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同乐

1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

我睁开眼，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抬手关掉闹铃。

老实说，这首《如果没有你》我早听吐了。但只要室友曹雯还讨厌，我就不会换掉。

「你真不腻呀？」曹雯不止一次阴阳怪气地向我抱怨过。

「我觉得很好听。」我强压下内心厌恶，面带微笑回应道。

「看你这品味……」曹雯翻了个白眼，「像这种可以无限循环唱下去的白痴歌曲，我真 Get 不到好听在哪。」

每当这时，我总会闭上嘴，对曹雯露出和事佬般的笑——她最吃这一套——之后她就不会絮絮叨叨，我也能继续恶心她。

可今天……我想了想，大笑出声。再不用看到曹雯的嘴脸，也不用顾忌她的心情，这首《如果没有你》也完成它的光荣使命。因为……

昨天晚上，我亲手杀了她。

没有曹雯的未来，一定无限美好。

2

曹雯的房间果然空无一人。我洗漱化妆完，穿上最好看的一套衣服离开。

今天上午，我有充足时间去向暧昧已久的张引告白。没有曹雯，他一定会爱上我。

等到下午，我会跟张引一起去剧团参加排练，排练结束后，团长将宣布新剧男女主演，不出意外，身为剧团台柱子的张引，将成为男主角。

没有曹雯，女主角就是我。

多么完美的结局，多么完美的开始，只要曹雯这个碍眼的女人消失，我就能拥有一切。

我来到张引家楼下，望着电梯屏幕上不断变小的楼层数字，恨不得时间过得再快一点。

「叮」，电梯门打开，一个人挡在我面前。

「梁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我瞪圆双眼，像见到鬼一般看着那人。她见我不说话，也歪头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深吸一口气，小声问出声来。

「你怎么在这里……曹雯？」

「我？」曹雯扬起鲜红的嘴唇，轻笑着回答，「我在张引家过的夜呀，昨天不是在电话里给你说过吗？」

「对啊……我忘了。」我结结巴巴地嗫嚅道。

「倒是梁钰，你为什么会在张引家楼下？」曹雯叉着腰，坏笑着盯住我问道。

「我……我来给张引送新剧本。」情急之下，我憋出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

没想到这也能说服曹雯，她摆摆手，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便快步离开。

等到再看不到她，我才将所有淤积在胸口的怨气吐出。可就算如此，我再没有向张引告白的心情。

曹雯明明都被我杀了，怎么又活了过来？

3

我闭上眼，努力回忆昨晚杀死曹雯的每一帧画面。

昨天是曹雯生日，下午排练完后，她叫上剧团所有人，来到我与她合租小区附近一家日料店开庆生派对。

派对到十点后才结束，大家在店门口互相道别，我借口还要赴第二场约，朝小区反方向走去。

等到所有人离开，我拐进路旁公共厕所。我换上从出门就塞在包里的黑色衣裤，戴上今天中午才到货的「旅行青蛙」面具。

想来这身打扮一定非常雷人。当我刚出厕所，一个骑电瓶车通过的年轻胖子吓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不过这恰好说明，人们已经无法认出我的样子。

我用尽全力奔跑，终于在小区旁一条小路上，追上正歪歪斜斜向前走的曹雯。

我迅速靠近，不待曹雯反应，便捂住她的嘴，顺手将刀插进后背。

曹雯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趁着四下无人，我用最快速度将她拖进人行道旁的草丛。我拔出刀，逃离犯罪现场。

我回到厕所脱下黑衣和面具，之后去了景城市中心瞎逛。当经过府南河时，我顺手将凶刀扔了进去。

现在回想起来，整个过程都不太真实，准确说来，就像一场细致又荒诞的梦。

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6 月 8 号。什么嘛？原来今天才是曹雯生日。

那昨天我到底做过什么呢？我很努力去想，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回到公寓，在无聊中打发掉整个上午，唯一值得说两句的，只有午饭前收到的包裹。

那是我为了杀死曹雯，匿名网购的「旅行青蛙」面具。

我拿起面具，内心杀意骤然而起。果然，杀人的记忆不过是梦，今天我才会下手。

下午是剧团例行排练，中途团长宣布明天将公布新舞台剧《玩命 LOOP》男女主角人选，我注意到大部分人都在看张引和曹雯。

排练结束后，曹雯突然站出来，邀请所有人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好像我的梦里也有这一段？

来不及细想，我已经跟着大家来到日料店。席间我强颜欢笑，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回忆昨晚的梦。

我从未把一场梦记得这么清楚，也从未做过与现实几乎完全契合的梦。

更可怕的，是梦里的杀人方式与我计划杀掉曹雯的手法一模一样，当派对结束后，我同样会谎称有第二场局，朝回家反方向走去。

等到大家离开后，我拐进路边公共厕所，换上一直装在包里的黑色衣裤，戴上「旅行青蛙」面具。刚走出厕所，一个骑电瓶车的年轻胖子从我面前掠过。

他瞄了我一眼，吓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

就连这个细节都和梦里一样。我不愿多想，只能强压内心忐忑，用最快速度朝曹雯离开的方向跑去，在小区旁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上，看见她正歪歪斜斜向小区大门走去。

我迅速靠近，捂嘴、抽刀、刺入，拖进草丛、拔刀、离开，整个过程和梦里一样顺利。

不过我留了个心眼，亲手试探过曹雯的呼吸和脉搏，确认她死透才离开。

我的内心既兴奋又空虚，不知不觉竟然晃到府南河旁。

趁着四下无人，我将包好的凶刀扔进河里。

曹雯死了，张引、主角机会……现在、未来，所有本该属于我的都会回来，再没有人能抢走它们！

直到躺在公寓单人床上，我仍在一遍遍构想未来的美好生活，迟迟不愿入睡。

4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音乐声将美梦敲碎，我拿起枕边的手机，抬手关掉闹铃。

奇怪，明明昨晚睡前我都换掉闹铃了呀？

不过没什么，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时间在小问题上纠结。我抓紧时间洗漱化妆，穿上最中意的一套衣服出门。

我要向张引当面告白。曹雯不在了，我一定能攫住他的心。毕竟，最开始他爱的可是我。

还有《玩命 LOOP》的女主角机会，时隔多年，我终于又当上了第一女主角。

我不光得到了爱情，还得到更多机会和更高知名度。所有这一切，只需要曹雯消失就行，多么简单。

然而当张引家楼下电梯门打开，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昨晚被我杀死的曹雯。

她落落大方，我吞吞吐吐，她洒脱离开，我靠着墙为脱口而出的「送剧本」懊悔。

如果前晚杀死曹雯是梦，那为什么电梯相遇这一幕也完全相同？太诡异了吧？

我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6 月 8 日。

我锁屏又解锁，连续确认三遍，日期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绝不可能是梦，可手机上为什么……

我冲上街，抓住一位路过的上班族询问今天几号。

「6 月 8 号星期五，不知道看手机吗？」上班族瞪了我一眼，快步离开。

我愣在原地，脑袋里如同打翻颜料盘的画布。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经历相互交织，我甚至不知该从哪里想起。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过了两次 6 月 8 号。

不，如果最开始杀死曹雯的记忆也不是梦，那现在就是我过的第三次 6 月 8 号。

到底怎么回事？

5

我像梦游般回到公寓，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整个上午。不出所料，网购的「旅行青蛙」面具在午饭前送到，我拆开包裹，顺手将它塞进包里。

思来想去，我不得不承认，记忆没有出错，我也没有做梦。现在的我，与《源代码》、《忌日快乐》这类电影主角一样，陷入到一场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循环当中。

时间是 6 月 8 日，每次循环都会经历差不多的事情，等到一天快结束，我会让曹雯的生辰变死祭。

与电影里的主角不同，我并非重复面对死亡或灾难，而是为怎样都不能杀死仇人困扰。

这样看来，曹雯与他们更相似，我倒像是电影里的反派。不过，这可是没有剧本的真实世界，谁规定我是反派？谁又规定我不能当主角？

更何况从我的角度来看，自曹雯加入剧团到现在，她就不停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爱情、事业……甚至合租屋的公共空间，要说反派，她才是反派！

如果我是主角，打破循环的关键就不再是如何活下来，而是用正确的办法杀死曹雯。

可到底怎样才算正确的方法？

我拿起桌上的尖刀，想了想又放下。前两次循环里，我都是用它杀的曹雯。

但这样并不能打破循环——当然我没猜错的话——或许我该换一种方法。

时间不紧不慢地来到晚上。中间我参加了剧团每天例行排练，团长宣布明天将公布新剧男女主演，排练结束后曹雯站出来，邀请所有人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整场派对既喧闹又无聊，每个人说的话，做的动作我都一清二楚，好不容易等到结束，我照例谎称还有第二场饭局，不过这次我没溜进厕所，而是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市中心找了一家酒吧坐下。我在酒吧待到后半夜，才去附近酒店开了间房住下。

今晚不能回租屋了。中午我离开前将饮水机里的水倒了个干净，将屋里的瓶装水也全都扔掉。我们小区附近没有 24 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当曹雯回去后要喝水，只能用水壶烧。

烧水就要用炉灶，但我提前在上面做过手脚，只要她一动开关，炉灶就会爆炸。

到时候，曹雯连同我们合租的公寓会在爆炸中灰飞烟灭，虽然我也会损失所有家当，但至少拥有了未来。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我成功杀死她的前提下。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循环的原因，但就我个人而言，如果不杀曹雯，第二天我将得不到迄今为止最好的角色，也得不到我爱的人。我真的输太久，不想再做失败者了。

就凭这一条理由，我就不会放弃，一定要在循环里与曹雯决出胜负。

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成功杀死她，第二天再进入循环，至少也能排除一种杀人手段，离成功更近一步。

我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入睡。当我再次睁开眼——准确说，是被《如果没有你》的音乐声闹醒——发现自己还是躺在自己房间单人床上。

看来又失败了。

6

后来我换过很多手段：下毒、钝器击打、开车撞、高空坠物……也改变过下手时间与地点。

上午曹雯回家补觉的路上、中午去剧团的路上、剧团排练休息时……每次我都在得手后确定曹雯死透，睡前会特意将闹铃换成其他歌曲。

可无论头一天我在哪里入睡，第二天我还是会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被难听的《如果没有你》叫醒。

曹雯也不是傻子，当第四次被复活后，她意识到自己也在循环中。第五次复活后，曹雯开始改变之前的行动模式。

她不再一大早离开张引房间，上午也不回房间补觉，下午排练她也不会独处，排练结束后，她也不只固定去日料店庆生。

但这些改变完全不能拯救她。毕竟我比她更早意识到这是个循环，也有杀她的经验，更重要的，她并不知道谁是凶手。

果然，当第八次复活后，曹雯在改变行为模式的同时，开始利用每一次循环有意接近身边的人。

她应该仔细考虑过自己混乱又复杂的人际关系，剧团团长、闺蜜、前男友们、干爹、剧团女同事、男同事、甚至还有房东，这些都是她的目标，她会用大部分时间死盯那个人，当被杀死后，下个循环马上换人。

竟然想到要排除凶手，不笨嘛。不过我也排除了很多杀人手段，于是原本单方面杀戮的循环，慢慢变成我与曹雯之间，杀人与活命的赛跑。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胜利者。

但随着循环增多，我慢慢开始焦虑，毕竟想得到、想不到的杀人手段都试了个遍，到后来，我身心俱疲，每次下手唯一能保持的共同点，只剩下一身黑衣与「旅行青蛙」面具。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非得打扮成这样？对了，当我决心杀死曹雯后，专门在网上搜过杀人方法。虽然我看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方法，但也意识到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所有能出现在网上的手段，都是失败后才被人公布，如果照搬，我只能重蹈前人覆辙。所以还得靠自己开脑洞。

当然，适当借用应该没有问题。抱着这个想法，我注意到大量有关「面具杀人魔」的相关报道。媒体将这在三个月前出现却已作案四五起的凶手描述成「分裂型行凶者」。

究其原因，一方面因为他下手对象多为年轻漂亮女性，每个受害者都是被肢解后随意丢弃；另一方面，则是与他残忍手段相比，他的打扮反差太大，除去一身能隐藏身形的嘻哈风黑衣外，戴在脸上用以遮掩真容的「旅行青蛙」面具也极具滑稽之色。

就在那时，我决心借用他的身份隐藏自己，同时我很迷信地认定，只要有最近正当红的杀人魔「帮助」，就一定能成功。

可结果……虽然不断杀死曹雯非常过瘾，但长此以往，当她在某一次循环中将我视作嫌疑人，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下手还不被发现。

或许，我该在被怀疑前，找到替罪羊。

7

但细细一想，这招并不靠谱。

首先我要找到同样仇恨曹雯的人，其次要确定那人对曹雯也抱有杀意，最后还要让曹雯注意到他。

必须同时满足这三条，与此相比，如何藏匿作案工具倒显得简单不少。

最重要的是，虽然我可以利用循环找到一个完美的「替罪羊」方案，但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无法解除循环。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靠自己。但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杀死曹雯？

老实说，每次循环经历都差不多的事，期间要分出大部分精力杀人，人就很容易疲倦。我开始考虑，如果接受现实，放曹雯一条生路，会不会也能打破循环？

但这样曹雯还是会挡在我前面，抢走每一个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问题来了，我到底是选择活在她的阴影里，还是活在同一天里？

思前想后，我拿定主意，最后再杀一次曹雯过瘾，之后就试试看什么都不做能不能打破循环。

这一次 6 月 8 日的晚上，当我以「面具杀人魔」的样子挡在曹雯面前，她的眼睛里投射出的同样是一种混有厌倦与幻灭的复杂情感。当我挥出尖刀，她也会反抗，只不过我感觉不到半分惊恐或兴奋。

或许她也对自己不断被杀死又复活感到厌倦，只在意谁是凶手。所以她并没有闪躲我的攻击，只顾着朝我脸上的面具伸手。

刀刃不断刺进曹雯身体，大概是渴望看穿凶手真面目的决心太过强烈，即便浑身鲜血，她也强撑着没有倒下。反倒是我，因为不断挥刀与躲闪，早累得气喘吁吁。

不行，这样下去，曹雯迟早会摘下我的面具，等到那个时候，就算我能将她杀死，再进入循环她就会知道我是凶手，到时候真就一败涂地了。

一定要速战速决。我一边躲闪一边寻找机会，可曹雯缠住我不放，她那头长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看得我心烦意乱。

头发……我灵光一现，当曹雯再次贴住我，我一把抓住她的长发，随手一绕，整个人顺势转到曹雯身后。

头发在脖子上越缠越紧。曹雯背对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嘴里发出不成语句的呼喊。

随着时间流逝，曹雯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她的脸色早已青紫，但仍固执地扬起头，伸出双手想要摘掉我的面具。

我别开脸，用尽全力扯动她的头发，曹雯的脖子也随之弯成奇怪的形状。突然，一声类似气球爆炸的声音响起，曹雯惨叫一声，头一歪再没有动静。

直到确认她死亡，我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杀死曹雯，那真的很过瘾。

离开前，我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曹雯，当看到那沾满鲜血，披散在地的长发便气不打一处来：它不仅害我差点被摘掉面具，还是帮助曹雯抢走本属于我的角色、爱情的元凶。

凭什么你的头发比我的漂亮？我掏出刀子，赌气似的将她长发割了下来。

最后一次了，过瘾就要过彻底。我恨恨地想着，转手将头发扔进垃圾桶。

8

叫醒我的，果然还是那首《如果没有你》。

我关上闹铃，内心一片平静。

只要今天什么都不做，等到午夜十二点过去，或许就能听到全新的闹铃吧。

我爬起身，慢悠悠地洗漱化妆，不用排练也不用计划杀人的上午一定很无聊。

而在午饭前，「旅行青蛙」的面具也会如约送到。

只要 6 月 8 号过去，我马上扔掉它。

当我涂口红时，大门方向突然传来钥匙开门声和重重关门声。

曹雯总是这样，毫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我对着镜子，努力摆出一张不算僵硬的笑脸。

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玻璃茶几的声响，我保持着笑脸，从厕所探出头。

「怎么了？」

「撞鬼了！」曹雯红着眼圈在沙发上坐下，「你自己看！」

她指了指头顶。其实不用她指，我也发现了异样。

她那头好看的长发，此刻已变成紧贴头皮，长短不一的「阴阳头」。

「一定是张引趁我睡着时剪掉的！」曹雯咬着牙怒骂，「臭男人，脑子有病！给他面子去他那儿睡一晚，他还真不知轻重了！」

我靠着厕所门框打量曹雯，没有说话。

「但又很奇怪……」曹雯撑着下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按理说剪头发这么大的动静，可我完全没有感觉，而且他床上除去几根长发外，连一根剪掉的头发根都没有。」

「张引打死都不承认剪过我头发，闹到最后还要指天发誓，怎么有这种人呐？」曹雯不停摇头，她冲进自己房间，不一会儿房里就传来翻箱倒柜声和「假发放哪儿了」的抱怨声。

我回到洗漱间，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对。我依旧在笑，不过那不再是佯装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刚刚曹雯抱怨时，我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上一次 6 月 8 号，当我杀死曹雯，还顺手割下她的长发扔进垃圾桶。

在这一次 6 月 8 号，曹雯头发神奇地变短了。

如果前一个循环里割掉的头发无法在下一次循环长出来，那是否意味着其他部位也一样？

或许我已经找到真正杀死曹雯的办法。

不过，若是我自己去完成，恐怕有些困难……

9

晚上，当曹雯庆生派对散场，我用最快速度冲进路旁公共厕所，换上第一次杀死曹雯时的装备。

嘻哈风的黑色衣裤、「旅行青蛙」面具，看起来既残忍又滑稽的我躲在厕所门后，密切注意起厕所外所有声响。

不到一分钟，一阵电瓶车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我深吸一口气，大步冲出厕所。

一个年轻胖子会骑着电瓶车经过，他会不经意瞄我一眼，之后会瞪大眼睛，一脸惊恐从电瓶车上摔下来——有时候是差一点摔下来——不管怎样，他背包里的东西会撒落一地。

这是我在循环中看过无数次的场景，一开始我会直接离开，但中途有一次，我心血来潮躲在街角，看完了胖子将地上所有东西塞进背包后推车离开的全过程。

后来的循环里，我再没有关注胖子惊吓后如何收场，而当时无意间注意到的细节也被我塞进记忆深处。毕竟，当时我并不认为这对我的有任何帮助。

但现在，这胖子就是我打破循环的「秘密武器」。

他经过我身边，再一次注意到我，再一次瞪大眼睛。他张大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和电瓶车一起翻倒在路边。

胖子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顾不上电瓶车，第一时间冲向背包。

我挡在他与背包之间，他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嘴唇颤动着，眼神里满是惊恐。

我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照片递给他后便快步离开。

我不需要回头也能肯定，当他看到照片上的曹雯，看到我写在照片背后合租公寓的具体位置以及潜入方法后，一定压抑不住内心欲望。

他会捡起地上的嘻哈风黑色衣裤和「旅行青蛙」面具，藏好面具下的尖刀，去往路边公共厕所变装，等到那时，他将变成真正的自己。

若不是那晚心血来潮看到他捡起来的东西，我真不敢想象，这个外表平凡的胖子竟然是最近让人头痛的当红罪犯——「面具杀人魔」。

最近警方加大搜查力度，他已经快一个月没作案了，现在心里一定饥渴难耐。我将曹雯送上门，他不可能忍得住。

我躲在街角，眼看胖子走进厕所。几分钟后，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旅行青蛙」面具的人走出厕所，跨上电瓶车快速离开。

我换下装扮，拦下路过的空出租车。既然有「行家」出手，那我就去市中心为即将到来的胜利好好庆祝一番吧。

10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

怎么还是这首歌？我痛苦地扭动脖子，迟迟不愿睁开眼睛。

等等，昨晚我睡觉前忘记换闹铃了。

那就好。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纯白色天花板。

我坐起身，环视一圈房间。书桌、衣柜、化妆镜，电脑、台词本、毛绒玩具……视线里每一样东西都再熟悉不过。

明明昨晚为了给「面具杀人魔」腾出足够时间，我在市中心一家酒店开房过夜，怎么现在还是在自己房间醒来？

难道昨晚他没有杀曹雯？不对，如果曹雯没死，循环现在应该已经被打破，我还是会在酒店房间醒来。

看来曹雯还是被杀死了。可按照「面具杀人魔」的手段以及我的假设，她不可能被肢解后还能在下一个循环活过来，那为什么我还在循环里？

是我假设错了，还是「面具杀人魔」根本就没有肢解她？

突然响起手机铃声适时打破了我的纠结。

「梁钰，」我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张引便抢先说道，「你能来一趟市医院吗？」

「你怎么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请求搞昏了头。

「不是我怎么了，」张引声音里满是焦急，「是曹雯！她现在正在急救室里。」

我全身一个激灵，连忙问道：「她又怎么了？」

「我……她……」张引在那头吞吞吐吐。

「别藏着了，她昨晚是在你家过的夜吧。」我冷哼一声，又问了一次，「她怎么了？」

「她出事了……」张引声音抖了起来，「早上起床时她两条腿突然疼得站不起来，我一摸膝盖，她两边膝盖骨全都裂开了！」

「你一会帮忙把这些东西带医院来……」一个想法突然出现我的脑袋里，它既丰富又有足够说服力，让我完全听不到张引的说话声。

昨晚遇见「面具杀人魔」时已快十一点，等到他穿戴好装备离开公共厕所已接近十一点半，之后他去杀曹雯，就必须先按照我的说明溜进小区，跟踪曹雯并在她开门时控制住她，他会在公寓里杀死曹雯，最后分尸。

这段行动光说出来都要花费不少时间，更别说实际操作了。在以往的循环里，每到午夜十二点，不管我在室内还是室外都会突然失去意识，等再睁开眼，我就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了。

如果失去意识是为了强制结束 6 月 8 号这天让我再次进入循环，那对曹雯也一样。这样说的话，当晚「面具杀人魔」好不容易杀死曹雯，刚砍断她两条腿，时间就翻过十二点，不管是突然消失还是世界扭曲，总之曹雯会带着两个碎裂的膝盖，重回循环。

我越想越觉得这才是最准确的解释。虽然没能成功借「面具杀人魔」之手杀死曹雯，但他给了我足够关键的提示，让我愿意亲手再试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11

这次的 6 月 8 日与过去每一次都不相同。没有与曹雯在张引楼下偶遇，没有一上午的浑浑噩噩也没有晚上的庆生派对，只有躺在医院的曹雯以及缺少她的社团排练。

入夜后，我悄悄来到市医院，因为某任男友是市医院医生的缘故，我从他那里知道一条可以潜入医院，又不会被发现的隐秘路线。

我趁救护车离开、车库门还没关闭的空档溜进车库，我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所有工作人员离开后才换上从剧团拿走的护士服，乘电梯来到曹雯所在楼层。

整层楼仿若棺材般冰冷又安静，我压低脚步，小心绕过护士站，来到曹雯病房前。

我轻轻转动把手，病房门缓缓打开，不知是不是拉上窗帘的缘故，房里一片漆黑。

我屏住呼吸，轻轻贴住房门，努力分辨屋内响动。但病房里同样死寂无声，我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想到这里，我抽出那把不知杀过曹雯几次的尖刀，小心翼翼朝病床所在方位移动。

因为白天我来过这里送东西，所以现在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在不触碰任何东西的情况下移动到床前。

被子在床上团成粽子状，果然是曹雯的风格，连在病房睡觉也没个正型。

我紧握尖刀，掀开被子。

「谁？」当空无一人的病床呈现在眼前，一个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眼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曹雯出现在厕所门口。

我赶紧收起尖刀，但为时已晚。曹雯转动轮子移动到我面前。

「梁钰？」虽然我戴了口罩，但曹雯还是一眼就认出我来。

「果然是你。从你出现在张引家楼下我就感觉不对劲，团里怎么可能叫你去送剧本？」曹雯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伤感。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杀我。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被你杀过无数次，不过每次都……」

「我当然知道！」我低吼着打断她，「你每次都重复生日这一天，每次都在最开心时被杀死，当你意识到这一点后便不断尝试，想抓住凶手。

「因为你相信，只要抓住凶手，就能成功度过生日，迎来新的一天！」

见曹雯惊讶地张大嘴，我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感。「吃惊吗？这本就是个没有剧本的真实世界，凭什么只有你能当主角？凭什么不能是我？」

我抽出尖刀，一步步朝她逼近。「如果能成功杀死你，我同样能前进到新的一天。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曹雯快速转动轮子，轮椅带着她退到病房门前。

「过得更好吗……」曹雯声音有些嘶哑，「这就是你要杀我的原因？我哪儿碍着你了？」

「你怎么可能懂？」声音从我齿缝间挤出，「那些机会、成功，所有你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原本都该是我的！」

「可是……」曹雯转了转眼珠，嘴角扬起狡猾的笑，「每次我不都能活过来吗？这恰好说明我才是主角，你不过是我必须战胜的反派罢了！」

她高昂着头，朝我挺起胸膛。「来吧。不过，进入下一次循环我就知道，致我于死地的人就是你！」

「你输定了，梁钰。」曹雯瞪着我，那无知又得意的样子与她每次抢走我的东西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愤怒被彻底点燃，我一个健步冲到曹雯面前。我猛地伸出手，尖刀毫无阻拦地刺入她的左胸。

迎向她扭曲却又不屑的脸，我低声问道：「能够无限复活的感觉很好吗？」

她紧咬牙关，没有回应。

「恐怕你现在都没想通，头发为什么会消失，膝盖骨为什么会裂开吧？」我笑了笑，握紧刀柄，「虽然我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但当你身体一部分消失后，下一次循环就无法重新长出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移动刀柄，曹雯胸腔里传来刀刃切断肌肉与骨骼的闷响。

「就像头发会消失，膝盖会裂开。没有心脏，你如何在下一个 6 月 8 号活下来？」

我强忍住血腥味带来的恶心感，将手伸入伤口。我在胸腔里摸索，直到触及一块正微弱跳动的肉块。

它握起来柔软又粘手，但这丝毫不能阻挡我用力将它与血管剥离。

当它离开曹雯身体的瞬间，鲜血喷了我一脸。

「曹雯，祝你生日快乐，」我盯着曹雯那双逐渐失色的眼睛，伸出舌头舔掉嘴边的血，「当然，忌日同乐！」

曹雯呼出最后一口气，瘫在轮椅上再也不动了。

12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当意识被音乐声完全唤醒。我终于发现，闹铃终于成功换成现在最流行的歌曲。

我坐起身，环视一圈房间。书桌、衣柜、化妆镜，电脑、台词本、毛绒玩具，每样东西都无比熟悉，这是我的房间。

我解开手机屏锁，时间是早上八点，日期是 6 月 9 号。那折磨过我无数次的 6 月 8 日，终于成为过去。

与它一同过去的，还有我的同事与室友曹雯。

吃早饭时我接到团长电话，他告诉我今早市医院护士查房时，发现病房内曹雯被挖去心脏的尸体。

「刚刚警察来找过我，估计下一站就是你们那边。」团长的声音在电话里没有半分温度，「他们问完就走，不会耽误下午剧团排练。」

挂断电话，我躺在沙发上大笑起来。

所有事情都变得无比顺利。警察来到公寓，问了许多不痛不痒的问题，看来昨晚我打扫得足够干净，他们并没有怀疑到我。

我用早已想好的回答打发走警察，顺道出门扔掉垃圾。那里面不仅装着生活废品，还有我为了完成谋杀，刻意买来的宽松黑色衣裤和丑陋的「旅行青蛙」面具。

我回到公寓，打开电视。有关曹雯的报道刚刚结束，紧接着是「面具杀人魔」因为精神失常，投案自首的新闻。

电视里，一个年轻胖子全身颤抖，他面对伸到嘴边的麦克风不停念叨着「那女人突然就消失，真见鬼了」。

我关掉电视，过了这么久以来最轻松的上午。午饭后，我来到剧场，在排练间隙，团长宣布了新剧《玩命 LOOP》的男女主演。

我站到人群中间，看了眼身旁的张引，羞涩地低下头。

排练结束后，我以「庆祝未来搭档顺利」为由约张引到一家私房餐厅，我俩聊得非常开心，也喝了很多酒，离开餐厅时，我向他吐露了爱意。

他直接吻上我的唇。那一刻，我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完全放松。

当我怀着美妙的心情站在路边等待开车的张引时，丝毫没注意到一个头戴猛鬼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身后。

等我发现时，黑衣人早将尖刀刺入我的心脏。

明明美好生活才刚开始，怎么会……我带着满心不甘，沉入无尽的黑暗。

「你还要我怎样，要怎样……」当意识被音乐声唤醒，我猛然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我的房间，铃声是杀死曹雯后才换的流行歌曲。我使劲捏了下手臂，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解开手机屏锁，时间是上午八点，日期是久违的 6 月 9 号。

我摸了摸心口，没有任何伤口，但不得不说，那种被尖刀刺中的寒冷与疼痛无比真实。

是梦吗？当我还在犹疑，铃声突然响起。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团长毫无温度的声音。

「今早市医院护士查房时，发现曹雯死在病房里。」

我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她的心脏被挖掉了……」团长压低声音说道，「刚刚警察来找过我问情况，下一站就去你们那边。」

「他们问完就走，不会耽误下午剧团排练。」说完这句话，团长就挂断了电话。

我紧握手机，迟迟不愿下床。每一个过去与我结怨的人在脑海中出现又消失，我开始纠结，到底是谁想要杀我？

除了找出凶手外，或许我还必须学会怎样忍受无数次被杀死的痛苦吧。只是这次，我希望自己还能做第一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