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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千年老鬼缠上身

清明节去给死鬼老爹上坟,结果上错了坟,磕错了头,意外招惹上了一个千年老鬼。

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一 清明时节忙上坟

用我妈的话说,她是上辈子捅破了阎王爷的屋顶,这辈子才会找了我爹这么一个渣男。

吃喝嫖赌,无师自通;坑蒙拐骗,样样精通。

周围沾亲带故的人都被他坑了个遍,气得我妈带着刚满周岁的我远走他乡。

我妈前脚刚走,我爸后脚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宗亲没人愿意管他,就找了个破山头给他埋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妈突然让我回来给我那死鬼老爹烧纸。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正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我背着包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山头,放眼望去,满眼葱郁,寥无人烟。

不错,真他娘是个鬼地方。

打开背包,拿出公司发的节日福利一字摆在坟前。

三包大辣条、四瓶娃哈哈、五根火腿肠。

「爹啊,咱爷俩多年未见,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要有爱吃的,记得托梦告诉我——」

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还是告诉我妈吧!」

「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听到有人不屑地「嘁」了一声。

我四下张望,这山头上总共就两个坟头,除了我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纸灰随风卷起,打着旋儿在我面前转了几圈。

纸灰散尽,我蓦然发现草丛里竟然有只碧玉镯子。

通身碧绿、荧光熠熠。

「谁掉的镯子?」

我鬼使神差地把镯子套到手腕上,等反应过来时,怎么都摘不下来了。

纸也烧了,头也磕了,我伸了个懒腰,无意间瞥见另外那座坟头前的墓碑,伸开的懒腰一瞬间僵在了那里。

如果我没猜错,我应该是烧错坟了……

「嘁!」

又是这个声音!高冷又不屑,可是这山上只有我一个人啊!

荒山野岭,真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我赶紧收拾东西回到了山下的旅店里。

白天下了一天小雨,夜晚格外湿冷。

我裹着薄被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仿佛听到有人在哭。

披衣出门,循声而去,出门不远有条小河,河边有棵大树,树下有个身穿红裙子的女孩,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丝毫不觉得害怕。

「小姐姐你怎么啦?」我在她面前站定。

「我、我需要帮助……」

她声音怯怯的,立即激起了我的保护欲。

「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凑近了几分。

「……」

「什么?我没听清楚」我又凑近了几分。

「我需要——你的脸——」

小姐姐突然拿开手,一张被揭掉了脸皮的血淋淋的脸贴到了我眼前。

眼窝处两个血窟窿里爬满了白色的蛆,空气中也顿时弥漫着腥臭味。

我的身体僵硬,一动也动不了。

喉咙里仿佛灌了胶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双挂着腐肉、露着白骨的手在我的脸颊上摸索,好像正在思考怎么揭下我的脸皮。

就在此时,手腕处一阵灼热,那女鬼突然尖叫着退开两步。

接着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竟然匍匐在地连声求饶:「我有眼无珠,我再也不敢了,求求大人放过我吧!」

然后就化作一缕血红的烟雾消失在风中。

我浑身虚脱跌坐在地上。

缓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大的身影。

我揉了揉眼,始终无法看清身影的面貌。

但有一件事非常确定:他的脚没有着地。

这个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试探着叫了一声:「爹?」

「嘁!」

又是这个声音!

好家伙,这是从山上一直跟着我到了这里。

我手忙脚乱摸出手机,打出光往上照了照,又是一声「好家伙」!

终于明白我妈为什么会在众多追求者中一眼相中我的死鬼老爹了。

这颜值、这身段,啧啧啧!

谁见了不是三观跟着五官跑。

我一把抱住老爹的大腿,冰凉的触感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爹啊,你咋还没投胎啊?」

对方明显僵硬了一下,好像还磨了磨牙:「滚开!」

「得嘞,马上滚!」

就等这句话呢,我扭头就跑。

这玩意儿不管是什么东西,都绝非善类。

一路跑回了旅店,关门、落锁。

直到外面没有一点动静,我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这时候屋顶的灯突然闪了几下,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啊——」

我捂住口鼻迅速蹲到地上,据说鬼是靠气息来搜寻人类的,只要我不呼吸,他应该就看不到我了。

我一口气憋得眼冒金星,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头顶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你是准备憋死自己吗?」

好吧,看来这招是不管用。

中国人面对鬼神向来是不吝啬膝盖的,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好汉,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这么三番两次吓唬我,到底是为了啥啊?」

男鬼不紧不慢地拣了张椅子坐下,两条大长腿搭在桌子上:

「我本来在重阳山上睡得好好的,偏偏被你扰了清梦,你说咱们无怨无仇?」

这起床气可够大的。

我不服:「我都已经走了,你继续睡嘛。」

男鬼冲着我扬了扬下巴:「你手上那个镯子是我的栖身之所,你把镯子偷走了,我睡哪?」

小仙女的事,怎么能说是「偷」呢。

我把手伸过去:「这个镯子我实在摘不下来,既然它是你的,你一定有办法把它弄下来对吗?」

没想到男鬼居然两手一摊:「我也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戴上的,得你自己取下来。」

「可是我取不下来……」

男鬼不说话,阴森森地盯着我看。

我呆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卧槽,你不会是让我把手砍了吧?」

男鬼竟然点了点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爹啊,我就是给你烧个纸,怎么就招惹到这么一个大冤孽!

手腕一凉,男鬼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我面前。

只见他掌中迅速幻化出一把雪亮的光刀。

寒光闪耀,映出他血红的双眼。

他的语气却格外温柔:「别怕,我轻一点。」

我大惊,却发现整条手臂都像被冻住了毫无知觉。

「好汉!好汉!您长得如天神一般伟岸,怎么能让我这凡人之血玷污双手呢?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

男鬼的光刀一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是还有办法,只不过要辛苦你一下!」

我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什么办法?」

「来处来,去处去,你在哪里戴上的镯子,在哪里才能取下镯子。」

明白了!

看看窗外,东方渐亮。

我立即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

出门前还是忍不住好奇了一下:「好汉,还不知尊姓大名?」

男鬼似笑非笑地看我:「不久之前,你叫我爹。」

我叫你奶奶个腿儿,占便宜还上瘾了!

「赢殿。」男鬼突然又正了脸色

「什么?」我一脸茫然,淫贱?

「我叫赢殿。」

他可能怕我误会,还抓过我的手,在我掌心里一笔一画地写上了他的名字。

这名字……笔画真多!

小学考试没少吃亏吧?

男鬼拍拍我的头,说了句「去吧」,就化作一缕幽光钻进了手镯里。

二 清明过后又上坟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我站在山脚下百感交集。

抬手敲了敲镯子:「好汉,我就要上山了,您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赢殿:「这山上有禁制,我不能随意显形,你且记住一句话——一切不寻常皆是寻常。」

我:「什么意思?」

赢殿:「你知不知道昨晚的女鬼为什么能伤害你?」

我:「因为这个镯子?」

赢殿:「是因为你看到她了。」

我:「啊?」

赢殿轻斥了一声「愚钝」,解释说:

「鬼本无形,无法伤人,你看到她心中产生恐惧,鬼就能趁机突破禁制伤害你。」

「我明白了,这个镯子让我看到了鬼,我心里越怕鬼越能伤我,只要我不再恐惧,鬼就不能伤我?」

「不错!」

得嘞,我整了整背包,向山上走去。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我突然脸色大变,气息微弱地说:「好汉,您能不能出来一下,有件重要的事情……」

赢殿不耐烦地回答:「不是跟你说我不能现身嘛!」

看来他没有说谎,这山上确实有针对他的禁制。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找来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镯子砸了过去……

「你干什么?!」赢殿厉声呵斥。

我算看明白了,他根本离不开这个镯子!

老娘干脆砸了这镯子,你个死鬼就等着困死在这山上吧!

「啊——」

一声惨叫瞬间响彻云端,惊起飞鸟无数。

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脚下湿润的土壤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吮吸着。

我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这破镯子怎么这么坚硬!

我的手腕被砸得血肉模糊,镯子居然没有一点损坏!

「没用的,你死心吧!」赢殿语气冰冷。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包扎好伤口,继续朝山上走去。

今日的山路格外难走,几次都差点被脚下的杂草绊倒。

「嘻嘻,嘻嘻嘻……」

耳边突然传来小孩的笑声。

我循着声音望去,后脊背一阵发凉。

不远处的悬崖边,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在玩耍。

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

赢殿嗤笑:「你可真没有爱心!」

呵呵!

谁敢在这鬼地方爱心泛滥呀!

我警惕地注意着小孩……

哎?小孩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腿上猛地一沉,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动弹不了。

「嘻嘻嘻,姐姐抱~」

腰侧一阵钻心刺痛,就看到两只青白的小手死死地钳着我的腰。

小孩还在笑,他的嘴越咧越大,一直咧到了耳朵根,接着嘴上面的部分猛地向后折去,只剩下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嘴,流着混黄的脓液朝着我咬了过来。

「卧槽!」

我拽住小鬼的后领子,使出吃奶的劲儿甩了出去。

小鬼挥舞着干瘪的四肢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刚才那一下用力过猛,我整条手臂都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出乎意料,赢殿这次竟然没有冷嘲热讽。

这山上不正常!

后面的路我不敢再大意,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眼睛也不敢再四处乱瞟。

我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架不住那些东西一个劲儿地往我视线里钻啊!

在我面前的山路中央,一直腐烂到几乎只剩枯骨的手像草一样从土里钻出来。

它用力地扒拉着地面,似乎想要从地下爬出来。

扒拉了半天,灰白色的骷髅头总算拱了出来。

一阵湿冷的风刮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在害怕!」赢殿突然开口。

「我没有!」我木讷地移开目光。

「你心跳很快!」

「大哥,我控制不住啊!」

那具骷髅大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来。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存在,它的脑袋 180 度转向我,两个漆黑的眼洞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突然发疯一样往外挣扎起来。

它想要抓住我。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立即拿出参加短跑比赛的气势,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咔吧——」

骨头碎裂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似乎还伴有一声哭嚎。

我不敢回头,跑出去好远才停下来。

这里距离山顶大约还有三四百米,昨天来的时候满山的风声鸟鸣,今天却一片死寂,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活物都消失了。

「好汉!」我敲敲镯子。

「干嘛?」

「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看不到那些东西吗?」

看不到就不会恐惧,不恐惧就不会遭到袭击。

「好办。」

赢殿打了个响指,天突然变黑了,深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好汉,什么情况?」

「你现在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我心里骂娘,我只说不看到那些东西,好家伙,他直接给我整瞎了!

我还爬什么山,爬个 der 啊!

「小姑娘~你的皮肤真好,送给我吧~」

耳边一阵冷气吹过,恶臭扑面而来,不知道什么东西此刻正紧紧地贴在我背后。

刚刚被赢殿激起的愤怒还没有消散,我一巴掌朝着后脑勺拍去:「滚!」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恶臭也消失了,冷气也感觉不到了。

果然,鬼也怕恶人。

死鬼赢殿凉凉地说:「你早拿出这架势来,也不至于被吓成那个怂样。」

你也给我滚!

我心里默念好女不跟鬼斗,摸索着继续往山上走。

越接近山顶,恶臭味越大。

没有百八十具腐尸,造不出来那臭味。

眼睛看不到,脑子倒更好使了,像演电影一样控制不住地闪过各种恐怖电影片段。

有时候丰富的想象力也会吓死人的。

「管好你的脑子!」赢殿一声呵斥。

那些纷乱的画面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喘着粗气,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魔怔了,多亏了那声斥责。

好不容易挨到了山顶,按照赢殿的指示,我在他的坟墓旁挖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有个铜环,轻轻一拽,地下就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

「什么声……」

我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重地摔在一片松软的土地上。

上空的土石倾泻而下,差点给我活埋了。

「咳咳咳……」

我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发现视力恢复了,可以看到头顶洞口处的一点亮光。

可是四周却是一片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

「赢殿」我喊了一声。

赢殿……赢殿……殿……殿……殿……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回声这么大,那说明这地下的空间非常空旷。

赢殿没有回应我。

我敲了敲镯子,还是毫无反应。

不会吧?那个死鬼把我扔在这儿自己走了?

忽然「嘭」的一声,头顶一侧亮起来火光。

又是「嘭」「嘭」数声,接二连三的火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我环顾四周,一屁股坐在地上。

赢殿啊赢殿!你可没说你的坟头底下有个地宫啊!

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一个虚无的空间,这地宫大得没边没沿,怕不是把整个重阳山都掏空了。

我随便选了个方向走过去,走了约莫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一处石壁下,这块石壁左右看不到边,上面看不到顶,密密麻麻刻满了石像,非佛非道,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走得近了,才发现石壁前放着一具石棺。

棺壁上刻着烦琐的花纹,花纹中有一篇篆字小文,隐约可以看出「王」「殿」几个字。

棺盖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满脑子都是唐僧揭去五指山上封条的场景:

封条一掉,地动山摇,齐天大圣腾空而起,一段师徒孽缘就此结下。

好吧,扯远了。

哎?

我看着自己手心里的符纸陷入沉默中,我什么时候揭下来的?

不祥的预感刚刚闪过,一道金光自我的掌心炸开。

耀眼的金光里血红的符咒一闪而逝,紧接着所有的石像脑袋纷纷断裂开来。

分不清是哭嚎还是惨叫还是狂笑,纷乱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

脚下也剧烈震动起来——这座地宫好像要塌了!

我好不容易稳住身影,忽然眼前一暗,巨大的石壁铺天盖地倾倒下来。

「赢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双腋下陡然一紧,双脚已经离地,睁眼就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

赢殿冲我微微一笑,灿若莲花:「我带你出去。」

三 一不小心坟塌了

我们从滚落的巨石间掠过,自上而下望去,整个地宫都开始大面积塌陷。

那口石棺的棺盖早不知掉到了哪里,里面的尸体身量修长、一身玄衣,恍惚间我看到一张和赢殿一模一样的脸。

我们自我跌落的洞口飞出,这时正值中午,天空却黑沉如夜晚。

狂风呼啸,数不清的怨灵在山头盘旋,它们似乎要冲出去,但是又被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只能愈发疯狂嚎叫,要摧毁身边的一切事物。

「这山上的禁制已解,怨灵即将失去约束,它们若逃了出去,遭殃的就是附近的百姓。」

赢殿将我安置在一处背风处,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就没了踪影。

我抱着脑袋躲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那个死鬼不可靠。

靠人不如靠己,我猫着腰朝山下摸索过去。

风沙太猛了,根本睁不开眼,没走几步,脚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我毫无防备一头栽倒在地,就看到一双青白色的干手正拽我的脚。

卧槽!这不是被丢下悬崖的鬼小孩吗?!

胳膊又是一阵钻心疼痛,一只惨白的骨爪扎进我的胳膊里,正拖着我往反方向撕扯。

我挣扎了几下,周围的怨灵反而越来越多。

它们抱着我的双腿、双臂、脑袋,这架势是准备给我五马分尸啊!

怨灵力气极大,根本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我咬破舌尖,一口舌尖血吐到怨灵身上。

「呲呲呲~」烤肉的声音,怨灵嚎叫着松开手。

我趁机连滚带爬地躲开,混乱之中,不远处的一点星光引起了我的注意,温和、安静,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安心,立即朝着那里跑去。

星光指引的地方怨灵非常少,约莫跑了十来分钟,那点星光始终跟我保持着一段距离。

身后一声惨叫,赢殿满脸肃杀,徒手捏碎一个怨灵,将我护在身边,他浑身是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的周身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所有的怨灵都无法近身,只能在周围又恐怖又不甘地嚎叫。

「我们跟着那点星光就能下山了!」

我对他说,可是一扭头哪里还有什么星光。

赢殿沉默了片刻,说道:「山要塌了,快走。」

他揽着我飞掠下山,我们双脚刚刚落地,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大地开始剧烈晃动,一望无尽的重阳山就在我的眼前塌陷了!

很快当地部门就组织了人员疏散,好几位专家奔赴现场,经过勘测一致得出结论:

是私矿主违规采挖山中矿石造成了山体塌陷。

专家棒棒哒!

此时我正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我的四肢都受了伤,右胳膊打着石膏,舌头也破了,根本说不了话。

医生再三跟我确认要不要帮我打 110,他大概以为我遇到什么歹人了。

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赢殿,心说您要是有门路,干脆给我请个法师吧,这个歹鬼只怕警察叔叔也治不了。

赢殿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碗热粥,我俩大眼瞪小眼,他低低咒骂了一声,不情不愿地一勺一勺喂给我吃。

热粥暖胃,吃饱喝足。

我摸着肚皮往床头一靠:

「咱们也算过命的交情了,好吧,就算过的只有我的命,您老是不是得给我个解释?」

我举起左手,腕上的玉镯透着荧荧绿光。

是谁告诉我回到山上就能摘下这破镯子了?

赢殿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是我骗了你,对不住。」

呸!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鬼的嘴,谁信谁悲催!

赢殿理屈,不等我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受奸人暗算,死后被镇压在重阳山中。

本来要受尽永生永世的孤苦,也不知哪个风水师学业不精,居然把我爹埋在了他的边上。

这下整个山头的禁制都被破坏了,赢殿才有机会逃出一缕残魂。

后面的我就清楚了,他选中了我这个大冤种,冒死上山替他解开禁制,还无意间放出了满山的怨灵,差点把自己给交待了。

我静静地听完然后问他:「你到底是哪一年死的?」

「用你们的纪年法来算,是二世元年。」

那是什么时候?

我浑身酸痛,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但凡我脑子灵光一点,就该问问他为什么我能那么容易地帮他解开禁制。

我要早问这个问题,后面也就不会遭那么大罪了。

赢殿问我:「你知道指引你下山的那点光是谁吗?」

「谁?」

「你爹。」

……

我抚摸着腕上的玉镯没有说话,心里五味陈杂,我对老爹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自私、作死的男人形象

着实没有料到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他上坟,磕错了头,认错了爹,他都没有怪我,还指引我下山。

「那他现在……」

「已经进入轮回了。」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赢殿有事出去了,我凭着记忆画出了在地宫里看到的符咒,又拍照发给一个研究宗教学的同学。

几天后我收到回信,看完信息遍体生寒,在极度的惊惧和愤怒中,我狠狠地砸碎了手里的水杯。

死鬼赢殿又骗了我!!!!!

我简单收拾了下行李直奔同学那里。

火车转汽车再转三轮车再转牛车,终于在一处寺庙里见到了他。

我看着他亮如灯泡的脑袋,他看着我缠满绷带的残躯,两人同时开口: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熊样子?」

「你怎么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我满心苦涩不想多说,催着他说说符咒。

同学正色道:「上次回了你信息以后,我又请教了导师,确认那符就是传说中的山河符。」

据说山河符是古代术士以帝王的名义画的,专门用来镇压危害国家的大奸大恶之人。

号令山河,诛尽奸佞。

赢殿一副受害良民的模样,鬼知道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让人下此狠手。

我问同学认不认识会驱鬼的法师,同学二话不说推荐了庙里的大师父。

我问他:「捉鬼是道士的活儿,你给我找个和尚干什么?」

他回我:「佛道两家亲,如来佛祖还帮玉帝镇压孙猴子呢,和尚怎么不能帮你驱鬼?」

真他妈说得我无法反驳!

我默默地听大师傅说了两个小时的经书,末了问道:「师父,若此时房中正有一只恶鬼,我该怎么办?」

师父从怀里取出一卷经书,佛光满面地对我说:「这经书在佛前开过光,随身携带,鬼怪就无法近身。」

我侧目看着饶有兴致看经文的赢殿,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

四 千年老鬼缠上身

我在寺里住了三日,又听了一个升级版的悲惨人生。

赢殿说他生前是大秦王子,胡亥继位以后杀死了他。

胸中千般抱负,一朝化为乌有,他心有不甘,无法轮回,死后就化为了人间孤魂。

也不知过了几百年月,偶然结识了一名复姓司马的皇帝。

赢殿说:「你可能不信,司马氏平定秦凉,击灭东吴,而后一统天下的国策决断,我都有参与。」

那我就不明白了,司马皇帝那么信任他,又怎么会用山河符来镇压他呢?

据说事情坏就坏在司马氏的混蛋儿子身上,司马小儿妥妥一坨烂泥,赢殿觉得天下落入这种人手里就完蛋了,就起了杀心。

结果司马小儿先下手为强,请了当时最厉害的术士,把他镇压在了重阳山下。

我心说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人家老子儿子一家亲,用得着你瞎操心。

赢殿问:「你相信我说的吗?」

我赶紧点点头:「我信呀,你那么厉害,别说是大秦王子了,就算你说自己是秦始皇我都信!」

赢殿的眼神像看傻子:「胡亥是我兄弟,始皇帝就是我爹,你是不是历史没学好?」

我不愿跟他扯皮,问他是不是想找到布下山河符的人报仇。

没想到他竟然说成王败寇,自己早就不怨恨了,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投胎转世好好做人。

哈?

这千年老鬼怕不是逗我玩,我心里吐槽,嘴上却奉承说:

「您老这理想真够朴素的,那我祝您投胎富贵人家,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赢殿沉默片刻,突然把修长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处。

在我震惊的目光里,捏出了一粒莹白色的珠子。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阵悸动,隐隐泛起一股熟悉感:「这是什么?」

「这是另外一个人的一缕精魄,已经在我的魂魄里温养了千年,我投胎前得把这缕精魄物归原主。」

「那您倒是去还啊,老是跟着我干嘛?」

赢殿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看我,又仿佛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

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还承诺事情结束以后,他会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说定以后,赢殿还有事要处理就从匆匆离开了,走之前还教了我一道失传已久的咒语,遇到恶鬼时可以保命。

那咒语比绕口令还拗口,难怪会失传。

此间事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老妈做了一桌我爱吃的菜,吃饭时她指了指我的手腕:「你这镯子不错,哪买的?」

好看吗?你姑娘拿命换的!

我打了个马虎眼蒙混过去,又马不停蹄赶到公司,半个多月没来上班,工作都堆成了小山。

一直处理到凌晨两点半才算搞定,此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心里莫名一慌,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下楼时我没敢乘电梯,选择了灯光昏暗的楼梯。

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劲儿,我们公司在三楼,平时几分钟就到底下了,今天竟然走了半个小时,按这时长十七八层楼梯都能走完了。

我举高手机照了照,下方的楼梯隐没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头。

老天爷,我到底走到哪里了!

「嗒、嗒、嗒、嗒……」

一阵空洞且缓慢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在这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刺耳。

是……人吗……?

我喘着粗气快速合计了一下,朝着下方狂奔过去。

又跑了约莫十来分钟终于来到底层,这期间诡异的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

我不敢大声喊叫,生怕激怒了上面的东西,只能拼命地摇晃门把手,可是任凭我怎么折腾,那门都跟被焊死了一样。

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脚步声竟然消失了……

它走了吗?

下一秒,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昏暗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在我影子后面还有一道身影。

长发,长裙,长指甲。

真是午夜女鬼的标配。

社会都这么卷了,女鬼就不能创新一下吗?

两只涂着鲜红指甲的手紧紧地锢住了我的腰,冰凉的气息自耳后传来。

此时此刻,如果打开上帝视角,女鬼一定正像热恋中的小女生一样依偎在我背后。

我一动不动盯着纠缠在一起的影子,赢殿教的驱鬼咒语是啥来着?竟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肚皮上一阵刺痛,卧槽!这女鬼要给我开膛破肚啊!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女鬼的动作明显一滞,我一看有门,猛地用后脑勺往后撞去。

接着一脚踹向大门,「咣当」一声,门竟然开了!

我狂奔而出,大街上空无一人。

夜色黑沉如墨,路灯昏黄暗淡,街角处影影绰绰,也看不出是什么。

「嗒、嗒、嗒、嗒……」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我不敢停顿,继续狂奔。

这场追逐战在太阳升起的那刻终于停止。

我一身疲惫回到家中,桌子上摆着老妈熬好的粥,我捧起碗,看着里面撒欢游泳的眼珠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嗒、嗒、嗒、嗒……」

熟悉的脚步声再次在身后响起,我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妈?」

没有人回应。

这时候老妈的房间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我蹑手蹑脚推开门,就看到老妈侧身朝里躺在床上。

天气已经转暖,她却还盖着厚厚的棉被,我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情况不对!我一把揭开被子,就看到……就看到……

你见过巨人观吗?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他是谁?为什么躺在老妈的床上?为什么穿着老妈的衣服?为什么……

我睁大了眼睛,心里感觉不到恐惧,只有茫然。想要看出点什么,又害怕看出什么。

我掏出手机想要拨打 110,试了无数次,绝望地发现根本拨不出去——

手抖得太厉害了,要么按成了 111,要么按成了 100,要么好不容易拨通了又意外碰到了挂机键。

我抬手甩了自己两个耳光,心里默念「冷静!冷静!」

突然,床上之人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被子缓缓地鼓了起来,越来越高,就像……有个人蒙着被子爬了起来。

我一步步退到门口,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才发现四肢发麻,根本动弹不得。

被子里的东西咕噜一声滚到地上,朝着我爬过来。

我的目光还停留在床上之人的身上,那人肚子上有个巨大的窟窿,正在往外流着脓液。

眼前这个东西,是从那个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越来越近了,一只惨白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接着是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是标准的鹅蛋形,湿漉漉的头发沾在两颊上,下巴圆润,鼻子挺翘,眼窝处却是两个血窟窿,乌黑的血正在汩汩流出。

它看不到东西,茫然地摇晃着脑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这张脸……和我长的一样……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我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满脸泪水,我为什么要哭?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好难受。

「嗒、嗒、嗒、嗒……」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机械地回过头,先看到一双沾满血污的双脚,往上是鲜红的长裙,滴着血的长指甲,乌黑的长发,苍白的脸……

下巴圆润,鼻子挺翘。

又是一个「我」!

这个「我」眼珠还在,肚子却是空的,肋骨往下,胯骨往上,空空如也,就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肌肉边缘还残存着齿痕。

前后两个「我」都朝着我走/爬过来。

我双腿麻木,无处可逃,比恐惧更恐怖的是绝望,这一生就要在绝望中结束了吗?

不可能!

我猛然睁大双眼,捞起一旁的棒球棍疯狂地摔砸起来。

滚啊!滚啊!

也不知砸了多久,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睁眼就对上赢殿那双深邃的眼睛。

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在。

阳光自窗外照进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什么?」我的声音干涩,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在地。

赢殿蹲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那些都是你,确切地说,是你前世死亡时的样子。」

他说我天生魂魄不全,每一世都是恶鬼缠身、不得善终。

「那我前世都是怎么死的?」

「上一世你在结婚前一夜被恶鬼掏空了肚子,上上一世你夜跑的时候被怨灵挖去了双眼,上上上一世……」

我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唇齿间都是悲凉的味道,我怎么这么惨。

赢殿站起身来:「只要找回你缺失的魂魄,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赢殿!」我打断了他的话,「你能不能抱抱我。」

头顶是短暂的沉默,一双冰凉有力的手臂轻轻地将我揽进怀里,可以感觉出他刻意敛起了周身的寒气。

我蜷缩着四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良久,默默地退出怀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谢谢,好多年没有人抱过我了。」

赢殿目色深沉地看着我,又像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说:「相信我,你会余生安稳,世世安宁。」

五 冤家双双下黄泉

床上已经尸变的人就是老妈,不管我信不信,那都是事实。

赢殿说他有办法帮我找回丢失的一魄,这样就不用在世世遭受恶鬼侵扰,前提是我得跟他到地府走一遭,我们要拿到「黄泉引」和「孟婆泪」,这样才能帮我解决问题。

这千年老鬼的话着实不可全信,可是他说到那里也许我还能见到妈妈,我没办法拒绝啊!

去地府的程序有点麻烦,赢殿说不如他先打死我,然后我们就能坐家里等着鬼差来请,连路费都省了。

我可谢谢你!

最终我选择了另一种我可能要吃点苦头的方式。

吃苦头算什么,吃苦的屁股我都无所谓。

我们连夜赶到黄河边上,眼前河水奔腾如万马狂欢,我正暗自感叹大自然的浩瀚壮阔,赢殿一指河心漩涡:

「跳!」

「跳?」

大哥,黄河和黄泉虽然都姓「黄」,可这完全是两个次元的东西啊!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拍在后背上,身体腾空而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沙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身体在暗流中摇摆,若不是赢殿紧紧抓着我的手,只怕明天新闻头条就换成「黄河岸边发现无名女尸」了。

我紧闭双目,屏住呼吸,奇怪的是竟然丝毫不觉得憋闷。

意识开始涣散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可以睁开眼了。」

眼睛刚睁开一条缝,昏黄的光立即挤了进来。

此时我们正站在一条水质混黄的河里,这就是……黄泉……?

来不及欣赏风景,就被赢殿拽到了一座阁楼前。

楼里有人在哼唱小调:「床儿侧,枕儿偏,轻轻挑起小金莲。身子动,屁股颠,一阵昏迷一阵酸……」

我老脸一红,赢殿一脚踹开竹门。

里面有一人背对着我们,把个摇椅摇得吱吱呀呀乱响。

「谁他妈扰我清修!」

那人一回头瞧见我们,尖叫一声滚到地上:「土匪又来了!快收拾东西!」

这个「土匪」绝对不是说我,我侧目看向旁边,赢殿一脸寒霜:「老朋友来了,你不打算招待吗?」

那个人自称离泽君,据说和赢殿相爱相杀了数百年,看似不太靠谱,为人却十分热情,准备了一桌子饭菜招待我们,只是——

我盯着盘子里血淋淋的人舌头,实在不知道怎么下筷子。

离泽君催促:「快尝尝地府的特色菜,拔舌地狱今早刚送来的,新鲜着呢!」

好家伙!合着十八层地狱是你家的菜园子啊!

赢殿勾勾手指把我面前的盘子挪到别处,扭头对离泽君说:「你不要吓唬她!」

离泽君小眼一眯,也不知想到哪里去了,摆摆手说:「小丫头既然不饿,就去看看我黄泉地府的美景吧!」

我立即起身离席,只听他又说道:「记住啊,千万别往东边走!」

我点点头,出了门径直往东边去了,赢殿说「黄泉引」就在那里。

走了不过百米,果然看到了一片艳丽的彼岸花。

血红的花瓣堆积在一起,远远望去好似翻滚的血海。

对岸也有个女孩,梳着双髻,身着襦裙,一蹦一跳地在扑蝴蝶。

她神情专注,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两个男人正在斗法,其中一人身穿玄衣,另一人披着道袍,只见道人祭出一张金黄符印,将玄衣人死死地困在其中。

女孩离危险越来越近,我忍不住提醒:「哎,别去那里——」

话刚出口,一道金光自符印中射来,眼前一阵耀眼的白,再睁开眼,对岸已经空无一人。

幻觉?

「小姑娘,你是来看花的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身穿麻衣的老人佝偻着背不知道在花海里弄什么。

「是呀,婆婆。」

「哦,那我送你一朵吧。」

老婆婆从地上拔起一株彼岸花,缓缓地送了我面前。

这花儿开得正艳——如果根上没有连着一颗腐烂的头颅,也许会更美丽。

我捏紧了赢殿给我的黄符,笑眯眯地说:「婆婆,这颗头不太好看哦」

「哦……那你看这颗怎么样?」

鬼婆子五指成爪抓住自己的天灵盖,像拧螺丝一样轻轻一拧,把脑袋送到了我面前。

就是现在!

我跳起来一巴掌把符纸拍进了鬼婆子的脖子里,绿油油的火焰「腾」地着了起来。

鬼婆子变成了一个火人到处翻滚,压到了大片的彼岸花,所到之处全燃起了绿火。

赢殿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彼岸花下,我撅着屁股在地上扒拉了半天啥也没找到。

看着满手血污,嫌弃地甩了甩手,正准备到别处看看,脚下一滑差点绊倒,原来是鬼婆子的脑袋滚了过来。

走你!我抬脚直接踢飞,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漫天尘土中,一颗拳头大的珠子露了出来,正是我要找的「黄泉引」!

嘿,我这脚不进国足都屈才了!

可惜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我前脚刚拿起珠子,后脚就感觉到大地一阵颤动,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震破耳膜,数不清的残肢断臂从土里冒出来。

恶鬼饥不择食,逮着我的脚丫子就啃。

去你奶奶个腿儿,当我是烤猪蹄啊!

刚踹走一个恶鬼,又来一个色鬼,竟然一脑袋扎到了我胸口。

叔可忍婶儿不可忍,你咬我,我还咬你呢!

管它鼻子还是眼睛,咬到一口赚一口。

说实话,这玩意儿的味道真不咋地,满口腥臭恶心到吐。

我跟一群恶鬼怨灵扭打起来,刚刚一拳砸飞一个恶鬼,后领子突然被拎了起来。

我扭头就咬,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呜呜——」

赢殿嫌弃地松开手,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按照我们商量好的,他留在阁楼拖住离泽君,我带着保命符去找珠子,得手以后立即离开,哪想到我差点被恶鬼吃了他才出现。

不过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些,我抹一把脸上的污血,冲着他大声喊:「东西拿到了,快走!」

赢殿没说话,抡起巴掌朝我扇过来,一声惨叫在耳畔响起,黑色的恶灵被打得七零八散。

我尚不及回头,已经被赢殿紧紧护在身前,背后是成千上万恶灵的嘶吼声,眼角能看到四散乱飞的灵体残渣。

「赢殿——」

「结印——」

我和他同时交叠出同一种手印,这还是来之前他教我的。

身后的冲击变小,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卧槽!黄泉发大水了!

几米高的浪头像发疯的猛虎奔涌而来,不对,那不是水!是数不清的恶灵拥挤在一起,看起来像发大水一样!

一番恶战我早已虚脱,只能瞧着大水朝着我们袭来,赢殿大手一挥,揽着我飞掠而起,直接到了安全地带。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恶灵啃噬得露出了森森白骨。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许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心里五味陈杂,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他的伤口:「疼吗?」

赢殿身体僵硬了一下,转移话题说:「离泽酒量见长,花了一点时间。抱歉。」

身后「哗啦」一声响,醉醺醺的离泽君两眼通红望着满地苍夷,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们两个,悲愤地大骂「土匪!」

好吧,这次他骂的人里一定有我。

在离泽君连珠炮一样的「绝交」声里,我强拉着赢殿撅着屁股在黄泉畔重新种满了彼岸花。

按照他的行事风格,爱绝交不绝交,我一走了之就是。

可我不行,自己拉的屎得自己擦干净,这话有点糙,但道理不糙。

种完以后,赢殿又用灵力浇灌,霎时间花海如故。

「哇!真好看!」

我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莫名欢喜,扭头看赢殿,他也在看我,眼睛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接触到我的目光赶紧转移视线,样子竟然有些窘迫。

我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六 干了这碗孟婆汤

黄泉引,孟婆泪,据说集齐这两样东西就能打开地狱第十八层的隐藏大门,进入地狱的第十九层。

在那里赢殿会完成他的夙愿,而我也将找回丢失的一魄。

忘川河,奈何桥。

见到孟婆的时候我着实吃了一惊,长卷发,超短裙,D 罩杯,这妥妥的一个御姐啊!

赢殿拍拍我的肩膀:「这次就看你的了,我在那边等你的好消息。」

「为什么要看我的?」

「因为你们女人更懂女人。」

……

我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孟婆弄哭,慢慢腾腾磨蹭过去,还未开口,孟婆就指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平胸~」

卧槽!再见!

我用眼神示意赢殿:「咱能把她揍哭吗?」

赢殿回我个眼神:「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老色批,这会儿你倒怜香惜玉了

「孟婆姐姐,我来……」

「要找我的眼泪是吧?」

孟婆风情万种地倚着桌子,朝着赢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他怎么不过来?」

「他眼瞎,有眼不识美女。」

孟婆嗤笑一声:「你就是他找了上千年的人?」

吓?我还有八卦?

接着孟婆给我讲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山河符必须用三魂七魄来祭,赢殿与术士激战时,我的前世大冤种正在附近扑蝴蝶,他夺了我前世一缕精魄代替他封入山河咒,这才争取到留在人间的机会。

他是自由了,我这个倒霉催的世世遭受恶鬼侵扰。

也许是出于愧疚,此后他一直精心温养着我的精魄,直到千年以后再次找到我。

如今他费尽周折,无非是想把精魄还给我。

我想起黄泉畔看到的景象,原来那就是我的前世,赢殿接近我,原来也是算计好的。

我对前世没什么感觉,但想到这一世因为他遭受的一切就莫名地不爽。

从孟婆那里无功而返,赢殿看我脸色不对:「你……」

「请叫我债主大人!」

「……」

我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该憎恨他,心里极度不爽,话也不愿意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拉起我的手直奔奈何桥。

孟婆看到了我们紧握的双手,双眼一红,泪珠就要滚下来。

我恨不能拿个碗去接,她却赶在我前面随手抹掉了:「想要我的眼泪,你得让我死心!」

好家伙!我心说好家伙!

这是有故事啊!

赢殿面无表情地道一句「得罪了」,指尖眨眼间幻化出一把长剑,就拉开了打架的架势。

孟婆两眼更红了,她的武器略显呆萌,竟然是两把大汤勺。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倏然胶着在一起,我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战况如何,只能坐到凉亭里等着。

不一会儿,奈何桥上陆续有阴魂走过来,这些阴魂都是才死不久的人,不像那些恶鬼凶灵浑身煞气,一个个一脸茫然。

锅里还剩了半锅汤,我一一分给阴魂。

忙得正不可开交,一只苍老的手伸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眼圈立马红了:「妈——」

可是她已经认不出了我,只是木然地伸着手等着喝汤。

我握紧了汤勺,拼命地摇头,这碗汤下肚,我们的母女情分就真的断了。

可是我也明白,天道轮回,不是我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喝下孟婆汤。

这时奈何桥上一阵骚乱,阴魂中蓦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前几天刚刚枪毙的杀人狂魔吗?

那家伙此时却满脸惊恐,河里钻出了无数怨灵拼命拉扯他的双腿,要把他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杀人狂奋力挣扎,整个桥头乱作一团。

「不要挤!不喝汤不能投胎啊!」

我扯着嗓门喊,可是哪还有阴魂听我的。

越喊越挤,越挤越乱,眼看场面失控,气得我抡起了大汤勺把阴魂都挡在了桥上。

杀人狂挨了我一勺子激发了凶性,血红着双眼把我按在地上:「你去死——」

我现在可是有 buff 加成,怕你个球啊!在他背后快速结了个手印,在惨叫声里把他一脚踢到了河里。

我刚爬起来就感觉脚下一阵晃动,顿时脸色大变,冲着拥挤在桥上的阴魂拼命挥手:「快退回去,桥要塌了!」

阴魂茫茫然毫无反应。

我只得冲到桥上疏散交通,连喊带赶终于把所有阴魂都赶回了对岸。

我前脚刚踏到岸上,身后一道剑光闪过,后脚一空,奈何桥塌了。

另一边,赢殿和孟婆也结束了战斗。

赢殿依旧是衣冠楚楚,孟婆则显得非常狼狈,漂亮的大波浪卷都乱了。

六只眼睛瞪着坍塌的奈何桥全傻了,孟婆紧紧地抿着唇,浑身发抖一言不发,赢殿叹一口气,满脸责备地对我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我大怒,究竟是谁不开眼用剑气砍断了桥?!

抓抓头发,我安慰孟婆:「姐姐别急,我学过桥梁设计,我可以重新给你设计一道奈何桥,保证坚不可摧。」

在我的构思下,一座高大宏伟的桥梁结构图跃然纸上。

赢殿又叹了一口气,按照我的图纸催动灵力在忘川河上重新建了一座桥。

建完以后满头汗珠,显然消耗不小,他微微喘着粗气凑近我耳边:

「为什么每次你发善心,我都要累得半死不活?而且你的善心怎么那么多?」

孟婆看着她又快哭了:「你为了她,当真什么都不顾了?」

姐姐,你别说得这么暧昧啊喂!

我们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啊喂!

我算看明白了,我和赢殿拿的是灵异剧本,孟婆姐姐拿的是言情剧本。

「喂——接着!」孟婆丢过来一个小荷包,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就是孟婆泪?

也不知道她是啥时候哭的,我由衷地道了一声谢,奈何美女连正眼都不看我,冲着赢殿大喊:「下次打我这过,一定要多喝两碗汤哦!」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哦!这是什么阴间爱情故事!

告别了孟婆,我们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稍作休息。

如今集齐了黄泉引和孟婆泪,赢殿说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让我好好养养精神。

我靠着石头迷迷糊糊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就看到眼前有人影晃动,耳边有人在叫「大人」。

……

我和赢殿、离泽、孟婆四人站成一排,低眉顺眼地听判官老爷训诫。

「烧了黄泉畔,毁了奈何桥,得亏阎王爷今日不在,不然你十层皮也不够剥的!」

赢殿低声咕哝了一句:「都是意外!」

话未说完,一根判官笔迎面砸了过来,判官老爷呵斥道:「还敢犟嘴?上次没罚够是不是?」

离泽拿胳膊肘捅我,小小声地八卦:八百年前赢殿要替一个凡人改命格,差点掀了天子殿,阎王爷大怒,抽了他五百诫鬼鞭,然后罚去离火境面壁思过五百年。

我寻思那凡人莫不是我,就听判官老爷又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离泽和孟婆齐刷刷地扭头看我,看你奶奶个腿儿!

判官老爷也扭头看我,他一脸惊讶地说:「这不就是你要改命格的那……」

赢殿打断他的话:「与他人无关,我只是想做个人。」

判官老爷哂笑道:「做人也是为了……」

「大人!」赢殿又打断了他的话。

判官老爷叹了口气,招招手把他带到了偏殿。两人在里面待了半天,赢殿大步走出来,拉着我就往殿外走。

「等等等等,我们去哪?」

「地狱的第十九层。」

七 深入地狱十九层

按照赢殿最初的计划,我们要从地狱第一层一路打到十八层,估计是判官老爷害怕损失惨重,直接开了特权,让我们直接进入了十八层。

我看着门口的「温馨提示」牌陷入了沉思——

「内有恶犬,注意安全!」这年头,地狱都这么暖心了吗?

赢殿一脚踹开刻满恶鬼的石门,门内的空间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一阵锁链声遥遥传来,我紧张地躲在赢殿身后,也不知这地狱里的恶犬长什么模样,三头六臂?青面獠牙?

「汪!」

脆生生的小狗叫声打断了胡思乱想:「哈?」

这未成年的小土狗是哪来的?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还在地上打滚露出白嫩的肚皮,一副撒娇求抚摸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

赢殿把黄泉引和孟婆泪往半空一抛,小土狗短腿一蹬一跃而起张口吞了下去。

霎时间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野兽怒吼声在耳边炸响,个头不及膝盖的土狗眨眼间变成了十几米高的巨兽。

两颗明亮的眼珠子如同日月高悬,一只毛爪子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地面瞬间分裂塌陷,一个堪比足球场的黑洞出现在脚下。

我趴在边上往下看:「下面是哪里?」

「地狱的第十九层。」

「里面有什么?」

赢殿沉默了片刻,反问我:「你确定想知道?」

我十分纠结,既好奇又害怕:

「要不你随便编点东西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赢殿:「里面有个喜羊羊。」

神 TM 喜羊羊!我可去你的吧!

吐槽还没出口,就感觉大地一阵颤抖,沉闷的摩擦声自洞里传来,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忽然「嘭」的一声,成千上万的恶鬼鱼贯而出,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可是恶鬼们竟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挤出洞口就四散开来,就像是……在逃跑。

有什么东西让恶鬼都如此惧怕?

摩擦声越来越近,一面布满血红的鳞片的巨墙冲天而起。

赢殿:「不是墙,是烛九阴。」

说话间,那玩意儿已经完全爬了出来,它盘踞在上空,鳞片发出的红色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赢殿把我拉到身后,横剑当胸,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们要杀死这条烛九阴,它的油脂能点燃地狱十九层的烛火,但此物极为凶猛,地府曾多次派遣阴兵围剿都不能伤它分毫。

也不知道赢殿哪来的自信敢单挑烛九阴。

「要不我先躲起来?免得影响你发挥。」我小声询问。

赢殿扫我一眼,骤然把我整个人甩了出去,我在空中 360 度大旋体好死不死一屁股蹲在了烛九阴脑袋上。

烛九阴正慢慢探下头来,被我一砸,整条蛇都蒙了,疯狂摇晃脑袋,身体也从半空跌了下来。

赢殿看准时机飞身而起举剑就砍,锵啷啷啷啷——一路火花带闪电,那玩意儿的鳞片竟然像钢铁一样坚硬没有受到丝毫损坏。

他落地以后冲我大喊: 「快!找到它的弱点!」

找你奶奶个腿儿!

我被摇得七荤八素,几次都差点摔下来,只能把整个身体挤进鳞片之间的缝隙里死死地卡住,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经意间双脚触到一块柔软的地方,这是烛九阴的皮肉?没想到这玩意儿看着刀枪不入,鳞片下的皮肉竟也是柔软的。

我大喊:「快!砍它鳞片下皮肉!」

赢殿正与烛九阴缠斗,我怕他听不见,往外探了探身子,准备再喊一声,没料想一手抓空,又一个 360 度大旋体摔了下来。

我背部着地,也没感觉到痛,又爬起来跑了两步这才感到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赢殿过来扶我,我抹了把脸,大声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人间?」

「你要干什么?」

「找人烧个导弹炮过来,轰它丫的!」

我认识个开纸扎铺的,就没有他扎不出来的东西。

赢殿没说话,抱着我就地一滚,我们原先站立的地方陡然出现了一个大坑,这是烛九阴刚刚用脑袋砸出来的。

这一下砸得不轻,它头上的鳞片都被砸掉了,露出里面粉色的蛇皮。

「快扎它的肉皮!」

赢殿再次腾空跃起,自上而下人剑合一刺了下去,奈何烛九阴方才吃了亏,这会儿格外护着脑袋,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这时我注意到一旁的恶犬,这家伙吐着舌头看热闹正起劲儿。

我悄默声地绕到它身后,搬起一块足足几十斤的石头狠狠地砸在它尾巴上。

看热闹有风险,围观需谨慎!

恶犬「嗷」的一嗓子窜了出去,这一窜恰好撞到烛九阴身上,直接把它的身体卡到了石头缝里。

就是现在!

赢殿化作一缕剑光自巨蛇的头顶刺进,再从脊背处穿出,一声哀嚎穿云裂石,烛九阴巨大的身体缓缓软了下来。

我们自塌陷的洞口进入,下面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道,两侧石壁上刻满了少女被恶鬼追杀的故事有古代少女,民国少女,现代少女,无一例外都长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忍不住用手去抚摸壁画:「这些女孩都是我吗?」

赢殿:「这是『照见墙』,每个人都能在墙上看到自己的前世。」

这么说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真神奇!

我突然很好奇不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

「过眼云烟,不足道也。」

赢殿目视前方,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落到墙壁上。

也对,这老鬼在世间游荡了上千年,寻常人一生难遇几次的大悲大喜,在他那里早已重复了上百次,神经都麻木了,也难怪他一心想要投胎做人。

我们又走了好久,始终看不到通道的尽头,不对劲儿!这里太安静了,只有我俩的脚步声来回回荡。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

「地狱的十九层不是应该更加危险恐怖吗?为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什么鬼怪都没遇到?」

怕不是有什么上古恶灵正蛰伏在暗处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赢殿停下脚步低头看我:「在这里最大的危险和恐惧都来自这里——」他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吗?

我咂摸着这句话,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正准备找点话题缓解紧张气氛,骤然感到浑身冰凉——

赢殿不见了!

他刚才还在我旁边。一眨眼的工夫就凭空消失了。

更让人不安的是壁画上莫名了一道道血痕,仿佛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就来自壁画后面。

我凑近了仔细听,眼角突然瞥见壁画突然动起来了,就像放电影一样:

簪着花的「我」被恶鬼掏了内脏,「我」身旁的婴儿也被挖去了大脑;

穿婚纱的「我」被凶灵撕成碎片,「我」的新婚丈夫也被拧掉了头颅;

……

每一世的「我」都死在最幸福的时刻。

我呆立在壁画前遍体生寒,连赢殿的突然失踪都无法顾及。

所以——

生生世世被恶鬼残害的不只是我,还有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都被我牵累不得善终。

心底突然泛起一声叹息:

「难过吗?」难过!

「恨吗?」恨!

「恨谁?」恨造成这一切的人!

「他是谁?」他是……

赢殿!!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有用这么恶毒的语气叫过别人的名字。

「嘭!」

黑暗里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爬了过来,他缓慢地爬到我的脚边,伸出一只惨白的、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角。

我低头,他抬头。

风水轮流转,这次终于轮到我居高临下地看他了!

「你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啊?赢殿!」

看着他满身狼狈,我竟然莫名暗爽,我想要抹去他脸上的污血,赫然发现手中竟然多了把雪亮的匕首。

「杀了他!你的噩梦就结束了!」

心底的声音继续蛊惑着,我把匕首抵到他心脏处,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终结这一切,我笑得格外灿烂:

「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马上就可以轮回做人了,你恨吗?」

赢殿低着头没有说话,我又把匕首往前送了几分,温热黏稠的血滴了我一手,原来鬼也会流血啊。

手腕处倏然一阵刺骨的痛,我尖叫一声甩开匕首,这才发现镯子正发出绿幽幽的光,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

卧槽!我在干嘛?

赢殿要是魂灭了,我还怎么拿回那一缕精魄?

再低头,脚边那里还有他的影子。

再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啊——」

我捂着心口气愤地捶了赢殿一拳头:「你是鬼吗?不声不响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可不就是鬼嘛,还是个千年老鬼。

我拉着他赶紧往前走: 「这石壁会蛊惑人,千万不要靠近。」

赢殿站着没动,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的眼底晦暗不明,目光像毒蛇一样。

乖乖,这家伙也着了道了!

我拔腿就跑,身后劲风袭来,后脑勺都感觉到了冰寒之气。

看来得拿出底牌了!

我从怀里掏出一物往后一扔。

「嘭!」

一团烟雾散开,现出两个长腿有容的金发大美女,两人像水蛇一样紧紧缠住赢殿,这可是我下来前去纸扎铺重金求购的,专门用来对付难缠的恶鬼。

没想到这纸人忒不中用,眨眼间就被赢殿撕成了碎片。

我心里哀叹一脚踩空,叽里咕噜滚了下去,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靠!谁在这里修了个楼梯!

头顶亮起一片光,赢殿高大的身躯站在楼梯上,下一秒忽然到了我面前。

我大叫:「你要是杀了我,咱俩之间的孽债就彻底算不清了,你也别想投胎了!」

「杀了你,我就可以重生了。」

赢殿双眼猩红,二指并拢,指尖幻化出一截剑刃。

重生?回到大秦?

这怎么可能?!

我正要反驳,剑刃已经到了面前,下意识地往后躲闪,整个身体瞬间浸入冰凉的水里。

卧槽!我身后啥时候出现了一条河?

「噗通——」

赢殿也跳了进来,拎着宝剑朝我劈过来。

冷水深处传来一声长啸,巨大的黑影在脚下逐渐清晰,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黑鳞巨龙跃出水面。

这里怎么会有龙?

那江边,赢殿已经和黑龙缠斗起来。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等等!我口袋里怎么会有瓜子?

算了,不重要,观战要紧。

「对对对!就这样,用尾巴抽他丫的!」

「哎哎哎!别下死手,教训教训得了!」

我一边给黑龙助威,一边又担心赢殿吃亏,真是纠结得要死。

一鬼一龙酣战了两个小时,终究是黑龙不敌,被剑光斩成两段。

赢殿一身煞气,提着剑朝我走来。

我心里那个悔啊,刚才怎么不趁机跑掉呢。果然应了那句「看热闹有风险,围观需谨慎!」

脖子被大手掐住,灵魂都要被捏成碎片了,我情急之下张口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了出去。

脖子上力道一松,赢殿单手捂着脸连退数步,周身黑色的煞气逐渐消散,他茫然地看着双手,半边脸溅满了血滴,竟有一种妖异的美。

可惜我现在无心欣赏,艰难地爬起来查看了下四周,发现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石穴黑鳞巨龙歪扭扭地趴在一边,早已经没了声息

我很好奇:「地狱里怎么会有龙?」

赢殿环顾四周:「如果我没猜错,这里是『成真洞』,那条龙是你幻想出来的。」

哈?太扯了!

我要有这超能力,怎么没幻想出一个奥特曼。

他解释说所谓成真洞就是「心中所想,皆会成真」,当时情况万分危急,我潜意识里希望会有真龙来救命,成真洞就满足了我的幻想。

至于为什么没幻想出奥特曼,大约是因为我潜意识相信自己是龙的传人,危难时刻会有真龙庇佑。

照见墙,成真洞,地府城会玩!

我盯着赢殿的背影默念「踩狗屎踩狗屎」,毫无变化,又闭眼幻想他一丝不挂的模样,再悄悄睁开眼,他还是好好穿着衣服呀!

「这成真洞好像不灵了!」

赢殿眼神不善地看我:「你又幻想什么了?」

我讪讪地笑。

他解释说人在生死关头会爆发无限力量,只有这时候产生的幻想才有可能成真。

我琢磨这句话只觉得后背发凉,如果我当时绝望等死,成真洞是不是也会满足我的幻想?

八 千年孽债终两清

穿过成真洞,就是荡魄池,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我的精魄在赢殿的魂魄里温养了千年,早就沾染了他的气息,如果直接还给我,只怕我生生世世都要活在他的阴影里,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需要荡魄池水来洗涤精魄,然后才能补进我的魂魄里。

说是池子,荡魄池却只有脸盆大小,里头白雾弥漫,散发着幽幽的光。

赢殿把食指和中指插入心脏处,捏出一颗莹白的珠子投进池水中。

莹白光芒像触角一样从池子里钻出来,包裹在我周身,记忆如同潮水席卷而来——

这是一个黑暗闭塞的空间,我心里倏然生出莫名的狂怒与不甘,可惜被符咒封印,一点力量都使不出来,只能用力捶打周围的一切,直到筋疲力尽放弃挣扎。

开始时我心里满是仇恨,发誓要杀尽所有伤害我的人,可是这无尽的黑暗实在太难熬了。

我待了多久?五百年?一千年?久到连仇人的模样都淡忘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仇恨最终被时间消磨殆尽,重回人世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清爽的微风、温暖的日照、淡淡的花香、沁凉的河水。

鬼无法感知人间环境,我只能从记忆里拼命搜寻残留的生前感受。

「好怀念啊……」

我喟叹一声,自己却被吓了一跳,怀念什么?那些记忆根本不是我的,难道是赢殿的?

思绪极度混乱,接着那些记忆又像电影倒放一样从我的脑海里急速退却,直到荡魄池中光芒散尽,赢殿脸色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以后你会世世安宁,我答应你的做到了。」

我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就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想了想,问他:「你现在要去投胎了吗?」

赢殿摇摇头:「我得先把你送回去。」

话音刚落,脚下开始猛烈震动。

苍天啊!地底下不会还有什么怪物吧!

我撒腿就跑,却被赢殿一把拽回来。

我们原路返回到通往地狱十八层的洞口,才发现这里早已经布满了阴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

而且个个手持钢叉怒目圆瞪,看仇人一样看着我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挖他们祖坟了。

赢殿脸色凝重:「阎君回来了,只怕咱们没得好果子吃。」

「啊?那怎么办?」

他不会一怒之下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吧?

不行哎!张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我还没见面呢!据说是个既专情又温柔的高富帅,我家祖坟冒青烟了才有这么个机会,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赢殿目光深沉地看着我,周身忽然爆发出浓厚的黑雾密匝匝地包裹住我俩,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我。

混蛋!都要死了还耍流氓!

我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整个人就跟窜天猴似的飞了起来。

周围的景物在急速切换——

一个妇人浑身赤裸被钉在木桩上,鬼差正搬着大锯子从她的头顶往下锯。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第十八层地狱,刀锯地狱。

再往上,是无数灵魂在血池中苦苦挣扎,鬼差扛着大棒槌跟打地鼠似的,谁冒头就给谁一棒槌。

这是第十三层地狱,血池地狱。

闯到这里时,赢殿周身的黑雾已经散去了大半。

再往上,鬼差叉着一个男人丢进油锅里,又趁着上司打瞌睡,从怀里掏出一把调料撒了进去,空气里满是孜然的味道。

这是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到这里,赢殿的身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整张脸就像皲裂严重的油画。

继续往上,竟然看到了离泽君,他正喜笑颜开地从鬼差手里接过一盘人舌头,果然把地狱当他们家菜园子了。

这应该是第一层地狱拔舌地狱吧。

赢殿已经呈现半透明状态。

离泽君也发现了我们,他脸上先是惊讶,再是惊恐,最后竟然隐隐透着绝望:「赢殿!你快回来!」

身后暴躁的呵斥声越来越远,转眼我们已经来到了奈何桥。

孟婆也看见了我们,她追了一段路没追上,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难过?

就好像……面对生离死别似的……

眼前陡然明亮起来,我们已经来到了人间,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赢殿的身形越来越透明,我茫然无措地伸出手想要触摸,结果惊恐地发现手指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赢殿……」

他笑了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恶鬼凶灵骚扰你了。」

「那你呢?是不是要去投胎了?」

他没有回答,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我心里忽然生出莫名的恐慌,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要去投胎了?」

他忽然双手捧住我的脸,目色深沉:「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握着他的大手,带着哭腔问:「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叹了口气,身影已经消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

手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碧玉镯子应声断裂成了好几段,散落在我脚边。

尾声:

距离我重返人间那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碎掉的镯子又找人修好了,我仍旧把它戴在手腕上,就连自己都搞不清出于什么心理要这么做,权当习惯了吧。

张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也见过了,说实话,长得没有赢殿帅。

不过说话很绅士,不像他那么阴损。

日子淡淡如流水,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

周末和朋友去郊游。

今日天气晴好,微风清爽,日照温暖,花香淡淡,河水沁凉。

赢殿!

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正文完】

番外:

漆黑的石棺里,我猛然睁开眼睛。她来了!

心口处现出一颗精魄凝成的珠子荧光闪动,连它也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

不枉我多年筹谋,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我叫赢殿,千年前死于皇权更迭,后来被术士封印在重阳山地宫里。

岁月流沙,沧海桑田。

若不是有这一缕精魄陪伴,我可能早在千年孤寂中癫狂魂灭。

也因为我的自私,她带着残缺不全的魂魄轮回百世、世世惨死。

我尝试过弥补:

比如找到她的转世,在恶鬼出现时护她周全,可惜我三魂六魄被封印,只有一魄游荡于天地间,力量不足以护她。

再比如我闯入地府,试图在生死薄上为她改写命格,可惜力不能敌,自己还遭了五百诫鬼鞭,被罚去离火境面壁思过五百年。

直到她这一世,我深知必须自己先脱困,然后才能护她。

十几年前,我找画皮鬼要了张人皮,化装成风水先生找到她的宗亲,说服他们把她父亲埋葬在地宫之上。

又用术法托梦给她母亲,让她清明节来上坟。

一是破坏地宫的禁制;二是诱她来替我解除封印。

不出所料,她果然来了!

看着她拿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祭品,听着她满口颠三倒四胡言乱语,我忍不住「嘁」了一声。

她不像魂魄不全,倒像脑子没长好。

我把残魄附在玉镯上跟着她下了山。

这些年我在地府做了个挂名鬼使,寻常恶鬼凶灵见到我都要退避三舍,所以想要揭她脸皮的女鬼一见到我,就开始跪地求饶。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显形,说实话多少有点紧张,害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想到她张口叫了声「爹」。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个「滚」字。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在我的指引下,她成功帮我解开封印。

后面的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我们烧黄泉、战孟婆、闯地狱,终于到了地狱第十九层。

荡魄池中,我把洗涤过的精魄还给了她。

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意外惊动了阎君,三千阴兵当道,我自信能顺利脱身,可是不敢保证她的安全,所以我选择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最后她平安返回人间,而我灵力用尽,只怕就要魂飞魄散了。

我原本想等此间事了再跟她表明心意,看来是没机会了。

既然无缘,何必徒增她的烦恼。

我回到地府就被关了起来,其实就算不关着,我这幅鬼样子也跑不到哪里去。

离泽来看过我,他问我:「做鬼不好吗?干嘛这么瞎折腾。」

非常不好!作为魂体我感知不到她的温度,无法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无法陪她生老病死,千年的孤寂我已经受够了。

离泽又说她返回人间不久就相了个男朋友,全然已经忘记了我。

我摇头苦笑,这小没良心的,不过也好,她能从此安乐长宁,也不枉我一番筹谋。

数日后判官宣布了对我的处罚,他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到苦寒之地服役千年,归来仍是一呼百应的地府鬼使;二是堕入轮回,受尽生老病死之苦。

我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判官摇头叹息,将我交给离泽,由他安排我的转生命格。

离泽也是个讲义气的,苦思三日给我编了个霸道总裁命。

名利滔天,桃花不断。

我可谢谢你!

我随手把命格录丢进了火炉,转头问离泽她身边有没有气数将尽的人。

离泽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明白我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我这么死心眼。

夺舍之术极损阴德,我若当真这么做,只怕这一世结束后,就要灰飞烟灭了。

但他还是替我掐算了一番,出乎意料,她新交的男朋友竟然是个短命鬼,几日后便要在车祸中丧生。

离泽掐着时间把我送了过去,再次睁开眼,我看见耀眼的日光,微风拂面,竟是如此惬意。

我看着窗户上的倒影,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中,她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这眉眼不及我二三,难道是有内在美吗?

门外突然响起她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她一定是看到了守在门外的离泽。我听到离泽说:「对不住,你这男朋友我得带走了,他今世阳寿已尽,该入轮回了。」

他嘴上说「对不住」,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真是可恶!

短暂地沉默后,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问:「赢殿现在怎么样?」

心头一跳,我慌乱地捂住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希望离泽狗嘴里别吐出象牙,说了不该说的话。

离泽说:「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不在地府了。」

顿了顿,他又说:「赢殿可真够猛的,你不知道……」

我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他:「你的话怎么那么多!」

又是一阵沉默,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她冲到我面前,一脸探究地捧起我的脸看了又看,突然「噗嗤」笑了,接着搂住我的脖子,又「哇」地哭了。

那一天她不停地喊「赢殿!赢殿!」,直到沉沉睡去。

她温热的躯体是如此真实,千年来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满足。

即便只剩数十载光阴,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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