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沛流离的第十五年,我终于找机会到了暗恋许久的王爷身边。
不过,却只能以男子的身份。
几天之后,我发现他好像真喜欢男的?
1
贴告示的地方站满了人。
一个卖肉的大哥说:「贤亲王啊?说是招卖艺的江湖人做小厮,还不就是为了玩得更花。」
「五十两啊?纯纯的人傻钱多。」
贤亲王李扶桑,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太后的幼子,诸皇子的亲叔叔,地位尊崇。
他最近招小厮,要求束发年纪,最少会一门江湖才艺。
首付五十两,月银十两,包吃包住。
这活计,我必须得上。
我正愁没机会靠近李扶桑呢。
当个贴身小厮,既能完成五皇子给我的任务,又能完成我自己的心愿。
一箭双雕。
2
第二天,我卯时初就赶到贤亲王府门前了,路上行人稀少,多是匆匆上朝的官宦。
结果门前已经排了十几个人,竞争真够激烈的。
只见前面几位大哥个个摩拳擦掌,一身腱子肉随着喊口号的声音抖动着。
这……也太卷了吧?
我吞了吞口水,看了眼自己的松松垮垮、细皮嫩肉的胳膊腿儿。
看来,想赢的话,只能靠那个了……
考核开始,我跟着门童往李扶桑考教的院子里去。
见到李扶桑,我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他面前,大声请安:「草民叶尧今参见贤亲王殿下。」
「这个名字,我喜欢。来,把头抬起来。」
我缓缓抬头,只见李扶桑一身靛蓝色的袍子半脱,松松垮垮吊在身上,整个人半躺在榻子上。
一手拖腮,看起来无比慵懒。
至于那张脸……传言诚不欺我啊,贤亲王果然长得一般!
浓眉大眼,有些粗犷,轮廓棱角分明,应是非常敦厚的长相。
只是,和脸型有点不符的,是那双削薄轻抿的唇配上一对乌黑深邃的眼眸,又让人觉得此人极冷,目光危险。
可是却像是有股引力吸着你一样。
看到我的脸,李扶桑发话了,「长得挺俊,都会些什么才艺?」
他的声音也懒洋洋的,透着股富贵公子的悠闲劲儿。
我以额触地,「草民……会些口技。」
「哦?」李扶桑换了个姿势,眼神忽明忽暗。
我低着头,不敢再直视那双眼睛。
3
「那就表演一下吧。」
得到准许,我以手掩口,学了些猫狗马鸣的声音。
表演完后,现场一片寂静。
仿佛有一只乌鸦飞过头顶。
良久,管家说了句,「……这小子细皮嫩肉的,模样真不错。」
李扶桑眼皮稍抬,沉默半晌,又闭上了,「下一位。」
看来是落选了。
我口技哪儿不行了?
不就是学狗叫会吓跑猫,学猫叫会引来老鼠吗?
我垂头丧气地往门口走,一只脚刚迈在门槛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小兄弟……那个什么金的,留步!留步!王爷要你了!」
……
就这样,五十两银子,我把自己卖给了李扶桑。
「王爷脾不好,胃口却大,你每日三餐定要在旁伺候,叮嘱他多吃蔬菜和鱼肉。」
「王爷喜净,里衣只要纯白色,外衣衫要绝对平整,一丝褶皱都不能有。」
「俗话说,君子不佩玉,咱们王爷最爱金饰,不喜欢玉石玛瑙。」
「每月初一、十五,你要规劝王爷入宫见见太后和皇上。」
「咱们王爷在五城兵马司任职,五更天要上朝,咱们王爷……最爱赖床,你得提点着他,去晚了皇上要责罚的。」
「还有,王爷说了,把你名字里的『今』换成『金』,吉利。」
……
能吃、赖床、喜欢大金链子。
这……妥妥的纨绔王爷啊。
我打着哈欠,好奇地问崔妈妈:「崔妈妈,这主子我一个人够吗?之前的那位小厮呢?」
从我签了卖身契那一刻开始,崔妈妈已经给我培训四五个时辰了,就算是头驴也该歇了。
听到我如此问,原本笑容和善的崔妈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不该你打听的事少打听,若是惹了王爷不痛快,明儿乱葬岗可就有你一份!」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
4
长安城人人都在传,咱们贤亲王,会玩,好男风,平康坊里就有他好些个相好。
莫不是前头那个小厮,被他看中,「折磨」致死?
啧啧啧。
想到这,我连忙换上谄媚的笑,「崔妈妈您就瞧好吧,奴才一定把咱王爷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少油嘴滑舌,天儿不早了,快去随王爷用晚膳。」
「是!」
眼见太阳都快落山,我急忙往静思堂跑去,就怕没人在旁边打点,李扶桑一顿能吃掉半只鸭子。
消化不好,都是我遭罪。
静思堂外书房挨着大门处的抄手游廊,白天衬得风景迤逦的绿树,此时看实在有些瘆人。
我加快了速度。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扯住了我:「跑那么快,有人追杀你啊?」
我抬眼,是正在对月独酌的李扶桑。
此时小风清凉,月色极佳,可真是个会享受的主。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行了礼,「王爷,崔妈妈催着奴才来看着您用膳。」
李扶桑浅笑了一下,并不答我,指了指不远处一台石桌。
我看了眼桌上杯盘狼藉的模样,就知道这晚膳早就吃完了。
他坐着,抬起下颌看着我,命令道:「坐下,陪我喝一杯。」
不知怎的,那线条英朗的侧脸在月光下,竟映出些许清晖。
我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回过神来,我连连摆手,「使不得,奴才哪配和您一起饮酒。」
李扶桑长袖一挥,眸子睨着我:「咱俩,谁是主子?」
得,纨绔大爷最惹不得。
我立时噤声,硬着头皮坐在他下首,接过他递的酒,两眼一闭,喝了下去。
5
辣!太辣了!
我的眼圈都因为烈酒烧得发红,「王爷,奴才……奴才真不能喝了……」
「就这?」李扶桑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罢了,你坐着,本王独酌。」
这一月十两的俸禄真不好赚。
人家还饿着呢。
空腹喝酒伤身,谁不知道?
我懊丧地叹了口气,这个时辰,估计后厨也只剩下冷锅冷灶了。
李扶桑见我一脸惆怅,焦躁不安的样子,伸出手掌按在了我的手背上,调笑道:「尧金,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他的指腹触感温厚。
我低头,轻轻把手抽出来,答道:「王爷,奴才今年十五。」
「好年岁啊,你想不想听听,本王十五岁的经历?」
「奴才哪敢?」
「我再说一遍,谁是主子?」
……
6
李扶桑饮了一口酒,伸出一根食指,挑在我的下颌处,「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却不看他。
李扶桑哼了一声,掰正我的脸,说道:「看着本王。」
我只好直视了他的眼神,这人好不得意,缓缓开口:
「本王十五岁的时候,兄长还未登基,那些日子,可真叫个担惊受怕,熬了多少个晚上,没睡过一个好觉……」
真是喝多了!
李扶桑竟然妄议当今圣上。
我吞了下口水,往四周瞧了瞧,幸好静思堂没有旁人。
「那时候,皇兄……」
我情急之下,上手捂住他的口,「王爷,别说了!奴才敬您一杯酒吧!」
他眼神迷醉,身体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又握住了我的双手,我赶忙道,「王爷,您醉了……」
李扶桑不再言语,可是手掌却不断摩挲着我。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身子却像软了一样,无力反抗。
许是有些愿望,今晚就能成了?我不自觉侧了侧身,又挨着他近了些。
李扶桑的嘴角微动,他在笑。
谁知,下一刻,他忽然就倒在了我怀里。
我愣了一下,长吁一气,「这酒量……还命令我……」
我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李扶桑,往寝室走去。
只见他醉成一副烂泥德行,嘴里还在哼哼唧唧「再来、再来」。
一下一下拽着我,真够沉的……
到了寝室,我皱眉把他放在榻上,尽管喝了许多,我没有半点醉意。
李扶桑还在含混地说着醉话,我仔细瞧去,这张脸虽谈不上俊美,但是棱角硬朗、线条舒展,透着股英气。
待他粗声粗气地打起呼噜来,我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全然没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忽然弱了很多。
7
第二日是休沐。
李扶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愧是纨绔王爷,不像别人琴棋书画风雅有趣。
可是,开始上朝后,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忙脚乱。
公鸡还没打鸣呢,崔妈妈的大手就伸进了我的被窝要提我起来。
我吓得连忙抱住胸部,别忘了,我女扮男装!
一切准备就绪,王爷还没起床。
门口的轿夫先急了,刘管家和崔妈妈推搡着我让我进去喊李扶桑起床。
我硬着头皮掀开幔帘,用食指戳了戳他,「王爷?该起来上朝了。」
「唔……再睡一炷香。」他嘟囔着翻了个身。
我暗暗翻个白眼,一炷香,皇帝午膳都吃光了。
我又推了推他,「王爷,若是去得晚,皇上要把您新得的蛐蛐都收了去。」
最后一句话,是崔妈妈教的,十次有九次好用。
废柴果然是废柴,一说蛐蛐就来了精神,李扶桑睁开了眼。
我喜道:「王爷,洗漱水……」
额!
李扶桑没有直接起身,伸出手一把将我搂了过去。
接着,翻了个身把我压在下面,小声说道:「你这小子,废话虽多,但细皮嫩肉我喜欢得紧,不如,今日便开始给本王暖床吧?」
什么情况?
我心跳砰砰加速,紧张得说话都开始打磕绊,「王、王爷……奴、奴才、粗鄙之身,可做不了,做不了这样的活。」
他微垂着眼眸,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离他如此近。
看着触手可及的李扶桑,我禁不住他呼出的热气,轻颤着抬手想要触摸他的脸。
可是,他横插出来的手捉住了我,笑着说:「上朝可要误了,若是你真有此想法,白日宣淫也不好,晚上来本王房里就是。」
我脸颊爆红,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冲出了门去,身后传来他一阵大笑。
我一推开门,门外伺候洗漱的鱼贯而入。
只有我站在风里,用力喘着气。
8
「尧金啊,你怎么了?这脸这么红?」
崔妈妈过来问我,我看着天边的鱼肚白,摇了摇头,「没有,刚才叫王爷费了些力气。」
「那你得好好锻炼,这点小体力以后怎么娶媳妇。」
「呵呵、呵呵。」
「小金子,走!上朝!」
我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就听李扶桑大喊一声,我默默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小金子,加速!」
大哥,咱们换个称呼吗?活像个宫里的小太监……
这是我第一次见着皇宫,准确地说应该是皇宫边上、宫门口。
饶是李扶桑,也不能坐轿子上朝,得在门口下来。
我正欲伸手扶他,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皇叔!」
回过头去,喊他的是个面容姣好的翩翩佳公子。
我下意识想整理头发,李扶桑斜眼一看,我赶紧收了手。
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个男的。
李扶桑大声道:「老五!怎么伺候的小厮都不带一个?」
五皇子瞥了我一眼,我微微行了礼,错后一步,站在李扶桑身后,低头不敢言语。
「皇叔,圣人昨日叫我去西郊大营走一趟,将将赶回来。」
李扶桑嗯了一声,「圣人看重你,你确实该好好努力。」
五皇子有点迟疑道:「皇叔,这是又换小厮了?倒是眉清目秀,好看得很。」
李扶桑上前一步,正好把我严严实实地挡住,笑着接过话,「本王可不为好看!我这小厮是有些绝活在身上的……」
两人边寒暄边向皇城里走去。
我盯着两人走进承天门的背影,默默不语。
五皇子,是当今圣人最看重的皇子,是太子之位最有竞争力的人。
可世人都知,他和李扶桑关系紧张。
其实,也不光是他,李扶桑和谁关系都紧张。
9
下了朝,回府的路上,李扶桑忽然半眯着眼问我:「你与老五,莫不是早就相识?」
我镇定自若地答:「从前奴才在酒肆做伙计的时候和五皇子有几面之缘。」
李扶桑闭上眼,没再理我。
其实,我说了谎。
我认识五皇子,他也认识我,但不在酒肆。
我出生在江南,八岁那年家里发了水,父母都淹死在那片江河中。
我命大,被土匪捡了去,学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让我替他们卖命。
后来我年纪越长,容貌越清秀,看中这点,土匪们把我卖进了青楼。
刚进青楼的时候,妈妈们只是让我干些端茶递水的差事。
这个差事让我接触到了不少八卦。
某天,我无意听到了五皇子和另一个人的对话。
谈话内容,竟是要刺杀当今圣上。
我一个乡野丫头,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时紧张,碰翻了痰盂,暴露了自己。
五皇子的剑已经架在了我颈上,却没有割下去。
他用剑尖抵着我,问,你想不想要自由?
自由?
就是不用给客人端茶递水,也不用挨打挨骂的意思吗?
那是我梦寐以求,却求不得的。
我黯然垂首,没有银子,不会手艺,就算逃出去,也一样会被抓到别处。
五皇子问道,在青楼待这许久,真就什么都不会?
会。
我还和土匪学了些猫叫狗叫,看门用的。
五皇子嗤笑一声,行吧。
他花银子赎了我,让我帮他在青楼里暗中传递消息,随时听候他的命令。
然后,我就被他安排在了贤亲王府。
10
其实我多有不解,他坚持用我的理由。
不过青楼的妈妈们说过,男人看女人,总能看出点别的东西,若我能安心跟着五皇子,纵然未必会有名分,也算是个出路。
若他能有来日,锦衣玉食,再不用过这种低人一等的日子。
但我知道,我无法安心。
五皇子过往的事迹我听过不少,他心狠手辣,并非良人。
思绪着,赶车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抽出来,「王爷,咱们到了!」
多年周旋于各色人之间,我早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偶尔分神,李扶桑也绝对看不出来。
可我忘了,早上那一幕。
临到静思堂,李扶桑伸手指了指我,「你,今天晚上陪我睡。」
刘管家的眼睛差点瞪了出来。
不是吧……他喜欢的,是男色。
可我不是男色啊!!
我心里万马奔腾,嘴上一句不敢多说,故作尴尬地挠了挠头,「奴才,睡觉打呼噜,磨牙,还放响屁!王爷日理万机,若是叨扰您,奴才万死难辞其咎了。」
「少废话,给我进来!」
李扶桑根本没理会我说什么,拎起我的衣领就把我拽进房间。
幸好,是另一张客榻。
11
很奇怪,自从爹娘死了以后,我没睡过安稳觉,可这一晚却睡得极好,一夜无梦到天亮。
今天不再是被崔妈妈蹂躏醒的了。
我一睁眼,却看见李扶桑裹着被子,盘腿而坐,眼底的乌青很难让人忽略,我小心翼翼地靠过去问,「王爷……您,没睡好?」
「你,」他闭了闭眼,欲言又止,「罢了。」
「那,我今日起就不在这睡了吧?」
「不成!我就不信,你能日日呼噜打得比猪响!」
……
转眼我进贤亲王府已经数月,春去冬来,我却没有传递什么有用的信息给五皇子。
这夜,我刚路过贤亲王府角门,就被一人掳了过去。
「你是好日子过得太多,真把自己当王爷面前独一人了,主子交代给你的事,全忘了?」
这声音,是李扶桑府上负责送菜的,原来他也是暗桩?
我摆起笑脸小声道,「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妹妹不比哥哥是男儿身,日日扮作小厮,本就困难,再说,王爷出来进去总要我陪着,属实没有单独进书房的机会啊。」
「哼,主子说了,最后一个月,再不能成,你可就没用了。」
我咬了咬唇,低头答应。
李扶桑还在睡着,我快步往回走,生怕他发现。
可是,说巧也巧,我刚走进寝室,就正遇上开门的他。
我俩撞了个满怀,李扶桑疑道:「你大半夜不睡,去哪了?」
「我,我出恭了!」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角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去茅房要去这么久?」
「奴才吃得多了些,肚子不舒服,在茅房多呆了会,也是怕吵着您。」
李扶桑没有好脸色,哼哼唧唧地往角门走去。
次日,贤亲王府闹出了人命,角门口死了个送菜的。
我凑着脑袋要挤过去看。
只听众人纷纷议论:「诶哟小金子,可别瞅了,太惨了啊,血都流到了胡同口,也不知道谁这么狠,敢在贤亲王府的角门口杀人,等我禀明王爷好好查清楚。」
我没理会他,只勾头看去,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是昨晚与我暗中联系的男子。
我暗叹,动作真快。
还能有谁,在这长安城贤亲王府门口杀人的,怕只有贤亲王自己吧。
贤亲王府的角门,可没有茅房,李扶桑,听懂了我的暗语。
12
还记得我被他抓进寝室「强制陪睡」的那天吗?
李扶桑穿着里衣坐在榻上,而我,跪在冰凉的地上。
都说夜凉如水,那地板可真硬、真凉,我膝盖都跪青了。
「你这是,做什么?」
「奴才有罪,为了活命,不得不与虎谋皮。
「可奴才心内不愿,若是奴才帮了他,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我将自己与五皇子相识相认多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十二岁那年,我躲在柴草垛子后面,亲眼看见五皇子一刀杀死了交给他东西的人,那人甚至都没来得及领赏。
所有合作过的暗桩也好,明线也罢,都只见过一次。
没人活得到五皇子的第二个任务。
从一开始,我就谋划着彻底摆脱他。
但摆脱他谈何容易?
直到,他叫我偷传位诏书。
我知道,这天大的事儿,我一旦完成,也就离死不远了。
贤亲王,是我的机会,是我唯一、彻底摆脱五皇子的机会。
13
我讲完所有的事情,抬眼看李扶桑,只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哎,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信我。
「王爷,奴才可以帮您拔除王府中的暗桩。」
「那你可就危险了。」
「奴才在亲王府,怎么会有危险,王爷定会保护奴才。」
「呵,你一个小厮而已,有什么值得本王保护的?说不定,本王联合老五杀了你!」
「知道我上一个小厮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我挑断手脚筋,扔去了暗娼。」
我身上打颤,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态更加谦卑。
「奴才宵小,不值得您记挂。但,想必您也不想每日活在侄子的监视之下,不如,借奴才的手……」
李扶桑轻笑一声,广袖一舞,盘腿坐下,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当真是富贵相,随便摆个姿势都有些撩人。
不!他真的不好看!
我暗暗给自己洗脑。
李扶桑低沉的嗓音划破静默,「小金子,你想要什么?」
我抬眸,「我想要自由,奴才不愿为人棋子、与人鱼肉了。」
「也不愿当我的小厮了?」
「愿,这也是奴才想选的。」
当初,山贼觉得我生得好,便把我卖进青楼。
五皇子需要暗线,看我机灵,又把我收入麾下,无非是充作其中一个炮灰。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想自己能做自己就好。
比如,以女子之身,站在他面前。
李扶桑沉吟片刻,应了我的请求。
14
我以为,纨绔如李扶桑,应该会尽信于我。
可是我没想到,打那天起,他在我面前,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再也没醉过酒,甚至,没有一次比我先睡着过。
眼神也日渐冷冽。
我忽然没了之前面对李扶桑的那种轻松。
现在的李扶桑,有点……令人惧怕。
是他变了,还是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我又回到了当初流离失所的不安情绪里。
某日夜深,我还没有入睡,听到李扶桑的床榻发出了轻微的摩挲声。
他醒了?
我赶紧闭上眼。
可是,呼吸还没来得及摆匀,就听到他在我耳畔轻声道:「我的小金子,别装了。」
我睁开眼,李扶桑的眸子映在我眼前。
全是清冷。
我被他盯着,呼吸都紧了。
「天冷了,我需要你暖床。」
「好……」我的鼻子在他的勃颈处,微呼出一口热气。
他喉结微动,宛若深潭般寂静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可是,我紧张得好似一截梆硬的木棍。
他敛起肃气,挂上一抹玩味笑容,直接伸手横抱起了我。
我身子一个不稳,双手环住他,李扶桑轻柔地将我放在主榻上,「小金子,早点睡吧……」
他的嗓音好像有魔力,我的不安全都被安抚了,不知不觉、闭起了双眼。
15
我知道,李扶桑一开始并不信我。
若换做我,更不会信。
但是,我有把柄,五皇子的把柄。
次日,我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
「这是?」
「五皇子在朝中勾结大臣的名单。」
「你不是不认字吗?」
我犹豫了一下,「五皇子曾说过,这是名单。」
李扶桑发出一声嗤笑,「他说你就信?那我叫你今夜去杀人,你敢吗?」
我手抖了抖,杀鸡我都没杀过。
「我敢。」
16
李扶桑叫我杀的,是门房,我第一次来亲王府为我引路的那个人。
「用迷香将他迷晕,一剑刺过去,若是不成,再刺一剑,很容易。」
他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
我着迷般地看着现下的李扶桑,纨绔劲儿完全褪尽,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深夜,我平复着心情,将门房迷晕,蹑手蹑脚走进去,生怕惊醒两侧的小厮。
可当我持起剑柄,才发现,杀死熟悉之人竟是这样艰难。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我还是迟迟下不去手。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覆上来,清冷的气息包裹住我,「别怕,我帮你。」我感觉有液体从眼眶划出,我想承认,我害怕,我不想杀人。
但我想让他信我。
我想让他知道,我绝不会背叛他。
17
窗户好似没关,风吹进来,我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扑哧」两声……
我转身把头埋进李扶桑的胸口。
身体瑟瑟发抖,我不敢去看那门房死去的样子。
李扶桑轻抚我的双肩,打横抱起我,一路送回了厢房。
我心里松口气,他会相信我了吗?
五皇子当初也不信我,不过我多聪明啊,用一张府邸图成功得到了他的信任。
而这图,是有些痴傻的礼亲王府的图,至于如何得到的,是我出卖自己这俊俏的色相,用一朵簪花,和礼亲王家厨房二姑娘换的。
实不相瞒,我男装是有些魅力在身上的。
图是真是假,见仁见智吧。
显然,我一个人要偷圣诏极其艰难,五皇子自然要把能接应我的人慢慢渗透给我。
起初,我和李扶桑按兵不动,先从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身上动手。
依次做大。
我曾问过,那圣旨上写的究竟是谁当太子?
李扶桑用我见过最严肃的表情回答,「是我,你可信?」
我当即想去捂他的嘴。
这样异想天开的鬼话,他也说得出口,他和皇上是亲兄弟,万一叫谁听去,那是真真掉脑袋的大罪,说不定,还能传他狼子野心。
但他浑不在意。
与李扶桑相处久了,发现传言也不可尽信。
18
李扶桑未必日日去平康坊,倒是总去西郊,或骑马、或饮酒、或沐浴,不太爱读书,但是爱写字,写得一手好字。
我没读过书,时常羡慕。
再比如,皇上与太后的宠爱。
上朝我不得入内,所以我真正意义上见到皇上和太后,是上元夜。
那日可真热闹,热闹到不知从哪来的刺客,一剑差点了结了皇上,太后娘娘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儿!」
竟是冲着李扶桑说的。
而皇上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快!保护贤亲王!」
咱就是说,太感人了!
这是什么皇家亲情,谁说天家无兄弟?
外头传言已经神乎其神,我亲眼所见才明了,世人对皇上与太后的宠爱认识太浅薄。
不够深刻!
这是超越生死的宠爱啊。
19
「我的儿!」
一国天子还在病榻之上,生死不知,太后竟抱着李扶桑哭了一个时辰,期间甚至要劳动正在问诊皇上的太医院院首。
可李扶桑,连剑的尾巴都没摸着。
人家刺客根本没搭理他,刺了皇上就立马自尽了。
在与李扶桑的眼神交流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会不会是五皇子所为。
其实我也有此猜测。
毕竟,偷图计划眼见着不太行,他只能冒险杀了皇上。
可就算杀了皇上,只要李扶桑还活着,他一样可以掏出圣旨,扶立新君。
可见,行刺之人并不知道,李扶桑手上有圣旨这事。
若不是五皇子,那阴恻恻的七皇子,有腿疾却还要一争高下的十皇子,都有嫌疑……
慌乱的上元夜,灯火通明的太极宫,我站在台阶下,蚊子就在腿边飞来飞去我也不敢动手打,四周站着各家的侍女、小厮。
皇上还在昏迷,李扶桑大剌剌地拉着我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不必在那种地方与他们惺惺作态。」
他递给我一瓶青草膏。
我心里熨帖,又有些失落,他怕不是真的好男色……
20
回到府里,直至天蒙蒙亮,才传出圣上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
左右松了口气,至少皇上无事,江山暂时不乱。
回到亲王府不久,李扶桑就睡了过去,睫毛在匀称的呼吸中微微颤动。
但眉头紧锁,好像万分紧张。
我坐在廊下赏月,其实也不会赏,就是瞎看。
身后传来两声猫叫:「喵,喵~」
贤亲王府无猫,这是五皇子找我的信号。
若不是李扶桑一直让我探寻五皇子的错处,我真想彻底与之断绝来往。
无奈,我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从上次的角门闪身出去。
五皇子坐在马车上,他亲自来了,我咬咬牙,蹬了上去,毕恭毕敬地低头弯腰,「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他阴郁的看了我一眼,「你办事不力,本殿下只能亲自来。」
跟李扶桑比起来,五皇子看起来要阴柔得多,也俊美得多。
他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自有一股君王之气。
只可惜,没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这君王之气无人放在眼里。
我怯懦地坐在一旁,五皇子眉梢一挑:「坐那么远?」顺势拉了我一把。
我没稳住,摔在地上,他伸手要扶我,我赶忙撑着地,坐在一旁。
毕恭毕敬,是我们之间惯有的气氛。
「王府地广,贤王多爱玩乐,此种重要物件,不会随便放着,草民,还没找到。」
「上元夜,我看你与皇叔有说有笑,想来,关系融洽?」
我头低得更深,「贤亲王没架子,可奴才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与王爷融洽。」
「若我说,退出亲王府,从此以后以女子之身跟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大业未成,殿下要以大局为重啊。」
他没再说话。
我们相顾无言地坐了许久,许多年后再回想,原来那次是我们最后一面。
「皇叔从来不喜欢说谎之人,」临下车前,五皇子说:「尧金,可不能喜欢上皇叔啊。」
我胸口一震,他竟然知道。
或许是猜的。
21
我喜欢李扶桑,哪怕知晓他或许喜欢男子,我也喜欢他。
那时,我还在青楼,他多数去平康坊,偶尔来我们这。
旁人说他左拥右抱,可我知道,他只点唱曲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趴过他的墙角,他没见过我。
他来这,从来不喝酒,也是,烟花之地的酒,总是掺着点别的料。
传闻他少年时不是这样的,那会皇上还不是皇上,而李扶桑是战功赫赫的少年王爷,收复河西走廊,「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那时西域人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进中原。
街头巷尾打马而过,该是怎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士气。
而后来,我认识的李扶桑,颓废、享乐,他管着五城兵马司,但很少认真当值,他双刀耍得极好,但我在府中从未见过他早起练功。
当然,我不会这么肤浅,喜欢一个别人口中的大英雄。
犹记得,那年鹅毛大雪翻飞,我依在窗栏旁偷懒。
太冷了,妈妈不给我穿厚袄子,还要洗碗、烧水,手冻得通红。
路上行人极少,突然、一队烈马飞驰而过,我认得,是当时皇贵妃的亲弟弟。
马蹄子踢到了一条野狗,我本无善心,何况是野狗。
但它似乎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哀嚎着,怕熬不过一个时辰。
还是皇子的李扶桑正好从一旁的店里走出来,抱起了小狗。
他一抬头,看到我冻得通红的双手,扬了扬手里的暖炉,放在地上,袖子朝那里挥了一下,点头微笑,示意我去拿。
他笑起来真好看,就像冬日暖阳。
那暖炉我用了几次,被妈妈看到,顺手抢了去。
直到今日,天气再冷,我都没再用过暖炉。
我期待还能再遇上李扶桑,他还能看穿我的窘迫,给我一点温暖。
再后来,长安乱了一阵,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皇上驾崩的事,都是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大殿起火、新皇登基、李扶桑救驾中箭……听得人心惊肉跳。
最后,看他尘埃落定,赐了亲王之位,流连花丛、游戏人间,做了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纨绔。
我却知道,他本不是如此。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奇妙,我与五皇子相识数年,管他怎的明示、暗示,我都不肯委身于他。而李扶桑,不过是烟花之地的几面之缘,大雪时节的遥遥一见。
竟然爱意心头起,记了这么久。
22
我胸口有些闷,五皇子确实精明,但我死鸭子嘴硬,绝不会承认,头也没回,「殿下,还是先关心自己心中的大业吧。」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五皇子骑马绝尘而去。
我蹑手蹑脚从角门进去,掩好……
余光中、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轮廓立在一侧,发散出幽暗的光。
我受惊,扭过头去看,一道冷眸射向我,不是李扶桑是谁?
他……是在监视我吗?
我万分心虚,他不会觉得我还和五皇子有什么关系吧……
天地良心,他虽然长得不如人家,但他个性可比五皇子好多了。
李扶桑走将上来,一只手掐住我的后颈,嗓音沙哑地质问:「深更半夜不睡觉,在幽会外男?」
那声音一字一字地撞击着我的心房,耳边被热气扑得痒痒的,四周静谧,只偶尔能听到一些昆虫的叫声。
我吞了吞口水,试着找找自己的声音,「王爷、也没睡啊。」
「你不在……睡不着。」
……
如果我有错,请让刑部惩罚我,不要让男人来诱惑我!
何况此时,我也是个男人!
我的眼里常含泪水,为何我心心念念的大英雄,竟然喜欢男子!
「王爷、王爷真爱说笑。」
「那咱们,来说点不好笑的。」
23
李扶桑的手从我的后颈拿开,覆上了我的手,周身气息清冷而执着,一点点入侵我的领域,把我包围起来。
他一个转身,将我揽在怀里。
耳边是他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我的脑袋被扣在他的胸前,我努力调匀呼吸,微微喘气。
「马车上的,是老五?」
「不……是!」
我下意识地想反驳,又泄了口气,「是。但他只是来提醒我,尽快完成偷遗诏的任务。」
「呆这么久?」
我抬头看向他,他松开了桎梏我的手,「王爷半夜不睡,竟是来监视我?我既已投靠王爷,自然不会做出背叛之事。」
还没等他回话,远处有人提灯走了过来。
他连忙用胳膊将我包住,身体炙热而温暖,我希望这一刻到永远。
来人是刘管家,问道:「何人在哪?」
「滚!」李扶桑低沉的声音响起。
刘管家吓得连连告退。
人走了以后,他仍旧不放开我,声线更加阴沉:「你是老五的人,不也一样背叛了他?」
我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我不喜欢老五。
我喜欢李扶桑。
可他不知道。
太委屈了,被喜欢的人质疑。
幸好夜色深邃,保护了我。
我深吸口气,已经有了鼻音:
「奴才说过,五皇子生性残暴,滥杀无辜。」
「王爷既迟迟不肯信任奴才,随便寻个由头,把奴才打发了吧。」
自称从我变成了奴才,我当真心冷。
24
我没再看李扶桑的表情,狠狠推开他,匆匆离去。
他好像在身后小声叫我。
第二日,我行尸走肉般地干着活,可是眼睛肿得像核桃那样大。
崔妈妈吓了一跳,「小金子,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李扶桑接过了话,「昨日我喂了他几颗坚果,就这样了。」
「找个郎中看看吧!」
「无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自知因何而起。」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也不认输,瞪圆了眼睛看回去!
他竟然笑起来。
果然丑的人,还是笑好看。
临出门,他扔给我个白罐子,「今日不需要你了,这是宫廷秘药,就这么一瓶,消肿极好。」说完,便大踏步离开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罐子。
25
王爷给了我个台阶,我作为小厮,不能不识抬举,李扶桑招呼我去西郊,我同意了。
长安城都知道,西郊有李扶桑私人汤池。
每年他都要去小住几次,不管当值与否,可皇上不提,旁人更不敢说他。
其实,我内心是激动的,毕竟我从来没见过汤池。
我只见过在野河里扑腾的,而且我怕水。
「咱们王爷啊,脾胃虚弱,吃不得野味,一定要热乎的饭菜。」
「咱们王爷啊,不喜人多,我这把老骨头不能跟着,你一定要照顾好。」
「咱们王爷啊,腿脚往年受过伤,受不得冷热交替,你可要熨帖着。」
得,临行前,崔妈妈又在碎碎念。
「您说的我都记着呢,您老就放心吧。」
……
要不说李扶桑就是李扶桑,自己的私宅,建得都有皇家园林风范,亭台楼阁搭配着池馆水榭,在翠柏之间,比王府风景好多了。
「东边是你的厢房。」
我顺着李扶桑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个富丽堂皇的正房,紧挨着他的房间,门前还放着几盆月季,可怎么看有点像女子厢房?
莫不是,他在此处,有外室女?
「旁人住的,奴才不宜住进去,不若还陪着王爷吧。」
李扶桑一脸疑惑,「旁人?没有旁人,这里就你和我,这是我的屋子,那是为你准备的。」
为!你!准!备!
我被这四个字砸晕了,压根没顾及到我如今男儿打扮,压不住嘴角的笑,扭扭捏捏冲了进去。
简直如女子见脂粉、见钗环,我实在抑不住喜欢这些玩意儿的天性。
更何况,那简直就是我梦中情房!
小巧雅致,粉嫩特别,镂空的雕花窗旁是袅袅檀香,锦被、铜镜、古琴,虽然我不会弹,但不影响它的美观,我自幼漂泊,虽有屋舍避雨,却统统与我无关。
我又激动地眼眶红了起来。
原来心安处,就是家,即便我知晓,我对李扶桑只是奢望。
26
晚膳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一会儿,一起泡汤,休整一下,明日一起见个人。」
「不成!」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李扶桑眼神玩味地看着我,我硬着头皮说:「奴才、奴才有皮肤病,万一传染给王爷……」
他似笑非笑,「身体有疾者,不得入府,你这是欺王之罪啊。」
我急忙解释,「奴才、奴才是入府以后才得的!」
李扶桑眼底笑意深深,握起我的手,看了看,说:「不下水的话,就用这双手……」
「王、王爷……」
「给我搓背,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我擦了擦额角的汗,还好还好。
可当我拿起搓澡布子,却愣在了汤池旁。
这……这池子可真大啊,这水,一定挺暖和,这,我想泡啊!
「还愣着干嘛?过来啊。」
「哦……」我委委屈屈撅起嘴,前去帮李扶桑搓背。
……
别说,不愧是曾经的将军,李扶桑的身材是真好。
这胸肌、这腰线,贼结实,完全没被酒色掏空啊。
我含泪,定要向天下人正名,贤亲王虽然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但是他功夫没废,身材肯定比皇上的好!
我擦了擦嘴角的泪水,把布子贴近他的后背。
可是,下一刻,我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他的背上,布满了伤痕,刀伤、剑伤、钝器伤,交错在皮肤上,甚至有一条从脖颈贯穿腰腹,当时是怎样的凶险!
我无能,哭声越来越大,从小声啜泣变成了呜咽。
「恩?怎么又哭了?」
这次,是心疼。
李扶桑想转过身,被我按住了肩膀,「没,没有,王爷,这里水汽太大,熏得我眼睛疼。」
「你若难受,便先出去吧。」
「无妨。」
他离开时,对我说,「池水干净,你去洗洗吧。」
见我迟迟不动,他补了句:「没人会来这里。」
说罢,便离开了。
泡完汤峪,我做了个好梦,梦里有人摸我的脸,还给我掖了掖被子。
那双手很像李扶桑,温热又宽厚,我蹭了蹭。
梦醒时分,天光大亮,房间无人,原来,真的是梦。
27
我起来的时候,他早已穿戴整齐,坐在桌旁用早膳了,看我坐起身,他吹了吹粥,说:「擦擦眼屎,一会来个重要的客人。」
眼屎?
我揉了揉眼睛,明明很干爽,男人!
午时过后,一个布衣男子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拿把摇扇,这山庄外面是侍卫可能也有暗卫,此人能大摇大摆站在这,怕不是一般人。
我行了礼,「不知先生是何人?我家主子正在里面小憩,等奴才去通报一声。」
「有趣啊有趣,寻个女子穿男装,放在身边,他如今竟是这般爱好?」
我大惊失色,他竟然一眼看出我是女子!
瞠目结舌,我已经失语了。
「皇叔!快出来!别装睡了。」
他也叫皇叔?
我恍然,他,是三皇子?
那个比李扶桑略小几岁,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庶出却最有其风骨,当年在大殿之上赞其智勇双全的三皇子?
可他不是被贬去黎州了吗?
无召入京,可是重罪。
李扶桑这时伸着懒腰打开了门,「就你嗓门大,你听听这方圆几里,还有一点声吗?」
「皇叔好兴致,带着女子避世来了。」
「叶尧今,来见过三皇子。」
他头回叫我的全名,来不及思考,我已经向三皇子行了大礼。
在他们的对话中,我了解到,原来当年三皇子被贬是诸皇子密谋,如今李扶桑暗中操作,一个托梦便使得皇上把人召了回来。
三皇子,是他看中的帝王之才。
两人秉烛夜谈,深夜,三皇子才匆匆离去。
28
三皇子离开之后,李扶桑问我:「你可还记得诏书?」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皇上给他的诏书,李扶桑曾说,那上面是自己的名字。
他摇摇头,「无妨,诏书本无字。」
皇上真是一手好计谋,放出风声,诏书在亲弟弟那,各路人马、明枪暗箭便都冲着李扶桑而来。
我嗤笑一声,「怕他自己也没想到,周旋这么久,还是被刺杀了。」
想到这,莫非?
我猛地看向他,李扶桑点了点头,「你很聪明,本王没看错人。」
上元夜刺杀皇上的人,竟然是李扶桑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皇家。
看到我错愕的神态,李扶桑的眼底尽是阴郁。
「害怕了?」
「只是……怕你出事。」
「哦?」
他的神态有一丝不解。
我顿了顿,看向他,「多年之前,不知名的青楼下,你救过一只狗,还留下一个手炉,窗口上的女孩是我。」
诉过曾经,我低头,小声说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李扶桑久久未动,深邃的眸子望着我,像银河铺上了星辰。
此时此刻,我不是奴才,他也不是王爷。
我们是平等的男子和女子。
月浓星稀。
忽然,他如那晚在角门时一样,猛地伸手将我揽进怀里,禁锢在胸前。
不同的是,如今我墨发披肩。
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捏住我的下颚,慢慢低头,这样亲密的姿势,这样的气氛……
长在青楼,见着的都是男女之事,我懵懂,却也有点懂。
令我意外的是,他捏住我下巴的手松开,覆在了我的眼睛上,随即而来的男性气息如江河湖海将我湮灭,我感受到炽热,无比地炽热。
他的唇真软……可是突然,吻如蜻蜓点水般,戛然而止了。
29
我以为,从此我和他之间,会变得不一样。
事实也如我所料,确实不一样了。
从前,我是他的小厮。
往后,我连小厮都不是了。
吻过之后,李扶桑突然漫不经心摆了摆手,唇角微扬,点评道:「无趣。」
我霎时像被冷水浇过一般,「什么……意思?」
「女子,真无趣。」
我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有的期待忽然碎了一地。
李扶桑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神里全是冷寂:「罢了,往后也别跟我回府做什么小厮了,留在这别苑打杂吧。」
说完,他竟不回眸看我一眼,大踏步离开了。
……
不知何时,我的眼眶盈满了泪。
是啊,我不过是尘世里最卑微的那个人,如何配得上月亮般高高在上的王?
从来,都是我痴心妄想。
我已不记得哭了几夜,透过厢房里的镂空窗棂,我眼看着李扶桑和他的队伍离开,只能目送,不能挽留。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喷薄而出。
如果我不说,是不是还能好好留在他身边?
我悔,还有一丝恨。
可是更多的,竟是我不愿承认的,念。
30
三个月倏忽而过,长安城的动向我丝毫不知。
到第五个月的时候,别苑里突然来了几位府上的人,开始替我收拾行囊。
难道是李扶桑要来了?
为了不见到碍眼的我,先赶我走?
来人是我熟悉的丫鬟,名唤若菊。
我低下头,想避开她的眼神。
沦落至此,不愿再见故人。
可若菊却直冲冲朝我走了来,「姑娘!跟我走。」
我不明所以,迟迟不肯动身,「去哪里?王爷还要把我赶去哪里?」
若菊焦急说道:「主子走时交代过,若五个月……还没好消息,就让我们送您去江南隐姓埋名过日子。」
「您放心,主子在江南有许多田产,想必日子无虞。」
什么?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那日的李扶桑的神态变换忽然浮上了我的脑海。
我怎的如此痴傻!
家国大事我是不太懂,但我隐约知道,我再见不到李扶桑了。
他为了我的安全,才故作情断,把我留在了这里!
是我傻!
我没有一直陪着他!
「我不走,我要去找他。」五个月中,我的眼泪已经流尽。
想明白了这一节,李扶桑,不愧是我心悦的李扶桑!
我经历世事漂泊,心安处,即是家,好容易找到一个家,我宁死也不会走的。
若菊看到我的样子,索性也把包袱一扔,「姑娘不走,那奴婢也不走了。」
31
我上前扯住她的袖口,「你告诉我,他们发生了什么?」
若菊摇了摇头,「主子就怕奴婢心软告诉姑娘,所以,他们的事儿奴婢一点不知道。」
看她样子也不像说谎,李扶桑行事周全,想来确实没有告诉她。
「先回王府,回去等!」
若菊一脸视死如归,带我回了王府。
果然,挺了几日,庄子外面传来马蹄声。
可见来人人数众多,府卫匆匆进来报信,「是冲着这边来的,姑娘,还是躲躲吧。」
「我要在这等他,你们带着若菊从后面走,快!」
「奴婢不走,主子临行前让奴婢必须陪着姑娘,生死不论,若让主子知道了,奴婢死后可没脸去见他。」
推搡间,已经有人骑马闯了进来,府卫和若菊正准备迎战,才看清,那风尘仆仆的来人,竟然是李扶桑!
靛蓝色的袍子敞开,破了好几个大洞,肩上汩汩冒着鲜血,新伤旧伤,叠在身上。
我捂起嘴,眼泪再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他回来了!
我等到了他!
我,没有失去他……
看到我的那一刻,李扶桑的眼底全是笑意,他走上前来,擦干我的眼泪:「怎么?心疼了。」
他灰头土脸,还带着伤,我再也等不了,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回抱住我,「小金子,我就知道,你还在等我。」
血氤红了我的衣袖,我们在残阳下相拥。
32
夺嫡之路太过凶险,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下此决心,对李扶桑来说,很艰难。
尤其面对太后,他和皇上血脉相连,那个位置上的人是他的亲哥哥。
「皇上驾崩了,太后不日前往佛寺静养,新皇很快就会登基。」
他说完这话,恰好云销雨霁,天门打开,原本有些沉霾的天色霎时放晴,一时间,殿宇流光溢彩。
李扶桑拿出的那个无字诏书上,赫然写着三皇子的名字。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启。
后来,我心中深埋的疑惑没有再问过。
我偶尔会想起五皇子,不知他是否已死。
曾经五皇子的长随找过我,我没去见,我无法救他,正如那年,他也并没有救我。
……
天启第二年春,曾经作为他的小厮叶尧今在汤峪不慎坠汤溺亡。
如今与他回京的,是曾经救过新帝一命的叶灵犀。
听说,他二人只遥遥一望,便一见钟情,不能自拔。
可府中见过叶尧今的人,都被我吓了一跳,「王爷,竟然好男扮女装这一口?」
大婚当日,我咬着他的耳朵问,「怎的忽然转了性子,不喜男风了?」
李扶桑转身压住我:「你以为,你那拙劣的扮相瞒得住我?」
「我早知道,也认得你。」
还来不及细问,满眼的红绡账、龙凤烛,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解开我衣裳的手微颤着,我的肌肤在他的掌下泛起细密的战栗。
他的莽撞和无措说明了一切。
第二日,他手握着那个曾经送给我的「宫廷秘药」,轻轻给我上药。
果然,是「消肿利器」。
我羞怯,「多擦点,肿得好厉害。」
李扶桑却不然,「少擦点,也许天天要用。」
……
婚后,李扶桑不想我日日困在府中无聊,便带我去了江南。
无论我在哪里玩乐,身后总有他笑吟吟地看着。
他说:「喜欢自由的姑娘,就要在天地广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