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了反派的崽,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
我知道腹中这个孩子是受贬的仙人,天生仙骨,剑心通明。
在他刚出生时,会有万里祥瑞霞光与仙鹤灵鸟恭迎,接着就被前来寻宝的众修仙者争夺并最终被反派带走,挖出他的仙骨换到了自己身上。
至于我,呵,不才只是个不得好死的恋爱脑女配罢了。
就是说,怎么我穿个越还被迫得和儿子历个劫。
仙人儿子:娘,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
冤种的我:谢谢,但是真滴不必了,我本来想打了你的,咱俩谁也不欠谁嗷?
这样你喊我娘,我喊你大哥,咱俩各论各的哈!
1
我是在逃出反派老巢时才觉醒了记忆的,这具身体是天阴之体,是令所有修仙之人为之痴狂的绝佳炉鼎。
按照原本的剧情,「我」对反派仙尊痴心一片,以为腹中的胎儿是我和反派爱情的证明,即便是反派挖了孩子的仙骨,「我」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反派不知孩子来历,只是见「我」能够生下一个这样的孩子,便期望能够生下更多。
在华美的洞府之中,形容枯槁的女子诞下一个又一个恶臭的死胎,最终成为腐朽糜烂的一员。
可我不是她。
哪怕世人皆言兼夜仙君是正道柱石,哪怕兼夜仙君有着无双风华,可我将满掌鲜血涂满验灵石换来一线银光,并不为做谁禁脔!
眼下,我看着入口处浓郁翻涌的魔气,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咬牙向前踏出一步。
湿冷粘腻的魔气如跗骨之疽,像是被水蛇的舌子舔了一口,却又顺着经脉,骨头和血肉的间隙游弋而上。
腹中胎儿仿佛感受到了叫自己难受的东西,自小腹传来温暖的感觉,阻隔了魔气的侵蚀。
我苦笑一声,不愧为仙人转世。
尚未出世就能够阻绝魔气。
如果不是怕将胎儿打掉一尸两命,又或者提前引来众人窥伺,我本不想留这个孩子。
正在我拔出沉重得像是陷入泥沼的左脚向前继续迈进时,忽然听见一声很是有些费解的声音:「人族?」
我一惊,下意识护住腹部转头。
头顶着赤色魔角的长发男子甩了甩手上幽蓝色的妖血,盯着我的肚子:「……还是个孕妇?」
这谁?
我捏紧了从兼夜仙君洞府里顺来的全当是补偿款的上品法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魔族男子等了片刻,和我大眼对小眼了一阵后才道:「你想要进魔域?寻死?」
他笑了笑:「如今的人族真有趣。」
我定了定神:「与阁下无关。」
「阁下?我是魔,没人同你说过——」
下一瞬赤角魔族出现在我身前,带着独属于魔族的笑容弧度:「魔是会吃人心肝的么?」
我心脏猛地一抖,立刻默念咒语驱动能够隐匿身形躲避分神(魔君)之下探测的法器,淡淡的光芒将我周身笼罩之后我松了一口气,缓缓向后退去。
「上品法器?」
眼睁睁看着本该如无头苍蝇一样的魔族男子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一阵剧痛从腕间传来,伴随着对方暗含威胁的话语:「奸细?」
被魔族男子挟持一路带进魔宫时,我的隐匿状态仍未解除。
我甚至听到有魔在嘀咕:「二太子手里抓着个啥?」
二太子?
我直叹倒霉。
原本我想的是借魔域的魔气来阻隔祥瑞之兆,好让这仙人儿子好好的落地,之后他去历他的劫,吃他的苦;我学我的术,求我的生。
生之弃之,无论是善还是恶都不沾他半点因果。
毕竟魔域那么大,魔君境界之上的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我躲偏僻点,怎么样也不会倒霉到碰上魔君。
谁知人真的会倒霉到这个地步!
我咬牙,被魔族二太子一路拖拽着,死也要死得有骨气些。
直到被拖到魔宫王座之下,我仍旧梗着头。
「咦?厌儿,你带个人族来干什么?」
幽幽碧玉如骨的王座之上,蝎尾银眸的女魔王含笑看着二太子:「这个不能多吃,脏。」
……
我承认我的确狼狈了些,可也不至于脏到吃了拉肚子的地步吧!
接着听女魔王「噢」了一声:「是吃胎儿么?这个倒是不脏,一个够吗?」
听得我毛骨悚然,哪怕我并不想生下这个曾引起我一生悲剧的孩子,却还是忍不住双手护住腹部,喉头涌入一点腥甜。
魔界二太子竺厌皱了皱眉:「这人族妇人行迹鬼祟,分明灵力微薄却有上品隐匿法器,身怀六甲却敢孤身入我族境内,来历蹊跷。」
女魔王听出他话外音,冲我裂开一个冷硬的笑:「来者是客。」
「不知夫人高姓大名?」
我盯着女魔王那双碧绿鬼火一般的双眼:「殷雪骨。」
梅胎雪骨,高洁冷韵。
这是我妈当年脑壳一拍给我起的名字,加上殷红的姓氏浑似有鲜血白骨葬在梅雪下,太过古韵邪性。
女魔王听了,锋利的蝎尾微微翘起:「殷夫人。」
面对这样一个危险的女性我不敢拿乔,也不敢赌天道为了让仙人儿子好好生下来吃苦受难,会不会连带着我这个人体育婴仓一并脱离险境。
我说:「久仰魔王之名。」
二太子竺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女魔王:「她怎么处理?」
后者随口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魔王大人看着我的腹部,意有所指:「神光内敛,灵气同盈,殷夫人这胎似乎很是不凡。」
原来是看上我这神仙儿子了。
为这番自投罗网我愧疚一瞬,接着道:「魔王可否等我三月瓜熟落地?届时若想一尝,我必定洗净亲送至陛下当面。」
她慢慢悠悠一笑:「人族不是有言,虎毒不食子么?殷夫人却愿舍骨肉献于孤,果然豪杰毒辣,定然不是仙族探子。」
我说:「我这胎儿,本是上天强予仙人历劫而来,虽是骨肉,却非吾儿。」
我说:「既然如此,舍了又有何妨?」
女魔王聪颖,我只盼望她听了这样一席话能够计算得失不去吃他。
毕竟怀胎七月,若说对腹中的胎儿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假的。
果然,听闻此言女魔王的眼神微微一凛:「谪仙转世?」
我故作无谓地松开护住肚子的手,示意她可以随意试探:「正是。」
「殷夫人何以证明?」
我说:「烦请陛下,稍待三月。」
2
哪怕我空口白牙说这孩子是仙人转世,女魔王也没有全然相信,只是看着我的肚子良久沉思。
而后愉快地把我这个香饽饽交给了二太子。
临退下前魔王对二太子竺厌语重心长道:「安顿好了,别偷吃啊。」
二太子分外无语似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转头就给我下了一道禁制,把我拴在了他的床脚。
见我目光诡异,竺厌皱眉:「外面全是魔,你出去就被啃了。」
我说不是,但是:「男女有别,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听见这话,竺厌嗤笑一声:「你会觉得栓了一头公羊在床边感到不方便么?」
但还是皱着眉用东拼西凑的古怪家具隔出来一间「隔间」让我住进去。
我也终于松了口气。
结果就是一时不察腿软了差点跌在地上,扶着墙才缓缓坐下,歇了片刻,才从储物戒里掏出来吃食,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刚穿越的那些年没有记忆,虽然和原主性格不同,却因为生活平淡并没有什么太多差异。
在知道修仙之前,我和原主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做菜手艺还不错。
别的小姑娘的生辰礼物是头花饼干,我却缠着我的铁匠爹,打了我们村第一口铁锅。
从此之后,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都给我红烧爆炒!
现在吃的猪肉脯也是那时候做的,虽然冷了,但还是……「好香」。
?
我幻听了?
说着好香,走到我面前的竺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猪肉脯:「这是凡兽之肉,为何有如此香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分了一半给他,竺厌却摆摆手不接。
为什么不接?忽然我灵光一现:「言祝君?」
竺厌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我看着他狰狞的魔角,忽然安下了一半的心。
毕竟我是看了原著才穿越来的,多多少少也算是有点外挂,原著中有一个被形容为魔族怪胎的神秘人「言祝君」,吃素,臭脸,却意外地有副好心肠。
初遇女主时被砍了一剑,仍然看在她年少无知的情况下不计较,还指点了对方如何走出迷阵。
可……
可原著里没说他是魔族二太子啊?
见我沉默思索,竺厌眉头紧皱语气不善:「你到底是何方势力所派来的,竟然知道此事!」
我顿了顿,道:「正如我知道腹中胎儿是仙人转世那般。」
「谶语秘术?」
(一种能够准确预知的秘术)
我微微颔首,毕竟我可不敢光靠原著的寥寥几句话就断定竺厌无害,倘若叫他以为我是危害魔界的什么人物,我怕是真的要和我的倒霉儿子一起喂了魔。
瞅我们娘俩这倒霉运气,估计被吃了都不能进同一个魔的肚子里,连执手相望无语凝噎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竺厌却不大信。
他似乎想要戳我的肚子却又停住:「仙人转世之说亘古有之,却至今未出现一例。」
「人族妇人,倘若你是和夫君怄气才来魔界,我劝你早些离开。」
竺厌虽不信佛,却相信因果报应,他生怕魔界的魔族造了太多孽引来各种祸端,日复一日地做好人好事也是为了给魔界积德。
想来先前吓我,也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别跳进来成了盘菜给魔界增加罪孽。
若非我用了上品法器,大概也不会有这些事。
念头转了一转,我却并不后悔,全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我说:「二太子不必忧心,我是真心钦慕魔界,等这儿子一生下来我便去转练魔族功法,出月子了就是个新鲜魔族。」
竺厌见了鬼似的看着我:「你?你要修魔?」
我诚恳点头,面对着吃素的二太子,我说:「千年未有人飞升,如今天下强者为尊,既然这样还讲什么正邪之分?我觉得我修魔更有天赋。」
或许是我的话太过惊世骇俗。
又或许是竺厌觉得我是个孕妇,一孕傻三年。
他抓住了我的手准备随意估量一番而后打消我的念头,却在魔气探入经脉后凝住了目光。
我耸了耸肩。
天阴之体,是修仙之人最好的炉鼎体质,亦是修魔之人的绝佳灵根。
然而竺厌脱口而出的却是:「你的胎——」
我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是我作为炉鼎之时不慎怀上的。」
他松开了手,思索片刻才道:「怪不得你并不爱惜自己的胎儿。」
这话着实有点难听,我心想。
「若果真如此,你可来魔族。」
「父子无情,骨肉无义,烹儿啖女,倚势欺人。」
魔族二太子这样平静地诉说着,为我的悲惨与不甘,冷冷地铺造自渡苦海的船。
果然是魔。
我想。
再信因果,也终究是魔。
然而我却微微一笑:「借二太子吉言。」
腹中胎儿忽然猛地踹了我一脚,生疼,却动摇不了他娘为了变强而不择手段的心。
3
竺厌真身是个独角麒麟,至于具体是哪种麒麟,魔界众人与我一概不知。
我来了魔界七日,竺厌一直未曾出门去做好人好事积攒福报,反而在洞府里抱着各类毛绒绒的小兽打发时光。
倘若我腹中的当真是仙人转世,那么提携仙人得到的福气可比救一座城池要多得多。
更不提跟在仙人身后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过——
我是很清楚,这便宜儿子是要来历劫的,注定是命运多舛,跟在他身边的人要么是丧心病狂要取他命的,要么是无辜受难的好心人。
就算有什么气运,估计这辈子也享用不到。
我原本打定主意,一生下来就把这糟心的孩子丢地远远的,管他是福是祸,鸡犬升天还是殃及池鱼,都别和我扯上关系。
我修我的魔,你渡你的劫,两不相干。
只是眼下……
竺厌突然开始织起了毛衣。
我看着他把撸完毛绒绒留下来的各种花色长短不一的毛缕成毛线,用墨骨鱼妖的刺当做针,低头一声不吭地织毛衣。
他甚至还准备了一朵织好没收尾的花,预备着等毛衣织完补到上面去,怕丢干脆挂在了赤色麒麟角上。
我目瞪口呆:「二太子你?」
看出我的疑惑,竺厌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我准备认他当干儿子。」
——然后以干爹的身份享受仙人气运么?
好见地。
我默默打消了剪断脐带就把儿子甩掉的想法:「二太子何必认作干儿子?倘若二太子想要这胎儿,我便自出生时就将他献给二太子和陛下,届时当做魔界亲子也未尝不可。」
谁知竺厌却摇摇头,角上的毛线花也跟着晃荡。
他说:「欺骗仙人致使骨肉分离,不妥。」
呵,不妥个球。
分明是怕被天道挟私报复。
我僵硬笑着:「那二太子觉得?」
「仙人生身之父是个无耻小人,我作为干爹为他和他娘亲报仇杀了那个禽兽,然后仙人和他娘亲久居魔界,共享天伦之乐,」竺厌边说边点头,歪头耸肩夹住掉下来的毛线花:「如此,善莫大焉。」
说着冲我看过来。
我眨眨眼,伸手把他用下巴和肩膀夹住的毛线花拿过来,系了个结仍旧挂在竺厌的角上。
「作为交换,你可以得到与我相等的修炼资源。」
「魔界一日不散,殷雪骨永享魔君之尊。」
魔界,强者为尊。
强者他妈也尊。
巨大的惊喜冲我砸来,我却不敢高兴。
竺厌不知道,只贪图便宜干儿子的气运福气,可他哪知道这孩子是来世上历劫的,福气是没有,倒霉事一堆。
呵,到时候发现货不对板那我可不死翘翘。
我脑子转了几个弯,才说:「多谢二太子。」
欣慰于我的上道,竺厌露出了一个不那么邪气的笑容,又埋下头去织毛衣。
看得出来,他试图给我儿子以最温柔齁甜的父爱。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能对女主暗道抱歉。
你的那些个奇遇金手指,只能归我了。
想象着日后借仙人儿子的虎皮,用女主的金手指来假装是气运馈赠糊弄二太子,我略有心虚。
原著中的女主是个上天钟爱之人,遇难成祥自不必说,上天拐着弯儿给她送法器送坐骑送男人——阿不,送伙伴。
我翘走一个天道能够翻倍儿补偿。
属实是叫我眼馋。
4
只是儿子还没呱呱落地,魔界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儿子的一半基因提供人。
兼夜仙君。
白衣仙君孤身破开魔域屏障,长剑羞流光。
「随本座回去。」
我啃到一半的千年朱果,手抖跌落在腿上,猩红的汁水氤开,我僵硬着血液与青筋直突的手将朱果捡回来。
苍山负雪,不动明光。
是正道第一仙宗的太上长老,世人恨不能为其塑金身之,兼夜仙君。
也是将我囚禁在洞府之中,当做修行器皿的男人。
见我不动,兼夜仙君又道:「音音。」
竺厌看向我:「这就是拿你修炼的那个?」
我点头。
麒麟魔君竺厌眼中满是跃跃欲试,送上门来向仙人示好,讨要气运的机会,他岂能放过?当下便道:「先前本君好友被仙君掳走百般折辱,而今她侥幸逃脱,本君且没有要你讨要一个说法,仙君却来我魔界打伤我一干属下,岂非欺人太甚!」
我托着自己的肚子从善如流躲到竺厌身后。
兼夜仙君凌空不沾魔界一点污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音音,你与魔族厮混,现在弃暗投明,本座既往不咎。」
他没有问我怎么成了魔君的好友,只自顾自地给我定罪,又宽恕。
哪怕我知道魔君也不过是觊觎仙人气运,这才为我出面,驱狼逐虎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可此刻我只能躲在魔君身后。
同兼夜仙君说一声:「我忍你很久了,QJ 犯给爷死!」
仙君出尘俊逸的脸庞忽然阴了一瞬。
竺厌哈哈大笑:「听见没有?仙君!」
他虚情假意地说:「倘若再进一步,别怪本君心狠手辣。」
这可是魔界,二太子的地盘。
他完全能够留下重伤未愈又孤身来犯的兼夜仙君,可却还是惺惺作态,势必要等仙君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才避无可避地反击,让自己清清白白不惹恶果。
最好是仙君就此离去,等我儿子出生,他再拿仙君的头颅,前来邀功。
兼夜仙君眼神微凝,忽而向我出手!
「!」竺厌再想出手将我救下已然来不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清凉的光围住,直直向兼夜仙君身前飞去!
靠!
我才刚骂完!
魔君你能不能给点力啊!要死要死要死!
「稀客远来。」
冷硬如刀的蝎尾突然出现将灵光割裂,远处传来魔王带着古怪笑意的声音:「孤甚欣悦。」
像是生了锈绿的黄钟大吕,诡谲威严。
竺厌听见这个声音,原本暴涨的魔气也收敛回身。
正当我以为可以吓退兼夜仙君时,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执着。
王的引领之下万魔齐哭,魔气肆虐中,兼夜仙君仍旧向前踏出一步:「本座只为将——我妻带走。」
我简直要疯!
差点没指着兼夜仙君的鼻子臭骂,我只不过是虚与委蛇讨好了你几番,怎么就成了你妻!你找不到代称,为了理直气壮带走我,也不用说我妻吧!
魔王似乎也为此惊疑。
一个仙君的炉鼎,和妻子,是两码事。
就连竺厌也变了神色,他这几百年一直在研究天道因果,当然知道如果定下夫妻名分,那么留我在魔界要承担的因果远比仗义解救炉鼎重得多。
我肚子里的到底是不是仙人转世,他也没有十足把握。
而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恨自己太弱,永远为人摆布!
凝重的氛围之中,兼夜仙君走下云雾,一步步向我而来。
他说:「音音。」
「我妻。」
那双玉髓清癯的手在我身前展开。
5
竺厌二太子的好友,兼夜仙君的妻。
我哪个都不是。
我就是个怀了倒霉蛋儿子的倒霉阿妈。
兼夜仙君的手停了有一会了,我瞪着眼睛不去牵,丝毫没有从前迫于无奈时为了生活而讨好巴结的温顺。
同时心下有些奇怪,从前我作为炉鼎时为了能够活得好些,忍着屈辱争宠时他待我并没有什么偏袒。
怎么如今却冒失到跑来魔界?
难不成我一朝穿越成了女主,这鬼东西要和我玩什么娇妻带球跑、冰山仙尊火葬场的套路?
我内心一阵恶寒。
要是真的我是女主,为什么不穿现代文,我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个 QJ 犯送去吃牢饭!
见我久久不动,兼夜仙君声音有些低沉:「音音,随本座回去,而今之事本座既往不咎。」
嚯噢?
别是真被我忽悠瘸了,爱上我了吧?
我内心狐疑且惊惧,默默看向竺厌,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
凛冽的寒气在我周身萦绕,叫我避无可避地想起那些屈辱往事,脸色比兼夜仙君的更难看。
我不信这位尊贵仙君对我有什么丝毫爱恋,我的死活也不能拿来做筹码,连一句「我宁死不去」都无法说出口。
看我紧咬着牙浑身冷颤,竺厌轻呵一声
「兼夜仙君人间尊贵,何等女子不可得,怎么偏偏看重我魔界之人——」
他察觉兼夜仙君对我的不同,原本的犹疑被打消,正如此时此刻,二太子按着额头:「来我魔界闹事!」
我稍微安下心来,兼夜仙君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风,可他越看中我,魔界之人也更会对我仔细斟酌,不肯叫他轻易夺了去。
谁知最终还是魔王发了话,兼夜仙君冷冷看了一眼竺厌,便准备回去备婚宴了。
……
将我从仙君灵气之中拯救出来的女魔王笑盈盈地看着我,唤我:「义妹。」
她比二太子看得更长远,也不计较兼夜仙君对魔界的冒犯,死的那些下属也都无足轻重。
她轻描淡语地认我做了义妹。
此刻魔王问我:「那负心薄幸之人既然有心,义妹也该为腹中胎儿着想,孤为你与他定下婚期,日后便是天道承认的夫妻了,你不会怪孤吧?」
诱正道柱石仙君与魔界联姻,好大手笔。
而兼夜仙君竟然也昏了头答应这件事。
我又能如何?
我摸着肚子:「我何敢?」
「那便好。」
魔王将她的一节尾骨化作手镯,嵌在我青筋毕露的手腕上。
这只魔镯可以蒙蔽祥瑞之气,待仙胎落地,祥瑞之像广播天下却无人可以探查我儿的真正所在之地。
只除了这只魔镯的主人。
等待迎亲的这几日,竺厌仍旧以仙人干爹的身份自居,给我塞了好些法宝灵物,还有他织出来的几件毛衣。
拿着毛衣时,二太子还有些不舍:「倘若仙君待你不好,一定同我说。」
我内心呵呵,好杀了仙人亲爹独享气运是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低眉顺眼许多年了,脊梁弯得佝偻,却自知并非良善之徒,佝偻又如何,扭曲舒展化作蛇骨。
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我并不记恨魔界今日将我送出去之事,此中根结却在于我实力不济,倘若我与魔王易地而处,我不会做得比她更温和几分。
我内心一直明白魔界并非我的依靠。
只是这样抚摸着肚子,心中难免悲凉狠辣,又或者我先一步挖出我儿的仙骨,屠尽欺我者,再死雷劫下?
这次胎儿没有如从前那般踹我,仿佛尝到了母亲血液里流淌的恨与煎熬,沉默下来。
我想着,又怔怔落下一滴泪。
……我不会,我不会挖了你的仙骨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6
兼夜仙君欲与魔界公主成亲之事引起天下哗然!
就连迎亲的路上,也有各派的正道修仙弟子来劝诫仙君,乃至试图将我这个魔界女子掳走斩杀。
「师傅!」
我一直默数着胎儿落地的时间,脑海里计算着四方势力的各种可能,抽丝剥茧寻找自己的生路。
算到负荷不住双目泣血,取出补血安神的灵药带着泥水啃下嚼烂,又日日夜夜地算着。
生算死,死算生。
直到听见这一声师傅,我才恍然回神。
是……是这本书的女主啊。
也是在我验灵石上动手脚,企图隐瞒我天阴之体的渊华门大师姐,兼夜仙君的徒儿,水悬。
原著中的「我」叫做殷雪。
殷雪是如何成为兼夜仙君炉鼎的并没有写出来,可我是自己送上门去的,我知道世上有仙人之后,便想着终有一日我也要变得比所有人都要强。
于是在渊华门人前来收徒时,我满怀期望地将自己的手用针尖扎出一点殷红色的鲜血,滴在了验灵石上。
守卫在验灵石旁的人,正是女主水悬。
血刚滴下便泛出幽幽银光,可是下一瞬却消失不见,而水悬迅速走到了验灵石前直说我没有修仙资质速速退去。
可我怎能愿意?
一滴血不成,我便抽出发间木簪,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水悬看见忽然掀开红盖头的我的脸庞,一时间噤了声,她的视线下移看着我浑圆的肚子,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一切。
我也……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水悬的苦心。
她当年在那验灵石上动手脚,不过是为了隐瞒我的体质,让我安安稳稳地过完凡人的一生。
我却极度固执,换来苦果。
可我不悔。
见到是我而不是什么妖媚魔族,水悬原本满腹的话语尽数咽下,她知道我的态度根本无足轻重。
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水悬师姐。」
「好久不见。」
她握紧了手中剑,难出一言。
7
等到龙凤喜烛燃起喜庆的火光,所有的反对声都在兼夜仙君那道凌冽的剑光下没了动静。
而我抚摸着身下柔软细腻的鲜艳布匹,面无表情。
「音音。」
是他来了。
兼夜仙君轻轻挑起喜帕,眼神平静,看着我冷然的神情微微皱眉:「与我成亲你不高兴?」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勾唇冷笑:「高兴?」
「仙君,上辈子没有求到的,我今生高兴什么?」
如我猜测觉醒了部分原著记忆的兼夜仙君一下子睁大眼眸,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仙君气度。
我缓缓眨眼:「仙君没有猜到么?」
「我也想起来了。」
哈,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或者殷雪奔赴魔界?他眼里自始至终唯有飞升一念。
他可不是什么玩弄感情始乱终弃的渣男。
他是人渣。
不择手段的人渣。
兼夜仙君不愧是修行多年的老不死,见多识广,见我「想起」了上辈子的事也只是惊讶一瞬,而后依旧温和:「我不知那是否是上辈子。」
「我只有模糊记忆。」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别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我和我的儿子都不想见到你!你走!」
兼夜仙君生疏笨拙地伸手,看了眼我因为哭泣而起伏的肚子,又缩了回去。
他凝视我良久,才道:「本座……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扰你。」
仙君的气息消失在喜房内,我仍旧止不住啜泣,泪水止不住地流。
谁知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监视的东西。
呵,倘若他是重生或者穿越的,知道我这儿子的倒霉别说魔界了,恨不得早早宣誓天道在他出事之前,断了和我们的联系。
若他一无所知,我一个炉鼎逃了就逃了,以兼夜仙君的脾性更不会有追到魔界这一回事。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阴差阳错觉醒了零星记忆。
让他不知凶险,只知仙骨。
原本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就因为他这不多不少的记忆而泡汤,我疑心是儿子的历劫霉运影响,却又找不到证据。
哭得久了,我又有孕在身,难免精神不济「昏睡」过去。
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被盖上的被子,我暗想他果然留下了一丝神识。
原本的殷雪是个恋爱脑,我趁着仙君出门顺了法器逃走肯定引起了他的疑心,要不是搜魂有损胎儿,我恐怕早就被搜了个底朝天。
如今……
兼夜仙君应该信了七分。
只要我扮演好伤心欲绝的恋爱脑,那么剩下的三分也迟早会被打消。
想来目下兼夜仙君大概是想「挽回」我这个恋爱脑,这才各种「我妻」「求娶」,势必要拿下我这个有魔族做后援的仙骨培养皿。
此刻他想的大概是已经拿下我了吧。
呵,呵呵。
我埋在被子里弯了弯嘴角,我说过,QJ 犯给爷死。
手腕上冰凉的魔镯某一刻忽然闪过幽暗的光。
8
婚后的生活比我想的要惬意些。
俊美的仙君温柔体贴,仙仆尊称夫人,不尽的华美衣裙与不尽的动听话语。
倘若是原本的殷雪,现在应该——
「仙君不就是想要这孩子的仙骨么?何必待我这般好?」
我惨白着脸庞笑着拒绝他亲手系上的斗篷:「再冷,又能冷过那天我死的时候么?」
再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仙君已经适应得很好了,他转身再来时端着一碗暖身汤,轻轻放在桌边。
一言不发。
谁人看了不说一声深情款款。
我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又偏过头去咬牙不再看他。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要生了。
等仙君走开,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我的孩子……」
腹中胎儿欢欣地一蹬腿。
我的天!
我努力让自己不面目狰狞,祈求仙人不要真的把这几天的「孩儿」「心肝」「乖宝」听进去,别当我是亲妈。
然而不知是不是从前我从没有这样温柔对待过,胎儿受宠若惊般在我腹中一个劲地蹬腿。
我有些吃痛地捂住,退后几步跌入一个臂弯中。
是仙君拨来的仙仆,此刻正小心扶着我的肚子,神色虔诚。
……「二太子?」
二太子茫然抬头看我:「你如何认出来的?」
我心说用这种目光来看我肚子的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夯货。
「二太子气度非凡,我自然认得出。」
捏着鼻子说瞎话我已经习惯了,看他敢显露身份,想来仙君也没有留下神识,于是放下心来:「还有一月仙人降世,二太子与魔王殿下没有打算么?」
显然二太子就是为此而来,他道:「你手上的镯子已然能够蒙蔽祥瑞之气,但恐怕你那兼夜仙君有心留你,故而来了。」
「届时倘若有何不测,待你旋返魔界也无人可拦。」
说话的时候竺厌拿出新织的毛衣对着我的肚子比画着,我内心原本因为魔界不曾庇佑的零星怨气也尽数消散。
带着诚恳的感激,我说:「多谢二太子。」
竺厌浑不在意:「不必客气,为了仙人而已。」
微微颔首,我对这个互利互惠的关系满意极了,看着二太子顺手把仙君放下的暖身汤端过来,我摇了摇头,对方却执意:「胎儿要紧。」
魔王之意,我腹中若真是仙人降世,那么害他和他母亲的都会遭报应,故而仙君带走我,她也并不担心。
可二太子却没有他妹妹这样洒脱,放心不下从魔域追了过来,只为安胎。
面对满心只有给娃儿安胎的准干爹,我僵硬一笑:「当真不必了。」
竺厌恨铁不成钢看着我,却无奈不能逼着我硬喝,恨不能自己怀胎十月大补特补,只能苦大仇深地盯着我。
等兼夜仙君携带满身霜意归来时,桌上暖身汤已然凉透,碗内接住零星的雪花。
我的睫毛上也凝结了点点白霜,双目空蒙。
怀胎辛苦,我却终日耗费心神,任由魔界仙君两方面补着,却还是瘦削模样,更显得腹部庞大。
「……音音。」
我仿若才发现他一般,微微颤了颤眉羽,不接话。
从前为了讨好兼夜仙君,让他将我多少当个人时,我没少花心思去讨他欢心。
从原本的聒噪炉鼎,直到在被拿来修炼前问及姓名,天知道我笑出了多少种花样,佝偻了多少次脊梁。
俊朗若神人的仙君问我可有姓名时,我已经「服侍」了他将近半年,换了许多种人设和相处模式后,我以仙君最喜欢的柔顺天真状道:「我,我叫音音。仙君会记得吧?」
他果然记得。
音音,音音,这样唤我。
可哪怕一开始我只是个凡人炉鼎,我也从不想让这个恶心的男人知道我的名字,殷雪骨之名,他也配提?
我冷眼看着仙君,倘若有好感条,那么他待我应该有百分之四十的好感。
不多,但已足以有别于他人。
见我不答,仙君的目光落在我的腹部,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惯了,同我温和说话的模样僵硬且失真:「你从前最是怕冷。」
我勉强笑着:「仙君也说了是从前。」
说着,我将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落寞而悲哀。
仙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他并没有记得太多原著情节,脑子里我的模样更多是讨他喜欢的模样,为了仙骨和那四十分的好感,他一忍再忍。
「前世之事,错在于我。」
仙君道:「音音,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如何?
送你去吃牢饭!
可我不能这样说,我咬唇许久,才下定决心般道:「不,错不在你,是我太弱无法与仙君并肩,也,也护不住我儿。」
说着说着又泫然欲泣。
仙君面上不动声色,我却看见他眼眸深处的一抹放松,大约想的是,这还拿不下你?
只听他道:「我已昭告天下,你是我此生唯一道侣,是我妻——」
他卡了壳儿,大概是没想起来我全名叫什么。
但又顺着说了下去:「待你生下孩儿,我便同音音结姻缘契,上禀苍天,下明黄土!」
大手笔,果真是大手笔,为了仙骨真的是什么条件都敢开。
我却木然摇头:「你心不在我这里,纵然结了姻缘契又有何用?」
我语音悲怆:「仙君以为我贪图的便是你的妻子名分么!」
哈,我想要的当然是你去死!
然而仙君理解的是我想要他的心,他的爱,他的真情。
他默然许久,大抵是无法明白为何有人恋爱脑到这个地步,最终在我的眼神下缓缓点头:「我前世欠你一腔真情,今生当还。」
9
仙君还情的第一步,就是将照顾我的差事不再交给仙仆,而是自己上手。
竺厌假扮的仙仆听到这事仿佛天塌了一般,拳头握紧又舒展,认命放弃这个沾仙气的机会。
却还是在一旁挠心挠肺乃至挠墙。
还情的第二步,自然是为了宽慰我这个孕中多思的孕妇「我一介凡人配不上仙君」的想法,给了我一部上品仙法。
并且亲自指导。
不得不说,兼夜仙君这玩意儿虽然不做人,但是在修行上还是颇有见地的。
他给我挑的仙法没法拯救我这个没多少修仙资质的天阴之体,但好歹能让我初步踏入修行之路。
我表面上毫无波澜,甚至哭丧着脸怨他将我当成了贪图仙法的「拜金女」,夜里拱着肚子躲在被单里一个字一个字往脑袋里凿。
「你不修魔了?」
竺厌问我时我无所谓道:「修仙半路堕魔潜力更大,这不是捷径么?」
「……有理。」
竺厌发觉的确如此后点了点头,高瞻远瞩道:「趁着仙胎在腹,多修行多进益,日后修魔也有好处。」
我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竺厌比他妹妹年长,却只是二太子而非魔王了。
这厮看起来是个白切黑,其实是个黑切白。
倘若不是仙胎排斥魔气,我才不学什么仙法,尤其是从兼夜仙君这里得来的,我觉得分外恶心。
可……
我要为自己报仇。
婉转承欢是因为我想活,百般讨好是为了我想逃,我的种种下作行径并不能证明我心甘情愿做炉鼎。
我得为自己报仇。
他叫我没了尊严,我也要毁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二太子,倘若仙人父亲欲杀其母,你愿意出手么?」
竺厌警觉:「你要——」
我颔首:「不应该么?」
二太子微微一笑:「或非天经地义,却也任你自由。」
说着他态度夸张:「本君听闻碧蝎魔王之毒,可使仙者昏入迷梦,持碧蝎骨者入梦可杀。诶呀,好生有趣的传闻。」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魔镯,眉眼弯弯:「多谢二太子。」
二太子万分讶异看我:「我不过说一则传闻罢了,谢什么?」
他将恶因恶果丢得远远的,丝毫不承认为我的复仇添了怎样一笔。
然而我却记下了这份情。
10
在临盆的前两天,忽然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女主,水悬。
她显然是避开师傅私自来见我的,刚打了照面,我在吃葡萄悠哉悠哉,她破开禁制吐出鲜血。
见我泰然自若看过来,水悬有些意外:「殷姑娘?」
瞧,她没有叫我某某某某氏什么什么夫人,或者师娘,而是殷姑娘诶。
我一下就喜欢上这位女主了。
困于目前境遇,我只能维持着怨妇人设,没胃口般放下葡萄恹恹开口:「……水悬师姐。」
水悬擦去嘴角的鲜血,向前一步:「师尊,是师尊将你收做了、修行——」
她没有说出「炉鼎」二字,我更加喜欢她了。
我道:「原来你不知道么?」
水悬该知道的。
她该知道我这样的体质,在如今近千年,未有人飞升的修仙界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不是兼夜仙君,也会有什么兼日仙君,兼月仙君来将我带走,摔在泥血当中。
她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她敬爱不已的师尊罢了。
她只是无能为力,救不了我这个理所应当雌伏人下的炉鼎罢了。
我或许该怪她没有救我,可她凭什么救我?
看着水悬陷入愧疚几乎道心不稳,我念着她的一点好处才道:「既然从前不知道,便当做不知道下去好了,何苦来此一遭?」
水悬坚定而缓慢地摇头:「几年前未能将你留下,是我一生悔恨。」
「殷姑娘——」
难为她记得我的姓氏,怕是这些年日日煎熬。
「倘若你不愿,水悬以道心起誓,必定让你逃离苦海!」
她极其郑重地起誓,我定定地看着她眼眸许久,瞧出她的认真,半晌才笑笑:「当年是我一意孤行自尝苦果,与水悬师姐何干?」
倘若不是我一心修行,水悬所做的那些动作完全可以让我被当做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平凡归去。
可水悬却不认同:「我辈行者皆与天争!一意孤行实乃应该!」
……
……
「殷姑娘?」水悬见我久久不语有些着急,「我这便带你走,否则师尊归来便来不及了!」
我躲开她伸出的手,冷冷地说:「不必了,我如今所求的只有在此才能得到。水悬师姐请回吧。」
水悬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可——」
「请回吧,我不会同你师傅说起你来过要将我带走。」
水悬跺了跺脚,认定我是个爱慕虚荣甘愿出卖身体换来荣华富贵的女子,怒其不争地匆匆离去。
竺厌现出身形站在我身后一同看她的背影:「正道天骄,心结已消,日后不可估量。」
我微微一笑:「啊?有什么高见?」
「她定然备受天道宠爱。」
语气带着艳羡。
作为被消除的心结,我懒懒道:「既然如此二太子也要加油勤勉,多做善事多种善因,早晚也有被天道宠爱呵护的一日。」
竺厌不应,转而说起:「你若修魔,如此心软恐怕不妥。」
这话倒是有些稀奇。
我反问:「心软?我如何心软?」
他冷静指出:「你自以为狠辣恶毒,却处处体谅他人,魔界不留你却没有生出怨恨愤懑,水悬不救反而不惜自污为其解开心结令其日后修行一片坦途。」
「可惜如此好心性。」竺厌说罢如此感慨。
并不意外他能看出这些,我笑笑没有欲盖弥彰,只说:「不可惜。」
随手拿起刚刚放下的葡萄,纤细的指甲掐出皮肉分离甜腻的汁水在我指间流淌:「人有执念,皆可入魔。」
水悬也好,魔界也罢,我又不是发了疯的野狗会随意攀咬撕扯。
我是想变强,变得更强最强,将所有曾经欺辱过我的人全都踩在脚下,碾进泥里,却不想变成个疯子。
别的不说,就说眼前的二太子和那位魔王,哪一个是纯粹为了恶念陷入疯魔的?
这种掉价的事我才不屑于去做。
我只是跌在泥坑被狗咬了几口,总会有爬起来打死恶狗的一天。
竺厌听罢沉默片刻,才道:「你若悟性不差,日后魔界或许可另添一位强者,划地而君。」
这话说得深得我心,叫我顿时高兴起来:「借二太子吉言!」
等我把仙君的仇报了,我立马收拾好包袱去魔界快乐修魔~
至于如何报仇……我摸了摸手腕上冰凉的魔镯,将其掩盖在华美衣袖下。
其实我的计划本不该这么粗陋,然而越精细的谋略越多关节容易生出变故,所谓大巧不工,多少血腥政变其实都是一棍子下去的事。
有赖于这个世界落后迂腐的贞洁观念,仙君纵然有些疑虑不解,却不会怀疑我对他的感情。
他得到了我的「清白身子」又让我怀上了儿子,无论是爱或是怨是生还是死,我心里占据最多的肯定是他。
然而他真的太轻看我了。
轻看蝼蚁,有时候也是会付出惨烈的代价的。
11
在兼夜仙君的眼中,那便是由于他锲而不舍地关爱呵护下终于重新撬开了我受了情伤的内心——
不撬不行,我背后有魔界,直接上手挖儿子仙骨,恐怕叫魔界知道他得了天生仙骨,要趁着融合之时下黑手。
然而他没想到我早就将他视若性命的仙骨明明白白说给了魔界。
仙骨并不适配魔界众人体质,仙人气运则能为其利用。
我缓和了神色抚摸自己即将卸货的腹部,兼夜仙君的眼中也铺上浅浅一层暖色。
「等音音将孩儿生下,我们便昭告天地,永结姻缘契。」
他带着上位者未经苦头的天真,以为用一个妻子之位就能换来我的死心塌地,换来一个母亲的无脑风险。
我并不羡慕这份天真。
但我羡慕能够让他拥有这种天真的天赋与实力。
当我将蝎骨魔镯拆成骨刺后让那碧绿鬼火般的血液滴进杯中,荡漾出纹纹冷香。
而饮下茶水昏睡入梦的兼夜仙君倒在了我的面前。
竺厌提议不如我们合力将他「好心」带去外界救治而后「不慎」留在他仇家面前。
我想了想,却不甘心让这个人死在别处。
「我不杀他。」
「他毁我尊严,我毁他道心。」
他将飞升看得重于泰山,眼里除了大道在容不下旁的,执念深如渊海,作贱一个凡人的尊严算什么要紧的?
一个凡人罢了。
一个凡人罢了。
我勾唇一笑:「我要进去瞧瞧,他的梦。」
他的煌煌飞升梦。
12
一进入兼夜仙君的梦境,我便瞧见了漫天飘雪,横无际涯。
抛开我对他的仇恨来说,目前的兼夜仙君除了拿炉鼎来促进修行外可以算得上完人,甚至哪怕是梦境,也极简朴怆然。
摆脱了现实当中肿胀的孕体,我在雪中轻盈地前行。
「音音?」
我悚然一惊,见了鬼似的转身面对兼夜仙君。
他的梦里居然能够看到我,这是叫我断然未曾想到的,怎么会看见我呢?
他本不应该看见我的。
碧蝎魔王血中之毒,能令仙君入梦,梦中尽皆心上执念。
我十分有自知之明,从来都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是女主,一番虚与委蛇就能让反派爱上自己情根深种。
下一瞬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初遇兼夜仙君时的模样,荆钗布裙,满掌鲜血,在粗麻布制成的苦绿色衣摆上献出簇簇昙花。
兼夜仙君的目光同样落在了我的掌心,他随手抚过,淡淡白光闪烁,瞬间就有清凉的触觉盖过了失血的冷意。
我看着他动作,想起的却是当初他将我提溜回洞府,一个祛尘术接一个浣流术,把我洗刷干净后便直接拿来修炼。
多么讽刺啊。
上一刻我刚看见了自己的修仙之路,下一刻便成了低人一等的炉鼎。
倘若我不是殷雪骨,而是殷雪或这个时代里其他柔顺女子,刹那跌入无尽深渊后再也没有爬出来的可能。
兼夜仙君消去了那看着刺目的伤痕后眉头舒展开,陷入梦境之中的他比平日多了一丝柔软。
眼睁睁看着他将手递到我眼前并唤我「音音」,为了不惊动他让他脱离梦境,我沉默着将手递了过去。
温顺如像神灵献祭的白羊。
兼夜仙君显然更喜欢这样的我,他连握手的动作都轻了些:「疼么?音音。」
「仙君体恤施法,我便不疼了。」
他微微颔首,面容一如从前冷淡胜雪。
只说:「跟我走。」
走?
去哪?
梦境是无序混乱而蒙昧的,兼夜仙君牵着我的手向前走,烈日融入河海,群星坠落如烟,云雾蔓延而开时,我和梦中的仙君失散。
又过片刻眼前渐渐明朗,一个瞧着才六七岁的儿童在雪中紧闭双眸,霜雪欺身不动,宛如雕塑。
——这是反派兼夜仙君年少时第一次顿悟的场景。
我看着眼前小小儿郎,面无表情。
根据原著,兼夜仙君自出世起便不哭不笑,周岁时得遇渊华门掌门收为关门弟子,开口说的第一个字便是:「剑」。
六岁顿悟突破练气,十八岁成就金丹,等到女主水悬拜入兼夜仙君门下时,他恰好三百岁,分神期大圆满。
等到女主展露出更加夺目的天赋时,他仍困在瓶颈不得寸进。
尽管所有人都道千年无人飞升,兼夜仙君却仍旧不满足于眼前的修为。
他之所以是反派,就是在残害骨肉夺得仙骨修为突飞猛进之后又觊觎上了女主的泼天气运。
可恨。
可怜。
我缓缓向入定中的幼年仙君走去,在掌心触碰到他之前,那小小儿童忽然睁眼,浅淡幽深的眼眸与我四目相对。
「你是何人。」
我将衣袖放下,勾起一个笑容:「你又是谁?」
还未得到「兼爷」封号的幼年仙君说了他的姓名,我并没有听清,我说:「你可以叫我音音。」
「音音——」
话音落下,年幼的仙君忽然成了如今的模样,他不知梦境的先前与之后,只是一边喊着音音一边拉着我的手。
这一次的情形没有在现实当中出现过,兼夜仙君道:「待我飞升,必携你一同前往上界。」
我眼中难免划过一丝讶异。
接着便听到他声音忽然变得严肃:「音音,你的胎儿呢。」
仙君心心念念的胎儿于是出现在我的怀中,襁褓里玉雪可爱的面容与灵光浮动的仙骨让兼夜仙君放松了下来。
他竟然没有劈手去夺,反而认真看着我:「音音,为了我可以将他给我么。」
……
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你,你要做什么。」
兼夜仙君轻轻拥着我的躯壳,说我们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他会给我最好的灵药,叫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在寿命将尽之前突破天堑飞升带着我同去上界共享长生。
他说了许多许多,臂弯里有陌生却温暖的触觉,我内心却难免五味杂陈。
或许是我从前讨好得太过到位,这位一心飞升的仙君,内心居然真的给我留了几分余地。
荒海孤舟一般的余地。
我说:「倘若我不同意呢?」
他定定地瞧着我,眼中是残忍的温和与坚定,分明是要劝到我同意才动手。
当真、当真待我不同。
我想他死。
可我不曾爱过他么?
当然爱过。
畸形地,扭曲地,逼迫着自己疯狂地爱他。
怎么可以不爱他呢?当苦难无法避免时,只能将侮辱痛苦歪曲成了爱,唯有爱能让人甘之如饴,咽下肮脏血污苟且活下去。
在斯德哥尔摩效应下,我无法不爱他。
对此,我深恶痛绝。
血液在体内冰冷地逆流着,我看着眼前这个将我理智与情感拉扯割裂的男人,缓缓勾起嘴唇:「仙君爱音音么?」
他毫无迟疑地点头。
我说:
「那——」
「可真是最好不过了呢。」
早已掰成骨刺的魔镯刺破血肉丹田的那一瞬,我看着兼夜仙君不可置信的痛楚神色,无声笑得满脸是泪。
我不是什么我妻音音,我不是追妻火葬场小说里的女主,我不是会被病态爱恋裹挟的无脑小白兔。
我是殷雪骨。
爱是假的,恨是真的。
我可以没有修行天赋,可以没有亲人知己,可以没有一切身外之物。
但我不可以失去自己,没有尊严。
你当真有些许爱我,那真是太好了。
飞升无望,爱人反目,我可以回本了。
随着丹田破碎的痛楚,兼夜仙君的梦境渐渐坍塌,光昧直接我看不清他的脸,或喜或悲。
——音音——
当万事万物都在无声的消散之中,他仍旧以音音之名唤我。
我说:「我不是音音。」
转身决然离开梦境。
竺厌守在我的身前许久,见我睁眼直接化作一阵风离开渊华门。
呼啸风声里,他问我:「你没有杀他?」
我说:「没有。」
「但是,足以让他生不如死了。」
13
或许是儿子的霉运又发作了,在我反手背刺了他爹之后,我飞到一半就觉得要发动了。
竺厌原本在魔界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这飞到一半却没法立刻安稳生产,在我痛得几乎昏厥之时他冷静地半路掉头去了人间找稳婆。
被找来稳婆面对着魔界二太子的角整个人直发抖,我倒吸一口冷气,直说你出去。
竺厌期期艾艾,要我一定让儿子认他做干爹才退出去。
一阵一阵的疼痛传来,像是挖掘机在我的肚子里嗡嗡捣碎血肉脓块,叫我恨不得破开肚皮,用钢刀将体内刮得干干净净!
「夫人,夫人留着些力气,痛还在后头呢!」
我咬牙不再发出一点声音,腥甜的血液滑进了喉咙,一直到精疲力竭昏死过去之前,终于将这个冤孽生了出去。
稳婆将尚未睁眼的小仙人抱到我眼前,我偏过头不去看。
与此同时,万里霞光绚烂呈祥,仙鹤灵鸟齐鸣共舞,彩气漫天,众仙冥冥有感。
这一刻我仿佛与原本的殷雪共情,眼睁睁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沦为众人眼中的至宝,殷雪等来了兼夜仙君,而我……
魔镯的碧荧光芒忽然化作一个微型的结界,碧绿晶莹的光芒将我和小仙人一并笼罩在内。
往我这里飞来的仙鹤灵鸟失去了指引,不甘地徘徊良久方才散去。
等待许久的二太子从屋外一把子冲进来欣喜若狂地接过孩子,顺便给了稳婆两把灵石便把她推了出去消除了记忆。
我瞥了一眼没管,实在是累得不行要昏睡过去。
「……这孩子出生便有灵鸟仙鹤,依我看不如就叫殷——」
我猛地一惊先写鲤鱼打挺跳起来:「不起名!」
隔着被褥捂住流血的创口,我痛苦极了:「更不要、和我姓。」
无论如何,起名这个因果我是绝对不会沾的!
竺厌不解且苦口婆心劝我:「你是他身生母亲,上苍让他降生在你腹中,本便是对你的奖励,你需要惜福。」
我微笑:「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竺厌一脸莫名,「倘若我雌雄同体,这福气我抢也要抢来。」
说这话的时候竺厌隔绝了襁褓声音还不够,又做贼似的压低了语气,唯恐惊醒了怀中婴儿。
我一时间没了脾气,只是摆摆手:「罢了罢了,人家是仙人下凡,和我没多少关系。」
「取名——就不必了。」
二太子也不再劝我,欢天喜地地说:「不取大名也无妨,那就叫他……」
「五郎!」
……
如今魔界,我是魔王义妹,按照排行勉强算是老四。
托我腹生出来的儿子代称五郎,似乎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五郎大小也算是个名字,二太子和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实在安不下心拉他下水,只能婉拒:「不如先叫崽崽,待六岁明事理后,由他自取姓名。」
又道:「且不知崽崽是否有从前为仙记忆呢。」
竺厌闻言颔首:「此言有理。」
看着二太子确定了仙人身份,我不由打了个预防针:「也不知这气运是需要历经磨难见真心,还是算在来世才给呢?」
竺厌头也不抬:「横竖我是他干爹,天道总不能亏待我。」
我咽下未尽之言,吐了口浊气,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14
再次醒来时不知魔界给我用了什么灵药,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
正在揉肩放松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转身对上了无声瞧着我的崽崽。
……
毕竟上辈子是个仙人,出生不过两天就已经长得玉雪可爱,倘若他不是我儿子,我定然也是极为喜欢的。
可是想起他倒霉催的体质,我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沉默片刻,我找来了竺厌。
而后指着看向东边发呆的崽崽同竺厌投桃报李:「他盯着东方许久了,作为母亲,我有感极东火域将有光珠灵芝成型。」
这光珠灵芝其实是女主数不清的金手指当中并没多大作用的一个,可尽管如此也是个金手指,已足矣让二太子心动了。
竺厌不疑有他,同我道:「我近日修炼隐隐有阻塞之感,着光珠灵芝恰好于我大有裨益。」
二太子:诶嘿这仙人气运真好用,一下子就有光珠灵芝了。
我:……有没有可能修行阻塞才是崽崽带来的运气。
悄咪咪闭嘴。
光珠有琥珀之意,上古亦指日为光珠。
光珠灵芝顾名思义即为状若琥珀坚硬,午夜生光晕似小日,服之可以增进对火系法术的亲和。
二太子抱着崽崽就去找魔王妹妹请假去了。
动作娴熟,私底下大概练过许久。
过了片刻,二太子又乐颠颠地回来,开始大包小包收拾奶瓶奶粉——在发现崽崽很有可能是带着记忆下界之后,他忍痛放弃劝说我亲自哺育。
我自觉将儿子丢给竺厌万事大吉,边只顾着修炼修炼再修炼,阴冷的魔气在我的四肢百骸之中游走,将先前炼化的灵气一点点消磨吞噬。
比溺水更深的窒息感将我裹挟缠绕。
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但一想到日后再也不必受人欺辱,竟也觉得不那么难熬,啃噬一般的痛苦也像是一点点将池塘里经年沉淀的淤泥刮走。
有种近乎诡异的畅快感。
等到运行完几个周天,将通体的灵气尽数转化为汹涌魔气后,我满意睁眼。
不远处喂完奶,抱着崽崽拍奶嗝拍半天啥也没拍出的竺厌看着我,由衷感慨:「你当真天生该来魔界。」
一日筑基。
谁能想到一个凡人,只是草草练了月余仙法,便能在转而修魔之后一句跨过练气巅峰,直接筑基!
我都没有料到我有如此天赋。
对此,竺厌总结:「你向道之心极其坚韧,又悟性不俗,加之天阴之体。」
他正色:「未来无可限量。」
我从容接下竺厌这番赞誉,但是没有办法从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储物戒。
对上我疑惑的目光,竺厌理所当然:「崽崽尚小,离不得母亲。」
15
丢掉倒霉儿子的计划失败,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地被竺厌带着踏上了去极东火域的路。
在又一次停在城池当中休整的时候,我忍不住问竺厌为何不直接飞去极东火域。
他堂堂一介魔君,腾云驾雾不好么?
而竺厌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人间繁华,如今崽崽多瞧瞧多看看,日后才不会觉得魔界无趣吵着要出去。」
我了然,这是提前预防叛逆期呢。
而未来的叛逆崽崽此刻被竺厌抱在怀里睡得安然,后者出手阔绰,包下来一整桌灵食。
我刚用筷子夹起一片笋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便不期然听见了个败人胃口的名字——
「……可听说了么?渊华门长老兼夜仙君被其道侣所伤,修为大跌,道心更是有损!」
「兼夜仙君的道侣?那不是魔界公主么?」
「呵,我早便料到那魔界妖女定然是心怀不轨!而今果然如此!」
「那魔界公主也不知如何天姿国色,连累我仙君至此!」
天姿国色的魔界公主面不改色将灵笋放进嘴里,咬出清甜汁水。
竺厌看了看我,试探:「我出手替你教训一番?」
我头也不抬:「不必,你欠我的人情可不一定会被算到他头上。」
闻言竺厌被噎住。
他追求善因善果事事功利惯了,如今泼天气运在怀,思来想去只说:「小惩大诫?」
我笑笑:「不必。」
竺厌又看了一眼那群高谈阔论的修仙子弟,冷哼一声:「那便事不过三。」
「如今你是我魔界公主,我自当庇护你。」
「……」我微微勾起唇角,冲着认真的二太子点头:「好,我领情了。」
这些人此生估计遇不上第二遍,虚无缥缈的恩情,承应了也没什么。
16
按照修仙文的惯例,男女主角所得到的每一个金手指,都需要一番磨难。
缘分不到,任你是天下第一,也得跟在主角身后吃不到口热乎的。
当我和竺厌与原文女主水悬在去往极东火域的冰筏上不期而遇时,我沉默地看着神色茫然的儿子,盘算现在把这个霉运集合体丢了,还来不来得及。
修魔之后,人的形象往往会有巨变。
我没有长出什么奇形怪状的尾巴或者翅膀,也没有如电视剧那样变出烟熏浓妆,只不过身形更加瘦削,褪去「殷雪」的娇柔,渐渐有些前世的影子。
揽镜自照时,愈发满意。
想来女主是认不出的。
此刻水悬正在闭目养神,本应该时时跟在她身侧的神兽九尾狐男主却没有踪迹。
我瞧了一眼,转头向竺厌问了问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得到确切日期后我倍觉无奈。
现在这个时候,女主应该在另一个奇遇之地和男主你侬我侬,却被崽崽的霉运给招来了。
原著当中曾说,如崽崽这种下凡的仙人,尤其是犯了错被贬谪的,生来便是需要历劫吃苦。
渡不过劫难,也是常有的。
然而刚出生时太过孱弱,直至六岁冠名礼前,这一应劫难稍弱,会在其父母家族身上应验,这种情况下将孩子丢得越远则影响越小。
简而言之,崽崽先得把我这亲娘和二太子这干爹先给霍霍一遍,霉运才会撞到他自己身上。
恰如此刻。
然而这是目前二太子所急需的,我总不能未出师捷身先死,故而溜达溜达着就溜达到了水悬的身边。
并且成功套出了话——
兼夜仙君重伤,需灵药救治。
怎么老是出现这个名字?简直是晦气又倒霉。
好在捅了他丹田一刀顺便玩弄了一把感情后,我的心态好了许多,没有怪崽崽的霉运好整以暇地坐下。
看见水悬竺厌也想起来她一身的气运,问:「你同那正道天骄说什么?」
我挑眉:「她大约也是来寻光珠灵芝的。」
二太子极其乐观:「有崽崽在身侧,即便得不到光珠灵芝,也定然另有奇遇!」
……可就是有这倒霉玩意在身边才招来女主的啊!
我只能闭目养神,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里抠出女主的众多大小金手指看有没有能够替代的。
等到冰筏停在极东火域的外围,水悬已然大步往外踏出,我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拉着竺厌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极东火域有两件宝物。
光珠灵芝,朱雀令。
远古洪荒,南明离火,陵光朱雀。
得朱雀令者,可驱驰极东火域众灵火,焚天灭世无人可挡。
女主水悬有世界意识的青睐,她想要得到灵药来救治师傅,那么先遇到的定然就是灵药。
正面争锋不可取,只能去取更加凶险的朱雀令。
而竺厌还在一无所知地哄崽崽。
呵,天真。
17
直到被我借着「崽崽看向那边的眼神不一般我们往那边走」、「崽崽方才伸手此处定然有机遇」以及「我是他娘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跟着我走这里」……
终于七弯八扭地把抱着倒霉崽崽的二太子成功带到了朱雀宫遗址的入口处。
竺厌欢喜地抱着崽崽猛亲两口。
我心累地用手胡乱扇了扇风。
朱雀宫遗址在原文当中是男女主定情之地,朱雀共有七宿——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然而遗址当中作为传承者考验却随机不定。
而我和竺厌刚一进入朱雀宫便失去了联系。
看了眼空落的怀抱,崽崽不知去了何处,我有一瞬的担忧焦躁,却又笑自己伪善,明明早就想将他丢了如今还装什么慈母?
压下心头担忧,我观察着四周景象。
朱红赤色,星羽暗淡。
忽有悠远似人非人缥缈之声:「有客远来,鹑衣百结,今日相乐,共演八音。」
远客?
有多远,何为客?
翼之二十二星,有天之乐府之称,这一宿关卡原文可从未写过,失去了原著先知依仗后我眼眸微微一眯,看着逐渐拉开的帷幕。
安抚夷狄的天乐府,为我排的是一出《长生殿》。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乡。
在婉转华美的基调,都掩盖不了这是一出皇帝抢儿媳的戏份。
我不由冷笑,这当真是往人痛脚上戳的安抚。
一顿急促响鼓之后,纤细脆弱的淡蓝色宫装美妇跪坐在我腿前面带凄苦,音调婉转:「贵妃娘娘,臣妾亦是陛下的妃子!」
按照正常走向,下一句应该是哭诉我这个「杨贵妃」不该独占陛下宠爱。
我正无所谓打量着这个朱雀宫的审核关卡,耳边却忽然炸开一句:「比你这样皇子的女人,总来的清白高贵!」
呵。
我弯下腰挑起「梅妃」的下巴:「我,为人强迫失了身,便不清白且低贱了?」
「难道不是么?」
「先是寿王,后是陛下,贵妃娘娘若是安安分分地婉转承欢也便罢了!怎么还要贪图那些不属于你,你也配不上的东西!」
倘若我是来朱雀宫求这主人施舍奇遇的,忍一忍便也算了,我从起也不是没有打落牙齿和血吞地伏低做小过。
可我本不求这些奇遇。
无论日后修行通天还是泯然人海,也不愿再拾人牙慧。
于是我狠狠踹向这个「梅妃」的心窝,而后随意坐在了长椅之上,漫不经心地玩弄手指。
「梅妃」瑟瑟发抖地等了我的下文许久,见我甚至开始走起了神,开口问:「贵妃娘娘,怎么不说话了?」
这是等久了不耐烦催着我往下演戏了?
我呵呵一笑:「说什么?」
「朱雀是想听什么?大义凛然说被人强迫并非我的过错,还是其他的什么高谈宏论?还是歇歇吧。」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朱雀宫内全非凡品,一杯下肚倍觉清妙。
放下杯盏我说:「朱雀宫个中奇遇留给您的有缘人吧,我呢,就不同你演这场戏了。」
什么自立自强,不因为一时低谷而沉溺。
或者什么被 QJ 不是我的过错,姐姐妹妹们站起来。
亦或是 gril help gril 之类的。
这些话,我干什么说给一只拿捏人痛脚来考验的鸟听?
我呸。
谁稀罕你这朱雀令了?平白作贱人。
可不曾想我说完这句话后却见红光骤然明暗,我坐着喝茶的长椅凭空消失,我一时不察险些落地之时被一只手抓起。
从下往上看,扶住我那只手的主人的另一只手上正抱着我的崽崽。
我心下一松:「竺——」
再定睛一看,眼前抱着我儿的人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竺厌,而是女主水悬!
气运钟爱的女主和注定命运多舛的崽崽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谢过了女主的援手,我觉得在女主的身边被她的好运笼罩对崽崽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下一刻浑身带血的二太子却忽然出现。
我暗道要遭。
果然,竺厌不顾自己的伤势往水悬面前一站:「崽崽!」
水悬看了看自己捡到的婴儿,看着眼前像是个正派修士的竺厌,问:「你是他什么人?」
「在下言祝君。」
竺厌说:「是他的干爹、我身旁这位是崽崽的亲娘。」
被点名加上崽崽睁开眼看着我伸出手,我硬着头皮接过自家的冤孽孩子,从储物戒里取出温热羊奶奶瓶在水悬的目光下塞进了崽崽嘴里。
见到崽崽这样不排斥,她心下相信了我是孩子的亲娘。
于是同我抱拳:「我与姑娘有缘,冰筏一别如今在这朱雀宫内又见面了。实不相瞒,我乃渊华门弟子,水悬。」
我干巴巴地:「原来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渊华门大师姐,兼夜仙君的高徒水悬姑娘,久仰久仰。」
竺厌适时接过话茬:「水悬姑娘也是为了朱雀宫而来?」
闻言水悬微微抿唇看向我:「我本为光珠灵芝而来,此事姑娘应当知道。」
我笑笑。
水悬敏慧,见我初见重逢皆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来历,于是虽然好奇却也不问,体贴地略过不谈。
但听她又道:「可这朱雀宫——实不相瞒,二位,朱雀宫内有我非取不可之物,倘若二位愿想让一场,无论何种要求,即便是赴汤蹈火,水悬无不肯应。」
我思索着,朱雀宫内有朱雀印之事天下皆知,只是少有人知道这朱雀宫是在极东火域。
毕竟朱雀方位在南,多少天骄都在南方汲汲营营。
「朱雀宫内有何物 令水悬姑娘若此呢?」
她答得坦荡,自言能通过朱雀宫关卡之人定然胸襟磊落光明,她又在人数上低于我们一头,且过关卡时不慎受了伤。
受伤?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看了一眼无辜又很可爱的崽崽,能让女主受伤,救命,我能不能把他丢了?
崽崽察觉到危险,伸出手抓住了我的发丝。
而水悬还在恳切地继续诉说:「我不愿与二位大打出手,也正是因为朱雀宫内禁私斗。」
我看了一眼竺厌,示意他可以提条件了。
朱雀令,于我是无可无不可的东西,可于竺厌而言却截然不同。
他接受到我的示意之后似乎想也不想,笑着说:「水悬姑娘说,是为了光珠灵芝而来?」
水悬点头。
「既然如此,不知得了几株?」
水悬当下从怀中拿出专门存放光珠灵芝的玉匣子,略略打开一丝缝隙,叫我们能够清楚地看见其中还跳动着火焰的三株光珠灵芝。
她能当大师姐并不全靠实力,闻言咬了咬牙:「我一共得了三株,愿将其中两株送于二位!」
一株,可不一定治得好兼夜仙君的伤势。
原文可没有三株之数,女主的这个金手指也只是一株灵芝而已,如今天道多抠出来两株殷殷切切地叫女主拿去提高实力,却被我和竺厌截胡——
这感觉真好!
我这个倒霉崽子的亲娘不和有大气运的女主相争,二太子素然与人(尤其是大气运者)为善,对视一眼,甚是知足。
水悬见我俩收下了光珠灵芝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感激地点头后又从怀中取出两方信物,各自滴入一滴鲜血融合后郑重地交付于我与竺厌二人。
这是许多修士都会的传令术,倘若我与竺厌不论是谁遇到险境,捏碎信物,水悬哪怕是在闭关都会第一时间醒来。
朱雀宫内藏着的,是对水悬而言远比两株光珠灵芝更珍贵的东西。
18
不过……
笑死,还是没有躲过霉运。
或许是我们太过爽快地用进入朱雀内宫的机会,来换光珠灵芝与水悬承诺的行为充满了市侩的气息,让原本以为我俩纯真高洁的朱雀宫灵气自己看走了眼。
水悬独自跨入去往朱雀内宫接受传承之后,久久等不到我和竺厌进入的密道,忽然吐出一团火!
不偏不倚地绕过竺厌,将我烧了个乌漆麻黑。
「是南明离火。」
我看着怀中被我抱住没受到一丝伤害甚至没有被烟熏黑的崽崽,忍着流泪的冲动和竺厌描补:「多珍贵的火种,可惜我实力不济,接受不了这份机遇。」
我强挤出笑容:「可惜我儿送的这番气运了。」
竺厌也倍觉惋惜。
19
只是——
「崽崽怎么被弄到了水悬那里?」
把两株灵芝分赃之后我这样问竺厌。
「……一入朱雀宫,崽崽便不见了,为了找他我没有管关卡的各个杀机,这才险些丢了性命。」
他觉得委屈得慌:「谁知崽崽落在了她手里,这气运为她所用,我可不敢与其争锋。」
感情你这么爽快退而求其次地接受光珠灵芝,是因为这个?
我觉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魔域的路上因为崽崽的霉运,我们又遇上不少烦心事,冲着我来得多,冲着竺厌来得少,好在出事地点离原著金手指的方位不远,我也能够指鹿为马。
竺厌又因为自身本就格外迷信崽崽的气运,每每都觉得这是上天考验,因祸得福。
等到一脚踩进魔域入口,他还美滋滋地说这一趟出来我就成就金丹,崽崽功不可没!
语气羡慕得让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他是个男儿身,现在就想把崽崽塞进他肚子再生一次。
笑着笑着,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我心间。
就像每次崽崽的霉运发作前那样。
我顺手抓住一只路过的魔询问:「最近魔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魔显然是认识自家二太子的,被我抓住后没有挣扎便直接说:「有!」
「回禀二太子和,和……」他眼神在我身上瞧瞧打量,和了半天不知道说啥。
竺厌体贴开口:「四公主。」
「回禀二太子和四公主!」
「先前那个和我魔界联姻的兼夜仙君堕魔了!小人们都说王上好厉害,小小一个美人计就将正道第一仙君拉了下来!」
小魔吹捧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似乎就是小小美人计的另一个主人公,顿时浑身僵硬绝望等死。
我瞥了他一眼:「还有事?」
见我不追究他连忙高呼二太子与四公主开恩转眼溜得没影。
在我继续往回迈步的时候,竺厌忽然笑了:「我还以为你要躲一躲呢?」
「躲?」我反问:「躲什么?」
我只是没有想到,原著当中丧心病狂到为了飞升不惜挖去亲生骨肉背负滔天孽债的兼夜仙君,居然会堕魔。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为我堕魔的。
我经过计算的脑子也告诉我,他是为我堕魔的。
……我不由戳了戳崽崽的脸,带着埋怨,怎么把那个鬼东西给招惹来了?
竺厌说:「你如今还打不过他。」
闻言我一愣,第一次觉得他单纯得有些讨喜,没说些没眼力见的话。
旋即我点头:「不过你说得也对,躲着确实要清净一些。」
「俗话说得好——明知山有虎。」
竺厌接:「偏向虎山行?」
我笑:「那就不要去明知山。」
竺厌:……
我可没空和实力比我强横的兼夜仙君掰扯谁对谁错,更没空和他玩什么「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把戏。
兼夜仙君堕魔在我意料之外,但我已经报了仇,畅快极了,不想再和这个烂人扯上半点关系。
不过他堕魔倒是有一点好处——
堕魔之人,再不适配仙骨。
除了魔界外此世唯一一个知道崽崽体质的人也成了望得着吃不着的存在,崽崽又安全不少。
我捏着崽崽嫩笋一样肉乎乎的小指头,压下血浓于水的亲近想法。
20
明知山上的老虎在我返回魔界的当天,便哐哐哐来挠门。
彼时我正在打坐,凭借着正道第一剑修身份一堕魔就成了魔君的前兼夜仙君现兼夜魔君来到我的洞府之外。
这次没喊我音音,也没喊我妻子。
他大约是从魔王还是谁那里问来了我的名字,叫了一声「殷雪骨」之后便停住了,在我洞府外充当了门神。
我第一时间捏碎了水悬给的信物,问她:你师傅怎么堕魔了?
水悬的回复隔了好一会才传来。
她先是说自己不知内情但是兼夜魔君堕魔之后心性大变,她再也没有这个师傅,而后说先前为了师傅的伤势所留下的光珠灵芝已经不再需要了,如果我要的话她直接给我寄来。
说了和没说一样,我婉拒了她的灵芝。
可不敢再和女主抢这仅剩的蚊子腿金手指了。
捏着崽崽的小手指,我说:「这到底是你的霉运影响了亲爹——」
还是天道为了让女主不失去这个与她而言只有蚊子腿大小的金手指,才造成的呢?
亦或者两者皆有,相辅相成?
我略略感慨一番便放下了,总归我如今是魔界四公主,也是美人计的大功臣,哪怕只是个金丹,哪怕是魔王给我安排的洞府也是魔君都不能轻易闯进的。
除非——
我木着脸看着浑身冷意闯入洞府的兼夜魔君。
除非那个人,为了见我甚至愿不顾性命。
我第一时间将崽崽抱在怀中,等到反应过来如今兼夜仙君已然堕魔,再也不需要亲儿仙骨之时,死死护住崽崽的双手已然用力到指关节发白。
不同于我,兼夜魔君堕了魔之后,他的面容并没有太多改变。
原本千仞冰山光轮送往的清冷仙君,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刹气,像是染血的冰晶,惊艳而危险。
他不再是那个不染纤尘的仙君。
他因为自己的爱恨嗔痴,自堕魔渊。
美得惊心动魄,摇摇欲坠。
像是遍布裂纹的琉璃净瓶,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醉人的光晕,可你很清楚,它快要碎了。
我看着他,冷眼:「你来杀我。」
他显然认出来眼前容色冷淡的女子是他的「音音」了,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我来,恳求你爱我。」
21
「爱什么爱!」
竺厌一阵风似的猛然冲到我和兼夜魔君面前,又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火,预备将自惹淤泥的雪花蒸腾殆尽。
他没有多说废话,似乎早就看不惯对方一般,到了直接开打。
而兼夜魔君认出来这是上次来魔界时就遇上且不对付的二太子,当下没有客气,挥起剑诀寒光凛然。
我瞧着头疼,知道这俩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更分不出死活,抱着崽崽就往外走。
如今二太子不惧怕这位的正道气运,又或许嫉妒他是仙人崽崽的亲生父亲,打起架来是有着无穷的力气。
我走了没多久,手腕上的魔镯忽然微微发热。
这是碧蝎魔王在召唤我。
她似乎很看喜欢这样「二男争一女」的戏码,也半点不担心自己天真的哥哥受伤,见我抱着孩子来了兴致勃勃地叫我坐到她身边看玄镜之中的激烈战况。
我将崽崽抱在怀里,坐到了她身边。
「雪儿——」
魔王笑意盎然问我:「孤先前将你和兼夜魔君成亲之时,不是没想过如今这幅情景,只是孤听厌儿说,你捅了他一刺毁了他大半道心是么?」
我点了点头:「是。」
魔王的蝎子尾巴微微动了动:「这样他竟然还眼巴巴追来魔界,哎呀呀,从前青丘的狐狸公主,也没几个有雪儿这样手段呢。」
女魔王很喜欢喊人厌儿、雪儿似的。
我笑笑:「是么。」
她忽而凑近,妖冶苍白的皮肤下似乎又悄然睁开了六只碧绿幽森的眼:「如此一往情深的夫君不枉千里不计前嫌奔赴而来,雪儿——难道不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我呵呵一笑:「一个奸淫掳掠之徒罢了。」
QJ 犯算什么夫君?
只不过,魔王很大概率是在说反话。
我说:「王上,此人是崽崽此生之父,倘若任由其留在魔界——」
倘若他都留在魔界,那么崽崽的仙人气运,还有魔界其他人什么事呢?白白以公主的身份供养着一个实力平庸的四公主,魔界多吃亏?
话不必说尽,魔王自然会懂我是在披着崽崽的神仙下凡噱头狐假虎威,隐隐威逼利诱叫她不许收留兼夜魔君。
堕魔就堕魔,去人间接受烂菜叶臭鸡蛋,躲到魔界干什么?
魔王笑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指着玄镜两人对打的情形道:「你瞧,厌儿似乎要输了呢。」
自古堕魔实力翻倍,原著当中竺厌又只是个打酱油的边缘角色,打不过黑化反派理所应当。
我说:「如此胆大包天,那更要将他驱逐出魔界了。」
玄镜之中兼夜魔君忽而同我对视,咦,这原来是双向的镜子么?我一时间对魔王的恶趣味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但这不影响我的下一句话:「做了几百年正道仙君,又实力强悍,留在魔界始终是个大隐患。」
分明打赢了却得到这样一句评价,兼夜仙君缓缓用手捂住自己的胸膛,他用剑指向二太子——杀气浓郁的剑也不是从前的那柄了——
问:「你——爱上他了?」
我闻言愕然之余又觉得可笑:「爱?」
「兼夜仙君——怎么一朝道心被毁,脑子里全是情情爱爱了?」
真的,越想越觉得可笑。
我说:「我其实没有那么恋爱脑——当初(殷雪)也不过是因为在苦痛之中除了爱你爱到放弃底线之外没有别的止痛方法。」
被打伤角都断了半截,只能先拿在手里的竺厌猛然点头:「听见了没有!」
兼夜魔君的剑仍旧寒光凛冽。
我看着他,直直地看透他的眼眸。
我的话没说完。
其实,他哪里是来这里求我的爱呢?
如今他堕魔不再需要仙骨,却因为我生了爱欲心魔,需要我再次爱上他且由他亲手在爱热情浓之时杀死我,才能够道心圆满。
我常常口不对心,故而也从来不看旁人嘴上说什么,只看别人做什么,想要什么。
他要杀我,以爱之名。
女魔王收起了玄镜。
她看着我:「雪儿——」
欲语还休似得,下一刻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兼夜魔君,从前也是个可怜之人。」
「可怜?」
她眼中有暗芒闪过:「孤其实,爱看戏。」
我心说早看出来了。
「那日你以碧蝎毒入梦,孤也瞧见了。」魔王舔了舔唇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舌头,「孤瞧见了,觉得当真是可怜委屈极了。」
兼夜仙君这个四个字,前两个是封号,后两个是尊称,他的本名自然不叫这个。他的尘缘父母只是个凡人夫妻所生的老来子,似乎是姓苏亦或是姓顾。
那夫妻俩也是人间的权贵,父亲是王朝不得志的王爷,母亲则是下人献上的美妾。
美妾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被王爷强纳之后很是哭闹了一段时间,瘦削可怜而又倔强,是后院之中的新奇物。
王爷从前没有见过这样的类型不由得了趣味,便也渐渐仔细用心哄着,日复一日,美妾在王爷俊美容颜和权势富贵之下失身又失心,对方却已然消减了兴趣。
后院之中多有磋磨人的手段。
加上美妾后来满心满眼都只有王爷,她于是慌不择路,找来一举得男的秘药,灌了三年满口苦涩。
终于为自己的王爷生下一个儿子。
可,生来便为修仙的孩子,又怎么和寻常儿童一般呢?
兼夜仙君的神荧内敛在竭力争宠的美妾看来,就是个不顶用的痴呆,不哭不笑,看得人瘆得慌。
当周岁的兼夜仙君遇见改变自己一身的师傅时他才一岁,抹不断父母缘分,只能先拿着秘籍在四方逼仄的小院子内默默背诵练习。
美妾生了孩子之后便红颜老去,那王爷也渐渐更不爱来了。
美妾自然将这一切怪罪在孩子身上。
小小的儿童身上布满青紫,看着女人将自己打扮得媚俗可笑,倚门翘首。
王妃之子早逝,看这个似乎展露出非凡天资的庶子也不顺眼,菩萨般的面容微沉便有人将他房内的所有烛火尽数拿走,只说小心看坏了眼睛。
四五岁,便往院子里拨了满满的莺莺燕燕。
「他若是向道之心稍有一丝弱,可就折在这人间泥垢之中。」
「雪儿~他只是不知道如何爱人罢了。」
我偏过头不再接受魔王传来的音像:「他可怜,他不知道如何爱人,不是那样待我的理由。」
我说:「陛下从前也将我推拒门外,如此我日后叛逃魔界,难道也怜惜我的苦衷?」
只怕全尸都留不得。
女魔王意味深长:「可,他是你的男人。」
我心如止水:「QJ 犯而已,我报复回去就放下了,天下男人不少这一个。」
她真心实意地笑出来,道:「孤倒是真的开始有些欣赏雪儿了,这世上如你这般的女子并不很多。」
「然而女子本该如此。」
我准备逃离这个人的时候,尚且没有觉醒记忆。
见我真心实意,她拍了拍我的手,冰凉阴冷又意味深长:「但其实,你的报复其实还不够好——甚至还算不上报复。」
「雪儿——」
「你且让他飞升,这才是最终摧毁他道心的方法。」
22
魔王的话仍旧萦绕在我耳边——不,她认可我之后,允许我唤她古之真名:南娃。
她说完便让我退下,没等我弄明白这仙界到底有什么会让兼夜仙君道心崩溃,南娃魔王又是如何知道各种秘辛,衣袍半碎的兼夜魔君已经找上门来。
手里还抱着熟睡的崽崽。
我知道他对我有所图谋,便也不拿他当回事,冷着脸抱回倒霉儿子转身就走。
「音——殷雪骨。」
我甚至不搭理他,坐上法宝就往回飞。
因为兼夜魔君暴力破阵的原因,我的洞府一时半会住不了人,南娃魔王的意思是让兼夜魔君自掏腰包赔给我,这几日我就同她愚蠢的哥哥一起住。
出钱出力出了半条命的兼夜魔君:……
魔界之人行事大胆又不拘套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想法,别说暂住了,哪怕我们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不是我和竺厌,是我的崽崽和竺厌。
我吐纳运转一颗幽暗无光的内丹,先前朱雀宫被南明离火灼烧之后,金丹内也夹杂着隐隐的火光。
等到修行完毕后怀里忽然被塞进了一个毛绒温热的东西,我睁开眼,发现是竺厌将崽崽放在了我的臂弯。
我歪头看他,竺厌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似得。
而后说:「别光我一个人吸,你也吸一吸。」
知道的是要我吸天道气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吸阿猫阿狗呢。
不过……
穿上竺厌亲手织的毛衣的崽崽,确实是可爱极了,金灿灿的毛衣,像是只玉雪可爱的小猫咪,还是个橘的。
我顺手撸猫似得撸了两下他的肉肉小手,问竺厌:「怎么想起来织狸奴?」
竺厌闻言答说魔界原本的大太子就是只威风凛凛的狸奴。
「……大橘?」
我幻想了一下有小山那么高的大橘,觉得要是能整个人埋进去那简直要幸福死。
但是好像没听过这个大太子的事迹。
「对了,为什么你是二太子,南娃是三公主,魔王却不是你来做?」
没提起大太子二太子还好,提起来了我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魔界没有我一开始想得那么乌烟瘴气,有名有姓的魔君魔将基本上都不是以吃人为乐的纯恶之徒,我又被人恭敬着,渐渐不那么戒备。
正如我所想那般,涉及王储更迭,竺厌也没有什么讳莫如深。
他想了想才说:「南娃一生下来便是碧蝎魔王,如今才百岁出头,然而碧蝎魔王一族说是一族,其实其中的雌性自始至终只继承一个人的意志。」
像是无形的水蛇游弋过周身,我手指微微颤动:「夺舍?」
竺厌想了想:「是也不是。」
他说:「其实碧蝎魔王原本是族名,然而我和大太子皆不想做魔王,便干脆让南娃来做。」
我仿佛看见一只自蛮荒鸿蒙一路行走至今的赤脚女子,身后有蜿蜒的血迹与无尽苍茫。
碧蝎魔王。
南娃。
她居然有这样的来历,我不由抬头望去,上界又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居然让她说出,飞升才能够真正摧毁道心这种话。
我心有戚戚,手上却无意识地捏着什么软乎温热的东西,等我反应过来往下看时,崽崽已经开心地抱着我的手玩耍得不亦乐乎。
和普通的孩子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还是早点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丢了吧。
我忽略了内心的烦躁,不想看他,用眼神示意竺厌将崽崽抱走。
他反过来苦口婆心劝我不要因为兼夜魔君而迁怒无辜孩子,尤其这还是个仙人转世的孩子,忍一忍恶心,好好亲近不好么?
我呵呵一笑:「孬。」
竺厌无奈叹息,抱着崽崽继续逗弄,片刻之后忽然回头看我:「你如今,整个人软和不少。」
软和?
我一愣,似乎确实如此。
高悬在头顶的刀被我躲开,正式地踏入修行之路并且发现自己的天赋其实好的惊人,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逐渐放松收起锋芒。
开的玩笑也越来越多。
我想着又笑起来:「看起来柔软可欺?」
竺厌也笑:「怎会?」
「锋芒不需要毕露,藏锋于鞘,正如血肉藏骨。」
23
兼夜魔君修理洞府的速度很快,似乎憋着一口气般,不想让我住到别的「男人」家里。
我如今懒得理他,也并不怕他。
偶尔碰见,同对方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吃了吗?还活着呢?」就分道扬镳。
他还求着我「爱」他,也只能放我离开。
兼夜魔君不善言辞,哪怕是追来魔界也是一样。
我看着他深沉的眼眸,警觉道:「魔君是要做什么?」
他深深看着我:「你毁了我的丹田道心,难道竟没有一丝愧疚。」
呵,掰扯这个我可就不累了。
我嗤笑一声:「你和我提愧疚这两个字?」
兼夜魔君仿佛也知道自己失言,他本意只是有些辛酸苦涩,下意识想要我知道那一刺有多伤人。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听我毫不留情地讥讽,他上前几步钳住我的手:「殷雪骨——」
「到底如何,你才能爱我。」
我见他执迷不悟,将我当傻子糊弄,干脆将一切说开:「噢,爱上你,然后叫你满怀痛苦地杀掉是么?」
「我说了,我没有那么蠢。」
竺厌抱着崽崽在身后虎视眈眈:「你竟然打着这个心思!」
兼夜魔君脸色变了又变,似乎想为自己辩解却又无法辩解,被我轻易挣脱了桎梏。
只是人虽然不是个东西,洞府打造得还是不错的。
如今看着重新修缮得比先前还要舒适的洞府,我十分满意,叫南娃给我重新布下禁制后便喜滋滋地住了进去。
我在洞府里打坐休息劳逸结合,他在外面望穿秋水蹉跎光阴。
最先看不下去的是竺厌——
他觉得自己最近事事不顺,笃定是由于崽崽亲爹来了魔界之后把自己这个干爹的风光盖了下去,少了气运。
于是时不时便放狠话让兼夜魔君这个半路修魔的鬼东西滚出魔界。
只不过放完狠话之后孤身一人去打架,又是胜负五五开。
我觉得好笑,问他:「你这个二太子好像只是名头好听,使唤人都使唤不动。」
原本因为再一次打输了架而来找我发牢骚的竺厌忽然止住了抱怨:「确实只是名头好听。」
他说:「都成魔了,也不过就图个无拘无束及时行乐,来日报应且顾眼下,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我一愣,他见状不由笑了起来:「我说。我好歹个麒麟,放在上古也是个吉利的神兽,一头扎进魔界可不是为了作威作福的。」
好家伙。
修仙文里的魔界二太子和我说魔魔平等,这是什么魔幻操作。
「不过倒也是有不少好处的,平日里收孝敬都能够吃饱。」
竺厌如是道。
我咂巴了片刻,又转而高兴起来。
「殷雪骨——」
外边又穿了叫魂似得声音。
最近不知道哪个小魔头给兼夜魔君出了主意,说女子心软,孩子都有了,魔君只需要和亲生儿子多亲热培养感情,总有一日会妻儿双全的。
竺厌在我这疗伤完毕,又浑身充满干劲要出去同崽崽亲爹打架,把干儿子抢回来。
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的。
二太子赢了,抢回崽崽,被霉运影响输了;兼夜魔君赢了,抢过崽崽,被霉运影响输了;二太子又赢了,抢回崽崽,被霉运影响输了,兼夜魔君又赢了,抢回崽崽,被霉运影响输了……周而复始。
崽崽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在逗自己玩,乐乐呵呵地拍掌高兴极了。
我掂量了自己目前的实力,呵呵一笑,回去睡觉。
崽崽的干爹和亲爹两个原本打架打得僵持,看见我掉头离开互相对视一眼纷纷收起招式朝我飞来。
刚抢到崽崽的竺厌将他塞进我怀里,同兼夜仙君道:「仙君没听说过死缠烂打这四个字么?」
堕魔之后又被称为仙君,真是十足十的讽刺,兼夜魔君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竺厌嗤笑:「杀我?」
「仙君,你杀的了我么?」
24
到最后两个人真的打出了火气,我刚修炼出来的金丹还不足以让自己能够泰然观战,只能抱着崽崽避退三尺。
南娃早就知道这些事,却一直没有插手过,如今见他们二人今日当真要分个你死我活起来才略略坐正了身子。
又撑着头问我:「雪儿,你当真绝不原谅兼夜魔君?」
我颔首:「当真。」
这话我说了不止一遍,南娃也清楚地明白,有此一问不过是借个名义罢了。
她于是笑笑,借着为我报仇的名义随意道:「好,既然如此,伤我魔界公主者,岂能只道心破碎?未免太便宜他了。」
「我魔界,也并不缺这一个魔君。」
我不知南娃做了什么事,只知道某一夜兼夜魔君深深看了我最后一眼,说他曾经不懂如何爱人,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
我说:「啊,你很惨,你不懂,你无意。」
「可这关我什么事?」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
魔界,人间,渊华门。
这个世界上仿佛再也没有兼夜其人。
后来南娃说:「孤开了天门,叫他白日飞升了。」
笑得恶意满满。
我微微打了一个哆嗦,不再问飞升之事。
魔界如今做主的二太子与三公主,一个浅显得能够一眼望透,一个却叫人如临深渊。
她嬉笑随意,像是个为了游戏乐趣,将自己的外挂放在一边,任由其落灰的满级玩家。
25
自从兼夜仙君离开魔界,没人打扰我之后,我的修行更加如鱼得水,境界嗖嗖嗖往上飙。
南娃说,这是天赋与悟性乃至心性机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与此同时,崽崽也即将满六岁了,只差不到半年时间。
竺厌正在欢天喜地地给他准备生辰宴。
其实早在崽崽能够开口说话后不久,他便懵懂着同我说,他看见过好多天上飞的人,他还看见自己长得非常帅气。
带着记忆轮回这一世,却只有记忆,没有成年人心性。
为仙数千万年的记忆在他瘦弱的身躯当中走马观花,看见,却不懂得。
我当时只问他,那你从前叫什么名字。
崽崽说,他从前是叫言誉。
竺厌颓唐了好几天,过后还是跑过来斩钉截铁说崽崽就是崽崽,哪怕大名叫言誉,终归自己的干儿子自己乐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不管不顾,咬定了崽崽这个乳名。
不过中间还出了一点小波澜。
好好一个魔界二太子,终日跟在一介妇人身后,魔界妖界还有其他地方许多芳华正茂的小姐姑娘心碎了一地。
其中就有一个妖界的小狐狸精,叫做苗十七娘的,极为恨铁不成钢。
狐狸精苗十七娘似乎是青丘得宠的小郡主,见了二太子便嚷嚷:「二太子!她!她孩子都生了!你怎么还和她厮混在一起呀!」
竺厌正在准备崽崽的第七十二个生辰礼物,瞅了一眼炸了毛却还油光水滑的狐狸皮,眼睛微微一亮:「孩子都生了……怎么了?」
见到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苗十七娘有些愕然,挠了挠头疑心他没听懂,于是咬咬牙说的更明白:「她!她元阴都没有了!」
嗯?那又怎么样?
竺厌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可她心性资质都极好,纵然失去元阴,也于修行并无影响。」
据说当时苗十七娘快要被气得半死。
她忘了眼前二太子的威胁,张牙舞爪说:「我没有说修炼!我是说她不干净了!不干净了你懂不懂!」
后来竺厌学舌时候告诉我,他当时觉得这个狐狸精脑子坏掉了。
在魔界还说什么贞洁?
照这样说,他妹妹南娃怕不是早八百年就要以死谢罪了?
强者能三妻四妾,就能七夫八侍。
都成魔了,还守这些清规戒律,那还不如大一开始就修佛呢。
「怪不得你两百岁才这么点修为。」二太子无比嫌弃,甚至没有劝她好好修炼。
苗十七娘气得吐血,第二日便跑到我的洞府门前吵着要和我单挑。
我素来是没空搭理这种事情的,打坐间隙折了只千纸鹤出去,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
《拒绝雌竞》
收到千纸鹤后外面停顿了一会没有声音,我点了点头以为她想开了,却被反应过来的苗十七娘一声暴喝吓得差点没喝水呛死:
「你说谁是雌性!」
「我早就修炼成人形了!我是女!是女!女!!!」
苗十七娘骂骂咧咧许久,见我始终不搭茬才哑着嗓子走了,临走还在我洞府前放了一个自己的香囊,臭气熏天。
她是个有毅力的狐狸精。
一鼓作气,再而衰,事不过三。
在竺厌和我这里接连吃瘪之后,她直接跑去找了崽崽。
恰逢竺厌要给崽崽准备礼物不在身边,苗十七娘摸了过去,拿了一堆人间的吃喝玩具想要哄骗崽崽。
——这点后来竺厌多次表示多亏自己的先见之明,让崽崽早早玩够了凡人玩具,这样就不会被轻易哄骗。
当然,小狐狸精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她费尽心思其实就想问出来崽崽亲爹是哪个,毕竟虽然传言我有个前夫,可一看崽崽的生辰显然对不上。
苗十七娘:「乖乖小朋友告诉姐姐……」
崽崽看了她一眼,默默走到一边。
苗十七娘眉头一皱:「小朋友怎么不和姐姐说话呀~」
崽崽十分诚实:「阿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也不让我和陌生人接近。」
我本意其实是别让无辜之人被崽崽的霉运影响,可落在苗十七娘耳中,却是赤裸裸地嘲讽。
她气急败坏抓住准备往一边去给她让位置的崽崽,大白狐狸头在崽崽脑袋上使劲蹭:「我偏接近我偏接近!」
或许是没有杀意,崽崽身上的护主法宝也没有动作,等到苗十七娘痛快蹭完之后,崽崽脑袋上沾了一圈白狐狸毛。
……
然而崽崽岂是随意就能碰的?
竺厌这几年要不是我绞尽脑汁,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
这个后果有多惨呢,在我听到这件事去寻找苗十七娘并且找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崽崽的霉运影响得变回了原形。
漂亮到叫竺厌想扒下来给崽崽缝披风的皮毛,东边秃了一块,西边烧焦几撮。
见到我时嘤嘤落下泪来。
扑在我怀里直哭:「呜呜呜呜呜呜拒绝雌竞……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叹着气,把小狐狸精烧焦了的毛绒绒,好好地安抚一番。
经此一事之后苗十七娘却陡然变了个性子,立志努力修炼,好早日成就元婴。
她眼睛亮闪闪的:「我一成就元婴就来找你!你记得等我!」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可是看到小姑娘这样奋发图强,也不由点头以示鼓励。
而后欣慰地目送小狐狸精远去。
「……狐妖成就元婴可以另择性别,」竺厌目光复杂看着我,「你,你知道吧?」
……问题不大。
26
在差点害了无辜之人后,我同崽崽仔细叮嘱,要小心别和旁人多交际。
崽崽听了之后努力将自己的手脚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瞧着我:「阿妈,这样可以么?」
我有时会自称阿妈,崽崽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古怪的称呼能够更讨我的欢喜,于是无论竺厌怎么教导,都喊我阿妈。
如今这孩子喊我阿妈已经喊习惯了。
我心下一软将他捞了回来,却被他慌乱拒绝:「阿妈别过来,我,我怕你也受伤。」
我不由分说把逃走的崽崽重新抓了回来:「我都生了还养这么大了,早就霉运缠身了,还计较这点?」
南娃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她逗弄了崽崽一番后道:「孩子这样小,不该午睡一会么?」
崽崽很乖,听了话便从我怀里下来自己去了隔壁的小床上。
我看着他,眼底流淌着温软的喜爱。
不用转头我就知道南娃一定在用她碧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说不定是八只眼一齐盯着。
「雪儿呀雪儿,你有没有听过天上仙人下凡历劫的那些章程呀?」
即便加上了各种温柔可爱的拟声词,南娃的音调还有一种古怪却叫人忍不住沉沦的感觉。
相处了这些年,我渐渐能够稍微抵御一二。
只是她提起的这件事——
见我面色郑重地转过头与她对视,南娃用指尖摸索着自己摇曳的蝎尾:「尤其是像这孩子——他可是生而知之者呢,生而知之者,但凡下凡投胎,必定是伴随着劫数的。」
她果然知道。
这个世界千年无人飞升,万年无有现身人前的仙人转世,可她却清楚得如数家珍!
南娃还在说:「……然而幼儿孱弱,六岁冠名之前这劫难多半是应验在父母亲人之上,所有的劫难都要亲近之人替他来抗。」
崽崽、或者说仙人言誉。
他此生的母亲是我,干爹是竺厌,又是在我们身侧长大。
竺厌尚且无知无识,可我知道这些年是如何险象环生。
我默然听着:「你早知道——」
南娃笑,这笑容陌生又熟悉:「我早知道。」
她早知道我腹中的胎儿为魔界带来的不是滔天气运,而是能够让人万劫不复的劫难。
若非我有原剧情这个金手指,又和女主水悬有那么一丝丝的交情,不知道魂飞魄散多少回了!
「那你为何——」当时还要如此?
南娃定定看了我许久,勾唇:「因为我觉得有趣。厌儿皮糙肉厚,哪怕是劫难,一时半会也熬不死。」
我毕竟和她打了几年交道,知道她的脾性。
过了一瞬的悚然之后,纵然头皮炸裂却也没有多少害怕。
果然南娃继续说:「过了六岁,这孩子估计就要彻底觉醒从前的仙人记忆乃至心性了。」
「可怜厌儿,」她唏嘘叹息,「不知到时候还会如何伤心呢。」
说完她又笑我:「啊呀,雪儿不必担心,我又不会杀你,你这些年给厌儿的东西足以抵消这一切了。」
她说:「我当初给了兼夜两个选择,留在魔界亦或去往上界,他选了第二个。」
「如今我也给雪儿两个选择。」
「留在魔界,亦或,回去。」
回去!
我抚摸着手上一直佩戴至今以示忠诚的魔镯,一时不知道南娃到底知道了多少。
被我的态度愉悦到了一般,南娃拊掌而笑:「不过雪儿,你还回的去么?」
我被她忽然探过来冰凉的蝎尾所冰了一下。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她冷眼看着众生,聚散离合,苦乐悲欢。
我回望:「我回不去,我也不必回去。」
魔界很好,或者说,有南娃这个挂名魔王在的魔界很好。
见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南娃笑容里带着些惋惜。
对坐了片刻,正当我心想她怎么还不走的时候,忽然听见:「雪儿,你想不想知道兼夜仙君如今在做什么?」
?
不是飞升了么?还能做什么。
南娃又取出了她的玄镜——天知道这样的法宝是如何练就的,在天门封禁的今天,居然能够让人窥探上界景象。
看透了我当时的疑惑,南娃大方的解答:「天门原本就是前世的我封的。」
噢,原来如此,那也就不奇……怪……了!
我顾不上玄镜骇然看向百无聊赖中抽出一点兴致的南娃,后者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淡淡道:「上界啊,原本是个好地方。」
「只可惜如今却不行了。」
27
倘若没有变故,仙人遨游天地,做什么白白遭难带着劫难下凡?
数万年前,或者是更久以前,上界除了自己刻苦修行飞升成仙与生而为仙的,还有少许鸡犬升天的人。
仙界繁华,灵气浓郁地能把人呛死。
仙人与凡人相恋,三年抱俩。
仙人与仙人相恋,三年抱实力更加强劲的俩。
「啊,上界的灵气渐渐地便稀薄了起来——不过那时比起人间还是强过数百倍。」
飞升之人弃情绝爱得少,情到浓时水到渠成,总不能跑去别人面前指手画脚叫旁人别生孩子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仙人不老不死不灭,半仙又多是心性平凡之辈。
「所以你就封了天门?」
我问。
谁住南娃却摇了摇头:「不过是玩死一些凡人罢了——别这样瞧我,雪儿,会叫我不高兴的。」
「我知道你心软,嘴上说自己有多狠辣恶毒,如今听了一个凡人就为旁人鸣不平,可这倒也没有必要。」
「凡人,仙人,天地众生神鬼万物,消亡便是消亡了,于孤又有什么干系?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飞升原本便是单向的。
下界的人飞升上去,倘若再重返下界便会被天道压制,比之未渡劫的修士还多有不如。
这是为了平衡。
只是有一日飞升的仙人们发现了天界之外,竟然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说这话时,南娃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我坦然回望。
我来自哪里现在已然不重要了,我又不选择回去。
她于是继续道:「有些仙人,便图谋着汲取天道之力踏破虚空脱离上界——自然是没成功。」
上界因此基本毁了,甚至被天道所厌弃。
活下来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二代神仙,或是鸡犬升天后在灵力充沛的上界修行的仙人。
那些企图汲取天道之力的仙人,死了一批,魂飞魄散了一批,还有一批因为天道无能为力,便放其下界轮回。
只给记忆,不留心智,劫难加身。
「完完整整长到六岁的转世仙人,孤千年来,只见了言誉一人。」
南娃没有说她为何封了天门,可我能猜的出。
天界毁了,仙人的数量低入谷底,可还有日复一日的伪仙出生。
倘若留着天门,倘若留着天门……那这里将会沦为上界无尽仙人天然的奴隶场!
南娃笑:「可我还没有玩够呢。」
话音落下,玄镜开启。
听完上述一切之后我已然心有所感,转头向玄镜当中看去,却看到了令我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一幕。
冷傲的兼夜仙君,如今衣衫破烂跪在地面,擦拭着一层又一层的台阶。
这分明是一个术法就能够解决的事!
南娃轻笑:「上界已经没有灵气了。」
可还有一群生活了万年的老怪物。
携带着新鲜而磅礴灵气的兼夜仙君就像是香甜可口的食物,被人瓜而分食。
我不可置信。
脑海里突然闪过当初南娃的那一句,让他飞升才能够真正毁灭他的道心。
我还是太弱。
我以情爱,以背叛。
可上界的那些老而不死的怪物,根本用不着这些,就能够轻易摧毁一个天骄。
我感到一阵齿寒。
南娃轻轻笑了起来:「上界,乌烟瘴气的上界啊。龙生龙,凤生凤。仙人与仙人交合而生的,称为天仙子,最尊贵,之后便是各种珍贵血脉化形,算其次。」
「下界飞升的小仙人,是最低贱不过的。」
「天骄?不过是给那些二代仙人捧臭脚的。」
我看着南娃,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玄幻言情小说。
男主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仙尊,女主是天生尊贵的公主帝姬。
有公主,自然有奴婢。
有天尊,自然有卑臣。
神仙千万,其中能够真正逍遥自在的,一个也没有!
南娃挑起了我的下巴:「雪儿——」
她的语调拉得极长,温柔缱绻似得:「孤当真很欣赏你。」
她看多了世态炎凉,哪怕是仙人转世,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又一出似曾相识的剧目。
南娃慨叹似得:「那方外世界,到底是如何神奇之地,能够养出雪儿这样的人呢。」
我看着玄镜当中弯腰跪在仙阶之上木然擦拭着的兼夜仙君,若非熟悉的眉眼,我根本不敢将他和从前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心心念念不惜杀子夺骨只为飞升的兼夜仙君,为了修补道心不惜堕魔向我弯腰低头的兼夜仙君。
如今——
「好像是一条狗。」
玄镜能通内外,佝偻身躯的兼夜仙君听见了这句话,将头更埋低一些。
南娃歪头瞧我:「仙界有无穷磋磨人的手段,求死不能只是第一步。」
我看着那个我曾经恨不得杀之后快,如今却叫人为之怜悯的旧人。
南娃忽然将一把寒光凌冽的剑横在我面前。
我看着兼夜仙君,取过剑丢进玄镜之中。
与之诀别!
28
修炼不为飞升,还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还是觉得修炼有意思极了,尤其是如今竺厌把自己压制到七成功力已经能和我打的不相上下时,我更觉得高兴。
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强,哪怕受到崽崽影响经常吃亏,却也无碍我的快乐。
后来我出门时偶遇了几次水悬,大概是因为女主的气运,她有心知道我到底是谁,最后还是掉了马。
我尴尬极了:「呀,水悬师姐,真巧啊,吃了吗?」
彼时水悬刚嘎掉了逼婚不成的鬼王和自己的官配九尾狐喜结连理,看到我之后没有怪我连累他师尊堕魔,只是目光复杂地夸我比她以为得要更好。
我说谬赞了,为自己报仇而已。
她却摆摆手,只说山高路远,后会有期,日后还是朋友。
南娃曾说,天道为那些仙人受损,于是将牵连其中的一并作弄,崽崽作为其中幸运没有死只是转世历劫的那一个,本该父恨母厌,在他觉醒之前断送一切机遇。
这样一想,女主水悬这个大气运者似乎一路走来打脸了不少大小反派,再加原著当中上其他的一些稀奇古怪剧情……
原本夺了崽崽仙骨之后,兼夜仙君黑化为反派被女主歼灭,殷雪又死状凄惨。
崽崽本该在天道的一手谋划下还没有觉醒心智之前直面一切惨状,而后早夭。
只是我来了。
纵然我并不像寻常母亲爱孩子那样爱他,可是我来了。
生辰宴上,南娃站在我身侧望着魔界一轮血月:「明日,那孩子可就变成言誉仙人了。」
我想了想:「如此也好。」
只是大约上天也没有想到这个原本会按照既定轨迹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早夭的孩子,被我和魔界好生生养大到了六岁。
这些年若非我倚仗着原著剧情拼命力挽狂澜,崽崽连带着竺厌早不知道魂飞魄散了多少回。
如今这觉醒心智前的最后一夜,我仍有些惴惴不安。
思来想去,只能去寻南娃。
我到时南娃正在和一个鲜嫩貌美的兔妖调笑,看见我来了,便招手:「雪儿~」
兔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如蒙大赦地退下。
微风我表明来意,南娃便猜到了:「为了崽崽的六岁生辰?」
我微微颔首,不去和她多玩心眼子。
南娃虽然有诸多恶趣味又实力深不可测,但正如我之前以为的那样,她轻易是不会动用力量来降低自己生活的趣味性。
「雪儿不是叫我替你挡天道吧。」
正如我知道她那样,南娃也洞悉了我的知情趣知进退,在我颔首表示的确不用之后她了然地用手指戳了戳蝎尾:「那——」
「我偏要替你挡一挡。」
闻言我有些愕然,谁知对方却忽然欺身来到我身前,八只眼齐齐睁开宛如盯上了猎物。
南娃的尾巴仍旧游刃有余地来回摇摆,带着窥探不出的情绪。
我说:「为何?」
南娃笑了:「因为我想瞧瞧,这个没用的天道还能做什么。」
29
「母亲!」
我转身看着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般的崽崽……的言誉仙人,他没有故意喊我阿妈而是母亲,恭谨有余,亲近不足。
我想要丢却六七年都没有丢掉的拖累,终于在此刻脱离。
……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看着熟悉的孩子摆脱稚气,风姿绰约,混非凡人。我喉咙见似乎梗住了什么东西,咽不下,吐不出。
我说:「当不起言誉仙人一句母亲。」
于是言誉仙人踌躇片刻,又垂首问母亲同言誉有没有什么训诫。
我手指下意识捏了捏,却捏了个空,脸上礼貌疏离的笑容却没有变化:「一切,随言誉仙人喜好便好。」
竺厌不知什么时候依靠在门后,无声看着这一切。
见我注意到了他,又走了进来,默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只是生了他而已。
可爱护他至今的人是竺厌。
我顿了顿,问他日后有什么安排,毕竟相处六年,倘若有什么我也会尽力答应。
谁知言誉停顿片刻才道:「母亲,我……我不愿成仙,亦不想修仙。我愿再入轮回。」
原本淡淡的伤感被这话陡然冲淡,我指着这几年从没叫我操心的孩子:「你说什么!」
前一句不想成仙也就罢了,上界那个鬼样子不成仙才是好事。
不想修仙也问题不大,做个富家翁,何尝不是幸福平淡的一生?
可他在说什么?
轮回?你要去死啊!
言誉抿了抿唇,望向我。
「言誉此生最感激之人便是母亲,知道我是谁,防备言誉,忌惮言誉,却仍旧心软,如正常儿童那样待崽崽。」
他掀开衣袍跪在我面前:「待我消除天道偏见之后,历经转世,千年万年,愿以寻常胎儿之身降生母亲腹中。」
……
我心中无限惆怅,面上却淡淡:「不必了。我无意婚约,无意生子。」
「那竺厌叔叔呢?」言誉忽然开口说。
这里头有竺厌什么事?
我皱眉转头,却发现竺厌躲闪着眼神别过头去不敢看我,过了片刻又巴巴转回来无声看我。
……
……
我靠不是吧?我还真是女主命啊?
人见人爱啊?
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的我,僵硬着脸,离别的愁绪都被打散了大半:「额,这个,你竺厌叔叔他是个好人。」
好人竺厌浑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似乎全当我是夸他,喜滋滋地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30
言誉觉醒记忆之后,自然无法再以崽崽的身份留在我们身边,最终他选择了游历四方。
离别时他同我戏说:「母亲其实不必担忧。我是竺厌叔叔教导大的,自然要学竺厌叔叔做好事积攒功德。」
我最终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倘若我真的有女主命,那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遂一些:「我不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我是殷雪骨。」
好人二太子仍旧在做好事的路上,可我暂时没有喜欢上谁,或者说,如今我最喜欢的人是我自己。
我说:「祝你此去经年,安然存福。」
于是言誉笑了起来,宛如崽崽的模样:「好的,殷夫人。」
他孤身踏往山河之中,背影有霞光万丈。
一如他出生的那一日。
而我粲然一笑,挥别过往。
(正文完)
番外 兼夜仙君
上界没有四季,没有生死。
森严僵硬像是死去巨人身上缓慢爬行的蛆虫,蚕食血肉以构筑威严王殿。
在最麻木虚无的痛苦当中,一点光莹剔透的美好,便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倘若上界是花团锦簇的仙境,或许他对于殷雪骨的那一点执念,四十分的爱恋,会在时光的冲刷下轻轻洗净。
可……
求死不能只能麻木地活下去之时,兼夜仙君开始久久地恍然,做梦一般,想起那个轻笑时如水絮起涟漪,含恨怒视时又如烈火烧云的女子。
他……
曾经真的想要这个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
无论是音音,还是殷雪骨。
等到尘埃落定,他们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不需要多好天赋或者多好根骨的孩子。
他活了三百余年,自周岁起便沉溺在修行飞升的无涯海岸之中。
元阴之身,是漂浮的巨木,是苦海的捷径。
兼夜原本以为自己不记得与她的初遇——可后来午夜梦回,他常常梦见那个满掌鲜血的少女。
他会将她的手掌轻柔地擦洗干净,将她带回洞府,问她、对,一开始就要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殷雪骨,我叫殷雪骨,骨是骨气的骨。」
她应当会这样回答吧?
之后她他便可以代替师傅将她收为小师妹,留在自己的峰上,寻遍一切能让天阴之体修行的术法。
看她骄傲地打败一个又一个觊觎宝物的恶龙,而后拉着自己的手,问:「我做得好不好呀?」
或者是从自己第一次用她来修行时做梦。
她那样得瘦弱,山野间长大的女孩,是辛劳饥饿所养大的。
她分明那样害怕,双眼盛满了不肯落地的晶莹泪珠,缩在床脚不可置信地向自己看来。
在确认无法逃脱之后,她的泪珠滚落,生疏地学着娇媚的做派,颤抖着声音说:「求仙君,怜惜。」
自己不会再像当初那样觉得聒噪多事,一定将她散落的衣裳尽数捡起。
她的角上有采桑时落下的伤痕,一丝一缕,殷红刺目。
自己会用尽一切,叫她不再害怕自己。
又或者是从新婚的那一夜开始做梦。
自己会比从前那样更加耐心,更加真心,纵然她不原谅也没有什么的,她是他的妻子。
在梦中,那个女子总会化去寒冰重新变作娇软的鲜花。
仍旧是有刺的,将自己扎地浑身是血,好献真心。
兼夜开始日复一日地思念她。
他清醒地沉沦,任由自己一步一步滑入无边甜蜜苦涩的炼狱之中,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当初殷雪骨会说:
——当初也不过是因为在痛苦之中除了爱你爱到放弃底线之外没有别的止痛方法。
有时他自己也觉得可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倘若叫殷雪骨知道如今自己沦落进她从前的惊喜,大约会皱着眉骂一声晦气。
然而竟也觉得甘之如饴。
自己大约疯了。
上界无法求死,被瓜分灵气之后,他孱弱地比蝼蚁还不如。
殷雪骨渐渐地成了他的药。
活着,或许还有终有再见面的一日。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勉强活着,于是爱意日复一日地加深。
直到殷雪骨这三个字成了罂粟。
成了戒不得的毒。
他的药,他的毒。
他没想到此生真的还能再见一面!可——「好像是一条狗。」
兼夜看着送到面前成全自己最后一丝尊严自尽的宝剑,想,自己所爱的女子,当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女子。
只是……
她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呢。
宝剑染血,落地无声。
番外 二太子竺厌
我喜欢上殷雪骨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动了这种心思,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等我发现了的时候,已经喜欢得要命了。
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见面的时候,我没喜欢上呀?
她嫁人的时候,我也没喜欢上呀?
她生了崽崽的时候,我也没喜欢上呀?
她去和我朱雀宫的时候,我也没喜欢上呀?
怎么就稀里糊涂喜欢上了呢?
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而且我竺厌兢兢业业做了这几百年的好人好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觉得老天有眼,肯定能让我追妻成功!
于是当崽崽问她:「那竺厌叔叔呢?」的时候我又是慌张又是期待,果然!她说我是好人诶!
可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啊?
这不应该啊?
还是南娃敲我的头,和我说女人不是天道,才不和你一笔一笔算今天买了胭脂水粉加三分,明日又带着她吃喝玩乐加五分。
我没有算过这种账,只能向南娃虚心请教。
南娃似乎很高兴看我吃瘪:「不过,厌儿还是要勤勉,倘若你能俘获雪儿芳心——日后你们的孩子便来继承我的王位。」
「你又要死了?」我说。
南娃敲了敲我的脑袋:「这话真难听——我又要出生了,每次轮回,前尘尽散,别打听我在哪知不知道?」
我点点头,她能够出生在魔界做我的妹妹实在是机缘巧合,如今换一副躯壳去做别人的女儿也是轮回。
我本来也没有打听她「转世」的想法。
只是殷雪骨似乎有些不舍。
她原本躲着我多了,许久听闻南娃要卸任魔王之位才赶回魔界,待听到只是换个躯体继续活之后她翻了个白眼,转头看见我又要跑。
这次我叫她站住,恶狠狠地:「你还躲我!」
「……强扭的瓜不甜。」殷雪骨如是说。
我有些委屈:「我又没要扭,我就,我就拍一拍看熟了没有,还不行么?」
殷雪骨扶额:「我不嫁人,我也不生子。」
我高兴起来:「我们魔界不讲究这个的!而且我知道有种魔兽可以借腹生子——」
甚至我想说,不如你来玩弄玩弄我的感情,说不定玩弄一番之后我便想开了呢?
然而即便她被我弄得烦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死活不肯随意答应糊弄我。
于是我恍然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她。
便期期艾艾地问:「那我每年问你一遍可以么?」
「?倒也不必。」
「那,每两年问你一遍可以么?」
「?真的不必。」
「每三年问一遍?」
……
被暴揍一顿撵走之后我痛定思痛,当日就跑去青丘取经,听着一群小狐狸献上各样的计策之后都觉得不妥。
听着听着忽然听到一句:「你们都不对!那殷夫人定然是觉得自己已是残花败柳配不上二太子,二太子只需要同她说我不嫌弃你就好了!」
我眯着眼准确抓住混在小狐狸群中间的苗十七娘。
她天资平平,努力修行的这几年远远没有达到元婴境界。
此刻被我捉在手心挣脱不得,心虚地问:「干什么?给你出主意你要恩将仇报啊?」
我冷笑。
我又不是个傻子,我要是跑过去和她说什么不嫌弃,下辈子我都没机会了!
臭狐狸其心可诛!
最后还是青丘的一只男狐狸同我说,殷雪骨这样的女子与寻常不同,需要温水煮青蛙。
我说,煮多久。
狐狸精说不出来。
我说,煮不熟怎么办。
狐狸精仍旧说不出来。
呵,一群没用的东西。
我明明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老天叫我情路这样坎坷!我不服!
番外 殷雪骨
殷雪骨修行了四百余年终于成就元婴,由于是个有后台的公主,便在人均化神的魔君之中走了后门也被尊称一声魔君。
魔君的名号还是二太子授予的。
他暂代魔王一职终日不离魔界,只眼巴巴地希望对方能够多留在魔界一些。
殷雪骨见他忙得没有多少功夫在自己身上花心思,也便安然住下了。
她这些年闭关修行时多,在外行走得少。
没有了崽崽霉运的拖累之后,各种奇遇珍宝渐渐也无心插柳地得了不少,她感慨自己原来真的有女主命之余,回想当初崽崽的霉运到底有多严重。
一念起,万海皆平。
她给自己放了好长一个假期,开始逐个寻找崽崽的转世——
不知道找了多久,她才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村找到了正在挽袖替孩童捞掉进水里竹球的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费了好大劲一番力气将竹球捞起之后衣摆已然湿透,他笑着叫那些顽皮孩童快快回家吃饭,明早还要来学堂。
等到他拧干衣裳往回走时,却忽然看到一个容姿绰约不似凡人的女子。
那女子姿容并不算绝美,然而却有松竹之气。
教书先生疑心自己看错揉了揉眼,再看去斯人仍在,内心涌上一些熟悉的欢欣与莫名其妙的委屈之感。
他上前问:「夫人是?」
殷雪骨看他,看透了他几世轮回。
早死,轮回,惨死,轮回,被牵连致死,轮回,被恶人害死,轮回……
她修行的四百年里,他却已经转世十多次。
眼前的教书先生仍在等夫人同自己训诫什么,后者半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在教书先生茫然的目光下问:「我乃仙门修士,见你根骨惊奇,愿收你为徒。」
仙人?
他正觉得好笑,却看见这位夫人随手一指,他活了十余年没看见开花过的青枫林忽然千万冒出了雪白如沙砾的花。
稀碎绵密。
殷雪骨在等他的回答。
谁知对方却有些不好意思似得:「抱歉了,仙人。」
「这里只有我一个教书先生,我得留下,叫他们都能走出去。」
——「言誉!」
妇人的怒喝忽然在远处响起,殷雪骨看着言誉不住地抱歉而后三两步往自己此生的母亲那里奔去,二十岁因为没按时回家吃饭而揪耳朵仍旧笑容满面。
殷雪骨一个人站了良久,忽然觉得有些凉意。
不多时,这份寒冷便被驱散了。
她折下一片青枫,用至宝和仙门换来庇佑的仙法在这些年已然练得滚瓜烂熟,随着指尖魔力驱动流淌,以百里青枫为纸,写下庇佑整个山村的符箓。
做完这一切后她默默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头。
「……祝你世世,安然存福。」
仿佛有人答:多谢殷夫人。
殷夫人乘兴而来,并未败兴而归,欢欣地回了魔界,继续做她的尊贵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