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煜说:「你替她坐牢,我娶你。」
我:「我坐了牢有了案底以后我孩子怎么考研究生、公务员啊?」
1
三年前我被逼着替叶心悠顶罪,我挣扎过、逃跑过,后来一项项证据摆在我眼前压得我说不上话。
我在监狱待了三年,这三年本应该是我上大学考研,去到新学校继续研学的三年。
出来以后我不敢接触我的过去,不敢肖想我的未来,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复仇。
沈煜却说让我放下,除了报复叶沈两家,我要什么他都会补偿给我。
我反问沈煜:「如果是你,被逼入狱,你能轻易地放下,做到不仇恨吗?」
2
今天沈煜派人来接我去他的住处。
我还是第一次去他家。
特别是,我仰慕沈煜已久,内心不免有些粉红色的幻想。
一路上我都难以按捺住一颗兴奋跳动的心脏,我想象着他的家是什么模样,他会跟我说什么。
然而到了地方,他对我说的却是:
「你替她坐牢,我娶你。」
矩州市龙头企业荣盛集团的千金叶心悠,昨晚醉酒驾驶,肇事逃逸了。
而沈煜一大早把我接来,就是要找我替叶心悠顶罪。
替他的「好妹妹」顶罪。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满是不屑。
我过去十九年所形成的世界观告诉我,这种事情不存在。
高考都开始指纹采集了,警察抓人还能给糊弄过去吗?
所以我对他说:「沈煜,你在开玩笑吗,你当警察是傻子啊?」
沈煜闻言皱了皱眉,神情冷峻,垂着眸子并不看我。
只是说:「这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
不可理喻!
我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也后悔自己不设防,将手机乖乖交给了他,就应该把他的蠢话录下来,回头等他清醒了让他听听。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就因为你说要娶我?
「这个条件可不够诱人,我坐了牢有了案底以后我孩子怎么考研究生、公务员?
「再说,你们能让我替她顶罪,怎么不能偷梁换柱把本来应该在结婚证上的我变成她,到时候我出来,人财两空我不是亏大发了?」
我像机关枪一样叭叭叭一顿输出,越说越激动,最后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不是我说,沈煜你还什么,哥大硕士?不会也是你花钱买进去的吧,我看你还是再回去重读几年吧!」
不过沈煜并没有被我的话激怒,声音依旧沉稳,问我:
「那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我想要回学校!」看沈煜冥顽不灵的样子,我拍案而起。
然后略过他,从保镖那里夺走我的手机,离开了他的别墅。
也蛮惊奇的,他居然没有阻拦。
激动的情绪褪去,我又沉浸在悲伤的思绪里。
我喜欢沈煜不假,但我不是什么恋爱脑,遇见喜欢的人就一点脾气没有,更何况是他想利用我的感情,我的一颗真心被他当作筹码。
在这个世界上,我把自尊与前程看得最重要,不容许他人的践踏。
可沈煜却要我把这两样都毁了。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我才注意到,原本晴好的天气现在变成了乌云压顶,甚至卷起一阵寒风。
冷风吹来我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突然感觉一阵后怕。
沈煜平日里一向温柔,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副冷面无情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
怎么说他也是省长的儿子,叶家又有钱,买通办案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不会真让我当替死鬼吧。
而且如果非要找一个人替叶心悠顶罪,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我跟叶心悠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我是孤儿.
没有人会替我喊冤。
3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没有亲人,没有依傍,所以一直以来,有任何事我都是想着如何靠自己解决。
学费、生活费……2010 年那会儿村子里通了网,村里逐渐有人靠网络挣了钱,还有人开始搞电商,我也想靠这个挣钱,那时候我没技术也没钱请人帮忙,我就开始自学,包括大学专业我报的也是计算机。
这么多年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现在自然也是。
我逛遍了整个学校。
现在是放假期间,我因为想省个车费,外加在城市里可以打工挣钱,所以选择了留宿。老师们都走了,留下的一般跟我一样也是穷学生,我犹豫再三,还是走到学校保安室,找到了保安大叔。
我假意向他借了一百块钱,然后把我的学生证、身份证都押给他,还给他写了一张借条,用印泥盖了手印,请他务必记住我的样貌、我的一些特点。这些日后可能都是证明我身份的证据。
之后我又跑去图书馆找了与法律相关的资料,我想了解一些关于交通法的知识,以及警察调查审讯的规定,以防万一我用得上。
当然最稳妥的方式还是逃跑。
在图书馆泡了一天的我晚上回到宿舍又开始收拾衣物,准备明天一大早,先跑到隔壁省市躲躲。
收拾好东西,我坐在床上。
当我静下来没事做的时候,那股惊慌就会趁机涌上来。
难以抑制地手脚冰凉、发抖,心跳加速。
这时候我不得不羡慕叶心悠。
我从没如此羡慕过叶心悠。
她有钱,有宠爱她的父母,我也有一直照顾我、关心我的院长,钱我也可以自己挣,这些都没什么。
可她不想坐牢就有人帮她脱罪,我在餐厅做兼职面对顾客的刁难时,却只能一遍遍地道歉,被顾客骂完还要再被经理骂一遍,反复如此。
谁来帮我呢。
一夜无眠,天刚刚亮我就扛上行李出了门。
校园位于城区较为偏远僻静的地方,周围有一大片荒地,除此之外也不过几栋老旧居民楼。
这里平时最大的噪音就来自学校,如今学生不在了,再加上是清晨。
这里更是变得万籁俱寂,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偶尔有几声鸟叫,显得这里更为僻静。
我快步往前走着,好像背后有人在跟随,又由走突变为跑。
我警惕地注意着后方,以免有人突袭,却忘了看前方。
拐角处一辆面包车突然停下,车门猛地被打开,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捞过我的胳膊就将我使劲往车上拽,紧接着又有几双手伸出来,抓住我的身体,我还没来得及大喊,嘴巴已经被一只手捂住,视线也被黑布蒙住,我被抱上了车。
整个过程之快、之粗暴蛮横,让我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压在了车里。
我的脸贴着车的地板,整个胸腔随着车子一同震荡,晃得我要吐出来。
手脚被绳子绑住,身体被脚踩着,弄得我发疼,我试图挣扎就收到一声怒斥。
「老实点!」
我被绑架了。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昨天不过是一场预告。
以及,他们是真的想让我顶罪。
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我浑身冒汗,呼吸也变得紊乱。
好可怕,好可怕。
4
车子不知行驶了多久,我只感到道路由平滑变得颠簸。
身体的痛苦将时间又拉长,很久,久到我觉得要去世,车子停了下来。
我被抬了下车,又走走停停,最后被绑在了椅子上,眼罩也被揭开。
我看到了沈煜。与他一同站着的还有一对夫妇,我猜这就是叶心悠的养父母。
看到我样貌他们连说:「真像啊,长得一模一样。」
包裹着皮子的手铐死死勒住我的手腕脚腕,身体被绳子固定在椅子上,不论我怎么挣扎,它们都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只有我的手腕被硌得生疼。
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同看一条砧板上的鱼,我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嘶声道:
「你们这么有钱有势多花点钱找一个愿意替你们女儿顶罪的人也不难吧,为什么非得找我,为什么!」
椅背卡在我的背部和手腕之间,随着我大幅度的动作刮着我胳膊上的肉,好痛。
泪珠从我脸上滚过,染湿了我的脸颊、衣服。
我没有停止抵抗。
我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悬起,身体使劲往前倾,椅子前后摇摆了几次,终于扑通一声,我的膝盖砸在了地上,我从坐姿变成了跪姿,根本顾不上膝盖因为猛烈的撞击产生的钻心的痛,我开始用脑袋砸向地面,给他们磕着头。
「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声泪俱下地惨叫着,一遍遍祈求,一遍遍给他们磕头,只期望他们看在我如此可怜的分上放过我。
但我低估了人性的冷漠与恶意,也高估了他们的良心,对他们来说我这种平民的人生,我的性命,都不值一文……
「伯父伯母,让我来吧。」站在一旁观望已久的沈煜终于开口,请他们把一切交给他,他一定会把事情办妥。为了我这样一只蝼蚁不值得浪费他们的时间,也不值得污了他们的眼。
把叶氏夫妇请出去后,沈煜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一下下抽搐着。
沈煜抬手轻轻抚摸我额头撞击地板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些红肿,还好不太严重,但他碰到时还是会有些疼。他吩咐一个手下给我拿些消肿的东西。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心疼与怜悯,我以为他会是个突破口,能把我给放走,却不想他下一句竟是:
「等警察来了看到这些伤,不好解释。」
「沈煜!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有得罪过你吗,你为什么要帮着他们一起来害我?」希望彻底被浇灭,我愤恨地瞪着沈煜。
「晚晴,乖乖服软你也少受点罪。」
慢慢地,我哭得没有力气了,只是热泪还不断从眼中涌出,我靠在椅背上,斜睨着沈煜,他的手抚上我的脸,轻轻帮我抹掉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
「小悠她,不可以坐牢。」
「那我就可以吗,我的命贱吗?」我嗓音沙哑地问着,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是自明的。
「小悠出车祸那天,不巧有人在附近,拍下了她的照片。」
听到这句,我又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变得激动起来。
「车牌号被拍下来了吗,那是她的车的话,警察就会直接找她了啊。」
「没有拍到车牌号,目击者说他当时很慌张,情急之下只拍到了一张驾驶员的照片。」
怎么会!希望再次被浇灭,我感到失望和疑惑,一般人都是会拍车牌的吧。
「小悠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国外,国内,整个江城都只有你一个,晚晴。」沈煜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却冷嗤:「现在就开始给我洗脑了?」
「乖乖待在这,明天……警察应该就会找来了,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我一头雾水,他最后一句显然不是说给我的,交代完事情,他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两个保镖。
他们开始给我一遍一遍洗脑我的「犯罪行为」,我这才知道,他们不是要我作为叶心悠的替身顶着她的名字去坐牢,而是要用我替代掉叶心悠的罪行。
我被他们折磨到很晚,最后困得撑不住,睡了过去。睡梦中我看到了从前。
我与他们之间的缘分,远不止叶心悠和我有血缘关系这么简单。
我们两个刚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了福利院。我们那地儿穷,留不住人,成为留守儿童或是成为直接被遗弃,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三岁的时候,叶氏夫妇来了福利院,并且领养了当时还只是我妹妹的林霁月。
造化弄人,有时候都是天意,都是命运。叶氏夫妇来的时候我恰好生了重病,不在福利院。
我也问过院长,他们为什么不将我们两个一起领走,院长说他们只想领养一个孩子。
林霁月被领养后改名成了叶心悠,成了叶家的孩子。
除此之外叶家还办了一个慈善基金会,给像我们这样的孤儿和山区儿童捐款、捐助物资。
而沈煜的爸爸当时是我们市的市长,后来升了副省长,每年都会来孤儿院看望我们一次,沈煜有时也会跟着来。还有的时候是沈煜自己来给孩子们送些衣服玩具。
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说是在我高中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上大学了,趁着假期他跟他的父母一起来孤儿院看望孩子们。
他会跟孩子们一起玩球,还会指导我的功课,虽然那个时候我们只见过寥寥数面,但每一次见面都被我深深刻在心里。
年少的仰慕在心底蔓延生长,开出名为爱的花朵,我想摘下花送给他,期盼他能够收下。我其实并不渴望什么回报,能够勇敢表达出这份爱意就是我最渴望的事,然而还不等我开口,他就先一步亲手折断了这株娇嫩的鲜花。
他说:「你替她坐牢,我就娶你。」
我从梦中惊醒。
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了,我凭着透进来的光推测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两名保镖还没醒,但我也睡不着了,脑海里继续回想着我们之间的纠葛。
后来我考上了与沈煜同一所的大学,但那个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以前我们之间的交集就局限于每年他来孤儿院的那点时间。再次重逢是在去年学校的颁奖典礼上,他作为优秀校友来给我颁奖。
刚到会场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他了,然后就一直在心里默默祈求是他来给我颁奖,是他来给我颁奖,结果就真的是他。
当时我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强压下笑容不让自己的兴奋过于明显。
可他上了台却只是说着与其他颁奖嘉宾一样的客套话:「林晚晴,祝贺你。」
我还以为他不记得我了,所以没有认出我,内心还很失落。
没想到会议散了场看到他竟然在报告厅门外等着我。
他热情地跟我聊着天,还说要请我吃饭恭喜我。
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在那里,我看到了正在等沈煜的叶心悠,这是我们分别十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而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或许早就注定,就算我的人生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被毁掉,或许也会有其他的,我的人生与沈煜和叶心悠有了密切交际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可能顺畅。
我睁开眼,凝视着天花板,好像要将这里钻出一个洞。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渗进来,有些事在一瞬间想通了。
5
如沈煜所说,今天警察找到了我。一切都在他们的预谋之中,保镖换上了寻常的衣服,解开我手上的铐锁,然后撤出了我的房间,与警察突破我的房间门前后不过 5 分钟,我根本来不及跑。我终于相信了沈煜所说的,他会处理好。
警察将我带走了。
律师、警察、检察官,来了一波又一波人,我一遍遍说人不是我撞的,是叶心悠,我是被诬陷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听你说话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正如我现在。
更可怕的是在我跟警察说我不会开车的下一秒,他们就拿出了我的驾照。
那一刻,我听到了我的世界碎裂的声音。
证据确凿我很快上了法庭。
又是差不多的情节,在法庭上检察官一项项提交我的证据,我否认,但我拿不出证据,我的律师是沈煜派来的,他在法庭上表现得像个菜鸟,说着结结巴巴不成句子的话,法庭并不参考我的意见。
我只能看着他们进行下一项举证。
直到福利院院长出现在法庭上,她站上证人席的那一刻我终于认输。
她还没开口,我先认了罪,我低下了我一直坚定昂起的头颅,我说:「我认罪,是我开车撞了人并且驾车逃逸。」
我不能把其他人牵扯进来,院长,自小就像妈妈一样照顾着我,虽然我没有体验过被母亲照拂的感觉,但是我知道院长把她所有的爱与关怀都给予了我,这件事就应该终结于我与沈煜他们这两方之间,不能把任何人牵扯进来,更何况是院长妈妈。
我掩面而泣。
「我认罪,我认罪,6 月 13 号那天,是我接到了一个订单,叫我做代驾把雇主的车开回去……」
我在法庭上背着他们事先给我准备好的,见我不答应就一遍遍在我耳边诵读,用来折磨我给我洗脑的供词。我的记忆力本来就好,他们读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已经记下来了,后来他们又给我重复了无数遍,我早已经烂熟于心。
「在送车回去的路上,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我很害怕,因为我撞到了人,而且那不是我的车,我还在上学……我不能,我不能出事,我不能坐牢,我看了那段路没有摄像头,我就赶紧把车开走了。」我的表演细致入微,我挣扎、懊悔、痛哭流涕、声泪俱下,所有人都被我骗过去了。
「你想当作无事发生,可是那是一条人命,因你而逝去!」检察官气得站起来怒斥我。法庭也变得喧闹起来,受害者家属在痛骂我,其他人的声音里也充满责备,所有人都在骂我。
但这不是表演。
他们说我这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却是个渣滓。
只有室友们在后面抽泣,说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休庭,重审,整理好情绪后我平静地背诵着他们为我写好的台词。
最后我被判了三年零六个月。
法庭宣判后,被带走时律师走到我身边,悄声跟我说:「沈先生说他会履行承诺娶你。」
我冷笑着,到后来变为大笑,我不知道沈煜这番装模作样是给谁看。
我的室友们也围过来,她们一个个都泪流满面的,我挥挥手叫她们别哭,不值得。
但内心还是很感谢我的室友的,感谢她们来看我的庭审,感谢她们对我的信任,也感谢她们为我流的眼泪。
出法庭时外面阳光甚好,我抬头仰望,太阳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最后一次感受光明,我想深深记住这种痛,因为从此以后我就是只配生活在阴暗角落的老鼠了。
我是从大山里一路考到城市里,考上 985 高校的孩子。
录取通知书到手的那天村子里的人们都为我高兴,说我是大山里飞出的一只金凤凰。
现在这只凤凰,要进监狱了。
6
三年零六个月了,今天是我刑满释放的日子。
我站在监狱大门前,等待大门开启。
仰头望向天空,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监狱里的这片天。
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纯净,没有一丝污点。
监狱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低调却不凡,一如沈煜这个人。
看到是他来接我,我毫不迟疑地从他身边走过,权当没看见他。
沈煜追了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他问:「你去哪儿?」
我抿抿干渴的唇,一言不发,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们结婚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我回过头,冷眼睨着他:「沈煜,首先我并没有同意和你结婚这件事,其次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我去哪里不需要你管,我没地方去不是你害的吗?」
然后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监狱在郊区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与外界沟通的只有一辆公交。
从每天的新闻里我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
手机支付普及,纸币的身影逐渐隐匿,连坐公交都可以刷手机。可是我摸摸衣兜,只掏出了我大学前花一百多买的一个二手非触屏手机。在 2014 年的城市里,非触屏手机已经不是主流了,到了 2018 年,它更是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最终我只能靠一双脚,裹着一身略显单薄的棉服抵住春寒料峭,沿着马路往外走。沈煜开着车缓缓跟在我身后。
走了不知有多远,我只知道,再回头望向那座高大的监狱时,它看起来也是如此渺小。
然后我败给了骄阳,眼前一片漆黑,我能感觉自己倒在了地上,却没有痛感。
再后来是刺鼻的消毒水味扰醒了我。
我躺在一间单人病房的病床上,是谁的手笔自然不用说。
「你醒了?」
我醒来时沈煜正好进来,见我不理他,也并不恼怒,自顾自地给我倒了杯水。
「你之前低血糖晕倒了我才把你送来了医院。」
他把水杯递到我面前,我却直接伸手打翻了那杯水,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响起,沈煜也被泼了一身水,可也不过是一身水而已,衣服湿了还可以换,脏了还可以洗,我身上的脏水何时再能清洗掉呢?
沈煜起身去收拾碎玻璃和地上的水了,我重新躺下闭上眼假寐。
等他走后,我也离开了医院。
没有衣服可换,我穿着一身病号服走在大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繁华的市井我身处其中,却又与它格格不入。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人人都低着头刷着手机;看着街边的小铺贴着蓝的绿的二维码贴纸,人们熟稔地掏出手机付款。
三年,只需要三年就足够这个时代把一个人狠狠甩在后面。
看到街边小店挂着招聘的牌子我就走进去,一家又一家,都被拒绝。
我更加感觉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甚至开始怀念监狱的生活,至少在那儿我能有饭吃,有个地方住。
日落西山,这一天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份在小餐馆洗盘子的工作,一个月 800 包吃住。
回忆挡不住地汹涌而来,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月兼职做家教的钱都不止 800,而现在就这 800 还是我苦苦哀求才得来的,我好饿,我需要先填饱肚子。
看着手上因为泡水时间太久而皱起的皮肤,一晃神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从小就自己洗衣服,冰天雪地里也是用手伸进冰冷的水搓洗衣物,在监狱里也是,怎么出来了就受不了这种苦了,我自嘲地笑了下,耳边响起老板的咒骂声:「在这儿愣着干嘛,偷懒是不是啊,你看看这儿的碗和盘子都要溢出来了,赶紧干活。」
一直清洗到凌晨两点,餐馆关门我才下班。
餐厨后门污水油渍铺满了道路,让人下不去脚,我低着头踮起脚想尽量避开那些水坑走,一时没有看路,没想到撞到了人。
「对不起。」
「诶,你撞到人了,你以为道句歉就能完事吗?」
两个小混混拦住我的去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卖吗,多少钱一晚啊?」说着两人还猥琐地笑起来。
「什么?」
「你这么晚还在外面,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我抬手一巴掌扇到正在说话的那个男的脸上,他被我突然起来的一巴掌打蒙了,愣了一下旋即暴跳如雷,和另一个人一起联手打我。
在监狱里的第一年,我经常被打。
狱警隔着围栏,冷冷地看一眼正在对我拳打脚踢的一伙人,视线向下,扫过被打的我,然后转过身去。
当作没看见。
没看见,就没发生。
大家都收了钱,大家都心照不宣。
在长期的挨打生活中我也学了几招还手和保命的技巧,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我被他们打倒在地上。
他们使劲用脚踹着我的背,我的胳膊,我的腹部,挨打我是不怕的,我只怕……
紧盯着这条甬道出口的位置,直到看到沈煜下了车朝我这边冲过来,拳头挥向那几个小混混的时候,我折起了紧握在手里的折叠刀,放心地闭上了眼。
7
沈煜成功赶走了那两个人,然后把我抱回了他的车上,我枕在他的腿上,他像抚摸一只猫一样,轻柔地抚摸着我,引得我一阵恶寒。
躺在车上的姿势并不算舒服,但我太累了,身心俱疲,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最后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地沉,醒来时枕头已经湿了大半。
意料之中地,我在沈煜的别墅里醒来的,这是我第二次来他的别墅,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叫我替叶心悠坐牢。
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院子里站着几名保镖,推开门出去,门外又站着两名保镖,是怕我逃走?
一个保镖拦住我说:「小姐,沈先生说,您除了不可以离开这栋房子,其他的地方您可以任意走动。」
回应他的是嘭的一声,门被砸上的声音。
然后我开始了我的绝食抗议行动,我其实就没打算跑,也不想死,为了维持身体需要,我会喝一点水,然后就是一整天地放空自己,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直到第三天,沈煜终于出现了,他端着食物到我的房间来,我躺在床上不肯面对他:「你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吗?」我冷冷道。
「晚晴,别说气话。」
气话,我当然要说气话。
我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将桌上的杯子砸向沈煜,他的脑袋被砸破了隐隐渗出血来,却还是没有生气。
「沈煜,你装什么装,不是你花钱叫监狱那些人欺负我的吗,你现在又在这装什么装?」我像疯了一样砸碎房间里的东西,地上一片狼藉,我走在玻璃、陶瓷等碎渣铺满的地板上,每一寸痛感都让我更加清醒,捡起一个碎片,抵在沈煜脖颈上,他并不反抗,尖锐的碎片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不是喜欢叶心悠吗,为了她把我送进监狱,为什么又要娶我,把我绑在你的身边,罪我也顶了,牢我也坐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让我像只老鼠一样活着的权利也不给我吗?」
说到最后,我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握着碎片的手也从沈煜脖子边滑了下去,他趁机抱住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晚晴,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好吗?」他的声音满含歉意与真挚,只可惜我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我不懂沈煜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
我不确定。
但只要他对我有一丝感情,我就可以利用这份感情,让沈煜一步一步沦为我的棋子。
我相信我可以做到,我不是普通人,我是从小山村一步一步杀出重围,考上 985 的人。
我超越了几十万人成为那百分之一。
我坚韧、努力,在学习上可以做到的,在这方面我一定也可以。
8
如沈煜所说他会好好补偿我,让我给他一个机会。虽然我并没有正面回应他这个问题,但行动无疑是更好的答案,我默默地接受着一切他对我的照料、他对我的补偿。
他把我抱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叫来医生为我处理伤口。表诚心似的,明明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却先急着关心我,还怕医生下手太重,抢过了消毒工具,自己为我清理伤口上药。
看着他跪在我脚边的样子,确实让人感觉很爽,但是把这一点转变就当作胜利的话,就实在是太蠢了。
我想看他跪在我脚边求我原谅,我想看他活在无尽的歉疚之中,想看看他被关进那间小小的牢房时,隔着栅栏他会是什么表情,愤怒,还是哀伤?
名贵的衣服首饰被送进房间时,我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物质很能打动人心,却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更好奇沈煜的钱是哪里来的。
沈煜在叶家的公司上班担任财务总监,这些都是明面上可以查到的,收入几何我不太了解,但要想买下这套位于豪华地段价值上亿的独栋别墅,只凭他的工资我想还是困难的。
沈煜的父亲虽说如今是副省长,但工资应该也没多少。沈煜的母亲……很久没见过了,小时候每年都是夫妻两人一起来的福利院,从某一年开始宋女士就再没来过了……宋女士是一名记者,小时候我还说过长大以后要当记者,要成为像她一样的人……在浏览器上搜索她的名字,最近的报道居然只能追溯到 2004 年了,十年前了,她为什么消失了,又去了哪里……无数的疑问与猜测升起。
此时沈煜回来了,我迅速关掉浏览页,收起手机,转过头望向窗户外。
「听说你今天晚上又没吃饭?」沈煜在我旁边蹲下,虚搂住我。
我沉默着没有回应。
「你不吃饭,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
我心里知道,我只是为了给沈煜一个来找我的理由。沈煜说要补偿我,物质方面做得很好,但是我感受不到他对我有任何补偿的情感。我们之间看似亲密,但到处都透露着疏离,就像现在他说着关心我的话,我却摸索不到他因担心而产生的情感起伏,他揽着我的腰,却没有任何的欲望。
像一个被写入程序的机器人,他做出所有指令要求的行为,但这些都是外部的,他不具备人类的情感。
我用手腕支着下巴,视线还停留在窗外,没有固定在哪儿一处,视线漫无目的地随意摇晃着,但我的目的性很强。
「沈煜,我想去考个驾照。」
我还是没有看沈煜,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从他短暂的停顿我猜测他只是对我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意外,愣了一下。
「好啊。」
「我以前从没学过车。」我将手机移得离我们两人更近了些。
「嗯。」他闷闷地应着。
我把头转过来,一双眸子写满仇恨,死死盯着沈煜,似乎要将他撕碎:「所以你们是怎么伪造的我的考试记录和驾照?」
屋里没开灯,突然劈下的闪电,将房间照亮了一瞬,借着这点光,我看清了沈煜冷峻的面庞,一如他冷酷的声音。
「林晚晴,你别再想这件事了。」
他对三年前的事绝口不提,只差一点点,可是他的警惕性太高了,最后他怎么离开的已经不重要了,窗外雷雨交加,捶打着路面、窗玻璃,是我的怒火。
后来我还是去学了车,周末沈煜还会陪我一起去练车,不过都是后话了。
9
三天后,沈煜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到我身边。
我或许要感谢他的忍耐力。
当时我正窝在沙发上看书,注意到沈煜回来,我也故意没有理会。他轻手轻脚地坐到我身边,调换了个姿势让我从靠着沙发,变成靠在他身上,他温柔揽着我,将手中一个丝绒盒子在我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条宝石项链,看起来价值不菲。
沈煜附到我耳边,声音温柔缱绻:「我们结婚没有办婚礼,我甚至连婚戒都没有给你准备,总感觉很对不起你。
「所以我准备了这个,等什么时候你愿意了,我们就一起去挑婚戒,然后按你喜欢的风格举办婚礼好吗?」
他言语真挚暧昧,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对彼此相爱的新婚夫妻。
他对那些会点燃我的雷点只字不提,但他的话更像一根针在刺痛着我。
「沈煜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觉得我有可能愿意待在你身边吗?」我语气疏离淡漠,平静如水。
「我只是想补偿你,尽力抚平你心里那道疤。」他紧张地辩解着,像个做错事得不到原谅的孩子,无措地看着我。
怎么可能呢,揉皱的纸还能恢复平整嘛,那些折痕可能消失不见吗?他所谓的弥补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可你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恨。」我拂开他的手,不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房间。
浴缸里放满了水,我将整个人沉入水中,在生死的边缘,浮乱的思绪好像才可以静下来。
我在心底松了口气,这三天对我来说实在太过煎熬,我每天坐在窗边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我讨厌见到沈煜,却期待他回来;我要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在他身上,却不能惹怒他;我与沈煜近在咫尺,却不能杀了他。
因为他是我复仇计划的核心,有他我才有可能扳倒整个叶家和沈家。
我要复仇的对象从来不止沈煜和叶心悠两人,这些蔑视法律肆意践踏他人生命的人都该死,他们不配享有这样美好的人生。
而我,应该活在阳光下。
但是在沈煜的别墅已经一周多了,我的复仇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我或许有些太心急了,可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度日如年,我真的迫不及待想干掉他们所有人。
感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不像游戏有个进度条告诉你好感度达到了多少,我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我只能说有一些苗头,还需要进一步地试探。
我也只能小心地试探着,走一步看一步。
每次与沈煜接触,我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要强装镇定,我不知道沈煜有没有感受到我紧绷的身体,是不是已经看透了我浅薄的心机。
每天的担忧、焦虑、紧张让我几近崩溃。
我将头从水中探出,再猛扎下去。
吸气,憋气,反复几次,然后没入水中不再抬起。
我静静地感受着口鼻不再呼吸时,氧气好像在脑中乱窜,撞得我脑袋发胀、发晕。
一直等到憋气的时间到了我的极限,我在水中拼命挣扎了几下,然后扶着浴缸边缘站了起来。
「哈啊——」我大口喘息着,好似重获新生。
一切愁绪在呼吸之间被排出,我又重新恢复了坚定。
沈煜白天去上班的时候,我就在别墅里闲逛。
我走遍了别墅每一个角落,不过大多只是随便看看,唯有沈煜的卧室和书房让我很在意。
别墅里有监控这件事,我在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
黑暗里屋顶吊灯幽幽发出的绿光,还有墙上那幅挂画,主人公眼睛在被光照射时出现的反光。虽然没有拆开来看过,但除了摄像头还能是什么呢,总之是用来监视我的。
书房正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明晃晃地摆着一个摄像头。之后我几次探访,都没有在书房找到其他的摄像头。
与书房相连的还有一间收藏室,我也并没有在这里发现摄像头。
收藏室的门很沉重,是两扇木制的推拉门,带着古朴的韵味,但里面放的不是什么古董字画。
每个人都有一些自己的爱好,有的人养鸟,有的人养花。而在这间陈列室,大大小小的玻璃箱中,培育的是不同品种的蚂蚁。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些诡异,就差明晃晃地告诉我这里有秘密了。
晚上沈煜回来,会和我一起吃饭,跟我闲聊一些有的没的,我知道他是想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自然也乐意配合。
慢慢地我们会一起逛超市,一起散步,他还开始教我开车,虽然每次都是他主动邀请,也是他一直在说个不停,我只是偶尔回应几句。
这幅画面好像回到了四五年前,我和沈煜重逢后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是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那时候每次跟沈煜说话其实我心里都很没底儿,害怕尴尬,害怕他不喜欢,但又想和他多说几句。
现在沈煜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我好奇。
就这样我们和平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关系越来越近。
是时候开始下一轮测试了。
10
自从察觉到书房的异常后,我一直挂念着这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我害怕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就被沈煜发现自己的意图。
今天在沈煜出去后,我又一次来到了书房,我对这个地方观察了好几天,沈煜有时下班回来后会在这里,用这台电脑处理他的工作。有时我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假装看书,然后偷偷观察他的动作,这台电脑里也有一些他的工作文件,都是些项目的财务报表,看起来都很干净,但我不确定其中有没有猫腻,只能先将它们拷贝到云盘里,等待之后找人询问。
应该还有些更重要的文件被隐藏了,这些能放到明面上的东西,即使有问题应该也不是最重要的证据。我想着,准备查看他有没有隐藏文件。
虽然我大学没上完,但是那一点本领我还是没忘的,找隐藏文件这种东西也很简单,但问题是,沈煜回来了。
「你在这干嘛呢?」沈煜走过来,准备查看他的电脑,然后就看到了电脑网页上显示的,「荣盛集团,你想要查叶家?」
「晚晴,你还在想着报复叶家吗?」事情好像又回到原点,但我知道今时今日已经大不相同。
「怎么?不可以吗?」我冷下脸,目光定在他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只见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
「晚晴,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叶家不是你能动得了的,过去的事,就放下吧好吗?我们一起好好生活。」他拉起我的手,言辞恳切,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他真心想劝我放下。
「放下?你说得轻巧,你们毁了我的人生,就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过去了,就让我放下?沈煜,你以为我坐牢只是人生空白了三年吗?我不敢和朋友联系,我出去找工作要被歧视,我本来可以拥有至少是正常的生活,现在却只能被你关在这里,像一只狗……」
眼泪有时候很管用但也要适可而止,我打住了像洪水倾泻而下的抱怨,红着一双眼睛看他,坚韧又无助,一个内心挣扎纠结者的形象被我演得入木三分。
我忍住哽咽,哑声说道:「如果我说我就是要报复叶家呢,你会怎么做,你不会帮我对吧?」
「对不起,晚晴,我跟叶家,是同一条利益链上的人,如果你真的要报复叶家,我不可能帮你,也绝不可能放任你做出有损我们利益的事。」
一滴清泪适时越过眼眶,从脸颊滑下,沈煜俯身抱住了我,我顺势抓住他的衣服,死死攥在手里,咬住他的肩头,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捏碎。这其中混合的是对他们深刻的恨意和对这简单的胜利的激动之情。
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看到了确切的成果。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抓住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就知道,我可以做到。
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好啊。
那天晚上,我任自己的情绪肆意宣泄一会儿,然后推开沈煜,逃似的跑回了我的房间,将我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管沈煜怎么敲门,怎么呼喊,我都不理会。
坐在那幅挂画前,我缩成一团,抱着自己假装哭泣。
「我想出去一趟。」
再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仿若换了一个人,周身的戾气全部消散,现在的我是要和沈煜重新开始的我。
接着我向沈煜提出了这么久以来最「过分」的一个要求。
我要单独一个人出去,不要他陪,也不要那些保镖。
「我想买个电脑,你的电脑里工作文件太多,我怕给你哪天给你弄没了。」至于用途,我骗沈煜说是想重操旧业写写编程挣点钱,也是给我自己找点事做。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了。
这是个新的起点。
沈煜看到我出来,惊喜地看着我。
「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可以直接让小陈给你送过来。」
「不用。」如果让沈煜给我准备保不齐会在里面按一些监视器之类的,所以我果断拒绝了他。怕他不同意又赶紧补充道:
「我需要的电脑要求很多,我想自己装配。
「如果你不放心就让司机跟着我,但是你那些保镖就算了,太显眼了,跟黑社会似的。」
「好,好,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他激动地答应着我的要求,借着这件事他也解除了对我的限制,我可以随意出门,只是需要有司机跟着我罢了。
11
在我住的房间和书房之间,我自然选择把电脑安在书房,我房间的监视器还没有解决,虽然给电脑贴了防窥膜,但我还是不放心,论隐私安全程度还是书房更高一些。
在沈煜的电脑上我果然发现了不少隐藏文件,我一个个翻下去,也都是公司的内部文件,直到看到一个需要密码打开的文件。
看着空白的密码输入栏,没有一点提示,我更是毫无头绪,这才恍然我对沈煜的了解真的很少。
其他破译办法嘛……
我想到上大学的时候为了挣钱,什么技术我都想学学。那时候有个同学为了装×,给我们看过他入侵校园网、老师电脑等一系列战绩,然后我就死缠烂打了好久请他教我。
多亏我当时好学,现在不至于一筹莫展。
只是太久远了,我现在手生,这事急不得。
为了保险我先在自己电脑练习了好几次,来检查自己的操作是否可行,有没有什么漏洞,确保万无一失我才对沈煜的电脑下手。
看着电脑上的进度条,我紧张得手心额头都出了汗。
隐藏文件被打开那一刻,我如释重负,终于吁了口气。
文件打开是一张表格,里面记录了叶氏集团多年来行贿和受贿的记录。
我激动得手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肌肉好像痉挛了一样不受控制。这算是我找到的第一份,也是最有用的一份证据。
只不过除了行贿和受贿的物品和数额,它的对象都是用符号表示的,根本无法确认对方都是谁,每个符号都代表什么,哪个代表的是沈家对我而言都是未知。
我仔细看过每一个符号,思索着其中的联系与意义,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并不知道沈煜有没有什么偏好能成为线索指向这些符号的背后含义。
拿去举报吗?可是我并不能确定沈叶两家的能量有多大,整个系统里有多少他们的人,如果打草惊蛇就不好了,我还需要更多准备。
于是我又开始调查叶心悠。
这几年叶心悠凭借「壕」无人性的人设现在社交媒体上也是小有名气的网红,她的帐号随便一分享都有上万的点赞量。
不过名气是把双刃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为公众人物,一旦你有一点不妥网友都会无情地踩你,更何况是校园暴力这种事污点呢。
叶心悠在初中时期曾经集合她的小团体欺负过一个同学。这位同学的朋友曾经在网上发帖控诉过叶心悠,不过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叶心悠公关掉了。但网络时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肯定有几条漏网之鱼,因此我在调查叶心悠的时候有幸从上万条的相关讯息中发现这一篇残存的帖子。
网友最爱八卦吃瓜,揭人隐私,也最爱造神毁神。所以我征求了发帖人的意愿,重新编辑了这条帖子,顺便加了点料。一条名为「深扒全网唯一真千金 yoyo」的帖子就诞生了,叶心悠的家世身份在里面统统被曝光,顺便又注册了几个小号在帖子下充当吃瓜路人,还爆了些她父母的料。很快也有了些「真瓜主」在评论爆料,不过因为涉及到政商,他们的评论都语焉不详,充满了「懂得都懂」的意味,但越是不清不楚越能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因为有在故意推动,事情发酵得很快。虽然能看出对方在压这件事,但网友总是越压越逆反,舆情越压越汹涌,叶心悠与叶家的八卦秘闻一时间成了日常网络信息中的一条暗流,在悄悄涌动着。
我也是通过别人的爆料才知道,原来叶夫人在三年前生了个儿子,不过也有人说是代孕的,真真假假我无法确定,但是总归不会空穴来风,看来叶心悠的地位也遭受危机了呢。
除了这些,其他的计划我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因为担心网购会被发现,我又去到上次的电脑城,假借买电脑的名义找门路买监听和追踪设备。我用网上学来的黑话试探着跟人交流,终于在一个人眼中看到了我想要的诧异神情。
「你为什么要买这个?」收下钱之后他问我。
我骗他是用来捉奸的。面对一个陌生人,我自然而然地说着谎话,恍然发现,曾经从不撒谎的我,现在撒起谎来却是如此得心应手。
因为他们也因为我自己的选择,我在这条不归路上好像越走越远了。
12
再次去电脑城取货的路上我撞见了一个熟人,虽然戴着口罩,但是看到他那双凌厉的双眼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
那个拿着伪造的证据一项项紧咬着我,那个曾在法庭上怒斥我,并且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检察官,现在却像与我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样,热络地跟我打着招呼。我已经咬牙切齿,他还在侃侃而谈。
「这位是?」他指向我身后的司机,「你,没事吧,还好吗……」
我不知道他在演什么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但是他来这一趟绝对不简单,临走他还给我塞了个名片。
名片背后用小字写着:有事相商,可否单独见面?
出于感性,我并不想和这个不称职的检察官见面,甚至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与沈煜是一伙的,但现在他却要找我是为什么?
出于理性,他毕竟是检方的人,结合最近关于叶家的风言风语,我想会不会跟这有关,所以我还是决定去会会他。
13
但我并没有急着去见那个检察官。
而是向沈煜提出了要见家长,经过三个多月的相处,我们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不少,我想沈煜应该对我放下了戒心。
叶心悠的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微博热搜都上了,沈煜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想是时候再往前迈一步了,现在我的主要活动对象还是只局限于沈煜,我需要接触沈煜所处集团的人员,这样我才能获取更多信息,没准里面就有关键性的证据。
沈煜的父母就是第一步。
这几天我表现得郁郁寡欢,虽然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沈煜正坐在我旁边跟我一起看书,听着我长吁短叹的,他放下手里的书,拉过我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
「怎么了?」他问。
「我们结婚之后还没见过你的父母。」我垂着眼,淡淡的忧伤萦绕着我,但我的内心是紧张的,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我假装平静,等待着沈煜的回应。
「你怎么突然想见我父母?」
我看向他,他的惊讶、戒备都不加掩饰。然后我故作别扭地转过身去,身体缩成一团,展示着我的脆弱感。
「我前几天遇见我的同学了,我们说起了这届同学的近况,有的同学读研究生了,有的同学早已经找到工作上班了,甚至还有的已经结婚了。
「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中更进了一步,不管结果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他们都拥有了一些,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说这些话时,我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高悬的月亮,在漆黑的夜空中发着淡淡的光,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地明亮,深深地吸引着我,我想到月亮上去。
我用带着渴望的声音说道:「我也想抓住点什么。」
在沉默中,沈煜的手将我又握紧了几分,随即松开,连带着我的心也放松下来。
他说:「好,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周五晚上,我主动提出由我来开车。这辆车是沈煜常开的车,每天早晨开出别墅,傍晚回来,载着他上班的一直是这辆车。我坐在驾驶位上,手悄悄塞到车座下,这个位置足够隐蔽,我也测试过声音还算清晰。
沈煜的父母住在一处看起来算是中高等的小区。
六层一栋的小洋楼,沈煜家住顶层。
下了车我抢着去拿我们买的东西,又在靠近电梯时步子小得挪不动道,表现得异常兴奋紧张。
「怎么了?」沈煜将我手里提的大包小包都接过去,又腾出了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耳朵。
「紧张嘛?」他轻笑了一下。
我低头拨弄着袋子的提手,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要不我们不去了?」沈煜开着玩笑,捏了捏我因为郁闷皱成包子的脸。
我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都到这了,哪有不见的道理。」
正好电梯到了一层,沈煜拉住我的手进了电梯。
「那就走吧。」
到了沈煜家只有沈煜父亲沈万山一个人在,沈万山说是沈煜他妈妈出差去了,没半个月还回不来。而他一副敦厚和蔼的样子,没有半点领导者的威严,热情地招呼着我,还说要出去请我们吃顿好的。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真想问问他,他不知道他儿子的所作所为吗?
「不用,就在家吃吧,我们还给您带了瓶好酒。」我笑脸盈盈地说道,翻着带来的一堆礼品却发现里面没有那瓶酒,「啊好像落车上了,我去拿。」
我起身准备出门,沈煜拦住了我
「还是我去去吧。」
「好。」
房子里剩下我和沈万山两个人,他提起桌子上的果篮,说:
「我去给你洗点水果,你随意啊。」
「不用叔叔,您放着我来吧。」
「没事没事。」
又是一番客套,沈万山进了厨房,而我也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个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格局,去往卫生间的走廊两边分别有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走廊尽头也是一间主卧。
进了卫生间,我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遮挡住我拔下浴霸电线插头的声音,然后我插上了带来的灯泡,灯泡瞬间迸发出强光又瞬间熄灭,紧接着房间的灯都熄灭了,不止沈煜家,整栋楼的应该都熄灭了。
门外传来响动,是沈万山在说话。
「怎么停电了,我出去看看啊。」
「好。」我大声回应道,然后悄悄潜出去,确定他不在屋内,我偷偷溜进卧室和书房安上窃听器,停电的时间持续了有五分钟左右,灯光亮起之前我已经回到了卫生间,扶着洗手台蹲了下来。
很快,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是沈煜。
看到我缩在角落里,他关切地蹲下来,询问我是不是受惊了。
「怎么不叫我?」
「我没拿手机进来,突然黑了,我有点害怕。」
「这么胆小呢。」沈煜语调轻松地调侃着我,一手轻拍着我的背安慰受惊的我,把我慢慢扶起来。
「太突然了。」我佯装害羞地解释了一句,然后主动问到这场停电,「怎么停电了?」
「跳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煜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起疑。
这顿饭的时间里我食不知味,我反复回想着自己安放窃听器的地方是否足够隐秘,整个过程有没有什么纰漏,直到回去的路上。
回去是沈煜开的车,我坐在副驾上,在等红灯的时间我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沈煜的父母住在城北,而沈煜的别墅在城南,在途中会经过城市的中心商业区。这里高楼林立,全国有名的几家公司都在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信息科技公司,现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几家科技公司的大厦还是灯火通明,加班,多少人抱怨的生活,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一种渴望。
曾经我拼命学习、打工。我从连一本崭新的课本、一张完好的课桌、一个正规的操场都没有的地方,从同一个老师既教初中也教小学,既教数学也教语文的落后山村学校,考到市里的高中。在那里有的同学早就在课外班学了高中的知识,为了追赶上其他同学,我又在学校规定晚上十点休息的情况下,偷偷躲到卫生间学习,夏日的炎热和冬日的寒冷让我分心时,我就拿一只圆珠笔扎我自己,圆珠笔笔头最为坚硬,拿针管笔可能会把笔头扎弯,那是得不偿失的,一元一只的笔我也浪费不起。就这样我没日没夜地学了三年,终于考到了一所 985 高校。
我的人生充满了希望,我的前途本来不可限量,现在我却连一个普通人一个正常人的水平都达不到,我多希望我能成为这街上来来往往的大众中的一个。我还未经他们所说的小镇做题家初入职场的困窘,就被推入了另一个无间地狱。街上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闲逛,他们脸上飞扬的笑脸,他们未经世事的澄澈都让我嫉妒得红了眼,我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要陷进肉里,刺痛着我的神经。
是他们毁了我的人生,我现在却要与我的仇人扮演亲密爱侣。一路上,沈煜都握着我的左手,偶尔,在等红绿灯时,我们两个的视线相撞,他会举起我的手放到嘴边,落下轻柔一吻。
我只感觉恶心。
14
隔天,我拨通了卡片上的号码,将检察官约了出来。
这次我说是和同学见面,没有让司机送我。
我们约在一个茶室见面,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女性,两人都穿着便服。
见到我,他起身向我介绍:「你好,我叫李修远,这位是我的同事宁礼。」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没有跟他们进行客气的问候,而是直入主题。
「是这样,我们最近在调查一桩案件,涉及你的丈夫,我们想了解一下你的丈夫有没有跟你谈起过关于他公司的事情。」
「如你们所说,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要出卖他?」我搅着面前的咖啡,怕它洒出来弄湿桌面,我还特意在下面垫了张餐巾纸。
「林小姐……」姓宁的检察官激动地站起来,却被李修远给拦下了。
「林小姐,我们也算熟人了,你的事情我也了解,我就直说了,这个案子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一旦我们掌握的证据充足,你的案子也会被重启。」李修远郑重地说道。
「呵呵。」我冷笑一声,「你们听了什么小道消息要来查我丈夫,我之前跟你们说了那么多你们都去查了吗?」
「林小姐,我理解您对我们的不信任,但之前,我们也确实有局限,这次我们一定会给您给社会一个公正的答复。」
「那就等你们有了结果再来找我吧,你们也说过,找证据是你们的职责。」撂下这番话后,我起身离开,我并非是因为对他们心怀怨怼所以拒绝配合,相反我把他们看作我的生机,仅凭我一人还是太有限,我的进度太慢了,我能查到的也太有限了,我需要与他们合作,或者说利用,因为我并不完全相信李修远。
只是要隐秘一点,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发现了我提前在餐巾纸上写下的号码。
出了茶室,我坐上出租车,车子开在城市街道上,我让司机随意开了一段路程,然后掉头去了市里人流量最大的一片商业步行街。
正好今天是周末,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我穿越层层人海,终于找到了一部公共电话,插上电话卡拨打了之前李修远给我的电话号码。
「喂,林小姐。」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我说:「我可以协助你们,但我有两个要求。」
「林小姐,我们只是例行询问一下。」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第一我要你答应我这件案子结束之后,你就辞职,从此再也不担任政府职务,第二我希望以后是你那个同事跟我联系。」
这个要求在其他人看来或许有些无理,但在我眼中李修远一点都不无辜。他也说找证据是他们的工作,我不信当初我的案子被做得天衣无缝让他们找不出一点破绽,就算是又怎么样,冤假错案也都有事后追责,李修远绝不无辜。离开公检法他应该也有其他更好的去处,但要我看着他在这条道路上加官晋爵,我做不到。
「林小姐,这两个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办案是我们的职责,您不必以身涉险。」
虽然李修远这么说着,我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想我涉险,他根本不用来找我,想必他们那边也遇到了很大的阻碍。
「我曾经也相信你们,等着你们查清整个案件,但是你们并没有给我想要的结果。」
「对不起。
「我们的失职我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弥补。」
我没心情听李修远继续絮叨,只告诉他们可以去查乔瑞这个人,就把电话给挂了。
乔瑞,当初负责我案件的律师。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与沈煜有关系的「外人」,我想他在沈煜整个利益集团中应该也占有一定位置,于是调查了他。
他开有一家律师事务所,其中有个投资人的名字我很耳熟,叫乔宇。这个名字我曾经听室友提起过很多次,业内有名的律师,就职于一家顶级律师所,乔宇和这家律所都是室友向往的目标。
乔瑞他也姓乔,而乔宇是业界大牛,当初给我辩护的律师一看就是个混饭吃的,这两个人如果非亲非故怎么会扯上关系?
我继续顺着乔宇调查,发现他居然还在荣盛集团挂了名。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条重大线索,它很有可能指向一条利益输送的链条。所以我将乔瑞这个名字告诉了检方,我想我能查到的,他们一定只会查到比我更多。
回到家我打开收集的监听录音。沈煜那边并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倒是沈万山那里偶尔能听到他在跟别人通话时提到「放心」或是「上面派了调查组来……」
有下派的调查组来到矩州这件事李修远也告诉了我,这也是他们找到我的原因之一。
他们重新翻看了近五年的案卷,发现其中有很多纰漏,也逐渐怀疑荣盛集团的叶明辉就是矩州的大老虎。
15
又过了几天,又是一片商业区的公共电话亭。
我打给了宁礼询问调查的进度。
她告诉我,她们调查到乔瑞在老家开了家律师事务所,与几家工程公司有合作。而这些公司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承包过荣盛集团的项目工程。现在他们怀疑这其中存在违规情况,还正在调查。
一切行动都进行得很顺利。
我挂断电话,漫步在街道上,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偶然间,我的视线落到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是她。
我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穿过人群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至进入一个餐厅。
我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这个位置不会有太多人路过,侧前方还有一些装饰物遮掩,从这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叶心悠。
叶心悠看起来是在和朋友聚会,此时的她春风满面,正在和朋友说笑,全然没有经历了网上那些风波的痕迹,真佩服她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后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跟朋友出来聚餐。
过了一会儿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从座位上站起来。
应该是去卫生间吧,我猜,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尾随叶心悠进了卫生间,在确认卫生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之后我锁上了门,然后静等她出来。
镜子里是两张相似的脸,叶心悠应该是整容了。鼻子更挺,下巴更尖了,整张脸更加精致美丽。
看到我,她毫不避讳地与我打招呼。
「是你呀。」
我却被她这副没有丝毫愧疚的样子惹怒了。
我伸出手使劲一推,叶心悠踉跄几步撞到了墙上。
她尖声叫道:「你干嘛?」
我干嘛,我质问她:
「为什么要让我替你顶罪?」
听到这句话,叶心悠调整了她痛苦的表情,变成一脸的不屑,面带鄙夷地说: 「什么呀,你还在想着这个。」
叶心悠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倒是问我:「听说你现在住在沈煜家?」
她唇角勾着的一抹笑容真的好刺眼。
她不知悔改反而高高在上的模样气得我要发疯,我捏住她的肩,力气大得要将它揉碎,面对这个害我坐牢的元凶,我实在没办法保持克制冷静。身体比脑子快,我已经一拳打到她的腰部,她痛得蜷缩起来,打哪里最痛又不明显是我在监狱这两年多领会最深的事情。
「你竟敢打我,你信不信……」
「信什么?」我抓住她那只要拿手机的手,「要告诉你父母还是沈煜,然后再把我送到监狱吗?」
我的脚踩上她的脚,她的脸立刻痛苦地皱起来。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我已经是进去过一次的人了,再进去一次又如何,我现在连死都不怕,你说我会不会让你给我陪葬啊?」我逐渐贴近她的脸,一双眸子淬了毒似的紧盯着她的,看出她的恐惧与瑟缩,微微勾唇。
她换上一副忏悔的表情,说着:「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太害怕失去。」
「你不是害怕失去,你只是太肆无忌惮,因为不论你做什么都有人替你摆平,替你兜底。」我抓着她的手臂砸到墙上,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但这种程度根本难解我心头之愤。
「呵。」
叶心悠原本深埋下的头抬起来,她的痛苦、忏悔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份高傲鄙夷的表情,空着的一只手闲适地把玩起自己的头发,说:「你也知道啊,所以就别惹我,也不要想着什么报仇,不然可能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了呢,可能从此以后就是查无此人了,哈哈。」
那就试试,我心想。
又是一拳打向她的肚子,这可比上一拳更重,出了这间卫生间的事我不管,在这里一切是由我掌控的,她的言语在我看来不过是在逞强,毕竟……
「你的父母真的还乐意为你兜底吗,我看了最近网上的消息,你们家最近挺热闹吧?」终于她那副得意的嘴脸出现了一丝龟裂,叶家能继续支撑你胡作非为的爱有多少呢?叶心悠,我很好奇。
「那又如何,你呢,沈煜娶了你对吧,你以为他是因为喜欢你吗?」叶心悠被激怒了,她也试图抓住我的弱点攻击我,「他只不过是为了摆脱与我们家的联姻罢了。」只可惜她猜错了,沈煜,我根本不在乎。
她的脸变得更加狰狞,最后都化为得意的笑容。
「说起来那件事,只不过是撞到个人而已。
「花钱就能解决的事他却一定要找个人认下这个罪,去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尊重法律还是不尊重法律。」
她的话让我目瞪口呆,一时忘了自己所处的环境,直到门外传来拧动门把手和询问的声音,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赶紧解开门锁,然后迅速拿起手机。
「啊心悠,我超级喜欢你,我们可以合张影吗?」我用手机遮挡住我的脸,另一只手围在叶心悠腰间,其实是掐着,手机拍下我笑容灿烂的脸和叶心悠勉强的微笑。
「你给我等着。」
拍完照,叶心悠留下了一句狠话然后逃也似的挣脱开了我,跟友人草草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我内心却并不感觉畅快。
因为叶心悠的话我也没心情继续吃饭,怀疑一旦产生,过往的一切细枝末节都成了佐证,那些疑惑瞬间有了解释。
我呆呆地坐在餐桌前,餐厅的冷气开得实在有点低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一直以为沈煜只是替叶家做事的马仔,从来没想过原来是他想害死我。
但是为什么?
我确信我没有得罪过他,而且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又要做出一副愧对我、深爱我的模样。
「服务生,你们的冷气开得太低了,这里实在太冷了。」我叫来服务生想叫她把温度调高一点,越来越冷了,她却说:
「我们没有开冷气啊。」
没有啊。
如大梦初醒一般,我晃了晃神,对她说了句抱歉。然后手扶上桌子,双臂支撑起身体,艰难地离开了座位。
好冷,出了商场外面也还是好冷。
明明是在阳光普照的夏天,怎么如此寒冷。
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宛如置身在冰窖之中,我哆哆嗦嗦地往外走。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墅的。
现在仔细回想过去我每次的行动,其实都称不上天衣无缝,但是那些纰漏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原来不是因为棋高一着,是沈煜在陪我演一场戏,是我在自作聪明!
那沈煜不去做导演、演员真是可惜。这场戏被他布局得张弛有度,看不出一丝破绽,他的演技更是高超。
只是我想不通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煜每次看着我演戏的时候面上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会怎么想?是在嘲笑我蠢吧。
哈哈!
疑问转化为笑声,我也嘲笑我的愚蠢。
16
回到沈煜别墅的时候,沈煜正坐在花园里。
我意识到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自己身体已经紧绷起来,而且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我艰难地往前迈着步子,我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反应,我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质问他我今天得知的内容,看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那种无力、恐惧与愤怒混在一起,搅得我脑子快要炸裂。
我正在思考着,沈煜先开了口,他招招手叫我过去。
我回过神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是一块石板上面铺满了沙子,正放在火上烤。
他在烤沙子?
得知我坐牢的真相后,我现在看他的一切行为好像都别有深意。
我又凑近了往前看,不是,他不是在烤沙子,他在烤的是……
「是蚂蚁,很有趣不是吗?」
石板之上的蚂蚁正在四处乱窜,每当有蚂蚁要逃离这块炙热的铁板时,沈煜就会眼疾手快地把它给抓回来。
我第一次与一只蚂蚁共情。
有的蚂蚁已经被烤死,或者是被拦回来时不小心被碾死了。
我感觉自己也在被碾压,有刀子在我身上到处划过,不是疼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煎熬。
双腿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差点跌倒在地上。
我恐惧地看向沈煜,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看向我,好像能把我整个人看透,我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起身扶住我,声音里满是温柔的关怀。
一种被捂住了鼻子嘴巴的窒息感涌上来,我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哈啊……哈啊……我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
「你怎么了?」沈煜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焦急,他拦腰将我抱起,送我回了房间。
「喂徐医生,麻烦您来一趟……」
我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沈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我小心试探沈煜的时候。
挫败感和疲惫席卷了全身,复仇的熊熊烈火被浇了一盆冷水,熄成了一簇小火苗。
我一个只知道读书的人,没有经过训练,没有经过试验,就自以为设计出了精妙绝伦的陷阱,引得沈煜进入。
这种想法实在天真,到最后是我进了人家的陷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之前我为一点点成功而沾沾自喜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只剩可笑。
沈煜一个从小跟着父亲在那些官场商场的大人物之间周旋的官二代,我怎么能认为他跟我一样单纯好骗啊?
我以为将他拿捏住了,结果是大梦一场,终成空啊。
医生来检查了一番什么都没检查出来。
当然检查不出来了,我又不是身体受到了重创。
是精神,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感觉自己要疯了,满脑子都是沈煜嘲笑我的模样。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沈煜正睡在我旁边。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轻抚上他的面庞,手缓缓向下滑,移到他脖子上。
那里还有之前被划伤留下的疤痕,已经很浅了。
我要杀了你,我想。
我的手还没收回,沈煜蓦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那一刻我脑子里迸发出一个念头,我不想斗了,我不想跟沈煜斗了。
我之前一遍遍地测试沈煜对我的感情,却从来没想过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假命题。
我现在都不敢想沈煜对我之前的调查行动掌握了多少。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我没能力和沈煜斗。
每天战战兢兢地活着实在太累了,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每天累得到宿舍倒头就能睡着,外面不论是下雨还是打雷都吵不醒我,但现在我每天的睡眠都很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我惊醒,这都是因为我心里存了太多戒备。
我累了。
思索间,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我的冰冷,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煜我可以相信你吗?」
「什么?」他因我没头没脑的提问愣了一下。
「我可以爱你吗?」
「可以,我也爱你晚晴。」他搂住我,我们的身体紧贴着,他说话时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可我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17
第二天,沈煜带我去了一家高级餐厅。在市中心一座地标性建筑的顶层,我们坐在窗边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我们的对面就是之前那家科技公司的大楼,之前看它是那么高大壮观,现在我却在俯视它。霓虹灯缤纷闪烁,与车灯路灯交相辉映,整个城市的灯光将月光都比了下去。
一道道高级法式餐点轮番登场,我这样的米糠胃吃不惯这些高级货,还好有餐厅里大提琴演奏出的悠扬乐曲声能抚平我因为食物不合口而烦躁的心。
最后的甜点终于登场,是红酒炖梨和一个很小的草莓塔。
这么小的草莓塔一口就可以吞下,实在没必要切了,但我还是学着沈煜,有模有样地将刀子对准塔的中间,一刀下去我却切到了一个硬物。
我疑惑地将上面的塔壳翻开,一枚硕大的钻石映入眼帘。
可能是我饿久了,我觉得它比这个草莓塔里切块的草莓都大,外部有两圈碎钻拱卫着中间最大的那颗亮闪闪的粉色钻石。
餐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首曲子,沈煜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拿起那枚戒指,含情脉脉地对我说:「晚晴,你愿意嫁给我吗?」
只是他的爱意不达眼底,装得再真一点就好了。
我内心没什么惊喜,但表面上还是不显夸张地哇了一声。我早该看出沈煜这照本宣科式俗套的浪漫。
一直以来,我只有一个人生目标就是出人头地。
我想要逃离山村,逃离贫困,在城市有尊严地活下去,甚至反哺山村。所以以前我拼命学习啊,因为那时学习是我唯一的出路。
而现在我只要嫁给沈煜,这一切我就都能拥有了,我就能实现曾经出人头地的梦想了。
我伸出手,眼睛里闪出感动的泪花,我一定比沈煜更真诚。
我说:「我愿意。」
沈煜特地请了假,说要为我置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还说要带我一起去蜜月旅行。
我都拒绝了,维持现在的平静对我来说就很好。
我还赶着沈煜去上班,让他别为了我耽误工作,不过他还是放下工作陪我在家待了几天。
这几天的相处里,我想我表现得足够明显,我放弃复仇了。
我还给宁礼打了电话,来断绝我们之间的关系。
「林小姐!太好了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关于乔瑞,感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又查到了很多……」
「宁检察官,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们停止合作吧。」
我说过,我放弃挣扎了,检察官这条线,我自然也要切断。
只不过我放弃了,检察官那边肯定不会跟着放弃。
宁礼跟我说这次是中纪委派人来联合当地进行调查的,让我对他们再多一点信心。
那我就等着他们吧,抓捕坏人不是我的职责,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将我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18
等沈煜恢复上班之后,我趁着他不在,偷偷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沈煜送了我鸽子蛋,我当然也要有回礼。
隔天我神采奕奕地提着请保姆做的便当让司机送我去沈煜的公司。
我看了看被一同装在便当袋里的红盒,希望他会喜欢啊。
这是我第一次来沈煜公司,他的办公室很高级,门外还配备指纹锁,只有输入他的指纹才能进去。
「怎么今天想到给我送饭来了?」他像接到心爱的妻子的主动示好那样惊喜,而我佯装扭捏,「是阿姨让我给你送来的。」
接过我手里的饭盒,他笑着抱了抱我:「一起吃?」
「不用了,我吃过了,有水吗,我有点渴。」我问。
「我去给你倒。」不知道是因为这顿饭还是因为演戏,他十分殷勤。
而我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他桌上的工牌,然后将保温袋里的红盒拿出来。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现在得先把它藏起来。
沈煜现在应该正在我身后,办公室门口那处的饮水机接着水,他这里实在是一览无遗。
我想了想只能先将它藏在我身后,于是我转身准备用身体挡住惊喜。
「啊!」
我惊呼一声,我没注意到沈煜早已经走到了我身边,我这一转身正好撞到了他。
沈煜手里的水杯向他那边倾斜,最终全撒在了他身上,他不得已要去休息室换一身衣服。
不过这倒给了我时间将礼物藏一下。
我先把便当拿出来,准备摆到桌子上,在这一套动作中我偶然间抬头,看到了沈煜电脑上显示的内容,那是关于几只股票的内幕消息。
「你在干什么?」我正看得出神,沈煜的声音蓦然从我身后响起。
「啊,我帮你把饭摆出来。」
沈煜也没有多问,只是关了电脑,拿起饭盒开始吃饭。
等沈煜吃完了,我将手背身后,走到沈煜面前。
「当当。」一个红色的礼物盒被展示在沈煜面前,他显然没料到这份惊喜,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我。
「这个手表送给你,这是用我写程序挣来的钱买的,肯定没你的那些表贵,但是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向他解释。
「谢谢。」沈煜眸光闪闪,珍重地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男士黑色皮质表带的机械表。我凑过去帮他戴上,很适合他。
沈煜也表示自己很喜欢这块表,只是除了今天,之后我就没怎么看他戴过这块表了。
后来我也问起过沈煜。
「你为什么不戴我送你的手表?」
那时我们两个正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沈煜用他的大掌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送我的表我当然很宝贝啊,日常佩戴我怕它有磨损。」
「哦……」
新闻上逐渐出现查处违规干部的报道,这昭示着宁礼他们的行动,我很难不去关注这些新闻,不去观察沈煜,我好不容易变得古井无波的一颗心,因为这些报道又开始隐隐躁动起来,因为我知道他们也在秘密调查着叶家和沈煜。
沈煜这几天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什么违规违纪、贪污腐败好像都与沈煜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紧张,没有慌乱,静静地听着别人的「故事」,没有愤怒,没有感叹。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了,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邀请我陪他出席荣盛集团的答谢晚宴,我没有犹豫微笑着答应了。
在宴会上自然见到叶氏夫妇,只不过我只是远远在一边望着他们,看他们与来宾谈笑风生。
外面关于正风肃纪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而整场运动的核心,看起来没有一丝慌张。
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整个宴会厅里一片和谐欢快的氛围。
怪不得沈煜也不紧张。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上前打个招呼,我摇摇头说喝了酒有点晕,没有陪他去。
在这个空当,我又看见了叶心悠。
我们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对视,相比上次见面,她那种无所畏惧的豪横消散了。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再见面她没有来找我说话,只是隔着人群,用一双愤恨的眸子瞪我。
我举起酒杯,隔空敬了她一下,她像受到惊吓一样躲闪着移开了眼。
我得谢谢她呢,没有她我怎么能看清沈煜,没有她我可能早把自己玩死了。
沈煜还是很平静,周末还会带我出去逛。
我们吃过晚饭后,沈煜开着车在城市漫无目的地兜着风,车子一路往西开,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我的学校附近。
我因为犯罪,大学也没能继续上完。从监狱里出来后我再也没来过这里,我一直不敢接触我的过去,也不敢肖想我的未来。
今时今日再来到这里我又不免有些伤感。
「要不要下去走走?」沈煜小心地询问我。
我收敛起情绪,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在校园漫步,重新回顾了大学时光。
19
沈煜的平静又维持了几天,随着关于处罚违规干部的消息越来越多,他终于也按捺不住了。
沈煜想扳倒叶家是我这些天逐渐意识到的一件事。
我对沈煜来说是蚂蚁,沈煜对叶家来说也是蚂蚁。
但是蚂蚁又如何呢,蚂蚁在这个地球上生存了 1 亿 6 千万年,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又最顽强的生命体,此时在遥远的西边,有一队蚂蚁正在穿越沙漠,太阳烘烤着它们的身体,沙子灼烧着它们的意志,缺乏水源和食物,他们依旧在坚定前行,他们是生命最虔诚的信徒。
这天我再一次来到沈煜的书房,是因为沈煜让我帮他找一份文件,他说就放在书架上了。但是我一排排扫视过去,四面的书架上都只有书,什么类型的都有,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一起。突然有一本书让我眼前一亮。我看到一本熟悉的书,是东野圭吾的《恶意》,明明是小说却被错误地放在了一堆哲学类书籍里。
我回忆起这本书讲的故事,主人公野野口修因为嫉妒杀死了日高,那无边的恶意,深不见底,有如万丈深渊。
再回看自己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因为这深不见底的恶意呢。
我搬来梯子,取下这本书,奇怪的是,这本书跟我的那一本是同一个版本,因为是轻型纸,所以应该很轻才对,这本书拿在手里却极有分量。
怀着好奇的心情我打开书,书页被挖掉了,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移动硬盘。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愣住了,直觉告诉我这个硬盘存放着重要的资料,很有可能就是我一直以来寻找的最重要的犯罪证据,解开一切的密码本。
但这是沈煜要我找的文件吗?
此时的我一心投在这个硬盘上,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书房门已被悄然打开,沈煜就站在门口。
「拿过来。」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一抖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沈煜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伸手朝我要那个硬盘,这般发了狠的沈煜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冷漠无情,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
我自然不肯把硬盘给他。我戒备地盯着他,将硬盘紧紧握在手里,只是我的力量终究敌不过沈煜,他掰开我的手,将硬盘夺了过去。
可他只是看了看,点点头,好像只是确认一下,然后又还给了我。
「打开看看。」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按着他的指令行动,打开硬盘里的文件,里面赫然是叶明辉的罪证,相比我之前找到的证据多了些其他的。
我扭头看向沈煜,眼里满是惊恐,而他唇角微翘,说不出地瘆人。
「把这些文件交给联系你的那个检察官吧。」
他果然知道宁礼和李修远与我的联系。
「你不是说你家和叶家是同一个利益链上的人,一荣俱荣一岁俱损,你就这么出卖你的盟友?」我问。
「这不用你管,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份资料传给李、修、远检察官。」他冷下脸从腰间掏出一把枪,上了膛,拿它指向我,我顿时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还要强装镇静。
「叶家这座大山倒了你不怕你家也出事?」
「这些都是他们做的,跟我沈家有什么关系?」他自信地笑着。
「那你呢?」这些,我想至少有一半都是由他沈煜经手办成的吧。
「你在担心我吗,晚晴?」他骤然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变脸之快可真让我惊叹。
可怜,了解到沈煜本性之后我倒是觉得除他以外的每一个人都很可怜。
恐龙已灭绝,人类未来也会灭绝,可蚂蚁不会。这场战争最后的战场也必然落在我们两只蚂蚁之间。
在沈煜的注视下,我将那些资料发送给了宁礼。
确定我发送成功,沈煜拿着枪一边指着我,一边往门口退。
直到他站到门口,拿着枪的右手终于扣响了扳机。
砰砰两声枪响,我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倒在地。
而沈煜将一桶油泼在地上,然后点燃了打火机。
房间温度骤然升高,硝烟味,烧焦味,在这个房间弥漫。随着重重一声关门声落下,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
20
沈煜这两枪打得是真狠,一枪打在我肩部,另一枪打在我肋骨,防弹衣能防住子弹不让我被击穿,但是缓解不了子弹的冲击力,肋骨传来一阵剧痛,我怀疑我肋骨是不是断了,但我现在顾不得这个,没死就行。
我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手机想要联系宁礼,却发现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信号屏蔽器!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之前我为了预防不测,做了个程序会每隔两个小时自动给宁礼发送一条消息,如果我遭遇了什么危险,我就会通过关机来关闭这个程序,宁礼也就不会定时收到我的消息。但现在距离下一次发送消息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等宁礼发现我遭遇不测,沈煜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必须尽快把消息传递出去。
书房里火势冲天,我只能抱着电脑先退到了收藏室。
从收藏室的窗户往外看去,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之前在这一面巡逻的保镖现在不在了,但整栋别墅里还有没有、有多少保镖我就不确定了。
我也猜测着或许他们都一起跑了。
火势猛烈,没时间让我犹豫只能赌一把。
我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朝窗户砸去,将玻璃都砸掉后,背上电脑翻了出去,还好这里只是二楼。
别墅里果然没了人,而且整栋别墅都被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跑到花园里才有了信号,我拨通了宁礼的电话。
「沈、沈煜,跑了。」
「你放心,收到你发给我们的资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着手去抓捕他们了,他们跑不了的,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但是我这里着火了……」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别墅里走,正准备问宁礼能不能直接给我安排个火警来的时候,电话那一边就传来了遥远的呼喊声:「××花园出现了火情!」
那正好是沈万山住的小区!
怎么回事?我没再打扰宁礼,而是让他们赶紧去处理,然后自己拨通了火警电话。
不过在消防来之前,先靠自己灭火。
刚刚砸门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件事。
沈煜已经用枪打了我,就没必要再放火烧死我,而且他要逃跑,更不应该做这种引人注意的事。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想放火烧掉的不是我,而是更重要的,他的罪证。
其实在沈煜亲手把叶家的犯罪证据交给我之前,我也不能百分百确定沈煜是恨叶家的。我只是从沈煜刻意无视我调查他们的行为推断,他对叶家也有二心。
或许是顾忌叶家的势力,他不能亲自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于是就利用我的复仇心理,配合着我一点点找出这些证据,借由我的手扳倒叶家,自己从中全身而退。
他故意把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摆在我面前,带我去荣盛的宴会,回学校……这一切都是为了刺激我,让我继续复仇。
他想看我作困兽斗,我就偏不如他意;他想激怒我,我就先刺激他。
所以什么放弃复仇,只不过是我给沈煜演的一场戏,我要他抛出更大的诱饵,如此我才肯上钩,没想他直接把所有鱼饵都倒给我了。
沈煜,被反将一军的感觉怎么样呢?
我拎着灭火器走到书房,这火势太大了,等火势全部灭尽的时候,书房已经被烧得是一片残骸了,连收藏室的门都被烧焦了。
如果证据是纸张的话,那很必然已经被烧了。
一想到就差这么一点,证据就被沈煜毁了。
怒气顿时从我的内心升腾而起,我将怒气发泄在沈煜那些宝贝蚂蚁上,将蚂蚁箱胡乱推到地上。
装着蚂蚁的玻璃箱被砸碎,沙子倾斜而下,蚂蚁也都四散逃跑。
一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块被沙砾掩埋的厚厚的玻璃,那里面竟然存放着一块储存卡。
我惊喜地拿起这个意外的收获,这里面一定就是沈煜的秘密。
这个房间里还有六个玻璃箱。
我一个个走过去,将手伸进沙子里,忍着被蚂蚁爬到身上的恐惧,从里面一共拿出三张存储卡。
我还没来得及查看里面的内容。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宁礼打来的,她告诉我,他们在一个仓库里发现了沈煜的手机,但是他并不在那里,现在他们也定位不到沈煜了。
不过也有好消息,放着手机的仓库是沈煜的父亲沈万山租来,用来存放他的赃款赃物的。他们到的时候,发现几十瓶上好的酒都被打碎成了助燃剂,三面墙的柜子放满了美元、人民币,这可惜也被烧了大半。
「没想到沈煜临了了竟然坑了他爹。」
我没有理会宁礼对沈煜的嘲讽而是打开了电脑,查看沈煜的定位。
沈煜不肯戴我送的手表是注定的,因为里面被我装了定位器。但是沈煜没想到,那块手表不过是用来迷惑他的,其他的,他所有的手表甚至腰带上都被我置入了追踪器。
制敌的策略可不止美人计,这招叫声东击西。
沈煜,玩心机我玩不过你,但若论技术,你一定比不过我。
21
挂掉宁礼的电话,我打给李修远。
「李修远,开一辆车来找我,我带你去抓沈煜。」
我听到了电话那边的欲言又止,不等他拒绝,我先说:「现在只有我知道沈煜在哪儿,你再多犹豫一秒他可能就出境了,再也回不来了。」
警方早向机场、海关和交轨那边发了禁令,让他们限制沈煜等嫌疑人的出境。虽然飞机火车坐不了,但我们省是临海的省份,沈煜最有可能的就是坐船偷渡。
现在距他逃跑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是开车逃跑,而且我注意到沈煜现在走的不是高速而是国道。所以他走得也不算太快。
现在赶紧追还来得及。
太来得及了,我没想到李修远竟然申请来了直升机。
在我的要挟下,李修远破除万难带我上了直升机,在目前离沈煜最近的能停直升机的地方,我们下了直升机,又改乘汽车,多亏我之前学了开车。
李修远跟上来见阻止不了我就非要与我同乘一辆车。
电子地图上,两个移动的光点越来越近,我们与沈煜也逐渐靠近。
直到两个光点几乎重合,我可以确定正在我们侧前方的那辆黑色的轿车里坐的就是沈煜。
我坐在驾驶位上,踩紧油门。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没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加快车速。
「警察也已经准备从前后夹击他了,你没必要这样。」
然后,看准时机,在追赶上沈煜的车时。
「你松手!」
猛打方向盘。
沈煜的车被我们的车压迫着,向左侧滑去,一直撞到路边房屋的墙壁上。
「林晚晴!」
我解开安全带冲出车门,听到李修远在我身后喊我。
怎么都没用,我一定要亲手抓住沈煜。
车里只有沈煜一人,因为他在左侧的驾驶位,以及突然的撞击,现在他被卡在车里出不来。
看见他眼里的愤恨,那一瞬间,我内心的阴霾全都消失了,只有舒爽。
我忍不住笑,我大笑起来。
哈哈,这样就对了。
在车里的沈煜颤颤巍巍地举起枪,朝向我,多亏李修远扑倒了我,我才没再次被子弹打中。
一连三发,沈煜没了子弹。
「你不要命了。」
我躺在地上,听着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什么命啊,死啊,都阻挡不了我现在的开心,我不再忍着而是开怀大笑起来,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笑够了,我就从地上爬起来,钻进沈煜的车里。
他瞪着眼看我,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沈煜你也体验体验吧。」
22
叶明辉、沈万山以及所有涉案人员,全部被缉拿归案。
在解开从蚂蚁箱找到的存储卡密码后,我才知道,叶家还不是最大的老虎,他们只是这张利益网上的一个节点,或者说是贪腐这棵大树下汲取营养的一条根,他们盘根错节,这一深挖,牵出许多人。
在那些存储卡中,我还惊喜地发现了一段叶心悠校园暴力的录影。
叶明辉在证据面前一开始还只是承认自己的罪行,并没有供出其他人,直到李修远告诉他是沈煜检举的他,他一下变了脸,从椅子上腾空而起,奋力地拍着桌子,骂着沈煜和沈家是白眼狼,诉说着这么多年是因为有他的扶持,沈万山也就是沈煜的父亲才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并向李检揭发了沈家和沈煜。
不过沈万山和沈煜很小心,目前只找到了沈万山收受贿赂的证据,还没有找到叶明辉所说的参与内幕交易等其他违法行为的证据。在我们所找到的证据里,那些收款账户也没有沈家或者其亲属的。
沈煜的破绽在于追捕当天在他身上找到的护照,他原本应该是打算坐飞机走的,只是警方更快一步,这条路走不通了。
护照上的名字是 Bruce 汤,是沈煜在海外伪造的一个身份,利用这个身份他在世界各地多家银行开了许多账户作为他接纳不正当钱款的账户。
又经过了一番调查终于找到了沈万山进行不正当交易的账户,户主是一名女性,她和沈万山是秘密的男女朋友关系,所有的赃款都放到她那里洗白。这之中当然少不了哥大金融硕士沈煜的参与。
向李修远和看守所做了申请,我见到了沈煜,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不像待在看守所,倒像是在他的办公室。
我们彼此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他一直噙着笑,不屑的笑,我真是想不通到这一步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我开口,虽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坏人即将受到他应有的惩罚,我的清白也即将被澄清,人生应该往前看了,但还是让我放不下的是,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他琢磨了半晌这句话,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叶家资助你 18 年,你也该有所回报吧。」
回报?就因为这一句回报就埋葬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年,甚至断送我的人生?
对他们进行庭审宣判的那天与四年前我的案子宣判时间正好是同一天,我在现场看了庭审,他们的罪名多到我数不清记不住。
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太阳雨,法院里有人正悲伤忏悔,外面大家都在因为看到了彩虹而兴奋,雨过天晴了。
我终于可以去面对我的过去,也终于可以踏向未来,暖阳照耀着我,我感觉被整个世界拥抱着。
坐上去南唐县的大巴,一路翻山越岭,走了好久,才到了南唐,然后又是坐公交,打车,倒了好几班,我站在农村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敲响了那扇铁门,里面有笑声,有说话声,再也不见恐惧的阴霾。这里是兰姐家,是我在监狱时唯一一个给予我温暖的人,出狱前她曾拜托我替她看看她母亲和女儿过得如何,而我怕牵连无辜,直到现在我才敢来见她们。
大门被打开,来人原本布满笑容的脸,因为见到陌生人而带上了讶异,虽然头发已经灰白,脸上的皮也没了胶原蛋白的支撑,松垮地耷拉着,但她看起来却精神头十足,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充满疲态老态的人。
我好像被照进了阳光。
23
这一天,于沈煜是特别的一天。
这一天,他的父亲被提拔为副省长。
这一天,他终于被接回父母身边,终于可以与父母团聚。
以前他都是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只有在某些他被需要的时刻,他才能和父母相聚。
在这里他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宽敞明亮的房间。以前他和爷爷奶奶挤在一间老破小的房子里,共用同一间卧室,住着上下铺,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没什么比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房间更重要的了。
只是这里也并不完全令人满意。
客厅里争吵的声音,透过墙壁门板,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母亲的声音带着愤怒,她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把孩子接回来打的什么主意。
「他才十四岁。」
而父亲则是得意洋洋。
「孩子嘛就是要从小培养。」
「你要他变得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怎么了!
「我坐到这个位置上,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不贪,也会有别人贪,而且只会贪得比我更多。」
父亲的话毫无逻辑,母亲或许是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对话,也不再挣扎,最后绝望地说道:
「我们离婚,孩子我带走。」
「不可能!你以为你有多正义,你有本事就去检举我,去啊!」
「你、你……」
最后母亲甩开门出去了,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家。
再一次见到母亲是在两人离婚那天,母亲只带走了一个小皮箱。
沈煜开始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他进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初中,父亲说都多亏了叶叔叔帮忙。
他被按着脖颈向人鞠躬致谢。
在这里他遇见了爸爸朋友的女儿。
他们是同班同学。
她叫叶心悠。
一个总是缠着自己的人,从初中到高中,很烦。
但他不得不忍着。
看到她在欺负同学,他从出手阻止到视而不见。
再到,用相机记录下一切。
因为叶心悠成绩不好,大学被送出了国。他终于获得清净,当然也只是在学校。出了学校他要被迫参加许多聚会,长辈间的,同龄人间的……
再后来,自己第一次违抗父亲的安排考取了国外的研究生,收到 offer 的那一刻,他以为这是鸟儿逃出笼子重获自由的时刻。
但他很快发现,自由只是暂时的。
囚笼才是他的归宿。
研究生毕业后,他坐上了回国的飞机,他躲了父亲三年。
三年能改变很多事情,比如父亲的态度,他以为父亲不会再强求自己走他安排的路;又比如自己的记忆,三年,过去被支配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被美化了很多,已不再那么可怖。
所以毕业后他踏上了归家的旅程,他觉得三年了也该回来见见父亲了,毕竟亲情是每个人解不开的结。
而当曾经的记忆重现时,他却已经来不及逃跑。
「你这儿子有出息啊,毕业后什么打算啊?」
「嗐,能有什么出路,随便找个班上呗。」
「那可不一样,那可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生,世界名校呢,怎么能随便找个班上?
「你这样,叔给你安排个工作,你来我们公司上班,我一定给你最好的待遇,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已经收到了美国一家公司的邀约。
他入职了荣盛集团,果然如叶明辉所说的待遇不菲,一上来就做了财务总监。
他的工作就是把荣盛集团,把叶家、沈家的账做得干干净净。
24
他从小就被父母逼着一起去乡下走访慰问,他是拉近父亲与百姓交流的桥梁,是彰显他亲民的吉祥物。
他们每年都会去乡下的一个福利院,虽然一开始是被强制来到这里的,但他逐渐喜欢上这个地方。
这里的孩子虽然贫困,却纯净且自由。
财富给他带来了很多东西,却也困住了他。
这里的自由让他羡慕,让他向往,他曾经趁人不注意跑出福利院,一路向外跑,穿过破旧的村庄,跑入山林。
最后是饥饿、脚下的污泥,打败了他。其实是他还没有准备好离开那种安逸的生活,所以他放慢了脚步,而寻找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剧烈。
逃跑失败,自愿走回牢笼的经历在心里种下了恶魔荆棘的种子,它慢慢发芽生长,缠绕着他的躯体,刺进他的血管,最终将对自由的羡慕扭曲成了嫉妒。
他甚至仇恨在天上自由飞翔的鸟。
沈煜早就注意到了林晚晴,他们很像,他们一样优秀,一样有野心,一样受惠于叶家。然而不同的是沈煜受到了恩惠于是有尽不完的义务,他的一生都被叶家捆绑束缚,林晚晴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就像鸟儿一样有自由的天地任她翱翔。
就像鸟儿一样让他嫉妒。
25
回国后的一次活动上,我遇到了林晚晴。
我记得她,她是我一直去的那家福利院里的孩子,我还辅导过她的功课,在所有孩子中,她的眼神最为坚毅,每次看向我时都带着一份向往。
她很聪明,现在也考上了我的母校,还拿到了大赛的头奖。
我们很像,经历也好,野心也好,都很像。所以我不自觉地与她有了许多接触,但这份重逢并不是良缘,而是魔咒。
因为我们太过不同,她是即将振翅飞翔的雌鹰,我却是受困于牢笼早已没了野性的雄兽。
每每忆起她描述未来想去哪家公司、做什么工作、要有什么样的成就时那副憧憬的模样,都让我嫉妒得发疯。我的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得到尽头,在永远挣脱不了的牢笼,做一只为人服务的兽。
凭什么她的人生可以绚烂多彩有无限可能?
我想折断她的翅膀,看她跟我一同坠入黑暗。
我想看她在我打造的笼中挣扎。
不过这只是我藏在深处的一个梦,直到那一天,叶心悠哭着给我打电话说自己撞了人问我怎么办。
然后叶氏夫妇叫我来处理这件事,我知道我的梦要变为现实了。
我一手将她送进了监狱,折断了她的翅膀,她再也不可能飞翔了。
但这样还不够,我还要看她进入我为她打造的专属牢笼,看她在里面苦苦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出来,就跟我一样。
所以我花了钱让监狱里那些人随便欺负她,出来后明知道她不愿也要将她捆在我身边。
就是要看困兽搏斗,就是要践踏拼命抵抗的人才有意思。就像蚂蚁一样,跑了再抓回来,看它热沙上到处乱窜这才有意思。
如果它不跑了,就再给它添把火。
26
一开始只是想看这只鸟儿在笼子里拼命挣扎的滑稽样子,后来我发现可以利用她来扳倒叶家。
造成我如此命运的罪魁祸首是我的父亲,是叶家,但他们也只是代理人,隐藏在他们背后的间接凶手还有很多。
这几年来我将他们每次违法犯罪的行为都一一记录下来,但是我不能把它们交出去,因为我也身处这个利益集团,并且我知道无论我跑到哪里他们都能把我抓住,就像多年前,在山村的那次逃跑一样。
我时常会打开来看一眼,看看他们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我也幻想着这些证据公开面世的那一天。
而林晚晴告诉我这不是幻想,她居然找到了我隐藏在电脑里的证据,还与检方有了联系。
看着虽受困顿,亦抗争不休的林晚晴,我想,也可以利用她来解开我笼子的锁。
其他人我不能动,只要扳倒沈万山和叶明辉就够了。
我配合她的演出,对她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甚至帮她铺路,我期待她从这隐秘的一角揭露开整片的黑暗。
但是她却突然不动了!
不论我怎么刺激她,她都不动了!
当一只鸟不再向往天空,它的灵魂就已经死了,既然死了就该扔掉。
所以我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然后送了她一程。
只是没想到我小看了她,她在火中重生,反将我拖入了地狱。
她对我说:「沈煜你也体验体验吧。」
我怎么会没体验过呢,囚笼的滋味,我沦肌浃髓,每天都在体会啊,如今要走进真的牢笼了反而一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