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陆璃，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荡荡的列车上，男子对着手中的白色玩具鸭语气温柔的问道。
话语刚落，玩具鸭便立马重复了起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一只复读鸭，只要对着它说话，它就会复制对方的话语，不过和其他复读鸭不同的是，这一只似乎是被男子进行了改造，只见它刚重复完，嘴巴便缓缓的张开，一枚钻戒出现在其中。
男子满意的看着这个效果，脸上洋溢着微笑的望向了窗外。
虽然只开车了两个小时，但是这趟从哈尔滨开往漠河的特快列车此时已经快要接近目的地，漠河是地理上有名的人口分界线起始点，也是中国最北的小镇，随着几年前微型核电发动机组的使用，全球列车的速度再一次得到提升，曾经十多个小时的路程现在缩短了只用两个小时，不过从进入雪原之后列车的速度就会降下来，以方便游客们有充足的时间欣赏这极地的风光。
此刻列车外无边无际的雪原在夜晚安静的犹如一幅油画。
「前方到站漠河。」
随着广播响起，到站信息也开始在屏幕上滚动，与此同时重复的还有今天的时间——2042 年 1 月 21 日，除夕夜。
这时悄声的车厢内传来了雪花扑打的呼呼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像是雪花片刻间就变成了硕大的冰雹正在撞击着车身，本来在收拾行李的男子发觉了异常的地方——
外面并没有在下雪。
他连忙起身，似乎是想要去询问乘务员出了什么事情，但他刚迈出一步，车厢就剧烈的摇晃了起来，下一秒，爆炸的火光朝着男子迎面而来。
「陆璃……」在即将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刻，男子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中的戒指喃喃道，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他最想见的陆璃就在他的身边。
「中微子回收成功，『陆地黑洞探测试验』第 101 次结束。」
随着机械轰鸣声的停止，一个巨型的圆筒状舱门缓缓打开，众人连忙围了过去搀扶起里面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这个女子正是陆璃。
就在刚才，她又一次目睹了邱海的死亡。
1
「怎么样，这次有改变吗？」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着急的问道。
陆璃摇了摇头，「和之前一样，邱海还是看不到我，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
众人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 101 次试验，却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老头似乎是察觉到了大家的泄气，连忙鼓励道，「两年前『天河』预测试验成功率 0.54%，而现在已经是 100%，我们一定会成功，一定会改变过去。」
两年……陆璃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了邱海整整两年。
2
两年前，也就是 2042 年，一辆开往漠河的极地列车在除夕夜发生爆炸，然而片刻的火光之后原本白色的雪地却像洋流一般翻涌起来，当救援人员赶到时，那片火光冲天的爆炸区域已经被灰色的漩涡包裹，在场人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场景，在漩涡的上端，甚至连光线都被扭曲，天空也如泥浆一般粘稠地旋转着。
陆璃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科学家。
因为在爆炸发生前她就在漠河火车站等待着今天的最后一趟列车，邱海和她约好了时间，还说会有惊喜。
她和邱海就是在这趟列车上认识的。
那是 2037 年的除夕，她刚刚博士毕业，正准备前往漠河和导师一起中微子的捕捉观测。陆璃从小就是天才，16 岁便已经读完了大学物理学本科课程，之后便跟着导师一直进行量子物理的研究。在陆璃的观念中，世界是无数微观粒子的分散聚合，它不基于肉眼的观察，而是测量与计算。
而邱海却与她截然不同，他是一名摄影师，在他的眼里，世界就是他所看到的一切，他这一趟去漠河便是为了拍雪景。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是一见如故的聊了整整一路。
之后邱海就常常坐这趟列车来看她，他们从无话不说的朋友成为了亲密无间的恋人。因为工作的原因，她在极地一待就是半年，但是邱海却丝毫没有抱怨，只要拍摄一结束就会来陪她。就算在外地拍摄时，他也会把看到的潮起日落，春夏秋冬全部发给陆璃看。
那时陆璃就想她会和邱海结婚，然后一起慢慢变老，最终直到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可是她没有想到死亡竟会来的这么快。
在她听到剧烈的爆炸声，然后就再也打不通邱海电话时，陆璃便隐约感到出事了。当她赶到现场，看到天空、陆地中的这一片黏稠时，她根本顾不上危险，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冲进去。
因为那趟列车，还有邱海就在里面。
她要去救邱海。
陆璃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冷静下来的，似乎是救援人员拉住了歇斯底里要冲进漩涡的自己，然后医生强行给她打了安定针。
当她醒来时，便看到了自己的导师，一个头发花白但是精神健硕的老头。
她和邱海的事情，导师是知道的，此时只怕他也已经知道列车的事情，然而老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安慰她，而是递过来了一个显示器。
显示器上面是一系列的测量数据，在她昏睡的这几个小时里，全球的科学家已经组成了联合调查组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粘稠漩涡进行了观测研究。他们向漩涡发射了探测器，但是所有的探测器才碰到漩涡就全部失灵，在漩涡的外层充斥着高速带电粒子，阻止了一切探测器。
之后他们又朝着漩涡发射了声波、光束、射线，而无一例外的是，它们进入漩涡之后便全部没有了踪迹，仿佛是被漩涡吞噬了一遍。
「你能猜到这是什么吗？」老头望着陆璃问道。
满脸疲惫的陆璃在看到这些数据第一眼时便已经想到，在这宇宙中可以吸收一切的漩涡——
「黑洞。」
陆璃缓缓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就如头顶数亿光年外恒星坍缩后形成的黑洞一样，无论是光、空气，一切构成物质的粒子都会被吸入其中，天空的扭曲就是因为粒子被吸入漩涡中产生的错觉，这片漩涡就是一个超微型的「陆地黑洞」。
老头点了点头，「联合调查组目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已经封锁了整个区域。」老头说着又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任命书，上面是他和陆璃的名字。
「调查组正在邀请我们加入，目前认为我们的中微子是最有可能进入到黑洞内部进行探测的。」
这些年，陆璃和老头在做的就是中微子的捕捉与研究。中微子又被叫做幽灵粒子，从宇宙中捕捉到的中微子绝大部分都不带电，质量近乎为零，运动速度接近光速，能够不受阻碍的穿过所有东西，而且聚合的中微子束可以携带信息，这些信息传递数亿光年而不损失。
「这可是人类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代人都等不到这样的时机，」老头还在继续，「离地球最近的黑洞都在数亿光年之外，以人类现在的科技还无法到达，可是现在一个微型的黑洞就在我们眼前，它完全会改变我们对于时间、对于所有微观和宏观世界的认知。」
老头望向了陆璃，语重心长道，「陆璃，逝去的已经逝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他并不是冷血的工作狂，相反他太明白邱海对于陆璃的重要，送陆璃回来的医护人员向他描述了陆璃疯了一般想要冲进漩涡时的场景。
他知道，邱海是陆璃的整个世界。现在邱海不在了，只有另外一个世界才能挽留住陆璃——
那个她热爱的由粒子组成的微观世界。
陆璃点了点头，只是在她的眼中，依然是死寂的沉默。
3
探测试验很快便开始了，谁也不知道「陆地黑洞」中是什么，但正是因为未知而充满了一切可能。
原本的中微子捕捉中心此时已经成为了联合调查组基地，第一次的中微子发射试验便是由老头和陆璃负责。从医院出来之后，陆璃就投入了没日没夜的研究中，只有在这样的忙碌中她才能暂时的忘记失去了邱海的痛苦。
陆璃刚毕业那会，能够捕捉到的中微子只有三种类型，但是随着捕捉和分离设备的发展，目前他们已经能够将中微子分类成数十种，而这次他们将所有的中微子集中成为中微子束，在标记之后直线发射进黑洞。同时在「陆地黑洞」的周围全方位的放置了收集捕捉器。按照计划，他们将通过发射捕捉前后中微子的振荡来分析勘测黑洞内部结构。
为了不遗落任何信号，捕捉器不仅布置在了漠河周围的低空轨道上，更是在地球的另外一端也进行了安装，整个阵列犹如球状包裹住「陆地黑洞」。因为谁也不知道，直线射入黑洞的中微子束会在这个混沌空间中发生什么，又将从哪里离开黑洞。
然而源源不断的中微子束射入黑洞之后，从 1 编号到 1 万的所有捕捉器却是始终毫无动静。
老头心急如焚，按理中微子不会产生磁电交互，所以不会被黑洞外围的高速粒子泯灭，陆地黑洞并不具有恒星级别黑洞的引力，不间断射入的中微子能够达到光速，所以一定会有部分逃逸引力的，但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却依然没有消息。
难道黑洞的内部真的无法勘测……
突然这时陆璃在 1 号捕捉器屏幕上识别出了微弱的信号。
陆璃连忙加强了信号，确认这就是他们发射的中微子束，但是令她不解的是，1 号捕捉器的方向便就是发射器的方向。中微子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穿过黑洞，而是在黑洞里打了滚，又原路折返了回来。
与此同时，又一个捕捉信号出现，依然是 1 号机。
陆璃不由疑惑，这「陆地黑洞」中到底有什么？
第一次试验之后，他们一共捕捉到了 16 个中微子，全部都是 1 号机的位置。虽然数量极少，但是证明了之前的推测没有错，中微子的确可以探测黑洞。
调查组的众人还在庆祝这次试验的成功时，陆璃已经默默一个人回到了实验室对捕捉的 16 个中微子进行分析。
就如老头所说，在邱海离开之后，她的心便空了一个洞，这个心中的「黑洞」吸走了她所有的快乐和念想，现在只有不停息的工作研究才能暂时填满这个「黑洞」。
为什么其他的中微子都没有逃逸黑洞，这 16 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陆璃蹙眉思考着这些问题，同时超级计算机「天河」正在对这 16 个归来的中微子进行着分析，粒子结构在屏幕上不停的变形分离聚合，陆璃只觉得视野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中微子是从哪里来的？」
「太阳的燃烧，爆发的超新星，被撕裂的恒星，」躺在邱海怀中的陆璃指着头顶的星空说道，「他们无处不在，现在至今没有定论中微子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他们就像是宇宙的信使，不舍昼夜的奔跑宣告着宇宙万物的诞生、成长和死亡。」
「那人类死后也会变成中微子吗？」
「不知道，」陆璃摇头，「不过我们现在也从人体中发现了少量的中微子，而且这些中微子携带着微量的电流，我们猜测这是宇宙中的中微子穿过人体时与大脑产生了交互作用。也有人说这些人体中的中微子可能就是人类意识的来源。」
「所以我们脑中的想法，我们的意识都是从宇宙中来的？」
「人类本来就是宇宙的一部分，在我看来，所谓的意识也是粒子的聚合，就和风、雨、恒星这些能看到的宏观事物一样，只是粒子聚合分散的方式和表达不一样。」
「那么『我爱你』一定也是宇宙的意志。」邱海伸手轻轻抚住了陆璃的脸颊，语气深情的说道。
「只要宇宙不消亡，这份爱便永不止息。」
陆璃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脸上满是眼泪，就在刚才，她又梦到了邱海。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陆璃觉得脸上似乎还残存着邱海手心的温度。
邱海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是多么深奥拗口的知识，在他嘴中总能变成动听的情话。
只是那个会对自己说「我爱你」的男人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黑洞中再也不会回来，而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场灾难是怎么发生的，邱海在生命的最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悔恨、愤懑的心情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完全取代了之前的悲痛。
这时，「天河」已经结束了对 16 个中微子的分析，因为信息携带量太少并没有关于黑洞内部的勘察结果，但是根据之前的标记，这 16 个中微子全部都是意识中微子。
之后试验又进行了多次，果然捕捉回收到的也是意识中微子。但是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意识中微子本就是中微子束中最少的，能够折回被捕捉到的又更少，根本无法从这些意识中微子上得到有用的信息。
联合调查组的众人也一筹莫展起来。
就在这时，陆璃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再收集自然中的意识中微子，而是从人类大脑中直接提取完整的意识中微子束，以此来保证进入陆地黑洞的足够数量。
这个想法才提出，就遭到了众人的抨击，意识全部离开大脑便意味着大脑的死亡，这样做完全就是在杀人。而在众人争吵时，陆璃已经拿出了完整的计划书。
所谓的提取并不是全部，而是在保证大脑存活的最大阈值内，意识中微子进入黑洞的过程中，也以电流刺激大脑保证机体的活跃度，中微子返回捕捉之后再及时将其录入大脑。
这样一来一回便能保证试验者的安全，也能勘测到陆地黑洞内部的秘密。
但是没有等陆璃说完，老头就打断了她的话，
「不管是意识中微子的定量提取，还是大脑电流的施加，稍有差池试验者都会大脑受损，而且意识中微子携带微弱电流，这几次的试验已经证明它有可能会被漩涡中的高速带电粒子排斥甚至粉碎，『天河』的成功率预测只有仅仅 0.54%。」
「可它不是 0.00%，」陆璃据理力争道，「老师你也说过，这是人类千载难逢的机遇，也许再过百年我们都无法探测头顶数亿光年外的恒星级别黑洞，但是现在，解开黑洞之谜的机会就在我们面前。」
「而且，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黑洞会存在多久，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再继续拖下去了。」
「可是，」老头还在犹豫，「太危险了，这是在拿生命做赌注。」
「我愿意去赌！」
「什么？」老头惊讶。
而此时陆璃的眼中已经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迫切的激动和不怕一切的无畏。
「我来做试验者，提取我的意识中微子，用我的这双眼睛去看陆地黑洞的秘密！」
4
将人的意识送入黑洞中，这听起来完全就是天方夜谭，但是陆璃他们却真的成功了。
当中微子提取器的轰鸣声开始，陆璃只觉得自己像是慢慢漂浮了起来，然后便出现了一道蓝光，光芒犹如高速的列车载着她冲进了漩涡。紧跟着，她便看到了周围令人头晕目眩的七彩光芒，同时在光芒中到处都是霹雳爆炸的闪电，她知道她正在穿越漩涡的高速带电粒子圈，这些闪电就是带电粒子相互的碰触，只要稍微碰到，量子状态下的她也会彻底泯灭。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量子的世界，曾经陆璃一直认为量子的微观世界不可看见，只能基于测量与计算，而现在她才知道，宏观与微观的界限并未不可打破，现在的她便在用双眼见证这一切。
然而当陆璃终于穿过这片闪电极光时，她才真正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黑洞中是车厢。
熟悉的开往漠河的极地列车内部，屏幕上还滚动着「前方到站漠河」的信息，时钟上的时间显示的是：2042 年 1 月 21 日，除夕夜。
正是列车出事的那一刻。
而邱海，那个她最爱的男人，此时正眼神温柔的注视着手中的复读鸭。
复读鸭的口中是一枚戒指。
陆璃顿时泣不成声，原来这就是邱海说的惊喜。
那一晚，邱海是要和自己求婚，2042 年 1 月 21 日的除夕，本该是她这辈子最开心幸福的一晚。
人们一直猜测，巨大的引力场会导致时间异常缓慢，甚至停滞，所以在黑洞内外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不过因为数亿光年外的黑洞无法到达，这个理论也一直只是推测。
而现在眼前的一切都证实了这个理论，原来时间真的会在黑洞中停滞，列车爆炸的瞬间产生了引力崩塌，所有一切都被吸入了黑洞之中，在那片区域内时间停止了。车厢中的人没有死，只是被困在了死前的最后时刻。
她以为邱海已经死去，而其实邱海一直都在这里。
陆璃心中懊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救邱海，此时的她再也忍不住的扑向了邱海，但是没有等陆璃反应过来便整个人直接穿过了邱海的身体，犹如虚空中的幽灵无法拥抱心爱的恋人。
她这才想起，此时量子状态的她并不能被邱海感知。
紧跟着，她就看见了扑面而来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与其同时，回溯的光束将她带离了眼前的车厢，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实验室中。
「老师，邱海还活着！」
喜悦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从陆璃眼中流出。
之后，陆璃立马进行了第二次的穿越，果然又见到了相同的场景。
整个联合调查组都震惊了，这是人类第一次进行了时间穿越。调查组立马决定继续进行陆地黑洞的穿越试验。
如果能够救下列车，改变过去，那么时间于人类就不再是神秘莫测的主宰，而是可控制观察的变量，那么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都将因此改变。
而对于陆璃来说，在见证了黑洞中的车厢后，她的心中就只有了一个念头——
她要救邱海！
只是从第一次穿越试验开始，现在已经第 101 次，列车中的邱海依然看不到也听不到陆璃，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的看着邱海在她的眼前死亡。
两年的时间转眼即逝，上百次的失败之后，连陆璃自己也忍不住的在心中自问。
她真的能救回邱海吗？
比起两年前除夕那晚得知爆炸时直刺心扉的疼痛，这 101 次目睹邱海死亡的无可奈何更像是一把锉刀，正在一点一点抹去陆璃心中的希望。
「手机！」突然实验室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
陆璃和老头都不由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陆璃记得他好像是今天刚来上班的助理，之后会负责她的生命体征监控及各项试验数据。
看到陆璃正在注视着自己，年轻人不由脸红了起来，一下子变得结结巴巴，「量，量子形态的学姐无法被对方感知，但是，宏观与微观之间的界限并非不能打破，只是需要一个媒介，意识中微子本身就携带着电子信号，如果能与手机相连，也许就能实现通话。」
5
年轻人来到陆璃办公室时，里面空无一人。
一走进去，他就觉得像是走进了「牢房」，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简单的房间，除了墙角的一张折叠床，其他全部都是计算工具，他已经能猜测陆璃这两年来在这里过得是一种怎么样的苦行僧生活。
也许这里并没有生活……
突然窗台上的一只玩具鸭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只玩具鸭就如黑白电影中的一抹红色，让任何一个进入到这间「牢房」的人都无法不关注，因为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拥有生活气息的东西。
玩具已经很旧，但是看得出主人一直在细心的照顾着。
「你好呀，」年轻人幼稚的和玩具鸭打了一声招呼。
「好呀，」玩具鸭忽然就叫了起来。
年轻人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只复读鸭，会复制对方的话语，好多年前特别流行，突然他想了起来，今天他见过这只复读鸭。
在实验室的模拟画面里，陆璃穿越了陆地黑洞，在车厢中那个叫做邱海的男人手中拿的就是一只复读鸭。
难道，这就是那一只……
「你来了？」
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年轻人连忙停住了想要拿起复读鸭的动作，转身就看到了陆璃。
此时的陆璃比今天在实验室时显得更加憔悴，苍白的脸上双颊凹陷，黑色的秀发中也银丝可见，和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陆璃时判若两人。
早在学院读书时，他便已经见过陆璃。
那个时候陆璃已经入职了中微子捕捉中心，作为学姐来给他们做讲座。他至今都记得，陆璃说粒子是组成世界的一切，万物诞生灭亡，其实都是粒子的聚散离合。人类探究粒子，便是寻找世界的真相。
当时他并没有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是台上神采飞扬的陆璃让他根本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离开。也是从那次起他下定了决心要跟着陆璃去追寻这个肉眼无法看到的世界。之后他也开始了中微子的研究，最终以毕业第一名的成绩如愿来到了捕捉中心。
他跟随这陆璃来到了这里，现在陆璃就站在他的面前，年轻人只觉得心跳加速。
不过陆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年轻人的面红耳赤，开口便问道，「刚才你说了用手机作为中微子的媒介，我刚刚和老师商量了一下，觉得可能是个办法，所以想找你来再具体计算。」
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陆地黑洞的穿越试验，在这之前他只知道，中微子中心进行的不仅仅只是一场黑洞的探索试验，更是一次可以改变过去的时间救援。
而现在他才知道，陆璃不惜燃烧大脑打破时间的牢笼也要救回来的人，是她这一辈子最爱的男人。
从一切开始之前，他便已经没有了机会。
虽然在知道这件事情时他只觉得心中无比的难过，可是当看到从黑洞中回来的陆璃失落和憔悴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说出了用手机做媒介的办法。
陆璃对于他来说，是偶像，是目标，是年轻时不可名状的悸动。即使他知道在陆璃的心中自己不会有任何的位置，可是他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年轻人轻吸了一口气，在黑板上划出早已经准备的坐标系，「改变中微子的提取量，将更多的意识中微子射入黑洞，只要信息量足够也许就能让对方听到声音，只是这样对大脑的损伤风险就会增加，我已经建立了一个风险控制模型……」
6
在那之后，他们又进行了数千次的试验，终于在第 1658 次时，邱海的手机成功响起。
时隔五年，陆璃再次和邱海通上了话。
她有太多的话想和邱海说，告诉他这五年来她的全部思念，可是时间却是只有那么短短几秒，他们要做的便是利用这几秒的时间改变过去，于是陆璃只能用简介的命令道：
「打破窗户。」
「前往驾驶室。」
「紧急制动。」
……
如果不是墙上的计数器，年轻人已经都不记得他们又进行了多少次的穿越试验，距离第一次通话成功又过了五年，但是这五年里，不管陆璃让邱海做什么，都始终无法改变列车爆炸的结局。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年轻人不由想也许纵然人类掌握了时间的秘密，但是过去依然无法改变。
如果当时他没有提出手机连接，穿越试验是不是早就已经停止，那样陆璃是否也已经从这场无望的梦中醒过来？
从一开始，他是否就做错了？
突然，警报打断了这些杂绪，年轻人顿时看到了数据的异常，此时监控仪上陆璃的心率已经飙升到了 190，而且红线还在不断上升。
早应该唤回陆璃的导师并没有按下停止键，而是正看着另外一块屏幕上陷入了沉思。
「老师！」年轻人连忙大叫起来，机器内的陆璃此时已经开始全身痉挛抽动了起来。
老头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按下了红色的停止按钮，随着机器轰鸣声的结束，监控仪上的心跳又慢慢恢复到了正常数值。
年轻人连忙跑过去，神情惊慌的对着机器内的女人喊道，「学姐，陆璃学姐！」
陆璃缓缓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却是一反常态的激动，「改变了，我在车窗里看到了我自己，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时，计数器上显示的数字已经是：3999。
当年轻人把补充能量的热可可递给陆璃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过，而是依然兴奋道，「我今天在车窗上见到了我自己，这说明我就在车厢里。我想意识中微子不仅只是电信号，它在特定的情况下也能再显现被肉眼察觉，你说过的，宏观和微观并非不能打破界限，今天的试验一定是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你把今天所有的试验数据再拷贝一份给我。」
「不，你保持上一次所有的数据，我们再进行一次试验，如果两次结果一样，那么再进行数据对比分析，」陆璃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再一次进行试验，「对了，还有……」
「不能再继续了！」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陆璃的话，今天试验时他便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说，而现在看到陆璃如此的亢奋，他还是决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陆璃。
「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进行这个试验了！」
7
看着大脑检测图中一个又一个的红点，陆璃知道这是脑组织损坏的标志。虽然通过大脑的电流量都是在安全水平，但是这么多年反复的电流输入肯定会对大脑造成损伤，陆璃只是没有想到，损伤的程度竟然会这么严重了。
「学姐，你今天见到的自己可能就是大脑受损在意识中微子回溯时造成的现实与记忆的错觉，如果再施加电流……」年轻人语气严肃的说道。
不过陆璃却是并不在意的把数据关上，轻描淡写，「没关系，这个损坏早就在我的计算范围内，只要……」
「不能再继续了！」年轻人又一次打断了陆璃的话。
陆璃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这个年轻人如此的激动过。从年轻人来到中心开始，他便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不仅严谨的记录着所有数据，更是对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其中的情愫陆璃自然是知道的。
现在他会如此的反对，陆璃明白他也是担心自己，只是……
「邱海还在等我，」陆璃对着年轻人微微笑道。
这便是她的回答。
这十年来救回邱海已经变为了她的执念，除此之外，她的心里再也无法放下其他。或者说，她的心早在十年前就随着那场爆炸一起埋葬在了漩涡的中央。其他的任何情感，她都无法再回应。
然而下一秒，年轻人却说道，
「我替你去！」
他清楚邱海在陆璃心中的重要，这场时间的循环没有结果，陆璃的这份执念也便永无止息。但是……
「我替你去把邱海救回来。」
年轻人坚定的说。
他知道在陆璃的心中，那个男人有多么的重要，只要能救回他，陆璃愿意付出一切。这些年来他能做的只是小心谨慎的看着试验中陆璃的各项身体数据，在意识中微子离体的极限时将陆璃拉回，然后再给她递上一杯热饮。
他想对陆璃说的话，从一开始便没有机会说出。在这场跨越时空的爱情里，他是连名字都不曾拥有的存在。他也曾伤心难过，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如果爱是执念，那么他的执念从年少时见到陆璃的第一眼便已经开始。
而这份执念，他不需要回应，现在的他只想要陆璃平安。
邱海，那个陆璃这辈子最爱的男人，他愿意替陆璃去把他救回来。
看着年轻人涨红的脸，陆璃愣了一下，但是还没有等她开口，白胡子的老头便神色匆忙的跑了过来。
「二次空间坍塌！」
听完老头的话，年轻人惊讶道。
「黑洞并不是永恒存在，就算是恒星级别的黑洞也最终会坍缩消失，『陆地黑洞』的出现是因为当年列车使用的核电机组在高速碰撞下发生核聚变，随即因为磁场的原因造成的引力崩塌。这十年来是因为内部的能量和外部的引力保持了平衡才会为续着这个『陆地黑洞』的存在，但其实从漩涡停止扩张后我们就监测到『陆地黑洞』的熵值在不停的增加，而上一次试验时数据显示这么多年漩涡积攒的能量已经到了阈值，平衡状态即将被打破，空间的二次坍塌已经不可避免。」老头语气无奈。
也就是说，这个「陆地黑洞」即将消失。
年轻人顿时反应过来为什么今天试验时这位从不出错的导师会愣神，差点错过了将陆璃意识中微子唤回。
然而年轻人一转头望向陆璃，却发现她似乎并不惊讶这个消息，他不由猜想或许陆璃早就已经知道这场试验不是永恒的无止息，就如列车不管旅途再远终有到站的一天。所以这些年来陆璃才会如此迫切的反复试验，从一开始，陆璃就是在与时间赛跑。
「还有多久？」陆璃神情平静的问道。
「『天河』的计算结果是 695 小时 35 分。」
听到这个数字，陆璃倒是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不过片刻的惊讶之后陆璃立马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
695 小时，不眠不休，最少还可以再进行将近 100 次的试验，还有时间，她还有机会救回邱海。
然而就在这时，老头却说道，「『天河』预测二次坍塌时的能量释放会造成百公里内的电子损害，联合调查组已经决定要撤出所有设备和人员，对『陆地黑洞』进行全封锁。」
陆璃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的问道，「什么时候撤出？」
「即刻。」
短短两个字却让陆璃大脑一片空白，反倒是年轻人追问起来，「那试验怎么办？」
老头转向陆璃语重心长道，「陆璃，这些年你收集的数据已经足够了，你所做的一切对于整个学界甚至世界的发展来说都是载入史册的壮举，但是过去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只能接受现实，时间应该往前走。」
「可是学姐今天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只要……」
陆璃抬手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老师，求您，让我最后再去见一次邱海。」
8
这是第 4000 次穿越「陆地黑洞」的试验，也是最后一次。
年轻人从监控中看着陆璃在试验台前检查电流器，心中只觉得百感交集，从陆璃恳求导师再进行最后一次试验之后，她便不眠不休的研究了之前所有数据，这一次的所有调试也是由陆璃亲自完成的。
戛然而止的试验对于陆璃来说也许有不甘、难过、悲愤……但是年轻人始终看不到陆璃的脸上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可能当真正要告别时便就是这样的平静。年轻人没有再说要替陆璃进去漩涡的话，他知道这是属于陆璃的告别。
最后的告别。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陆璃躺到了机器中，就在启动之前，年轻人忽然看到监控画面中的陆璃似乎对着自己笑了笑，口中像是在说什么，但是还没有等他看清楚，机器的轰鸣声便响了起来。
下一秒，蓝色的光束从实验室中掠过，中微子捕捉器与粒子束发射器启动，粒子的微观世界肉眼无法看到，但是监控的显示屏中数据已经开始上升，这说明陆璃的意识中微子已经穿越过了带电粒子层。而就在这时，年轻人忽然发现了异常，提取中微子的系数还在一直上升。
这便意味着，陆璃的意识在持续的进入到漩涡中，如果当所有意识中微子都离开大脑，那么便再也不可能回来。
提取程序向来都有阈值设定，不可能出意外，除非是有权限的人故意修改，而这一次陆璃亲自检查了所有设备，年轻人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就在试验启动前，陆璃的口型说的是——
再见。
9
「前方到站漠河。」
听到熟悉的广播声，陆璃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空荡荡的车厢，她连忙侧头，果然又一次在玻璃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不过她的心中还是带着疑惑。
只是数据的推算，没有反复的验证，她会成功吗？
忐忑不安的陆璃连忙跨步朝着那个熟悉的位置跑去。
这一次邱海能看到她吗？不再是以意识的粒子形态，而是完整的可视可触的真实自己？
这短短几步，陆璃只觉得心跳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邱海。
正望着复读鸭和戒指的邱海脸上也同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陆璃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邱海。随即她便感受到了邱海也环手抱住了她，她这才终于确定，她成功了。
微观与宏观的界限并非不可打破，当粒子聚集达到足够量级便能被直接感知。上一次试验因为导师的片刻失神让意识中微子的数量远超于平时，所以她才会在车厢的镜中看到自己。
这一次，她调整了设备，将自己全部的意识中微子都射入了漩涡中。
她知道，这意味着大脑的彻底死亡，她乘上了前往过去的末班车，便再也不可能回到现实。可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四千次的生死穿越，横跨十年的时间，她终于再一次和邱海拥抱。
她曾说这一次试验是为了最后的告别，但是她没有说，这一场告别是与导师，与年轻人，与中心的所有人。
这十年来她一直反复的穿越着「陆地黑洞」，但是早在十年前列车爆炸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便也出现了一个「黑洞」，救回邱海的希望曾填满了这个黑洞，但是当希望失去时，黑洞便会吞噬一切。
从知道二次空间坍塌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她终于不用再给邱海任何的命令，因为她再也不会离开。如果过去真的无法改变，那么她愿意为了这个数秒的拥抱，和邱海共赴生死。
因为爱是执念。
爱是超越一切理性的疯狂。
时间仿佛在拥抱中停滞。
沉浸在重逢喜悦中的陆璃终于也察觉到了异常的地方，她只能回到爆炸前的数秒，但是看了 3999 次的火光这一次却没有如约而至。窗外的雪原如油画般静止，没有了参照物，甚至无法判断这辆列车是否在前进。
而此时原本惊讶的邱海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他在陆璃耳边轻轻说道，「陆璃，你还是来了。」
陆璃连忙松开了邱海，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邱海，却又似乎不是邱海。还有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陆璃不由问道，「你真的是邱海吗？」
邱海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望着陆璃道，「这些年，你们一直弄错了一个概念。」
「十年来，你能一直回到爆炸前的车厢中，并不是因为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十年前，列车爆炸之后，核聚变已经粉碎了所有，但是信息并不会被吞噬，它只是回归到了粒子状态，混乱难辨的停留在了视界上，在这个区域里时间空间早已经成为了一片混沌。你以前说微观不可肉眼观测，但其实微观和宏观其实有时候真的是一样的。」
「混沌态……」陆璃不由重复道。
「混沌中没有了空间时间概念，外界给予什么样的刺激，它便回馈什么样的反应，就像曾经的那两只复读鸭，他们并不会说话，只是在模仿其他发生的声音而已。」
陆璃恍然大悟，「观测者效应。」
「是呀，这片混沌的粒子区域就犹如宇宙，宇宙如果没有观测者，那么过去与未来便是重叠的，只有观测者出现，概率波才会从叠加中消失，变为具体的现实，时间与空间才会出现。」
「是因为我的出现，是我迫切的想要回到那个时候那节车厢，所以我才会看到当时的场景。」陆璃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当观测者消亡，宇宙便会以此为节点终止，当观测者再次出现时，一切又重新开始。她作为同一个观测者反复出现，时间与空间便因此循环反复。就如复读鸭一样，当声源出现，它便会开始复制。而她就是这场复制中的声音源头。
过去时间已为定值，回到过去永不可能，此时她已经明白眼前的邱海是谁。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她早就已经清楚，只是始终不愿意接受而已，是她欺骗自己邱海困在了死亡的临界点前，只有这样她便会想只要她努力，再努力一点就能把邱海救回来。因为爱是执念。
爱是支撑她唯一走下去的希望。
困在无限死亡中的并不是邱海，在循环的时间里从头到尾的都只是自己和内心的回响。
曾经她怀抱着希望，所以时间便无数次的重复，而这一次，她以诀别的姿态而来，一切便也将在此结束。
陆璃终于再也忍不住的大哭起来。而这时，只是自己内心回响的邱海却伸手轻轻抚住了她的脸颊。邱海望着陆璃的眼睛，语气深情的说道，
「『我爱你』是来自宇宙的意志，只要宇宙不消亡，这份爱便永不止息。」
陆璃顿时愕然，这是邱海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当年就是在梦中回忆起了这段，她才想到了以意识中微子进入黑洞的想法。
风、雨、恒星，亦或是人类的意识、思想，万物诞生灭亡，本就是粒子的聚散离合，也许……
4000 次的回响终是荡起了时间的涟漪，在混沌的视界中残留着的曾经信息，以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再次聚合……
可是没有等陆璃分辨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自己的回响还是真的邱海，停滞的时间突然就飞速的奔跑了起来，爆炸的火焰再一次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往后扯去，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发现中微子强烈波动，捕捉定位重新获得信号！」
「继续施加电流，保持心跳。」
「信号重新链接。」
陆璃耳边再次响起霹雳爆炸的声响，她知道，她的意识中微子正在被召回。她本以为她孤注一掷追随邱海已经和众人告别，但是那些陪伴了她十年的试验伙伴们却没有就这样抛弃她，所有人都在努力的将她从混沌的漩涡中带回去。
「回去吧，陆璃，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在火光中，陆璃听到了邱海最后的话语。
10
漠河的火车站从来没有在除夕时这么热闹过，此时数万人都聚集在这个朴素简陋的小车站中激动的等待着。
「陆地黑洞」的坍塌即将开始，而这里便是能看到坍塌最近的安全位置。天体黑洞的消逝需要数亿年的时间，是目前人类穷尽一生也难以亲眼观测的。
站台中的众人都沉浸在即将看到这一时间宇宙奇观的期待中，大家激情的谈论着这数十年的中微子穿越试验，争论着「观测者效应」、「意识中微子」，但他们不知道这一切的主人公陆璃此时就坐在站台的长椅上。
荣誉也好，争论也罢，现在这些对于陆璃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十年前她坐在这张长椅上独自等待着邱海的列车进站，十年之后她终于要和这辆列车告别。
「学姐，学姐，」这时，年轻人从人群中艰难的挤了过来，一看到陆璃便激动道，「你果然在这里，中心那边都已经空了，你把这个忘记了！」
说着年轻人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鸭子玩偶，正是她一直放在办公室中的那只。
十五年前，她和邱海相遇就是因为这两只复读鸭。
那天她上车前找零便随便拿了一只收银台前的复读鸭，结果才上车找到座位就看到座位上正摆放着一只相同的复读鸭，旁边坐着一个背着相机的男子在拍窗外的风景。
她轻声道：「你好，这是我的位置。」
座位上的复读鸭立马就模仿了起来：「这是我的位置。」
下一秒，她手中的这只复读鸭也尖叫起来：「我的位置。」
对方又一次重复，顿时，两只鸭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吵架一般，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人都不由同时大笑起来。
之后这两只复读鸭他们便一人一只从不离身，邱海的那只在十年前的爆炸中一起泯灭，陆璃的这一只她则一直放在办公室里，十年来，这只复读鸭对于她来说就是希望和重逢的象征。
只是，现在这一场长达十年的梦已经醒了，她知道，邱海再也不可能回来，所以在离开时她才故意将这只复读鸭遗弃。
但是没有想到年轻人却又将复读鸭带到了这里，陆璃有些失神的接过了复读鸭，不知道这是时空的巧合，亦或是邱海想要传递的另外信息。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欢呼了起来，粒子捕捉显示器上漩涡的中心开始瓦解，在远处漩涡的天空中顿时闪烁起绿黄色的光芒，这是漩涡中带电粒子正在释放，犹如极光般照亮了黑夜。
「好漂亮啊！」年轻人不由感叹道。
「漂亮，漂亮。」
早就应该没有电的复读鸭却忽然尖叫了起来。紧跟着，鸭子的嘴缓缓打开，一颗钻戒出现在了里面。
陆璃愕然，不由伸手，却发现根本无法碰触到这枚戒指。
但是它就在那里，亦如 10 年前邱海在车厢中温柔凝望的那一枚。
陆璃突然明白了，这就是那枚戒指。
在一切消散之时，这枚求婚戒指终于以量子的形式跨越了时空，跨越了一切的界限送到了她的手中。
她在时间的循环中寻找邱海，而邱海原来真的不曾离开。那辆她等待了十年的列车终于在此刻进站，她仿佛又听到了邱海的话语。
「陆璃，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