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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拨算珠

「少卿大人若有意,便饮了这杯残酒。」慕容瑾轻敛柳眉,脸颊微红,对着酒杯抿了一口,素手一推,将酒杯推到了顾晏清的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波流转,欲说还休。

顾晏清只用目光轻轻扫了扫面前的酒杯,既没有举起,也没有推开,他脸上挂着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看着慕容瑾。

一、俏寡妇

长公主慕容瑾,当朝天子的亲姐姐,新丧的寡妇。

顾晏清,大理寺少卿,如今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新秀。

好一幕俏寡妇情迷小郎君的戏码。

我,少卿府中的婢女,在心中忍不住为这场戏暗暗喝彩。

如今这戏正演到最精彩的时候,我自然是全神贯注地瞧着他们,连带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约莫是我的眼神太过灼热,顾晏清似有察觉。

他转过身子,正对上我的目光,他挑了挑眉,示意我往桌下看,我将目光从他俩身上转移到桌下,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正在摩挲着一块玉佩。

这玉佩水色饱满,通透明亮,一看就十分值钱。

我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走到了顾晏清的身前,将这杯残酒饮了个一干二净,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打算谢罪。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晏清与珠珠两情相悦,万不敢攀附公主,若公主因此怪罪,晏清愿意一力承担。」

他全然不顾慕容瑾此刻有些深沉的脸色,悠然地伸出双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长公主伸手将酒杯取了回来,她猛地举起酒杯,最终还是念着皇室的颜面,将酒杯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待公主的身影走远,顾晏清将手中的玉佩塞到了我的手中,这玉佩温润发热,一看就价值不菲。

没想到,我除了做顾晏清的白月光的替身以外,又多了一项替他挡桃花的工作。

我,大理寺少卿顾晏清的贴身婢女。

不用打扫,不用干活,只因为我与他心中的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

他和他的白月光是青梅竹马。

幼年之时,顾晏清家道中落,从此便与白月光失去了联系。

我被他捡回来,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

我缩在客栈门前避雨,客栈掌柜嫌我影响他生意,吩咐小二赶我走。

他撑着一把伞,一头青丝,未沾半点雨丝,一双含情目温柔地看向我,他向我伸手。

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中。

从那以后,我便从居无定所的小叫花,成了大理寺少卿的贴身婢女。

二、卖玉佩

新得了玉佩,我同以往一般,寻了个机会悄悄从府中溜了出去,打算将玉佩典当了。

我:「老板你看看,这玉佩水色饱满,通透明亮,少说五十两。」

当铺老板与我也是老熟人了,直接痛快地答应道:「行,五十两便五十两吧。」

正当我喜滋滋地往府中赶的时候,脑袋吃痛,面前一黑,手脚被人捆住。

当我的眼睛再次重见光明时,

眼前坐着的,可不就是前几日拂袖而去的长公主嘛。

完了,俏寡妇要惩治小奴婢了。

她一双杏眼微微眯着,歪着头看向我,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叫算珠,算盘的算,珍珠的珠。」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起来并不算多愉快的样子。

正当我心中擂鼓乱点之时,慕容瑾又开了口,她看向我的目光比初时温柔了一些:「你就是顾晏清心悦之人?」

我当然不是啊,我若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他怎么舍得让我替他挡刀。

刚进府之时,我不是没有猜测过,说不定我就是那个顾晏清心中的白月光本光,但自从我进过他的书房之后,我便知道,我不是。

他的书房中,挂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杏眼弯眉,嘴角带笑,或倚坐在书桌之旁,或游戏于花丛之间,一副娇俏可人的模样。

我与画中之人论长相有七八分相似,论气质便没有半分相似了,画中人,明艳夺目,而我堪堪算得是蒲柳之姿。

如此相似的五官,她便长得倾国倾城,我便拼凑得差强人意。

最重要的是,每张画上都附了两个大字——「明珠」。

正当我打算开口和长公主解释我只是一个替身的时候,

长公主的脸颊渐渐地染上了红晕,她侧着脸轻声说道:「你凭如此姿容,还能得到少卿大人的欢心,想必有些本事,你若是愿意授予本宫,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说完,她身边的婢女举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盘子走了上来,婢女伸手将红布揭了一半,红布下露出了闪闪的金光。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原就是我们替身应该做的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轻咬着下唇,略带犹豫地轻声说道:「没错,少卿大人,确实……心悦奴婢良久。」

长公主又恢复了公主该有的高贵姿态,她端坐在正堂的躺椅之上,有节奏地敲了敲座椅两侧的扶手:「他若是喜欢你,为何不娶你?」

我眼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既然不信我说的话,又何苦大费周章地将我抓来。

我心中虽有些无奈,但在长公主目光看向我的瞬间,我还是快速地进入了状态,做出一副痴情少女的神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长公主正欲张开口,想要继续问些什么,

一个穿着黄衣的侍女便疾步走到了长公主的身边,弯下腰,附在长公主的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待她重新直起身子,

长公主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她吩咐面前的侍女将盛满金子的盘子端至我的面前:「收下吧,贸然请你过来,珠珠姑娘怕是受惊了,这些金子便权当是赔礼了。」

侍女听了长公主的吩咐,将装满金子的盘子端至我的面前,见我没有动作,又用盘底的红布将金子包了起来,塞到了我的怀中。

我摸着还未完全平静下来的心脏,低着头说了句:「奴婢谢过长公主。」

「既然少卿大人来接你了,本宫便不好再久留你了。」

说完,慕容瑾便牵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刚出门,我便看到顾晏清站在了门口,他身着白衣,面若桃花,眼似皎月。

慕容瑾看到顾晏清站在门口,立刻将我推了过去,客气地同他解释道:「前几日,我见到她便十分欢喜,所以冒昧请来我的府邸做客,少卿大人不会怪罪我吧。」

顾晏清似乎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解释,毫不羞愧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长公主说笑了,珠珠本就惹人欢喜,长公主见她欢喜也在情理之中。」

我:「……」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十多句,皆是夸赞我的言辞,倒叫我一时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竟觉得自己也是个香饽饽了。

直至我被顾晏清带至马车之上,才缓过神来。

顾晏清:「我家珠珠果然令人爱不释手,若我再晚到一些,恐怕你要和长公主把臂同游了吧。」

刚收了别人的银子,我心中自然有些愧疚,于是开口为慕容瑾辩解道:「长公主不是坏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胸前。

明明金子是冰冷死物,我却感觉胸前的金子略微有些烫人。

他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语气不善地说道:「给你钱帛的,皆是好人?」

果然,大理寺少卿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他。

毕竟顶了他白月光的身份才挣了这笔横财,我有些心虚,只好悄悄地低下了头。

顾晏清收敛了笑容,眼睛有些凌厉地望向我:「珠珠,你心里是不是除了孔方兄就再住不进别人了?」

三、醉酒

顾晏清生气了。

作为我的金主,他不能忍受我一个人打两份工,我收了慕容瑾钱财这件事,大抵是对他财力的一种质疑。

虽然慕容瑾给钱大方,人看起来也和善,

但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趁着四下无人,悄默默地溜进了顾晏清的房内等他。

这便是身为替身最大的好处了,只要是在少卿府内,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随意进出。

没想到这一等,便从白日等到了黑夜。

夜色降临,门外早起挂起了灯笼。

吱呀——

房门开了。

顾晏清穿了一身碧色的衣衫,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他这样子,今日一定喝了不少酒,他扶着门框,身形有些不稳,似乎被椅子绊了一下,他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

我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接住他,却被他带倒,压在地上。

他的口中带着一丝酒气,眼神有些迷离:「珠珠,你亲我一口。」

我突然愣在了那里,我这个替身大抵是个文替。

平日里他总喜欢对着我这张脸说些情话,却从来动过真格。

我虽然是个替身,但也有自己的工作原则,武替是另外的价格。

——要加钱。

他大概是见我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于是将手中的玉扳指摘了下来,塞到了我的掌中,又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

我的嘴唇轻轻地在他的额间点了一下,便快速地撤了回去。

见他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才总算放下心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露出了如同稚子般单纯的笑容。

顾晏清不爱笑,却经常笑,他平日里笑起来眯着眼睛,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和想法,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外界对他的评论——少卿大人外表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实则心狠果决,与人争毫不留情。

今日里却笑得有些傻气。

「珠珠,你喜欢我吗?」

他的眼神看向我,如同和风细雨般,吹皱了我的心池,在我心里荡起了涟漪。

如同我与他初见时那般。

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递了一把伞,我接过伞,却丢了心。

他是万千少女春闺中的美梦,

是朝堂新秀,是大理寺少卿。

我不过是他心中白月光的替身罢了。

但我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还是轻若蚊蝇地说道:「欢喜,一直都喜欢。」

我话音落后,紧紧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房内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缓缓地转过脸,看了一眼顾晏清,

不禁觉得又气又好笑,他双眼闭合,神态安详,早已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

我整整花了半个时辰,才替他换洗完毕,将他拖到床上。

忙活了大半夜,我早已累极,一沾到床铺,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

他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一大早便差别的丫鬟来唤我过去。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庭院的小亭子中。

他盯着我的黑眼圈看了好一会,又将脸凑到我的面前,仔细地确认过后,才小声地笑了出来:「莫不是因为昨日我喝了酒,未曾伺候你休息,所以珠珠昨晚孤枕难眠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讲得如同真的发生过什么一般,我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前来传信的丫鬟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她瞪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无视我的表情,将我按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珠珠,会下棋吗?」

我:「不会。」

我瞬间生出了想要回去补眠的想法。

他从桌下取出了两个玉制的棋罐,露出了他招牌般的微笑:「一颗棋子折算一两银子,吃多少折算多少。」

我刚腾空的屁股,又一下子回到了石凳之上。

他只简单地将基本的规则讲给我听过一遍,便让我直接上手与他对弈。

半个时辰以后,他左手旁堆满了我的黑子,我手边才不过零星的几颗白子。

白子势头正猛,已经将黑子逼入了角落之中,我送我手中的黑子入局,试图挽回些颓势,黑子还未落在棋盘之上,我的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按着我的手,令我将黑子落在了别处。

黑子不守反攻,吃掉了周边的一片白子,他仅仅用了一子,便让黑子又活了过来。

他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看着我,轻启薄唇说道:「珠珠,你要记住,擒贼擒王,围魏方能救赵。」

四、摄政王

「大人,摄政王——」

一个婢女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话刚讲到一半,身后便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她立刻哆哆嗦嗦地退到了一旁。

我见到有人来,立刻起身站到了顾晏清的身侧。

「本王不请自来,晏清不会怪罪吧。」

锦衣华冠,身后跟着十余名带刀的侍从,来人正是当今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摄政王——沈牧之。

沈牧之眉毛上挑,嘴角微微上扬,自顾自地坐到了顾晏清的对面:「本王来,是想同晏清讨要个人。」

顾晏清挂上了他虚伪的微笑:「不知是哪位姑娘能得摄政王大人的青睐。」

沈牧之将两颗棋子捏在手中肆意把玩,朝着顾晏清开口说道:「珠珠姑娘。」

我的心脏紧张地跳动了起来,将头努力往胸前埋了埋。

顾晏清朝着摄政王粲然一笑,附在管家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数十位身着彩衣、长相迤逦的女子在沈牧之的面前一字排开。

顾晏清从石凳上起身,站在了众位美人的面前:「这位叫红珠,这位叫黄珠,她们都叫珠珠,不知摄政王想要的是哪位?」

沈牧之:「自然是晏清心上的那位珠珠,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本王不是君子,本王平生最喜好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

沈牧之见顾晏清与他装傻,放弃了与他兜圈子的想法,朗声询问道:「算珠姑娘是哪位?」

见沈牧之要找的是算珠,众位美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我的身上。

沈牧之顺着美人的视线看去,踱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就是算珠?」

他的声音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力,他一开口,我的心便紧张地乱跳起来。

我脚下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点了点头。

沈牧之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

「倒是长得十分有趣。」

顾晏清走到了我的面前,用力一拉,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所有美人摄政王都可以带走,唯独算珠不行。」

大概是沈牧之并没有想到顾晏清会动手抢人,手上并没有用力,因此一下子就被我挣脱了。

「若是摄政王硬要强人所难,不如将晏清和珠珠一起带入府邸,反正摄政王尤善做这些名不正言不顺之事。」

摄政王,即使我只是一个婢女,依旧对他有所耳闻。

天子十三岁继位,朝政便一直由摄政王把持。

早年摄政王主持朝政乃是名正言顺之事,如今天子早已成年,摄政王却迟迟不愿放权。

名不正言不顺六个字恐怕正好触在了他的逆鳞之上。

沈牧之眉头紧皱,神色之间隐隐有些怒意。

身后的侍卫也抽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用剑抵着顾晏清,将他团团围住。

顾晏清抬起头,并无半分惊惧之色,只眉眼含笑地看着沈牧之:「晏清倒要谢谢摄政王,感谢摄政王不惜用自己的名声给晏清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

沈牧之脸上也放松了起来,他拊掌大笑道:「本王没有看错,晏清果然有情有义,是朝堂的中流砥柱,社稷的肱股之臣。」

顾晏清挑了挑眉,并没有接话。

沈牧之挥了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将剑收了起来,如同来时一般,声势浩荡地离开了少卿府。

五、逐人

朝堂之上似乎局势更加紧张了,顾晏清经常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到府中,休沐日也经常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年末,才终于得空,召我过去下棋。

他的笑容一如往昔,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当前朝廷局势的影响。

顾晏清:「珠珠,你听过绿珠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他同我讲过,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顾晏清:「如果有一天我失势了,你会为我殉情吗?」

我:「不会。」

「瞧瞧,我养了这么久,珠珠都对我没有一丝的怜惜,可把我的心给伤透了。」

他有些夸张地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配上他微微皱起的眉,倒真有几分伤心难过的模样。

我主动伸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

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随手取了一个橘子:「我家珠珠终于也会心疼人了,便赏半个橘子给你吧。」

他的手臂洁白如葱,手指洁白纤长,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了橘子,又将橘子瓣上的橘络取了下来,将橘子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我。

这次顾晏清让了我三子,我勉力比上次多支撑了几个回合。

此时,管家来到了顾晏清的身侧,开口说道:「顾公子,您的扳指丢了,在珠珠姑娘房内找到了。」

顾晏清原本在棋盘上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明明是他送我的,我正打算开口。

管家的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包裹,当着顾晏清的面打开,里面是几十锭金子。

「珠珠姑娘能解释下你一个婢女身上为何有这么多的金子吗?」

这些金子,我自然认得,是慕容瑾给我的那盘金子。

但我应该怎么跟顾晏清解释这盘金子的来历呢?

难道说,我说我是他的心上人,骗了慕容瑾,我一时有些踌躇。

管家又招呼一个人走上前来了,那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我一直光顾的那家当铺的老板,他手中举着一个盘子,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顾晏清送我的各种玩意。

管家:「珠珠姑娘,大人赏你的东西,你可是全部变卖了?你私下行此事,可曾想过大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该从何说起。

只能呆呆地望着他,我相信相处了这么久,他必然是相信我的。

他嗤笑了一声,开口问道:「是府中短了你用度了?偷盗府中财物,随意变卖赏赐,你以为你凭着这张脸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在他心里我本就是个贪财之人,自然做得出来这些事。

我原本就是靠这张脸得了他的宠爱和另眼相待,他大概是厌恶极了我,一个顶着他白月光的脸做出如此下作事情的人。

他皱了皱眉,一脸冷漠地看向我。

少卿大人外表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实则心狠果决,与人争毫不留情。

——我终于明白外界为何如此评价他了。

「把她赶出少卿府。」

这是我被赶出少卿府之前,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六、告状

次日,我在街上有些浑浑噩噩地走着,听到路边的行人正在热切地谈论着今日最大的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大理寺少卿顾晏清,被抄家了。」

「好像是因为收受贿赂,中饱私囊。」

「府内所有人都被扣押了。」

我万万没想到,我被赶出少卿府的第二天,便听到了他锒铛入狱的消息。

怎么会这么巧,我刚被赶出来,少卿府就被抄了。

此刻,即使我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他恐怕早已料见了他今日的下场,逐我出去也是故意为之。

这一刻,我的心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不管他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救他心中的白月光,我一定要救他出来,亲口问个明白。

平民伸冤自然要到府衙中,我敲响了府衙门口的鸣冤鼓,没想到没等到官老爷,却等来了几个带着大刀的衙役。

「官老爷也是你一介平民百姓可以随意见的吗?」衙役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将打算击打鸣冤鼓的我推到了大街的地上。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是慕容瑾。

她如同初见时一般,一身华服,尊贵无双,如同一朵富贵的牡丹一般,明艳逼人。

她冲着跌坐在地上的我打了声招呼:「珠珠姑娘,好久不见。」

我急忙站起身来,走到慕容瑾的面前行了个礼:「少卿大人是冤枉的。」

不过几个月不见,她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和喜悦,显得有些深沉:「本宫知道,此处不太方便讲话,随本宫走吧。」

她让婢女将我带上了她的马车,带我来到公主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坐在了正座之上,看着我发问道:「你可知是谁要他死?」

我摇了摇头,直接跪在了慕容瑾的面前:「请长公主垂怜,为珠珠指条明路。」

慕容瑾:「摄政王动了少卿大人,敲山震虎,如今百官噤若寒蝉,朝堂之上没有人再敢发声,唯有一人能破此局,那人便是珠珠姑娘你。」

慕容瑾看向我的眼神愈加亲切,她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少卿大人的府中旧奴,为救旧主,合乎人情。少卿大人将摄政王结党营私的罪证交与你,合乎人理。珠珠姑娘,你说对吗?」

慕容瑾用涂了豆蔻的手,递了一份陈情状给我。

草民状告摄政王,结党营私,祸乱朝纲。

家主乃大理寺少卿顾晏清,因不愿与之同流合污,遭小人算计,被诬陷贪污受贿,含冤莫辩,囿于牢狱之囚。

「明日午时,皇弟会带摄政王一同出宫狩猎,你候在长街边上直接拦轿喊冤即可。」

她又补充说道:「不过告御状,要受钉板之刑,就算成功了,也会被流放,你若是害怕,可以不去。」

我自被赶出少卿府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奴婢不怕。」

次日,我换了一身白衣。

我在世间并无亲人,算是提前替自己披麻戴孝了。

午时,御驾车辇果然如慕容瑾所说的那样,路过了长街。

御驾出行,百姓跪拜。

我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冲到了御驾之前,大声地呼喊道:「草民有冤情。」

还没等我走到皇帝的面前,他身边的侍从便将我团团围住。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本人,他命令侍从让开,将我扶了起来,他的眉眼弯弯,一副温柔的模样。

一旁的沈牧之,冷笑了一声,出声提醒道:「欲告御状,先滚钉板。」

慕容瑜皱了皱眉,朝着我说道:「你可知天子面前不得妄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开口说道:「草民愿受滚钉板之刑。」

行程突然被打断,队伍来到了午门之前。

侍从将一块钉板放到了我的面前。

木板之上布满了嶙峋的钉子,在阳光之下,发出银色的光芒,只看一眼,便足以使人胆战心惊。

沈牧之端起来了一杯茶,浅饮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了下来,不疾不缓地说道:「行刑吧。」

我将背放在了钉板之上。

皮肉瞬间被钉子扎破,伤口隐隐地流出鲜红的血液。

即使我之前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在这种绵密而不可预测的疼痛裹挟之下,轻哼出声。

这些钉子如同钉在我身上一般,只要我轻轻一动便牵扯着我的肌肤,撕拉着我的血肉。

我将手臂护在胸前,翻了个身。

一瞬间,我的手臂也被钉子刺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抬眼望了望钉板,才发现自己离终点还有不少的路程。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血水之中,洇开一朵花。

我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继续滚着。

身体如同适应了一般,有些麻木,偶尔几根突出来的钉子将伤口加深一些,我才能感觉到我依旧还在钉板之上。

初时还能感受到伤口因为鲜血的流动而带来的温热之感,现下,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空荡荡的,仿佛一件老旧的衣袍,到处都是破洞,随时能漏进刺骨的风来。

砰——

我从钉板上掉落到地上。

这场刑罚,终于结束了,我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了已经沾满血水的陈情状,用手将陈情状举在了半空之中。

慕容瑜身后的太监哈着腰将陈情状放在盘子上,呈至慕容瑜的面前。

沈牧之似乎对这份陈情状并不是特别在意,眼睛斜睨了状纸一眼,吩咐道:「念。」

太监按照沈牧之的要求,将陈情状原原本本地念了一遍。

沈牧之听完状言,大声地喝了声:「无稽之谈。」

一旁念陈情状的太监吓得腿直哆嗦,立刻跪了下来。

慕容瑜的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他柔声地说道:「朕也觉得。不过,先帝法度不可废,恐怕要委屈摄政王大人了。」

慕容瑜的眼神突变,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凌厉之色,他将面前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四周冒出了一队身手矫健的御林军,他们将沈牧之围在了中间,如潮水般发动了攻击。

手起刀落,转瞬之间沈牧之已经人首分离。

御林军绞杀沈牧之之后,齐齐地跪在慕容瑜的面前,大声地回复道:「罪人伏诛。」

我终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闭上了眼睛。

六、夜逃

不知睡了多久,我终于从无尽的梦魇中醒来,喉中如同火烧一般。

我朝着四周扫了眼,仪态万千的慕容瑾殿下正坐在我的对面,她从马车的座椅下取了一个水囊递给我。

我接过水囊,开口询问道:「顾晏清呢?」

慕容瑾用手拍了拍水囊,示意我先喝水。

看着我将水喝完,她才开口说道:「他在牢里受了重刑,现在还没醒呢,即使醒了他一时也是顾不上你的。」

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

她似乎察觉到我眼神中的迷茫,开口解释道:「朝局并不稳定,摄政王的旧部正在试图为他复仇,我先将你送出京城避避风头。」

说着,她从袖中取了一个玉佩递给我:「顾晏清出生时,祖父给他的玉佩,他嘱咐我交给你。」

我接过玉佩,玉佩上刻着「明珠」两个大字。

我开口询问道:「明珠是谁?」

慕容瑾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说道:「顾晏清表字明珠。」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没同你说过吗?」

我摇了摇头。

慕容瑾又追问道:「你也没有问过?」

明珠姑娘居然根本不存在,是我假想出来的白月光罢了。

一时之间,马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默。

我没有主动问,但慕容瑾还是主动为顾晏清解释起来:「他书房内的画像都是你,明珠不是姑娘,是顾晏清。」

马车在一片树林之中停了下来。

慕容瑾同我说道:「往前走便是扬州了,等局势稳定些,顾晏清就会过来接你,马车进城太过招摇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朝着慕容瑾道了谢后,便下了马车,看着马车疾驰而去。

未承想,我刚走几步,脑后便中了一掌,身体直直地坠下了悬崖。

七、买我

「姑娘,你醒了?」

一对夫妇关切地看着我,那个妇人小心翼翼地递了一碗水给我。

我接过水,一饮而尽。

我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于他们两个的记忆,我努力回想,却发现我脑海中空空如也,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我应该是失忆了。

我如实地跟他们说了这件事,他们看向我的眼光带了一丝同情,随后从桌上取了一块玉佩给我。

玉佩上写了两个字——「明珠」。

大汉姓张,他们二人收容了我,让我管他们叫张伯、张嫂,他们暂时唤我明珠。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在河边捡到我的,见到我时我的手中紧紧地攥着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应该和我的身份有关。

张伯二人有一块花田,他们年纪大了,难免行动不便,于是去镇上卖花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我的身上。

集市之上位置有限,卖花的位置也多有讲究,若是位置好,不需要多久便能将花卖完,我急着去占位置,未注意眼前。

与迎面而来一身白衣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他似乎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了手,又将手垂了下来。

我垂着头,轻声地道歉:「抱歉。」

轻巧地从他的身侧急步而过。

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位置并不算太好,我交了摊位的租金后,小心翼翼地将花铺了开来。

「我不要花,请问这卖花的美人卖吗?」

没想到,他人长得那么好看,却是个登徒子。

「不卖。」

「那姑娘买我吧,我不要钱,只要你。」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无奈,这世间竟然有如此脸皮厚的男子。

「珠珠,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你怎么知道我叫珠珠,你是不是认识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朝着我笑了笑:「这些花我都要了。」

其实只要两贯钱就可以把我所有的花都包下来,我赶紧伸手将这锭银子收到了怀里,眼睛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反悔。

「不如边吃边说。」

他又补充说道:「鼎香楼如何?」

鼎香楼,整个江南最豪华的酒楼,当今天子亲自为它题的匾额。

我咽了咽口水,双脚不争气地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来到了二楼的雅座之中。

很快,楼中的伙计便将十多道菜一道一道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失忆了,被好心人救了,救我的人告诉我,我是顺着上游流下来的,发现我的时候,我的手中攥着这块玉佩。」

说着,我将那枚写着「明珠」二字的玉佩递给了他。

他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一个与狐狸有些相像的笑容。

「没错,你之前倾慕于我,死缠烂打地做了我的未婚妻,我对你有些冷淡,你便离家出走了。」

「可有婚约为证?」

他往我的碗中夹了只肉丸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出来得匆忙,未曾带在身上。」

「那你这次来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嗯,我来接你回去成亲。」

他的眼神如同春风般温柔多情,我突然感觉脸上有些燥热。

「对不起,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要回家了。」

我一路小跑跑回了家中。

没想到,刚走到家中,推门一看,他正坐在我家的桌边。

看到我回来,二老连忙将我拽进屋内:「珠珠,你回来啦,晏清这个孩子真不错,我们把你交给他,我们也放心了。」

「伯父、伯母说笑了,我来自然要把二老一起接到府内共享天伦。

「成亲之后,我与珠珠一定勤加努力,争取让二老早日含饴弄孙。」

说完他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见我似乎并不愿意,张嫂立刻出言提醒道:「晏清可是当朝首辅,若不是真的与你有婚约,又怎么会来此地寻你,你可不能做一个背信之人。」

当朝首辅居然是我的未婚夫,这天大的馅饼居然有一天会砸到我的头上。

不过短短半月,我就从扬州来到了京城,从一个卖花女成了首辅夫人。

顾晏清出门之时还是晴空万里,接近退朝之时天空中却突然飘起了小雪,我带着侍女站在树下,正巧遇到顾晏清同长公主从远处一起走了过来。

「少卿大人好手段啊,为了防止珠珠在失忆的时候被其他人勾走,直接把亲都成了。」

顾晏清朝着慕容瑾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晏清不懂长公主大人的意思。」

顾晏清的余光看见了站在树下的我,急忙辞了长公主,疾步走到了我的身边,接过我手中的伞,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中。

「相公,如果我一辈子都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呢?」

「一辈子想不起来,我就陪着你想一辈子。」

顾晏清拢了拢我身上的披风,

「下雪了,我带夫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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