等我回去了好好补偿你的精神损失。

「我就知道!」程木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病房门被他甩得嘭一声。

幸好隔壁阿姨昨天已经出院了,不然今天又得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幼稚!神经病!」我暗骂两声,拉过被子蒙住自己准备睡一觉。

当天傍晚宋阳就赶来了,他推开病房门,见我躺在病床上嗑瓜子,脸都黑了。

「你个死孩子,谁让你乱跑的?还有,为什么做手术不跟我说?」

11

他手上还提着行李箱,淡蓝色条纹衬衣衣袖卷起来半截,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我有些心虚的擦擦嘴角,笑着说:「这不是怕你担心嘛,而且我是回来看秦悦的,真的,她怀宝宝了。」

宋阳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然后转头四处张扬,「程木呢?」

我有些好奇:「不知道啊,你找他干嘛?哦,他跟我说了,你是他师哥,那你也就是我师哥了。」

宋阳睨着我,「他跟你说的?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我眨眨眼:「没说什么啊。」

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啊,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程木手里吗?

宋阳哼一声,坐在我病床边上,「今天老子必须要教训他一顿。」

我被他这句话吓到了,赶紧爬起来,问他:「这是咋的了?」

宋阳拉过我的手看了看上面的针头,皱眉:「你这都回血了,怎么搞的?」

我这才看到一袋液体已经挂完了,刚才我只顾着嗑瓜子看电视,把这茬给忘了。

按了护士铃,我又问宋阳:「到底咋的了?」

唉,跟了他,呸,跟着他两年,耳濡目染,口音都变得越来越像他了,活脱脱一个东北女汉子。

「你就别管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决斗。」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反应过来我在旁边,又摁灭了丢进垃圾桶里。

我被他这几句话弄得非常懵逼,刚想继续追问,程木推门而进。

他看到坐在我旁边的宋阳,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玩味。

他走过来帮我把针头取了,对着宋阳阴阳怪气的开口:「好久不见啊,师哥。」

宋阳也阴阳怪气的开口:「谁想见你。」

「哦,我也不想见你。」程木说着,把病历本夹在咯吱窝里,抬起手看了看表,勾起唇角:「现在已经快七点了,病人需要静养,请回吧。」

「什么啊,你不是说我明天可以出院了吗?」我反抗道。

怎么又需要静养了。。

「哦,刚才我看了看你的各项指标,可能还有点不合格,尤其是血糖,太低了,再住两天吧。」

我:??所以,要再给我挂几天葡萄糖液吗??

宋阳站起身,跟程木对峙:「小程,你这是滥用职权。」

「那你呢,你背着我拐走我女朋友,是何居心?」

「你女朋友?你女朋友怎么会被我拐走?你自己干什么去了?」

我意识到气氛逐渐变得有些不对,赶紧拉住宋阳的衬衣衣角缓和:「那个,你们不是师兄弟吗,两年没见了,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俩人同时转头瞪着我,好吧我闭嘴。

不吃饭也可以啊,至少别这么剑拔弩张,我有点害怕。

「宋阳,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呢。」程木冷笑一声。

宋阳也冷笑一声,指着我,对程木说:「老子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死孩子开始,她就是在路边买醉,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第二次,第二次她一个人在凰城,你又在哪里?你在别的女人身边,是不是?」

程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揪起宋阳的衣领,手背上青筋暴起:「我的事不要你管,无论怎样,他也是我女朋友,你背着我带走她是几个意思?」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你做得够好,她怎么会跟我走?」

我头上冒出一堆问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哦,他们俩好有意思啊。

「程木,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事实,过去的就别提了。」我出声,试图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

俩人同时转头瞪着我,「你闭嘴。」

然后俩人又转过头去,对对方异口同声:「单挑?」

我一惊,连忙制止:「现在是法治社会,和气一点。」

俩人再次转头瞪着我,「你闭嘴。」

这次我真闭不了,我拉着宋阳的衣角:「你刚到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宾馆住下,明天我就出院了,我们一起回青余。」

宋阳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儿,刚要弯腰去拿行李箱,程木一把拽住我的手,面色铁青:「宾馆?」

啊?哦,可能他理解成我要和宋阳一起去住宾馆了。我懒得解释,想甩开他的手,却死活甩不掉。

宋阳见状,直接推了他一把,他才松开手。

程木刚要还手,我吼:「你们烦不烦啊!」

俩人这才闭上又要准备吵起来的嘴,阴阳怪气的看着对方。

这简直跟霸道总裁小说里的情节一毛一样啊,两个优秀的男人为了女主角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然后赢了的那一个,就能带走女主。

唉,我这么苦命,我能当女主角吗?哪个女主角有我这么惨?果然人生处处充满狗血。

「我说你这死孩子,吼什么吼啊,伤口不痛了?」宋阳嘀咕一句。

程木眸光沉沉的看着我,半晌,他转身出门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点点失落,只是一点点,可是下一秒我又嘲笑自己矫情,难道非要他们俩大打出手,我才高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他再一次松开了我。

诚然,我们已经分手,我也把话讲得很明白了,可就是有一点儿失落,是不受我自己大脑控制的那种。

我对宋阳笑笑,说:「饿了吧,我们去吃饭。」

然后我们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见程木等在车子边。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深灰色 V 领长袖体恤,黑色长裤衬得他双腿笔直。

「还等什么,走啊,我请你们吃饭。」他勾唇,对我们俩说。

我和宋阳对视一眼,决定不搭理这个神经病。

就在我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时候,程木跑上来挡在我们面前,对宋阳说:「你说得对,两年前我做得不够好,让你这只苍蝇盯了上,可是这一次呢,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觉得合适吗?」

「你说谁苍蝇呢?你才是苍蝇,你全家都是苍蝇。」宋阳回嘴。

「刚才你自己说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是臭鸡蛋,那你就是苍蝇,你能好到哪里去?」

好家伙,两个都是狼人,吵个架还能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反正我们不会跟你去吃饭的,你快快快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宋阳不耐烦了,推开他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程木又跟上来挡在我们面前,一把拽过我的另一只胳膊,对宋阳说,「为什么两年了你还是这么猥琐,两年前的事我就原谅你了,现在我要处理我和阮阮的私事了,你能不能别插手了?」

我看着被他们扯住的两只胳膊,小声问:「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我是病人啊?」

俩人同时放开我。

我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还能再幼稚点吗?当自己是偶像剧男一号男二号吗?

我皱眉,苦口婆心:「程木,你别这样了,我真的不想跟你继续了,这次回来我就是来看秦悦的,要不是她给我挂了你的号,我真的连见都不想见你的。」

程木原本跟宋阳吵得兴致勃勃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去,他说:「所以,你真的要跟他一起住宾馆?」

我:??这什么脑回路??我在说正事呢,分手的事,划重点!

「住哪儿关你什么事啊?」宋阳又插一句。

「你……」

「好了,这几天谢谢你。」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我赶紧打断程木。

这一次,他没有再跟上来,而是站在医院门外的玻璃前看着我和宋阳离开,他很高,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我装作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姿势始终没有变。

12

吃饭的时候,宋阳一直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又怕我心里不舒服,所以一直忍着。

「决定回来的时候,我真的没想过能再见他。」说完,我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在跟对面的人解释。

「我骗了你,对不起。」宋阳停止夹菜的动作,将筷子搁在碗上。

他垂着眼睛,没看我。

我有些慌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样子,我夹了一块他最喜欢的牛肉到他碗里,说:「我没有怪你,真的,就算你不隐瞒,我和他当时不分开,那之后呢,之后黎姝也会在,她能闹第一次第二次,也能闹第三次第无数次,我们迟早会分开,所以真的和你没关系,所以你……你不要这样。」

他的神色放松了点儿,抬眸望着我,说:「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第一次在大马路上见你你就在哭,第二次在凰城见你,你虽然没有哭,却气色很差,整个人都很憔悴。当时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程木,后来你们出事,我见到他了才知道。我也是 T 大出来的,以前和他有过不少交集,他父亲是医学系副教授,在 T 大挺出名的,我妹妹病重那一年,是他父亲把我妹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后来我和他也就认识了,称兄道弟了一段时间,直到我毕业后离开了桉城,我们就就很少联系了。其实原本在我妹妹的事情之前我也是知道他这么个人的,学习成绩优异,人缘好,围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一大堆。你们出事的时候,我见到他还挺意外的,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所以我大概猜到了你们之间的情况,主要你做手术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了,所以……」

不是世界小,是桉城太小,装不下我们的青春。

「我知道的,你不用解释了,没关系,真的,我和他的问题根本不只是在这里,我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是黎姝,我知道程木不坏,当初追他的时候我花了很长时间了解他,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看来我和他真的不合适。」

年少时喜欢一个人啊,就是像飞蛾扑火一样,倾尽全力头也不回。

那时候我被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喜欢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了,又为了什么而喜欢他。

或许,是在那颗篮球砸到我后,他火急火燎背起我往医务室跑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下,少年刚俊的面孔非常模糊。

晕晕乎乎,清醒过来的时候,穿着球服的少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玩手机。他的额头上还挂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湿透的碎发有些凌乱的散开着。

察觉到动静,他抬头,看见我醒了,紧张的站起身,问我:「你醒了,吓我一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眼睛特别亮,睫毛浓密纤长,他很高,站在床前俯视着我。

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于是后来就一头就扎了进去。

追他的一年里,欢乐比悲伤多,前面半年,我致力于写情书,我一个文学系美少女,分分钟洋洋洒洒几千字不在话下。后面半年里,我改变了战略,软的不行来硬的,导致他见到我撒腿就跑。

现在想起来觉得挺滑稽的,也觉得他确实是被迫答应我的。

忽然想起秦悦那时候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当时多么自信,不甜老娘蘸糖吃。

结果呢,哈哈,瓜是坏的,别说蘸糖,蘸甜蜜素也吃不了啊。

「现在你对他……」宋阳望着我。

我笑:「刚才我说的不是气话,我和他已经结束了,两年前就结束了。」

「结束是一回事,还喜不喜欢是另外一回事。」宋阳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里有一丝倔犟。

他身后的窗外灯火辉煌,行人如织,这座城市真的很小,很孤独,属于我的青春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伤口还疼不疼?」我刚想回答他,他却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摇头:「不疼了,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恢复得很快的。」

吃完饭,我陪着宋阳在附近找了家酒店,在等着他前台登记的时候,我余光瞥见玻璃门在站着个人,转过头去一看,竟然是程木。

他隔着玻璃跟我对视,两眼微红。

我愣住,他一直在跟着我们?

「上去坐坐?」宋阳问我。

我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房间在五楼,正好是顺着酒店大门的方向,我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那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一惊,他不会上楼来了吧?

下一秒我又反应过来,我干嘛一副被人捉奸的样子,我和他又没有关系,就算我要跟别人开房,他也没权利管我。

「想啥呢?」宋阳放好行李箱,问我。

「啊,没有。」我环顾一下房间,还不错,设施都很齐全。

宋阳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真不喜欢他这样,让我觉得压力很大,我还是喜欢那个大大咧咧的他。

于是我说:「哎呀,真没事,你怎么这么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

「有吗?」我耸耸肩,忽然叫一声:「啊!完了,电脑忘记拿过来了,今天晚上还要写稿子。」

宋阳挑眉,看一眼旁边的大床:「你打算留下来?」

我一巴掌打到他背上:「我回秦悦那里啊,难不成去医院住病房?」

「死孩子,人家小两口的,你好意思吗?」宋阳睨我。

「对哦,」我挠挠头,「那怎么办?」

「身份证带了吗?」

「好像没有,和电脑一起在医院里。」

「你个死孩子,」宋阳嘟囔一句,转身往外走,「无聊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给你拿。」

「早点回来啊,我害怕!」我冲着他背影喊。

关上门,我准备看会儿电视,死活找不到遥控器。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未眠给我发了一条私信。

「最近怎么样?」

时间是昨天凌晨一点。

我点进他主页查看,什么也没有,只孤零零躺着上次那条心情。

我回复他:「我很好,不好的是你吧,前两天就看到你动态了,失恋了?」

发送出去我就去刷主页看新闻了,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右下角的信息入口。

结果他一直没回我。

我都要昏昏欲睡了,宋阳还没回来。

我给秦悦发 QQ。

我:女人,在干嘛?

秦悦:在抢银行。

我:女人,你能不能正常点,我只是希望你陪我聊聊天而已。

秦悦:我真的在抢银行,不信你看!

说着,她发过来一张周息戴着口罩黑色头套,穿着黑色衣服黑色裤子,鬼鬼祟祟站在街头巷口的图片。

我:你们在搞什么鬼啊,小心警察叔叔出来电棒伺候。

秦悦:自从怀孕以后,我压力就很大,没钱就算了,人也变丑了,我不要活了。

我:可是这和你们抢银行有什么关系?

秦悦:我们最近连生活费都没有了,我身体不好,医生让我喝孕妇奶粉,孕妇奶粉也太贵了,没办法咯,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我:我才不信,周息家里很有钱我又不是不知道,骗谁呢。

秦悦:真的,他的卡都被冻结了,就因为他和我在一起,他父母不同意。上次去他们家里,他妈还对我甩脸子,靠,那个老妖婆,你知道她有多恶毒吗,她竟然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我成功被她带偏。

我:你要多少?我借你。

我本来想说,你要多少,我给你,但我知道她不会接受的。

她发过来一条语音,我点开,房间顿时回荡着她魔幻的笑声,类似于鹅鹅鹅鹅鹅鹅。

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我:还是那句话,你能不能正常点?

秦悦: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要出发了。

我:去哪?

秦悦:偷户口本啊。

我:??

秦悦:是我妈啦,她不让我跟周息在一起,说贫富差距太大,门不当户不对,以后会不幸福的。

我:你们孩子不是都有了嘛。

秦悦:所以我妈让我打掉,还把户口本藏起来了,你知道她有多过分吗,她说,如果你非要生,那我就让你的孩子成为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

我:哈哈哈哈哈哈阿姨太可爱了,我站阿姨。

秦悦又给我发过来一张照片。

我:你别说,周息这么穿还挺酷的,就像……迪迦奥特曼。

秦悦:??这是我!

我点开照片一看,果然是秦悦,她和周息一样的装扮,不仔细看分辨不出。

我:打扰了,你们请继续。

秦悦没再回我了,我倒在床上,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这家酒店距离中心医院也不远啊,步行来回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我给宋阳打电话,打了三个都没人接。

这时候,秦悦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喂!唐阮阮,程木跟人打起来了!」

我一愣,一边开门往电梯口跑,一边问:「在哪啊?跟谁啊?」

「在朝阳路这边的篮球场里,我在回家的车上,太快了,也没看得很清楚,但是周息说那就是程木。」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电梯迟迟不来,我只好走楼梯,因为跑得太快,拐角处摔了一跤,左手下意识就要去拉扶手,伤口被扯得猛地一痛。

顾不上那么多,我爬起来往朝阳路跑去,就三四分钟的路程,到的时候,正好看见程木一拳打在宋阳脸上。

「住手!」这一声喊出来,我的肺都要炸了,伤口也要炸了。

我跑过去,一把推开程木:「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去医院!」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两步,然后稳住,抬眸望着我。

我这才看到他脸上全部挂彩了,比宋阳还伤得重,嘴角肿起来很大一块。

幼稚!气死我了!

「师哥还是这么猥琐,只是打个球而已,输了就动手,是男人吗?」程木擦擦嘴角的血迹,对宋阳阴阳怪气道。

「我不是男人,你是孙子,能好到哪里去?」宋阳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回嘴。

「孙子又怎样,总比你不是男人好。」

我:……

为什么他们吵架的脑回路,这么奇怪啊?

「你们有完没完!?」说着,我下意识捂了一下胸口。

程木的脸色变了变,上前来就要查看我的伤口。我低头,这才看到白色体恤上面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打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他不听,坚持要上手。我确实有些疼,感觉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宋阳拽住他的胳膊,目光在接触到我胸前的血迹时,又松开了手。

这时,程木冷眼斜了一眼宋阳,表情怪异,然后把我拉到宋阳看不见的角落里。

他掀起我的衣服大概看了一下,说:「可能有点撕裂,你干什么了?」

我想了想,「没干什么啊,刚才摔了一跤。」

他又看了我一眼,拉过我的手走到宋阳面前,「她现在要去医院,伤口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严重吗?」宋阳面露担忧。

程木斜他一眼:「哦,可能有点严重,估计还要再住一星期的院吧,具体等我检查之后才知道。」

我:……

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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