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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药方

「最近衍哥心情不错啊?有什么好事?」

「废话!还不是因为嫂子要转来咱们学校了?」

「真的假的?清姐回国啦?」

……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门,穿过一片烟雾缭绕走到教室后方,强忍着没咳嗽。

自习室里纷纷扬扬的喧闹声也戛然而止。

我轻轻一推睡在躺椅上的辅导员,「老师,有点发烧,我想申请一下午假。」

辅导员胡乱点点头,把假条批过后递过来。

我打了个哈欠推门离开。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陆衍身上。

1

我晃了晃沉重而疲倦的脑袋,强迫自己别把精神浪费在不必要的事上。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霜旦。」是陆衍的声音。

我朝过道两边的玻璃窗上瞅了一眼,只见陆衍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后,头垂着,看不清表情。

「你慢点走,急什么急。」他抬起眼皮,直直地看我,「刚刚他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你知道的,聂涟他们说话从来都不过脑子,别在意。」

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吧?」

陆衍顿了片刻,点点头。

「秦一清就是那个被你兄弟公认为嫂子的前女友么?」不用听他回答便知道,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秦一清是陆衍的初恋,陆衍忘不掉她。于是找到和她截然不同的我,想在一段新恋情中斩断过去。

我一直都知道。

不过从前的我,只把关注点放在后半句罢了。

就连那个难对付的聂涟,都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夸过秦一清可爱。

毕竟,第一段恋情,怎么会那么容易忘记?

「我们早就分手了。」陆衍轻轻地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你别无理取闹了,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干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看他。

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还没闹够?那么多人看着,你拉着脸闯进来又掉头就走,什么意思?」

我把手里的请假条展示给他看了看,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一副嘲讽的笑,「我发烧了,回去是为了请假。你以为我是去抓奸的?」

陆衍的表情僵了一瞬。

我转身离去,他没有再拦。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泪水渐渐充盈了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

想到家里没人,我又悲催地拐进校医室,准备拿点退烧药再走。

然而往常都空无一人、可自助取药的校医室,今天竟有位身着白衫的年轻老师坐诊看管。

我愣了愣,偷偷回身抹掉眼泪。

「老师,我来拿点退烧药。」我老老实实道。

白大褂扶了扶金丝镜框,淡淡瞥我一眼,「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别叫我老师。」

「还有,眼部严重红肿,有结膜炎的可能性,建议去正规医院进行检查。」

我倚着校医室小沙发的靠背,目视白大褂慢条斯理找药的背影,莫名有些尴尬。

怎么还没找到啊?

这白大褂真的是个医生吗?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校医室里这么香……

我眯着眼胡思乱想,高热裹着沉重的睡意侵入我的大脑,我顽强地与之抵抗。

最后很不幸地失败了。

我头一歪,很舒服地睡了过去。

2

再度睁开眼时,我置身于一辆车里。

真皮座椅,车内装饰一律是低调的黑色。

我暂且没认出来这是谁的车,直至余光瞥到了静坐在驾驶位上的白大褂。

「醒了就下车。」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医学研究报告,「三十分钟后我有一场手术,一旦耽误,一切都需要你照价赔偿。」

我沉默着,身体比大脑率先作出反应,拉开车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车。

站在逐渐昏暗的夕阳里,望着紧闭的校门,我有些恍惚。

我难道是一直睡到这时候,白大褂见叫不醒我,才把我带上了车?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

要不然在校外租房住的我,今天就要在学校打地铺了……

我一面往家赶,一面想着,心里升腾起无边敬意。

不过这个白大褂,是新应聘的校医室看管人么?但他好像说了不是学校的人。

那么说他是个医生?

我顿时感觉更奇怪了。

一个连退烧药都不认得的医生,可别把病人都给治死了……

一到家,拿起手机刷空间时,一条来自表白墙的动态惊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友友们,有没有认识今天白天校医室那位大帅哥的?他是咱们学校老师吗?求 Q 号。」

评论区里炸了锅。一部分人在质疑哪来的帅哥,一部分人说校医室看管人不是最爱摸鱼吗。

只剩下一小撮知晓真相的人在解释。

其中一个人说,今天医务室的帅哥在市医院工作,叫陈肆,是位很权威的外科医生,才二十五岁就天天操刀大手术,名声可响了。

他跟校医室看管人早就是朋友,今天临时来代他值了个班儿。

评论区无一不在哀嚎,没能亲眼见识到大帅哥。

只有我,回忆起白大褂驾驶的宝马 M8,默默敲了一条评论。

「壕无人性,这陈肆肯定很有钱!」

3

「哇,你猜得真对!」

再次打开 QQ 时,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样一条回复。

我好奇地点进去看。回复者顶着一张很非主流风格的动漫丧系头像,个性签名是「你没有义务,是我上头了。」

看起来……像个大情种。

然而与此同时,我也惊恐地发现,这人竟然在我的好友列表里。

什么时候加过这号人?他是谁?

我使劲地想,却怎么也想不出姓名。

最终,在强迫症的促使下,我点开了对话框。

「你好,请问咱们认识吗?」

我忐忑地将这条信息发出去,而对方几乎是秒回。

「弟妹没给我备注?」

我悬在红色删除键上方的手指抖了抖,差点失手按下去,脑子里紧跟着冒出了一连串问号。

看到这熟悉的「弟妹」二字,如果我再认不出来这是陆衍的便宜哥哥陆子扬,就太不像话了。

但我什么时候加过陆子扬的好友?

「陆大哥,我什么时候加……」

字打了一半,我的脑海里却突然冒出,白天陆衍笑骂着他的兄弟们时那副滑稽模样,嘲讽地勾勾嘴角。

我将一长串文字删掉,重发了一句。

「大哥,以后别喊我弟妹了。」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顿时消失不见。

想到手机那头陆子扬一脸懵逼的样子,我顿时忍不住想笑。

「你们分了?」

他配了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

「没,但我觉得快了。」

打完这行字,我准备关手机睡觉。

然而一个身着白大褂的身影,奇异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鬼使神差地又问了一句:「对了,你认识陈肆吗?」印象里,陆子扬好像在市医院实习过一阵,说不定也认识呢?

果不其然,对方回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还让他替我代了天班来着。」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

只不过吃惊的不是因为他们认识,而是因为陆子扬竟然在校医室工作。

「陆大哥,你什么时候落魄到来我们学校工作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又被我迅速撤回。

听起来……好像不太好,咳咳。

「陆大哥,藏得够深啊,我竟然没在校医室碰到过你一回!」

说罢,把手机扔到一边。关灯时,我脸上诧异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褪去。

真够奇怪的。陆子扬放着市医院的高薪工作不去,反而来我们这所小破学校看管医务室。

这就是有钱人的奇怪癖好吗?

抛却了脑中的杂念,我很快便睡过去了。

于是也就没有看见,手机屏幕又一次亮了起来,锁屏上显出两条新消息提醒。

「那你……以后别叫我大哥了呗。」

「叫我陆子扬就行 :D。」

4

清晨,在人们的大脑还未完全清醒时,往往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觉。

比如此时此刻的我,竟然在家门口的马路中央,一辆通体黑色、醒目的宝马 M8 驾驶座上,看到了皱着眉的陈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怀疑是我眼花了。

然而眼角膜都快被我揉出来了,陈肆却还稳稳地坐在那儿。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给人一种「我心情很差,你敢惹我后果自负」的感觉。

我思索片刻,得出结论:陈肆现在,大概是被堵大马路上了。

嗐,没办法,这块儿的早高峰太严重了。

他应该早些就绕路走的。

我同情地望了望他,将小电驴调了个头,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我的眼睛一斜,余光恰好瞥到了诡异的一幕:陈肆一把拉开车门,在系运动鞋鞋带。

一个诡异的想法溜进脑海里。

他不会是要跑去市医院吧?

心底的敬意,顿时油然而生。

不过,他这么壕,迟到了应该也不会扣太多钱啊。

那还这么急干嘛。

握草,难不成是赶手术?

我顿时想到了昨天,在车里他曾说的话:「三十分钟后我有一场手术……」在他的世界里,似乎行程都排得很满。

我心底的敬意,又添上了一层同情。

这层同情,似乎穿透我的心脏,黏到了我的手上,使我竟无法转动车把自顾自前进了。

我盯着表,心里代表着善恶的两个小人在做斗争。

最后善良的小人胜利了。我咳嗽一声,叫住了表情波澜不惊、一双长腿却已经准备迈开的陈肆。

「老师,是要去市医院吗?」

他瞥了我一眼,我拍拍身后的空位置,「反正是顺路,就为了感谢您昨天没把我给扔路上吧。」

他的动作顿了顿,大概在思考。

片刻后,没再浪费时间,坐了上来。

「你想要什么报酬,可以到市医院的神经科找我。」他清冷的嗓音自我脑后传来,暗哑又带着沉重的倦意,「还有,我叫陈肆。」

感觉到话语间脖颈上喷洒的温热,我颇有些不适地缩了缩脖子,「陈医生,昨天你是不是没睡好。」

良久没有回应。

我偷偷地从后视镜里瞄他。他眯着眼,什么也没说。

「一字千金……」我嘟哝着。

他淡淡地扫过来一眼,「我以为你看得出来。」

我扁了扁嘴,脸颊不自觉有些发烫。

医生讲话,都这么一针见血的吗?

5

「陈医生,你能不能往后靠靠?」我尴尬地抿了抿嘴,轻声道。

身后的陈肆一路都闭口不言,我也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骑行上,认真驾驶小电驴。

然而直到红绿灯路口前,我停下车来时才注意到,身后的人竟不知不觉靠得很近。

向后一望,一头柔软的黑发正抵在我的肩上。

陈肆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将我缠绕包围,我整个人顿时绷得死紧。

我尝试着轻轻一抖肩膀,「陈医生?」

「是几天没合眼了吗,睡这么死……」我嘟囔着,转动车把又提了提速度。

市医院不算很远,但也花了二十来分钟才抵达。

「陈医生,到地方了嗷。」我一拧刹车,将小电驴停在住院部门口,「你再不下车我就要迟到了。」

一连喊了好几声,身后的人才悠悠转醒。

「我刚才睡着了?」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陈肆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有些沙哑。

他的眼神落在我紧握车把的手上,瞳孔里盛着一种我看不太明白的复杂情绪。

我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写满了「这还用问?」。

他瞥了我一眼,展开长腿下了车。调转车头时,他很礼貌地道了声谢。

「竟然……睡着了。」陈肆一面沉思着,一面向医院门口不紧不慢地走着,「这么久都没能……」

后面的话没听清,我便拧着车把迅速离开了。陈肆的自言自语声散落在风里。

还有八分钟,早课要迟到了。

我笑得凄惨。

昨天刚跟陆衍闹掰,今天又要让他看笑话了。

将车停在校门口,我垂头丧气地往里走。

然而还没走到课室门口,耳边已是一阵炸开了锅似的喧嚷,细细听,好像还有个陌生的女声。

「哎呀你们别乱说嘛!衍哥早就不喜欢我啦,瞎起什么哄啊?」

「清姐你说什么哪?衍哥不喜欢你喜欢谁?」

「就是就是,不喜欢你,难不成喜欢那个殷霜旦啊?开什么玩笑!」

「差不多得了啊!还有你聂涟,就你最能起哄!」

「我跟衍哥现在是好朋友,霜旦才是嫂……」

我似笑非笑地推开门,「同学,叫得这么亲密,但咱们好像不熟吧?」

教室里,一个陌生的身影正倚在我常坐的课桌旁,被众星捧月似地围在中央。

闻言,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慌乱起身,差点儿把后排陆衍的书本碰到地上。

「小心!」陆衍低呼一声,伸手去扶。

她很快站定,陆衍便又转过头来,皱眉看我,「殷霜旦,吓别人一跳很好玩吗?」

「还有,你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

感觉到语气中明显的指责意味,我怔了怔。

然后,我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我阴阳怪气?陆衍,你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这么说话不太妥当,于是放软了语气,「但你也不该这么说话吧。」

「行,我的错。」我索性不再理会他,径直来到自己的课桌椅前,「同学,你是要坐这里吗?」

秦一清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离开。

坐在座位上,我开始收拾书本。身后隐约传来杂乱的讨论声,我也懒得理会。

直到一根笔轻轻地在我后背戳了戳。

「霜旦,」是陆衍的声音,「还生气呢?」

他双手合十,作讨饶状。这是在一起后,他每回惹了我生气时必要做的动作。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

「陆衍,」我淡淡道:「咱们分手吧。」

6

陆衍意外地怔住了。

「殷霜旦,以前你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他眼神有几分诧异地望向我,「因为吃这些莫须有的飞醋,你就要跟我提分手么?」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

天知道以前的我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和这个纯种的二臂在一起,还信了他画的大饼。

什么早就忘记了前女友,都是放屁。

但我还是强忍住怒火,礼貌地回了一句:「和吃不吃醋没关系,我就是想分手了。」

「再说,你们家清姐的醋我可吃不起啊。」

说完,我立马回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以免自己因为看到陆衍那张渣男脸而忍不住反胃。

「你确定要分手?」沉默了很久,陆衍才开口道。

我抿着唇,头也不回地道:「确定以及肯定。」

他突然笑了,「行,随便你。」他随即「咣当」一声拉开板凳,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座位。

「要上课了,你干嘛去?」我抬了抬眼皮,下意识地问了他一句。

他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笑容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想和前女友待在同一间教室里。」

我被噎住了,表情显得有几分尴尬。

「爱去哪去哪。」我自言自语着,掏出桌肚里的数学课本,没再多看陆衍一眼。

然而一整堂课我都不在状态,听得云里雾里,就好像脑袋里面盛满了浆糊一样。「……就这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感觉精神集中不起来。」

午饭时间,我跟好友林熙夕在食堂并排坐着,情绪有些低落地抱怨道。

林熙夕一脸八卦,「还能为什么?犯相思病呗!」

可不过几秒,林熙夕脸上揶揄的笑容就僵住了。

「霜霜,你实话告诉我,」她严肃地扶住我的肩膀,直视着我,「陆衍是不是脚踏两只船了?」

我耸了耸肩,「也可以这么说。」

她沉默了片刻,有些犹豫地指指我的身后。

我回头,入眼是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陆衍正和秦一清并排站着,手挽手排队刷饭卡。

「没事吧?」林熙夕表情有些忐忑,伸手把我的脑袋转了过来,「嗐,渣男咱们还不稀罕要呢!」

我牵强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可突如其来剧烈的头痛让我眼前有些发黑。

「霜霜?你别吓我,你脸怎么这么白?」

一阵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前,我捕捉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林熙夕焦急而惶恐的脸。

7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紧挽着我的手,脚踩玫瑰花瓣,一步步走过婚礼的殿堂。

「新娘,你是否愿意嫁给新郎,无论富贵贫穷、年轻衰老,都与他长相厮守、共度白头?」

我张开嘴,「愿意」二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围的起哄声越来越响亮。

「新娘怎么不说话啊?」

「霜旦,你快答应陆衍呀!」

「嫁给他!嫁给他!」

咽了口口水,我发现自己终于能出声了。但当我不经意瞥过身旁的男人时,我险些惊恐得瘫倒在地。

面前身着西装的男人,竟顶着一张陈肆的脸!

「我不愿意!」

我猛地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醒了?」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陈肆正专注地垂着眼,银白色的钢笔尖在纸上滑动。

想起梦里的画面,我有些后怕地瑟缩了一下。

不过,就是这么一缩,我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折叠床上。

床上铺着一床深灰色被褥,有股熟悉的雪松香。

这不会是陈肆睡的床吧?

我立马弹下了床,规规矩矩站在陈肆桌前,心情许久才得以平静。

等了许久,他却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憋不住了,试探性地问道:「陈医生,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儿?」

陈肆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脑供血不足导致的神经性头痛,需要充足睡眠。」

「已经在我面前睡着两次了,你平时都是刻苦学习到凌晨么?」他慢条斯理地把笔盖按实。

我尴尬地笑了笑。

该说不说,我平时都看小说看到凌晨。

「那我得开点什么药?」我又问。

「不用开药。」陈律抬手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维生素,「饭后吃,一次两粒。」

我愣愣地接过来,大脑好像锈住了似的。

「那……那多少钱啊?」我依稀听到自己又这么问了一句。

陈肆神情依旧寡淡,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不要钱,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眨眨眼睛。

「你身上,有没有用香水?」他问。

我忙摆手,「那当然没有。我身上这么苦的中药味,怎么可能是香水……」

他漫不经心地挑挑眉,转眼看向我,「你经常喝中药?」

「小的时候跟爷爷奶奶住,被灌了很多调理身体用的中药。」

我思考了片刻,如实回答道。

小时候舌尖那苦涩的味道,似乎又被「中药」二字激荡起来。我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看陈肆没有再答话,我道了声再见便忙不迭夺门而出。办公室门口,林熙夕正焦急地搓着手等候。

见我出来了,她一个箭步扑过来,「霜霜,里边那医生谁啊?你认识?看不出来啊你桃花……」

「嘘!想啥呢你,还桃花,人家又帅又多金轮得到我吗?」我拽着她就跑,并用眼神示意她小点声。

「再说了,人家都二十五岁了,我才二十出头,这年龄差也太离谱了……」

被刻意压低后的声音,仍在走廊里不住回荡着。

在我看不见的身后,办公室里,陈肆正望向那张折叠床,沉思着些什么。

「忘了问是什么中药了。」他淡淡地自言自语道。

「下次吧。」他靠上转椅冰冷的靠背,难得满足地喟叹一声,「终于能再睡个好觉了。」

8

跟林熙夕抵达学校时,已经是傍晚了。

已经过了饭点,走廊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我和林熙夕打过招呼,便各自去往晚课教室。

推开门的那一刹,我明显地感觉到,有无数道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其他人都用一种难言的表情望着我。

陆衍则是唯一不同的。此刻他满脸的怒火和焦急还未褪去,见我朝座位走来,狠狠剜了我一眼。

「又犯什么病?」我皱着眉嘟囔道。

他怒极反笑,「殷霜旦,你去医院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我是你哪门子的男朋友?」

我懒得理他,眼都没抬一下地回过了身。

他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扳回去,「你哑巴了?」

我瞥他一眼,只觉得陆衍的气来得莫名其妙。

「我们好像早就分手了吧?你管我去哪?」我自认为自己的语气还算得上心平气和。

陆衍皱着眉,忍着没有发作。

他最终还是放软了语气,「今天上午是我不对,我没想跟你真分手。」

我垂下眼去。

这么看来,我真可笑啊。以为是真心相爱的男朋友,却连分手前的挽留都不肯放下面子。

「吃着碗里的还能看着锅底的。陆衍,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望着陆衍熟悉的张扬的眉眼,我心底又难免一软。

于是说出来的话也就没能太硬气,「你要是跟我在一起,以后就别想再和秦一清来往了。」

我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权利。

陆衍张了张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非要这样么?」

我笑了,然后轻声说:「我知道答案了。」

眼眶隐隐泛着酸,我连忙回过身,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

说难过,其实没有多难过。

但被人弃选的感觉真是怪憋屈的。

整堂晚课我都绷得很紧,等到下课铃响,我才吸了吸鼻子先一步离开教室。

等在隔壁班旁,林熙夕出现在视野内的一刹那,我总算是绷不住了,抽抽噎噎地扑了过去。

「我……我被劈腿了……」

林熙夕吓得眼睛瞪得溜圆,架着我好一会儿没敢说话。

良久,她才弱弱道:「你和陈肆进展这么快?」

「你有病啊!」我为林熙夕天马行空的想象感到震惊,忍不住破涕为笑,「是陆衍,他又跟秦一清好了。」

林熙夕作恍然大悟状,随即又一脸不屑,「我以为谁呢,是陆衍那死渣男啊!他也配……」

看着林熙夕清了清嗓子就要开骂,我忙不迭拽着她的胳膊往楼道外走。

「算了算了,先回家。」

坐上了返程的公交,林熙夕仍和我不断地吐槽着陆衍,甚至时不时诅咒一句「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我见劝说无果后叹了口气,倚在靠背上决定打个盹,「夕夕等会到站了叫……」

突然「啪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林熙夕弯下腰去拾,是那盒维生素。

她捏着药盒,有些惊奇地左看右看,「你又去医院了?下午的时候没见你去开药啊。」

「这牌子还挺贵呢,你可别是被坑……」

我愣了愣,问:「多少钱?」

林熙夕捏着下巴思考了一瞬,「好像八十多吧。」

我脸上还算平静的表情立马裂了个彻底,「一盒维生素这么贵!」

「就是啊,我看那个陈肆一定是想故意宰你。」她颇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9

「陆大哥,你有没有陈肆的联系方式?」

点开与陆子扬的聊天界面,我犹豫了很久,才敲完这行字发送出去。

在等待回复的间隙,我又将那盒维生素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早知道,当时就不接过来了……

「叮咚」一声,那头的消息发了过来。

「有倒是有……但是你要这个干嘛?」

我如实回答,「没事,就还个钱。」

过了会儿,陆子扬把一串微信号发了过来,最后还不忘提醒,「他一般不加不熟的人,要是没通过的话也正常」。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会儿,在好友申请里又添上一句,「我是殷霜旦,在你面前睡着两次的那位。」

刚刚锁上屏,手机便震了震。

点开来看,分别是两条不同的新消息提醒。

「陈肆是不是给你拒绝了?他大忙人,难免的。」

「你已添加了 Dr.陈,现在开始聊天吧。」

我沉默了片刻,诚恳地跟陆子扬说:「没事,他通过了,谢谢啊。」

来不及看完陆子扬发回的一连串问号,我又连忙切屏到陈肆的界面,「你好,我是殷霜旦。」

「我知道。」他说。

过会儿又补了一句,「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通过申请。」

似乎能够脑补到屏幕一侧陈肆寡淡的表情,我撇了撇嘴角,连忙问:「陈医生,白天那盒药八十几啊?」那头直接回过来一条语音,「不用还。」

「非要还的话……可以还我几副你用的中药。」

语音条里风声凛冽,大概在室外,陈肆清冷的声音也被刮得有些飘忽不定。

「我也挺想给你中药的,但是已经绝版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爷爷奶奶早些年就去世了。」

「……抱歉。」陈肆的声音顿了顿。

我换了个姿势,仰躺着打字,「没事儿,早过去了。」

然后转账过去一百块,「都耽误你的事两回了,怪不好意思的。」

「改天约个饭,我请哈!」

然而陈肆很快地退还了转账。

我还没来得及疑惑,他便语气淡淡道:「约饭可以,转账不用。」

我盯着他的语音条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

「陈医生你平时挺忙的吧……什么时候有空?」我删了又改,最终还是这样问道。

客套话是要问的,钱,也还是要还的。

至于约饭……陈肆这么忙,肯定没空的吧。

我有点忐忑地想。

紧接着,一条新消息发过来。

「最近要到你们学校开个知识讲座,那一整天我应该都有空。」

……

听完这条语音,我彻底裂开了。

10

第二天清晨。

我浑浑噩噩地来到教室,瘫坐在位置上。

已经忘记昨晚是怎样回复陈肆的了,然而仍记忆犹新的是昨晚我询问林熙夕的内容。

电话拨通,我心存一丝侥幸地问她。

「最近咱们学校要开讲座吗?」

电话那头的林熙夕沉思片刻,惊奇道:「是有这么回事!好像都说是个年轻有为的神经科医生?」

我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然后开始思考人生,从昨晚思考到今天早上。

到底是谁说的陈肆忙啊!这明明是个大闲人好吗?

一想到跟陈肆面对面吃饭时的情景……我已经尴尬得大脑缺氧了。

还没等我调整好情绪,教室门口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霜霜!殷霜旦!」

我抬眼看去,林熙夕正扒着教室门框向我招手。

吸引了许多道视线的我,顿时开始头皮发麻,我夺门而出,一把把林熙夕拉到一边。

「这都开始早读了,你来干啥啊?」我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那老教授这不是还没来么?」她满不在乎道,随即又切换上一脸揶揄的笑容,「话说,你知不知道昨晚你问的那个讲座,是谁来开啊?」

「陈肆」二字刚要脱口而出,我忽然敏锐地意识到,这么说会被林熙夕编排。

于是我作不解状,「谁?」

「陈肆啊!」她的脸都笑开花了,还不忘用胳膊肘怼了怼我。

「你说你们是不是真挺有缘的?」林熙夕吹了声口哨,「连着都两回了吧,这绝壁是命中注……」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噤了声。死死拧着眉看向我身后。

我回头,入眼是一张笑着的熟悉面庞。

——秦一清。

此时她正轻轻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向我们。

「你们刚才在聊陈肆哥呀?你们也认识?」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还是说:「不熟。」

一旁的林熙夕瞪大了眼睛,「你们不熟?你都在他床上睡觉了还不……」

听了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吓得一个箭步冲过去,牢牢捂住她的嘴。

不过这前半句就足够让人误会的了。

秦一清听了这话,眼睛瞪得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真……真的吗?」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我看着秦一清的神情,有点看不明白这是怎么个形势了。

秦一清她竟然和陈肆认识?世界真小……

直到她的脸色变得煞白,重复问了第二遍,我才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她又问。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我摆了摆手,「我之前去找陈肆看过病而已。」

她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脸色稍好了些。

「不好意思啊,刚刚也怪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毕竟霜旦你可是衍哥的女朋友,怎么会跟陈肆哥做那种事呢?」

……

怎么就不可能了?

我心里这么想。

但是,我一不小心,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我惊得想给自己来两下,连忙转头看向秦一清。

不过这时候的她反而平静下来了,听过后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反而笑了笑。

安慰的话被我咽回去,她笑着轻声说:「霜旦,你就算是为了气衍哥,也不能这么说呀。」

「而且陈肆哥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和你……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有交集呢。」

听了她的话,我难得有些郁闷。

对啊。

我也不明白,陈肆这种和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精英人士,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呢。

为什么呢?

11

在我愣神的片刻,一个曾经万分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在秦一清身侧站定。

「在聊什么?」

秦一清很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一位很年轻有为的医生。」

陆衍顿了片刻。

「男的女的?」他问。

「是个男医生。」秦一清回身,晃了晃陆衍的手臂,「好了,我们回去吧?教授应该快来了。」

听到「男医生」三个字时,陆衍颇有些厌恶地皱皱眉,瞥了我一眼。

然后转身,跟秦一清并肩离开了。

经过我身旁时,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听说,霜旦跟陈肆医生关系很好呢……」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林熙夕就先一步叉起腰来,指着两人的背影开吼了。

「你他丫的说谁呢?我们霜霜跟谁好和你有关系啊?给你脸了是吧!」

林熙夕的声音很大,教室里很多人都看了过来。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满脸尴尬地去拽林熙夕。

她却不为所动地扯着嗓子继续喊:「八婆渣男,天生一对!我呸!」

教室里顿时静得鸦雀无声。

陆衍回头看过来,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般。

秦一清则站在他身侧,看着陆衍明显动怒的脸色,轻托着下巴没有说话。

陆衍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渣男?狗男女?」

每每吐出一个字,脸色就更差一分。

「衍哥,别生气了。」她安慰般拍拍陆衍的手背,「霜旦,要不还是让你朋友给衍哥道个歉吧。」

「他就这样,犟脾气!等他气消了,肯定就给你道歉了。」

说罢,她又悄悄站到陆衍身后,冲我挤眉弄眼地小声暗示。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一唱一和。

一瞬间,面对陆衍那张熟悉的面庞,我竟觉得无比陌生。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悲哀。

「她说得不对么?」

我忽然笑了,「哪句不对?你不是渣男,还是你们不是狗男女?」

「或者说,她不是八婆?」

「八婆」二字一脱口,陆衍眼中好像燃起了一股熊熊升腾的火焰。

他大步大步向我走过来,拳头握得死紧。

我愣了片刻。

这个动作,他刚和我在一起那段时间里最常见。

这在以前,是他和其他混混约架时,真的发火了要开始揍人时的标志动作。

林熙夕先我一步意识到陆衍恐怕要动手。

她拉着我退开,还不忘警告他,「陆衍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学校,到处都有监控。」

「霜霜家可不是没人的啊,你要是敢动她,想想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

「况且她是你的前女友,不是你的那些仇人!」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陆衍的神经,亦或是他压根没想动手。

总之他停下了脚步。

但一股没来由的压迫感,还是使我无比后怕。

我双腿哆嗦着,抬手一把扶住林熙夕,这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秦一清这时候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轻轻拍着怒火还未完全平息的陆衍,不住地安抚。

「好了衍哥别生气了,她们也不是有意……」

看着两人和谐的画面,我心里钻出一股无名火,气得我牙痒痒,还有点想哭。

我趴在林熙夕肩上。

她叹了口气,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都怪我多嘴,不然他也不会冲你发火了。」

我吸了吸鼻子,咬紧牙关,立誓道:「我跟那两个杀千刀的势不两立……」

12

回到教室后,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我起身换到了后排坐。

与陆衍、秦一清隔着远远的四五排座椅。

收拾东西时,陆衍眼神复杂,皱着眉问:「你要调座位?」

我自顾自拉上背包拉链,没鸟他一眼。

「衍哥,这道题你会……」隔着一条过道的秦一清抬笔戳戳陆衍,又好像才注意到我似的,抬起头。

她诧异道:「霜旦,这是干嘛去呀?」

「你们这边磁场紊乱,跟我八字不合。」我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没再理会他们接下来是什么反应,我提起书包,转身就走。

离开时,隐约听得见身后被刻意压低声音的议论。

秦一清的声音有些低落,「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衍没有搭话。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灼热地投在了我的背上。

如果是陆衍的眼神,那这件衣服就该洗了。

我心情颇有些愉悦地想。

新位置靠窗,很宽敞,周围的同学也都算友好。舒适的环境让我除了听课学习外,再无暇顾及其他。

两天时间,一眨眼便流水般过去了。

平静的生活总是很短暂。

于是,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坐在大讲堂第一排位置的我,就这样目视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大步流星站到了讲台旁。

「大家好,我叫陈肆。」身着白大褂的男人从容地敲了敲麦克风试音,神情淡然道。

而我,正咬牙切齿地问身侧的林熙夕:「你不是说这是校领导开的表彰大会吗?」

怪不得在半路上,林熙夕竟然忍住了,没把我戴在耳朵上、沉浸式听四级单词的耳机给拽下来!

这是生怕我瞧出点什么端倪来,然后溜号么?

林熙夕挠了挠头,讪讪地笑,「我这不是想着,你俩都好久不见了,今天增进一下感情嘛!」

「我之前还欠他一顿饭呢。」我被气笑了,「感情能不能增进不知道,这个月饭钱肯定不保了。」

「那不是正好……」林熙夕嘟囔着,直到我瞪她才不情愿地噤了声。

「哎,不是我说,这陈肆多好啊,你没感觉?」她翘了个二郎腿,对我语重心长道,「长得帅还有钱,简直罕见,秦一清都暗恋他呢吧?」

「都 2022 年了,年龄差算个毛线球……」

她还在唠叨着,而我却在捕捉到某个字眼后一愣。

「秦一清……暗恋陈肆?」我的表情有些古怪。

林熙夕瞪大了眼睛,「老天爷,你可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啊!上回都那么明显了好吧?」

一瞬间,我的任督二脉好像被打通了。

之前对秦一清异常反应、煞白脸色的疑惑,此刻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原因。

一切都好像能解释清楚了。

但我还有些难以置信,赶紧掏出手机,点开某个通讯软件的图标,飞快打字。

「陆大哥,问你个事行吗?」

「你认不认识秦一清?她和陈肆熟吗?」

发送给陆子扬后,我把手机屏幕反盖在桌上,大脑运转速度逐渐放慢下来。

林熙夕还在专注地听着演讲,时不时还兴奋地拽拽我的胳膊,拉着我看。

心不在焉地等了好一会儿,消息提示音才响起。

我解锁,是陆子扬的回复发了过来。

「秦一清住在陈肆的公寓隔壁好几年了,不过他们不熟,陈肆估计都记不住她长什么样。」

「这小姑娘好像挺花心的,怎么说呢,我觉着她应该暗恋过陈肆,但是之后又跟陆衍处了一阵子。」

「槽,不小心提到陆衍那个小王八羔子了……对不起,你别放心上啊!」

看完陆子扬的消息,虽然震惊,但到底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了。

点开按键盘刚要回复,头顶一大片阴影便猝不及防地笼罩了我的周遭。

熟悉的雪松香袭来,随即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刚才的讲座,没认真听?」

13

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强忍心虚地反驳,「没……没有,我认真听了!」

「脑干的基本形状是什么?」他忽然问。

我缩缩脖颈,不吱声了。

陈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淡淡道:「出校门左拐,我在车上等你。」

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朝门口走去。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还没等起身,旁边的林熙夕就如一匹眼冒绿光的饿狼般扑了过来。

「殷霜旦,在车上等你是什么意思?可以啊你!你俩是不是处上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八卦的笑容,盯着我看了片刻又忽然叹息一声,「不过刚才那问题是陈肆讲的第一个,你竟然都答不上来。」

「我根本就没听好吧,一直摸鱼来着……」我懊恼地趴在桌上,把脑袋埋进臂弯,不住地哀嚎。

林熙夕忙把我拽起来,又推了我一把,「拜托,你还等什么,陈肆不是在门口等你嘛?」

我提高音量,「我为什么要……」

「哈喽,怎么还不走啊?聊什么呢?」

秦一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面前,笑眯眯的。

身后紧跟着的是面色平淡的陆衍,肩上还挎着一个淡粉色背包。

他转过头去,「一清,跟她们有什么可聊的?」

秦一清埋怨似地瞪了他一眼,「我们都是好朋友,你说什么呢!」

林熙夕的话顿了顿。

「还去不去?你要是实在不……」她小声地问。

「去,为什么不去。」我瞥了他们一眼,看着两人无比亲密的姿态,忽然轻笑,「我们在聊,要不要和一位年轻有为的医生约个饭。」

秦一清怔了怔,显然是在思考的样子。

我没再理会她,绕开道便离开了。

「我去找陈肆应约了,你也早点回去啊。」讲堂门口,我不忘回过身去,用嘴型同林熙夕说。

她也悄悄用嘴型回,「知道了。」

我点点头,这才大步流星往校门口赶。

陈肆的宝马倒是很显眼,周遭一圈都没有其他车辆停放,一眼便能够看见。

肯定是怕刮蹭了要赔钱吧……

思索着,我敲了敲车窗,然后开门进去。

驾驶座上,陈肆正闭着眼,头靠着车窗休息。

我便把声音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关门,转身放下包。

然而回头时陈肆还是醒了,他按了按紧皱的眉,没什么语气地问:「可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后知后觉地感觉不对劲,「去哪?」

「我没记错的话,你前几天约了我吃饭。」他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方向盘,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

我「哦」了一声,又问:「那到底去哪?」

陈肆专心开车,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我盯着车窗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从口袋掏出手机,点开与陆子扬的聊天界面。

「陆大哥,陆大哥,急急急,在吗?」

那头没回消息,过了几秒直接打过来一个电话。

铃声响起,陈肆斜过来一眼。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来电人「陆子扬」三个大字,我着急忙慌地把手机倒扣,挂了电话。

「先别打电话啊哥!」

「我就是想问问,陈肆这人涉嫌非法项目吗?比如拐卖人口什么的……」

伴随着我打完最后一个字,陈肆淡淡开口。

「你认识陆子扬?」

这时候陆子扬的消息发了回来,「……就这事?」

「他又不缺钱,清心寡欲得很,怎么可能搞那些东西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人拐了呢……」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才放心地看向陈肆,「认识。」

「还差点是一家人呢……」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知道陈肆听到了没有。

但我清楚地看到,陈肆挑了挑眉。

然后把车稳稳地停好,回身看了我一眼,「到了,下车吧。」

他拉开车门下车,没来得及换下的白大褂被风刮得扬起,好像空中一朵飘渺淡雅的云。

14

「怎么不吃?」陈肆随意问道。

此时他正捏着把餐刀,从容地切牛排。

我规矩中带着一丝拘谨地坐在对面,摇了摇头。

恍惚中,我看到陈肆手里的餐刀好似幻化成了手术刀,而牛排则变成了患者纠结蠕动的脑组织。

呕……

我更没有动筷的心思了,叉起意面随便往嘴里塞了两口,就又颓废地靠回椅背上。

宛若一条搁浅的咸鱼。

陈肆手上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或许你想吃点别的?」他擦擦嘴,慢条斯理地挽了挽衣袖,顺便把袖口整理好。

「去你们学校对面那家火锅?」

我怔了一怔,然后语气很是惊喜,「你也去过那家店?超好吃的对吧!」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我只当他是默认,心情顿时变得愉悦了不少。从座位上迅速地弹起来,就要去结账。

然而不站不要紧,这么一站,我竟在餐厅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一清正四处张望着,目光转到这一边时,眼神中明显亮了几分。然后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我有些奇怪地张了张嘴,想问她怎么在这儿。

但疑惑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她便嘻嘻地笑着拍了拍陈肆的肩膀。

「陈肆哥,你又来这家……」

「诶,殷霜……霜霜?你怎么也在这儿?」她的目光在瞥到我时很快变得惊异,然后是惊惧、愤怒,甚至还有不敢置信,「陈肆哥,你怎么和霜霜一起在这儿吃饭?」

「你们……是不是拼桌的呀?」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肆,好像是在期待他答「是」一样。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然后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太合适,又生生憋了回去。

秦一清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她不甘心地又问:「陈肆哥,你们是什么关系?」

陈肆压根儿没听见似的,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没去过,从你朋友圈转发链接里看到的。」

随即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直到他起身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我前一个问题。

心情不知怎么的又好了一些。

这样的好心情,让我连带着看秦一清也顺眼不少。

看她扁着嘴的可怜相,我难得地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我和陈医生,是朋友。」

秦一清这才勉强地点点头,没等我再说什么,便像躲洪水猛兽般走掉了。

我望着她仓皇的背影,撇了撇嘴。

但还没等我再次起身,服务生便急匆匆叫住了我。

「这位小姐,你和刚刚的……嗯……陈先生,你们是一起的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头。

她继续道:「不好意思,陈先生开的发票忘记拿了,麻烦你带给他可以吗?」

……发票?

我接过来一张细长的字条,忽觉悲哀地抿紧嘴巴。

刚刚忘付账了……

唉,又要经历攒钱还钱两位一体的痛苦了……

15

「怎么不吃?」

红油锅底正沸着,锅里翻腾的肉片起起伏伏。

氤氲升腾的雾气间,我努力咽下嘴里的菜,声音很是含混不清。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捕捉到坐在对面的陈肆,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

虽然很快便消失了,但我还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提出来这儿吃饭的时候那么积极,还以为多喜欢吃火锅呢……

「我一个人吃不完啊……」看着满满当当占据了大半张桌子的菜,我只感觉欲哭无泪。

陈肆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手指有规律地一下下敲着桌面,「我早就提醒过你,少要点。」

我扁了扁嘴,挺直腰板想反驳。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女士,您好……」一位服务生端着餐盘,急匆匆地停在桌旁。

我放下筷子,不明所以地看她。

「很不好意思,店里空位置不够了,请问你们介意这位女士在这边暂坐一会吗?」

说完,她侧了侧身,让出身后一位满头大汗、臂弯里抱着孩子的女人。

我顿了顿,看向陈肆。

他微皱着眉回看过来,视线与我相撞。

思索了一会,我讪讪地笑了笑,冲陈肆招手,「陈医生,你……来我这边坐呗?」

陈肆挑挑眉,没有说话。

我盯着他的表情看了会儿,思索着不说话大概就是拒绝。

「不好意思啊,他可能不……」

我有些歉疚地望向身边的女人,刚刚开口,对面的凳腿便与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陈肆起身,坐到我右手边。

我愣愣地看过去,猝不及防望进他的眼底。

他的瞳孔漆黑的如墨一般,眼神里盛满了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抱着孩子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们了!孩子吵着要吃火锅,进来真没想到人这么多……」

我连忙摆手,也跟着笑起来,「这有什么呢,没事,实在没有空位拼桌也行呀。」

这话我说得倒很真诚,包括这个笑容。

许是我的笑容太真诚且灿烂,我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投在身上。

我侧头,陈肆眼里的复杂情绪已然隐没。

见我看过来,他也淡淡地弯了弯嘴角。

一个念头莫名地窜进我的脑海:此时的陈肆,心情肯定特别好。

16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一下也不想动。

家里静悄悄的。

我把手机捞过来,脑海里不间断地计算着这个月爸妈给留的生活费盈余。

一番比较后,心里一边哀叹着,一边把今天的饭钱转给了陈肆。

而那头几乎是秒回。

「Dr.陈拒收了你的转账。」

我沉默了一会,发过去一句,「陈医生,我最近老给你添麻烦,心里都过意不去,你就收了吧。」

「朋友之间,我还以为不用计算得这么清。」

陈肆又是发过来一条语音。

不知怎么的,我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莫名的委屈。

「如果你实在不情愿,下次请回来也行。」

他又说:「还有,早就跟你说过,别叫我陈医生,叫我陈肆就可以。」

说……说过吗?

我放下手机,开始回忆。

然后想起返程路上,困意袭来时,我倚着陈肆的车窗打瞌睡的样子。

不过那时候我困得不行,就算你问我银行卡密码,我也会一股脑告诉你的好吧!

这行字我打出来,犹豫片刻后,还是删掉了。

算了。

听着陈肆发的语音,我实在想象不出,陈肆这么个斯文败类款的大帅哥,委屈起来会是副什么模样。

唉……

跟陈肆认识这些天,我被他诡异的性格蒙蔽得太深,都差点忘记他是个顶级大帅哥了。

反正说到底,我又不亏……

神游回来,我不忘敲了句回复,「好的,陈肆。」

想了想,又把备注默默改成「陈肆」俩字。

陈肆没再回话,我晃神片刻,也点击退了出来。

本想放下手机,去冲个澡睡觉。但朋友圈更新的一条消息,困住了我移动的脚步。

「给大医生准备的全新手术装备,提前祝他生日快乐咯!怎么样,够贴心吧?」

配图是一套墨绿色且包装精致的手术工具包。

这条朋友圈,是秦一清发的。

我盯着动态发送者的头像看了会儿,并且捕捉到文字中的几个关键字眼。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她指的难道是陈肆?

陈肆的生日快要到了?

点开陆子扬的聊天界面,一行行字打了又删。

「陆大哥,陈肆生日是在最近吗?」

「子扬哥,我就问问哈,陈肆生日几月几号?纯属好奇!」

「hello?请问一下,陈肆生日几号?」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问。

尽管我已经想到,我在这个点问出问题后,那头大概率会是秒回。

我叹了口气,懒得再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无论是以我的状态,还是我们之间曾存在过的长幼关系……一些事情,总不能吊桥似的在那儿悬着。

「如果是我自作多情,那更好。」

我嘀咕道。

然后趿拉着拖鞋,走进了卫生间。

17

不知是不是巧合。第二天返校路上,我竟在学校旁的公交站台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一清正和三两个女生一道往学校走,右手拎着个简约的黑白色纸袋。

看起来就价格不菲。

我盯着那个纸袋越看越熟悉。

这不是秦一清昨晚发在朋友圈的手术工具包吗?

她怎么带来学校了?难道……不是给陈肆的?

也说不定呢,谁知道陈肆生日几月几号……

而此时,秦一清又恰好拔高了声音,笑骂着些什么。我隐约听到了「礼物」「生日」等等字眼。

几番纠结后,好奇心驱使了我的身体。

我很不要脸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隐蔽地靠近,最后跟到了她们身后。

我就听听这礼物是否跟陈肆有关就好了,阿弥陀佛无意打扰、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默念着,一边竖起耳朵来认真听着。

「你们都没看我昨天发的朋友圈嘛?我真的要生气了,一个个都不带关心我的!」

「这礼物是给一个医生朋友的,不信你看,人家这是个专卖店……」

秦一清一口埋怨的语气,把手中纸袋的标签亮出来给女孩们看。

一个个子稍矮的女生很好奇,「清清姐,那个医生也是这几天过生日啊?帅不帅?」

秦一清轻轻一笑,略得意地挑眉,「当然帅了。他后天过生日,不过他跟我说过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所以你们得帮我保密!」

「哇!帅哥医生叫什么名字?你们关系很好嘛!」矮个子女生继续两眼放光地问。

秦一清皱眉思考了片刻,似乎在想怎么回答。

然后她说:「他叫陈肆,耳东陈,放肆的肆……我们的关系,一般般啦,邻居兼朋友而已。」

「邻居!这关系还一般般啊?……」

周围几个女生立即换上一副吃瓜的表情,问话声此起彼伏。

得到了有效消息,我心满意足地加快脚步离开了。

不过来到教室坐稳,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肆过生日,作为……嗯……虽然我感觉并不像,但陈肆似乎已经认定我们是朋友。

那我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一发不可收拾。自习课我连题都刷不下去了,而是专注地想是否该送礼物。

如果照陈肆的话说,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礼物呢,那肯定是要送的。

况且,退一万步讲,我给他找了这么多麻烦,开到了免费的药,而且他还请我吃了饭……

想到这儿,我忽然沉默了。

人家为我做了这么多,我连送个礼物都犹犹豫豫的。

嗯,忽然觉得自己挺不像人的。

虽然下定了决心要送礼物,可直到中午午休,我仍旧是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怎么了啊殷小姐,心情不好?」坐在我对面的林熙夕嘴里还塞着饭,含混不清地问,「你这可不行啊,和我在一起咋把脸拉这么长呢?」

我摆摆手,脸色依旧忧愁。

林熙夕吸了口饮料,脸色变得有些严肃,「真有事啊?快说说,姐帮你排忧解难。」

我略有些狐疑地看着她,只见她一副很自信的模样,对我挑挑眉。

叹了口气,我还是如实讲了出来。

听完,她很无语地瞥我一眼,「就这?就这?」

我被她夸张的语气气得牙都痒痒,「什么叫就这!我很担心的好不好?」

「你问问他不就行了?欸,不行不行,人家陈医生对你这么好,你得给他个惊喜那才叫礼尚往来。」林熙夕的语气忽的有些八卦,「话说,你真对他没感觉?不能吧,那哥们多帅啊!」

「给谁一个惊喜?」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我回头,陆衍正手抄着口袋,站在那儿。

18

看着那张曾承载了我浓重爱意的脸,我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反胃。

「哟,陆大少爷来了啊?」林熙夕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冷笑,「惊喜给谁也不能够给你啊!」

陆衍被噎了一下,「那你说给谁?」

林熙夕「嘁」了一声,「怎么着?你太平洋警察啊管那么宽?我们家霜霜,是给她的新桃花买的!」

陆衍「噗嗤」地笑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林熙夕被他的表情激得有些气愤,挽挽袖子就要上去理论,「你他丫笑什么呢你,以为自己……」

我连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林熙夕这才看向我,不情愿地停下来。

「陆衍,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平静地开口,「我没有义务平白无故地送你礼物,你也没有理由打听我的礼物送给谁。我们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陆衍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拉起林熙夕离开了。

「我饭都没吃完呢……唉,白瞎了一天的好心情。」林熙夕语气很是哀怨地道。

我有些鄙夷,「都什么时候了?你姐妹被前男友找茬找上门了,你还有心思吃饭!」

「唉,可能他一开始就是听错了,以为你是给他的生日礼物呢。别生气了,生气给魔鬼留余地……」

林熙夕顺毛顺了一半,我便打断了她的话。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的语气。

「他凑什么热闹?人过生日,他也过啊?搞笑。」

林熙夕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后天生日么,你忘了?」

她先前的表情很快变成同情,「怪不得……」

「他后天生日?那不是陈肆……」我刚想反驳,却忽然想起来了些什么,一愣。

还在一起时,陆衍好像是说过,他的生日在后天。

而且,还是很早以前就说了……

「我确实忘了。」我讪讪地笑,又叹口气,「算了……忘没忘反正都一样。」

「反正我也没准备给他买礼物,浪费钱。」

……

此后两天,我转遍了整座城市几乎所有的大型商场,但都没能找到跟陈肆职业相关的礼物。

精疲力竭、腰酸腿疼的我,最后还是选择去奢侈品店买了条围巾。

早知道就不转那么多家商场了,白瞎我几十块打车费,还翘了那么多课。

拎着袋子等车的间隙,我愤愤地想。

然后打开车门,一骨碌坐进出租车里。

「师傅,东三路华庭名邸。」跟师傅招呼了声,我摸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

一条来自陆子扬的动态吸引了我的注意。

「给某人准备的礼物!做人做事别太拼,适当躺平有助缓解压力,防止秃头及英年早猝!」

配图是一架精致的按摩仪。

底下有条陈肆的回复:「?」

我忍不住想笑。

原来陈肆这种忙碌的业界精英,也会刷朋友圈啊。

19

陈肆生日这天,恰好是没课的周末。

我难得起了个大早,拖着还未完全清醒的身体去卫生间洗漱。

收拾得差不多后,紧张的情绪也随之而来。

坐在前往市医院的出租车上,我很是忐忑不安,摩挲着包装袋沿,喉头发干。

他应该不会不在办公室吧?

他会拒收我的礼物吗?

他那层楼很冷清,但愿不会有别人看到。

嘶,什么鬼?我清清白白地送个礼物而已,这叫礼尚往来!别人看见了能咋滴?

胡思乱想一番后,我的心绪似乎平静下来了。

不过,当我站在陈肆办公室门前时,不安又一次卷土重来。

我站在门边,隐约听到门内陈肆清冷的声音。

「今天我状态不好。」

「嗯,推掉吧。不然是对病人不负责任。」

「我没法冷静地看文件。……」

我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这是个什么情况?状态不好?没法冷静?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涔涔而下。

不会吧不会吧,我今天不会撞陈肆枪口上了吧……这过生日,心情还能格外差啊?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犹豫了片刻,选择坐在门口座椅上静观其变。

然而等得我都快睡着了,也没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停下来。

我努力撑起眼皮,细碎的刘海顺势滑在肩边。

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开门声。

我一惊,连忙抬头看去。

门被「咔嗒」一下打开,一身白的陈肆紧抿着唇,缓步走出来。

「哈……哈喽?」我试探着招招手,冲陈肆友好地一笑。然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陈肆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吧?锵锵——!我给你送祝福来啦,这是礼……欸?」

我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话还没说完,陈肆揉了揉额角,一头倒在我肩上。

沉重的呼吸声在我耳畔响起。

我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去推,「陈肆,你起……」

「别动。」他哑声说,「让我靠一会。」

我动作顿了顿。

「不是朋友么?」他语气难得放的很软,还有点儿可怜,「你的朋友患有神经性头痛,需要治疗。」

我试探地开口,「我去给你拿药?……还是叫医生?你这……怎么治?」

「让我靠一会。」

与其说在讲话,不如说是在低吟。

「药方是,让我靠一会。」

20

已是日上三竿。

蝉鸣在梧桐树上响得愈躁,透过窗户,能依稀看见两道互相倚靠着的身影立在三楼走廊里。

有一种莫名的温馨感。如果忽略掉女孩那张沉得像锅底的脸的话。

「陈肆,你醒醒。」

嗯,我就是那个悲催的女孩。

来给塑料朋友送生日礼物,反而被当人肉靠垫靠了十多分钟,还怎么叫都叫不醒,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泻药,我真的会谢好吧。

「腿都站麻了……虽然咱们是朋友,你也不能把我往死里整吧!」

忽然,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敏锐地转头,「你不会睡着了吧?」

「喂?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啊?」

我是真的要裂开了。

残存的理智让我没有当场把陈肆扔地上。我转身,勉强地推开办公室门,「你先去折叠床躺……」

「床呢?」

我不敢置信地擦擦眼睛,确定我没有看花眼。

前几天还满满当当的办公室,现在俨然空荡荡的只剩壳子了。不仅没有沙发和折叠床,就连带靠背的转椅,也被换成了板凳!

「陈肆,你被同事搞了啊?你的床呢!」我摇着陈肆的肩膀,可他睡得死沉,竟怎么也叫不醒。

精疲力尽的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和陈肆面面相觑。

嗯……应该说,和沉睡的陈肆面面相觑。

难道要一直在这守着他?不是吧!我简直想对上天痛哭一场。

我的小说还没追完,洗的衣服还没晾呢……

欸,等等!

灵光乍现,一个念头溜进我的脑海。

「昏迷挂什么科……」我掏出手机开始查百度。在得到准确结果「神经科」后,我如释重负地笑了。

这感情好啊。

就当陈肆睡着了,把他送去神经科,正好还有同事看着他睡觉,还安全……嗯!就这么办!

说干就干,我拖起陈肆,开始在茫茫五层楼的大医院寻找神经科……

「姑娘啊,先不说你没挂号,陈医生他明显就是睡着了,你给他看什么病?赶紧带他回去睡觉吧。」

坐在桌后的男医生不耐烦地摆手,催促我离开,「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我带他回哪儿去啊医生?你就给他看看吧,他自己还说自己神经性头痛呢!」我双手合十恳求道。

然而男医生最终还是把我赶出了诊室,「你不是他女朋友吗?别不好意思了,你是我见的第一个来办公室找他的女人……呃不,女生……」

「我特么的不是啊!」我在诊室外怒吼。

一连问了好几个医生,无一不是拒绝。

甚至还有的露出了八卦的笑容。

只有最后一个年纪稍大点儿的女医生,看上去和蔼友善些,跟我很是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啊,算是我看着在科室成长的。你别看他外表冷漠,其实他心挺好的,只要是他看对了眼的人。这几年,我没见他谈过对象,你别担心……」我欲哭无泪地看向她,「那姐姐你能让他在你这儿睡一会吗?我得回……」

「姑娘啊,这个不行。」女医生笑得很温和,却残忍地冲我摇头。

她又说:「我还是告诉你他家地址吧,我找找,之前记过……嗯,东苑 B 区 31 号楼……」

我盯着她翻找抽屉,掏出一本厚厚的登记本。

然后心如死灰地打开语音备忘录,把地址记下来。

算了,送回家就送回家。

一个男人而已,还能扛不动不成。

就当是这么多天的照顾……还有那声「朋友」的报酬了。

21

「29、30、31……到了,就是这栋。」

我抬起手来擦擦额角的汗,努力转头问女医生:「姐,陈肆他家在几楼来着?」

女医生靠着电梯内壁,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我看看……三楼。」

我按下按键,电梯很快「叮咚」一声抵达三层。

在帮助我把陈肆拖出电梯后,女医生这才拍拍我的肩膀,冲我疲惫而不失友善地一笑。

她语重心长道:「姐就帮你到这了,以后和小陈,你俩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我正在陈肆身上四处摸索着家门钥匙,听到女医生的话,不免汗颜。

「姐,你到底为啥这么撮合我们俩啊?其实我跟陈肆根本不算熟的,你也不怕我骗他钱……」

一番比对后,我找到了合适的钥匙。

「咔嗒」一声,钥匙插进了锁孔,身后的女医生也同时开口,「小殷啊,我知道,你不会的。」她突然很温柔地一笑,我随之疑惑地抬起头。

 

下一秒,电梯门关合,女医生的脸消失在我面前。

卖力把陈肆拽进家门的同时,我还在自顾自嘀咕:「我怎么没记得,我说过我叫殷霜旦呢……」

但面前的形势不容我多想。

看着被我放倒在地,平躺着的陈肆,我再次垂下眼,开始思考应该用什么姿势移动这个一米八多的大男人。

抱起来,不太现实。

像刚才那么抬着……更不可能了。

嗯……

算了,要不就这么挟着腋窝拖吧。

我环顾了陈肆家的客厅一圈。地板看上去还不算脏,大概是陈肆经常打扫的缘故。

装修以淡灰色的色调为主,很符合他寡淡的风格。

我撇了撇嘴,一把拽起陈肆的两条胳膊,拉车似的开始四处寻找卧室。

所幸,陈肆的家不算太大。

一间主卧一间客房,很顺利地被我找到了。

终于把陈肆安置好了,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被汗浸透的刘海。

累死老娘了。

这可是昨天刚洗的头,呜呜呜。

捋了一把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发型,我悲痛欲绝地起身,去找卫生间照镜子。

对着洗手台把刘海浅浅洗了洗,又偷偷抽了两张抽纸擦擦汗,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离开。

然而,在路过主卧时,手腕却被一把拽住。

我转头看去,陈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倚着卧室门框,眼神幽幽地看我。

「你醒了?」眼神相撞,我愣了片刻。想到自己刚才着急忙慌的模样,又忍不住小声埋怨。

「拖了一路都没醒,我去卫生间照个镜子的功夫,你就恢复正常了,真奇……」

抱怨的空当,我的眼神掠过他的裤脚。

看到他被我拖拽而蹭上的一裤筒灰,我沉默了。

有点尴尬。

不对吧,地上有那么脏吗?

我讪讪地笑了笑,「算了算了,没事我就先走了哈陈医生……哦不,陈肆。我还有事,天不早了,拜拜!」

说完,我就开始往门口处悄无声息地退。

然而话音刚落,陈肆便淡淡道:「不着急。」

「等我一会,我送你。」

22

不等我拒绝,陈肆便转身进了主卧。

本想趁陈肆不在跟前时悄悄溜走,奈何他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般,很快便换好衣服出来了。

用龟速刚刚挪到大门口的我……

「走吧。」他什么也没看到似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门把手,再推开门。

我紧随其后跟出来,按下电梯。

陈肆系鞋带的空当,我默默注视着他的发型。

究竟是怎么做到不对着镜子就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佩服……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他便抬起了头,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你要看的话,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我哪看了,我只是……」心思被戳穿,我嘴硬得想反驳,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咔嗒」一下,302 户门被打开。

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秦一清,出现在我面前。

面面相觑,我们都傻了——当然,陈肆除外。

此时他正按开了电梯门,面无表情且没什么语气地催促我,「不准备上来?」

「再过一会儿就该晚高峰了,路上很堵。」

我略有些歉意地冲秦一清笑了笑,连忙进了电梯。

秦一清的表情俨然是没转过脑筋来。此时,她终于想起来问问题了:「殷霜旦?你怎么在这?」

「不对啊,你怎么会在陈肆哥家里?你们……」

我说我是送他回家来的,你信吗。

听着她尖锐的喊声回荡在楼道里,我打了个冷颤,战战兢兢地看向一旁的陈肆。

他也正表情寡淡地注视着我。

这时候,电梯恰好「叮咚」一声到楼层了。

他率先出了电梯,我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脑袋里却还在自动播放方才秦一清的话。

看来她是真的喜欢陈肆啊。

完了,这是不是算结下梁子了?

一个陆衍不够,又来一个秦一清……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我捂脸,绝望地想。

直到拉开车门上了车,我仍专注在沉浸式悲伤中,以至于陈肆叫了我两声我才反应过来。

「你刚才跟我说话吗?」我挠头,有些尴尬。

他瞥了我一眼,「你觉得呢?」

「看你表情,是在想什么想得这么投入?」他手握方向盘,语气淡淡地问。

我苦着脸,下意识地回答:「对啊……」

反应过来,想改口却来不及了。

不过看着陈肆的表情,俨然一副「我早就料到你是这么想的了」,是怎么回事?

我叹了口气,索性找陈肆倾诉起来,「等明天回学校,肯定又有一堆麻烦事……唉。」

陈肆不为所动,专心开着车。

甚至红绿灯的间隙,也只是淡淡斜了我一眼。

看着他寡淡的表情,我忽然有些恶趣味地问:「话说,秦一清应该喜欢你吧?」

「听说你们做邻居好久了,真的假的啊?」

「陆子扬说秦一清住在你隔壁……噢对了,上次在学校见到你,你是替陆子扬顶班去的吧!」

「我还以为你是学校新来的,暂时看管校医室呢,毕竟陆子扬在任期间真的是天天摸鱼,哈哈哈。」

「对了,你喜不喜欢秦一清啊?其实吧,我觉得她挺漂……」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就有合不拢的趋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已问了许多问题。

以至于问到了最后一句,陈肆低低地笑出声时,我才堪堪反应过来。

嗯,问题好像有点多了。

而且……好像被他误解了什么?

23

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拐进卧室,瘫在床上。

拿起手机的同时,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嘶,还是滚烫滚烫的。

殷霜旦你可真没出息……

我这么想着,大脑却不由自主陷进了回忆。

十几分钟前,坐在陈肆的宝马 M8 上,我问完了那个不合时宜的、让我羞耻度爆表的问题。

陈肆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我面红耳赤地转过脑袋去,脸朝车窗外看着不断后退的风景,「我什么也没说,你刚才听错了。」

车厢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我尴尬的一动不敢动,用余光偷瞄着陈肆。他却只是专心开着车,压根没什么动静。

浅淡地笑过了几声后,他就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处事不惊的平静表情。

除了微勾的嘴角,和深邃得不知在思考什么的眼神以外。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丝丝缕缕的失落感。

或许是空调温度太舒服的缘故,我仅仅是这么靠着座椅,片刻间竟也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间,我的身体猛一阵前倾。

然后是陈肆的声音,「下车吧,到了。」

我揉着眼睛拉开车门,刚刚迈出去一条腿,却听见背后他淡淡道:「不喜欢秦一清,也不觉得她漂亮。」他的声音很轻,我却莫名听出了几丝撩人的低哑,「你要是不说的话,我甚至注意不到隔壁住着她。」

我的眼里染上一丝愉悦,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

「陈医生,没想到你也这么油嘴滑舌呀。」我眼睛弯弯,语气也很是雀跃。

他挑挑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是么?我还以为,这么说你的心情会变得更好些。」

我愣了。

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爆红的脸颊。

「上楼吧,到了给我回个信息。」他单手握着方向盘,轻轻扬了扬下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

陈肆又被我逗笑了。说完再见后,他很配合地冲我挥了挥手。

我瞪他一眼,愤愤地关上车门。

转过身,尽量迈大步,平稳地往回走,好让自己看上去有面儿一点。

有点儿中二,但我乐意。

谁让今天那么丢脸的……

于是中二的我在回到家以后,连报备都没跟陈肆报备,就自顾自地刷起了短视频。

这时,手机忽然一震。锁屏上显出一条消息。

陈肆:「还没问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准备回复的我一愣。

抬起手,后知后觉地打开背包,看见里面赫然装着那条被我作为礼物的奢侈品围巾。

我:「……我如果说,今天是去给你送礼物的,你信吗?」我咬着嘴唇,默默敲字。

「信。」陈肆回。

随后他又发一句,「放我家了?」

我有气无力地继续敲字,「我给带回来了……」

24

「A 大已到站,请旅客从后门下车……」

随着人流挤下车,往学校方向走着时,我刚刚开始运转的大脑还未完全苏醒。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还沉浸在昨天与陈肆聊微信的画面里……

我紧了紧书包肩带,踏进校门,不忘胡思乱想。

昨天跟陈肆约了周末科室见,要记得别忘了把礼物带上,嗯,别忘了。

绕过后广场,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

这次希望他别再昏睡过去了,扛一个大男人回家是真的很伤元气的。想想都累……

我左拐右拐来到楼梯前,迈上台阶。

生日礼物等到一周后才送给过生日的人,不怪陈肆,我都有被我自己无语到。

脚步停在教室门口。

我抬手,推开门。

不停运转着的大脑,在触碰到周遭同学们鄙夷的视线之后,瞬间停止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疑惑,嘈杂的议论声便光速袭来。

「她怎么还好意思来上学啊!」

「嫁进豪门还需要找工作吗?挤占别人的位置,呵呵。」

「拜托,人家大款也不是没脑子的啊,能傻得让她巴巴往上贴呀?」

「普信死了,平时还那么清高……」

……

我皱着眉,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

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怎么了?他们为什么都这么说?」我轻轻歪过头去,向身旁一位平时关系还算好的女生问。

她有些无奈又有些责怪地看我一眼,「你说你,成绩这么好,何必要找什么金主呢?这下被那个绿茶秦一清抓到把柄了吧……」

我很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秦一清说什么了?」

女生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悻悻地噤了声。

「你自己问吧。」她指了指我身后。

我回头,秦一清正用一种胜利者的骄傲姿态,微微笑着看向我。

我发誓此时我的表情无比平静。

但因为疑惑和周遭愈发吵嚷的议论声,我还是加快了几分脚步,来到秦一清桌前。

「秦一清,我不知道你散布了什么谣言,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教室里有监控,我有能力报警并告你诽谤!」

听到「报警」两字,秦一清的眼中很明显地闪过一丝慌乱,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一昂头,「你愿意报警就报好了啊,我从来不说谎。大家都看到了,有图有真相!我只是看不惯你的行为而已……」

说完,她打开手机相册,亮出来给我看。

相册里,不仅有讲堂里陈肆站在我身旁聊天的画面,还有我跟他一起站在电梯前的情景。

「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和大名鼎鼎的陈医生一起进出公寓楼,霜霜你怎么能这样?」她故作叹息状。

我心里只觉得荒唐,「我们不能是朋友么?再者说,你我都已经满十八岁了,是成年人。就算是谈恋爱,你凭什么说我傍大款?」

她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驳,「陈肆医生这么出名,谁不知道他年轻有为还有钱?你就是傍……」

话还没说完,头发稀疏的老教授就出现在门口。

他瞥到秦一清手里拿着的手机,厉声打断,「秦一清!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规矩?在我的课上,不允许使用电子设备!交过来!」

秦一清被吓了一跳。

但想藏已经来不及了。她灰溜溜地起身,拿着手机一步步挪过去。

教授接过手机,亮着的屏幕中有着什么内容,他却一眼都没看。

他又问:「刚才一个个的吵什么?不想上我的课,趁早回家去!」

众人都不敢吱声。

趁着没人留意,我悄悄挪回了座位上。放下包,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心里乱糟糟的。

25

谣言传播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快。

短短一两天时间,系里不少人都听说了「隔壁班有个姓殷的女生被包养」的传闻。

幸运的是,他们还没认出我长什么样子。

因此,在与林熙夕结伴路过走廊、听到议论声时,我都会死命攥紧林熙夕的衣袖,防止她一时冲动上去跟他们理论起来。

起先我尝试了报警,然而警察到来时,学校监控室中那日的录像竟「离奇」消失了。

他们最终,只是被「批评教育」了一顿而已。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懂得了要保留有效证据后,我又试着用手机录音。

然而又行不通。

手机面积过大,放在明显的地方容易被发现,藏得隐蔽了,录音效果又太差。

最后我从网上订了一只小型录音笔,打算等到了之后再不声不响地搞证据。

怎么样,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理智、很坚强?

每每被鄙夷的眼神注视时,不小心听到别人「无意」的议论声时,我都这么安慰自己。

几句谣言而已,又没人敢欺负我。

几句谣言而已,又没人敢欺负我。

几句谣言而已,又没人敢欺负我。

……

算了,不逞强了。

被冷落,被鄙视,被阴阳怪气评论的感觉,其实我都很介意。

还记得昨天下课后,别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时,陆衍三步并两步、明晃晃走到我桌前。

我愣愣地看他。

说实话,感动是有一点。

或许是因为在别人的衬托下,他那直直看过来的眼神格外耀眼吧。

于是,正兀自想着的我,被陆衍冷冷打断。

「别报警了,行不通,你知道的。」他的眼神在教室四周流转,但就是不看我,「而且,你就算报警,也不会对秦一清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说到这儿,我还听不明白就不太像话了。

我很友善地冲他扬了扬嘴角,「陆衍,你不会是来求我别报警抓秦一清的吧?」

「求?我还用不着求你吧,至于我管不管得了这件事,我不认为你不懂。」他似乎被我激怒了。

「差不多得了,对你我都好。毕竟在一起过,我不想亲手弄你,殷霜旦。」他说。

我被气笑了,上去就是一句,「陆衍你脑子里装的都是翔吗?」

「你认为我爸妈都是吃软饭的?你敢平白无故动我,都用不着我爹妈,110 就可以送你进去了。」

我又抬起手,指了指教室另一头,「现在滚吧,秦一清我是不会放过的。不过我猜,你也没有不让她进局子的能力吧?」

「放心,她该遭的报应一样都不会落下。」

陆衍不出所料地被我气走了。

我恹恹地趴在课桌上,不想说话。

不知不觉间,教室里的人已所剩无几了。

透过窗户,望向昏黄的月亮,我竟然有点儿想哭。

但眼泪还没挤出来几滴呢,林熙夕在走廊外边煞风景的叫喊声便打破了这伤感的氛围。

「霜霜,你还没收拾完啊?」

「快点吧,公交车走了咱们可得走回家啊!」

「听见没有!欸,姓殷的你不会走了吧?」

推开教室门,我看到背对着我的林熙夕,正仰着脑袋持续发力中,「我限你十秒!十、七、四……」

「限你大爷啊,走了!」我拽了拽林熙夕身后拖得老长的书包带,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你最近怎么老飚脏话啊!」她一脸的不满。

不过随即又转为惊奇,「不过你走路竟然没声?」

「谁知道呢?」我嘟囔道。

然后低下头,不声不响地踢起了路旁的石子。

26

第二天,自习室里。

我正准备缩进角落趴桌睡觉,手机却忽然一震。

一个很出乎意料的人,给我发了条消息。

陆大哥:「你最近忙不忙?来一趟校医室呗,找你问点事哦(/ω\)」

我一脸懵逼。

「陆大哥?被盗号了?」我很怀疑地问。

那头很快回复,「没有!而且不是都让你叫我陆子扬了嘛。谁想被喊哥啊?显老!」

陆子扬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讲话了?

我感觉三观都被震碎了。

但出于先前的种种,我还是很快答应下来。

「好吧,我这就过去……但你为啥这么说话啊?」

陆大哥:「怕你不回(。ì _ í。)」

……

为什么会产生「频繁使用颜文字别人就会秒回消息」的错觉啊?

腹诽不断,我把手机收进了口袋,还是默默往校医室去了。

推开门,陆子扬正翘着二郎腿,全神贯注地打游戏。

时不时还来两句,「狙他啊!4 号你**瞎了?」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陆子扬。

余光瞥到我推开门时,陆子扬很明显地吓了一跳。胳膊猛一抖,手机差点给摔了。

他迅速把屏幕倒扣在桌上,脸上表情变为往常。

「最近怎么样?」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里的钢笔,手托脸看向我。

我顿了顿,然后表情故作轻松地答,「还好啊。」

「是吗?」仍旧是那副纨绔模样,但我却莫名感觉陆子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穿透力,「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不太好。」

我抿紧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麻烦我。」他紧紧盯着我,「但如果抛掉前男友哥哥的身份,只把我当做朋友呢?」

「把你遇到的麻烦跟我说说,行不行?」

听完他的话,我抬起头。

看着他半晌,我才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有点误会而已。」

「我已经在收集证据了,而且时间一长,谣言也会不攻自破。他们说他们的,我又不会掉几块肉。」

陆子扬没有说话。

安静许久后,他又勾了勾唇,「比起告诉我没事,我更希望你跟我说,在哪些地方我能帮上忙。」

听着陆子扬看似随意实则倔强的语气,不知怎么的,我的眼圈渐渐泛红了。

我回过身,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纸袋,递给他。

「陆大哥,帮我把这个给陈肆吧。」我轻声说。

陆子扬皱眉,疑惑地接过。

打开来,里面是一条叠得整齐的围巾。

27

「咚咚。」

是指节急促敲击在木板门上的声音。

陈肆搁下手中的笔,转而靠在椅背上,心里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进来吧。」

推开门,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陆子扬懒懒倚在墙边。

许是猜到了他来,陈肆动都没动一下。

「有事赶紧说,等会我还有场手术。」他疲倦地抬起手,按了按额角。

陆子扬起身,不客气地迈步进来。

然后直直在用来待客的皮沙发前坐下。

他把手里拎的袋子往桌上随意一扔,「殷霜旦,她让我给你的。」

在捕捉到「殷霜旦」三个字后,陈肆终于掀起眼皮来看了陆子扬一眼。

「事先说明,你爱信不信。」陆子扬把玩着手里刚摘下的尾戒道。

他散漫地靠在沙发背上,又略带讽意地开口,「看来最近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你真是一点不了解。」

「我还真不知道我需要了解什么,不如你给我科普一下?」陈肆语气淡淡。

陆子扬冷笑一声,「她被秦一清搞了。」

「现在几乎全校人都知道,她和你——哦,说错了,是和某个有钱的金主有一腿。」

陈肆抬眼,紧皱着眉。

「你说的是真的?」

暖暖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然而透过铁丝网后,被滤得只剩下寒冷。

28

「林熙夕,你跟我说实话。」

此时的我,正咬牙切齿地捏着身旁林熙夕的脸,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是他的讲座?」

正站在大讲堂中央,一身白衬衫却眉目疏离的男人,俨然是我避如蛇蝎了好几天的陈肆。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竟看到陈肆的目光扫了过来,恰好落在我身上。

不过很快,那道目光便离开了。

陈肆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继续讲他的。

「冤枉啊!我是真不知道嘛。」林熙夕满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陆衍他哥联系我让我来的……」

我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你说陆子扬?」

林熙夕忙点头称是。

「他不是早就在校医室吗,逛街那时候他就知道我们是闺蜜。」像是想到什么般,她又瞪大了眼睛,「等等……你不会不知道陆子扬是校医吧?」

我脑袋里乱得像一锅浆糊。

林熙夕仍处于震惊中,「陆子扬在校医室我们都知道,他不告诉你图啥呢?而且还找我问过你……」

「停停停,我知道。」我赶紧打断她没完没了的絮叨,「我早就知道,你快别念那紧箍咒了……」

「霜霜。」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我头顶响起。

我心跳不知怎么的,竟停跳了一拍。

抬头看去,陈肆手抄口袋,静静站在我桌旁。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我们所在的区域内了。而其他班级的位置俨然空空如也。

「我刚刚跟主任说了,留下部分同学单独交流一下学术问题。」他声音平淡。

像你这种级别的大医生,能跟我们这些学生有问题交流吗。

更何况我们都不是医学专业的。

到了这时候,我竟然还在为陈肆的一个拙劣借口而感到好笑。

感觉到四周视线汇集的我,有些坐立不安。

「你别叫我霜霜……」我弱弱道。

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明明都告诫过自己,远离陈肆远离是非。

可现在我的腿却像灌了铅,沉得丝毫迈不开。

真丢人。

陈肆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说过了,我们是朋友。」

「虽然他们将我们误会成了其他关系。」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但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不介意让他们的误会再深一点。」

「如果你允许的话……」

「允许的话……」

陈肆的声音像一记惊雷在我脑海中回响,身后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陈肆哥,我终于见到你了。我给你寄了一份礼物,你没收到吗?」

秦一清从我身后绕了过去,急匆匆来到陈肆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袖。

而陈肆神色渐渐淡下来,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掏出酒精湿巾擦了擦方才秦一清触碰的地方。

秦一清愣了。

她的表情很快由白转红,「陈肆哥,你干嘛?」

「或许,是我以前没有跟你说清楚?」他慢条斯理地瞥她一眼,「不好意思,请允许我再说一遍。」

「秦一清,你的很多行为在我看来属于死缠烂打。希望你学会自珍自爱。」

「还有,如果你不为你所做的一切错误行为买单的话,我会帮助你联系你的父母。」

听完这些,秦一清顿时像受了很大打击一般,抹着泪要走。

陈肆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明天之前,希望你能做出相应补偿。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说说而已。」

我已经看傻了。

林熙夕在一旁吃瓜吃得正来劲儿,「哇靠,太帅了吧!陈肆还挺男人的……欸不对,霜霜你别因此被全身心蛊惑了啊,他自己惹的事也应该他买单。」

「不过,你说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29

大概是一时脑抽了吧。

看到陈肆与秦一清的修罗场情景,我内心的第一感受竟不是「爽」,而是忐忑。

然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我钻进椅子下部的空隙,一溜烟跑出了大讲堂的后门。

找了处石椅坐下来,听着绿植间稀疏的蝉鸣声,我却只觉得头痛。

陈肆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朋友的话,有必要专门跑一趟为我出头么?

一个猜想浮现在我的脑海。但我不敢确认,甚至不敢仔细去考究。

本来都下过决心不再来往了……

暗自想着,身后忽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我回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悠悠出现在我的面前。

「现在可是上课时间,怎么逃课啊?」陆子扬把指间的烟掐灭,但余韵还是熏得我打了个喷嚏。

我皱眉,「第一次见你抽烟啊,陆大哥。」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抽点儿。」他轻佻地笑了声,「而且,你见哪个成年男人不抽烟啊?」

「陈肆就不抽……」我小声嘀咕。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陈肆」二字时,我看到陆子扬的瞳孔很明显地一黯。

不过转瞬即逝,他又散漫地向前迈了两步。

身体倚靠在近处一棵梧桐的树干上,他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因为陈肆才出来透气的?」

我愣了愣,犹豫地点头。

陆子扬点起一根烟,「在纠结什么?你对他的感觉?」

「没有!」我矢口否认。

然而内心却有一种被抓包的慌乱感,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说谎不是好小孩。」陆子扬垂下眼,「没什么可害怕的,陈肆也只是个正常男人。」

「跟那个浑小子在一起时,我看你的安全距离把握得挺好,没必要担心。」

他耸了耸肩,起身,看来是要离开。

看着陆子扬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多大的人了,纠结感情那点儿破事,还得要别人帮忙指出利弊,真有够幼稚。

陆子扬说得对。大不了谈个恋爱嘛,有什么好怕的。况且,跟这种级别的大帅哥谈恋爱,我是赚了啊。

我终于露出一个释怀的笑。

左拐右拐回到讲堂,人群早已散尽,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收拾着残局。

趁着这会儿恋爱脑上头,我掏出手机,一鼓作气地打出行字:「我允许。」

打完后,我才反应过来似的忽然泄气。

陈肆都不一定记得这句话,我就发一个「我允许」,任谁看了都会摸不着头脑的吧。

不行不行,撤回撤回。

我长按住消息的瞬间,那头回过来一条语音:「我的荣幸。」

语气依旧淡淡,我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愉悦。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俨然装着陈肆的工作台,还摆了一份还没签完的协议书。

配文:「汇报行程,工作中。」

我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发的是什么意思,红着脸呐呐地回了条语音。

「陈医生,幼不幼稚啊……」

30

夜风透过落地窗吹进来,刮起我湿漉漉的发尾。

客厅空荡荡的,我趴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还动不动举起手机来看一眼。

这时,伴随消息提示音,屏幕忽然亮起。我眼睛一亮,忙不迭直起身点开看去。

嘻嘻:「霜霜,明天咱们有课吗?」

……是林熙夕啊。

我垂头丧气地撇撇嘴,「当然没有!」

「欸,你平时不是养生吗?还不睡觉等谁呢?」林熙夕配了个吃瓜的表情包,这样回道。

「没等谁,睡了拜拜。」

消息送达后,我愤愤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谁再给我发消息我都不回了!

我在心里发誓。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是内容!我都不可能再……欸?屏幕怎么又亮了?

「Dr.陈邀请你视频通话」

我愣了一瞬,飞扑过去接电话。内心那没来由的欣喜都快溢出来了。

「听得见么?」

屏幕那头黑漆漆的,陈肆眼镜的金丝框显得微亮。

「嗯嗯嗯,听得见。」我的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

随即又好奇道:「这是在哪儿?看着好黑啊。」

陈肆那端镜头一顿,随即切换成了远景。眼前是个空荡又略显荒芜的后院,还有扇敞开的大门。

「刚下班,准备回家。」他的声音淡得有些虚幻。

我抿着唇,乖乖点头。

然后,我眼看着他把手机固定好后,一抬腿跨上摩托车,戴好头盔,拧动车把开始行进。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他的宝马 M8,「你没开车呀?」

陈肆的声音闷在头盔里,听着竟平白地低哑撩人了几分,「吃一堑长一智,你给我长的教训。」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刚才的紧张感也一扫而空。

「我那次是帮了你的忙,你说得怎么像是我害你迟到一样……」

陈肆没有说话。

然而,我很明显地看到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

……

自那天起,我们的电话频率成了每晚一通。

打电话的场景,也通常都是,陈肆在下班的路上,我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而我也从刚开始什么话都不好意思说的模样,变成了分享欲日渐强烈的大话唠。

某天,面对模糊的镜头,我忽然有点儿落寞,「陈肆,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网恋啊?」

明知道屏幕那头是个大帅哥,除了周末偶尔在医院会面,其他时候都只能看摸不着。

唉,这也算人生一大悲哀了……

「你觉得像?」

陈肆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于是,第二天下课后,在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我看到了一个骑着狂野的摩托车,却身着白衬衫,一副斯文败类相的熟悉身影。

此时,他正挑了挑眉间的金丝框眼镜,在手机上敲击了些什么。

下一刻,我的手机一震。

掏出来看,是来自陈肆的新消息:「周五是不是没有晚课?」

我默默咽了口口水,轻拍身侧的林熙夕。

「你别玩手机了,好好看路,我今天有点事不跟你去公交站了啊!」

林熙夕一脸懵地抬头。

我还没来得及捂眼,她便已看到了不远处的陈肆。

「哦~你快去忙吧!」林熙夕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刚想反驳,余光却见陈肆神情淡然地冲我招了招手。

……

算了,毁灭吧。

31

我一路小跑,匆忙来到陈肆跟前。

「陈肆,你怎么来了啊?」

我边探头张望着四周边问。

陈肆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

不知怎么的,我竟从他那一如往常的平静表情里面,看出了几分不悦。

嗯……肯定是听高数把脑袋听晕了。

我胡思乱想着,陈肆却忽然开口,「我来接你你很不乐意?怕被谁看到?」

我一顿,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哪只眼睛看到我不乐意了?」我撇了撇嘴,抬脚跨上摩托车后座,「我很高兴的好不好。」

陈肆面色微冷,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呵呵。」

然后从车筐里掏出一个粉色头盔来,递给我。

我盯着陈肆,忽然无奈地扬起嘴角。

这是在一起后,第二次感受到这位清冷大医生的幼稚了。

陈肆转动车把,摩托车嗡嗡响着启动。

我趔趄了下,忙不迭抱紧陈肆精瘦的腰。

然后,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人一僵。

我顿时感觉有些好笑,「陈医生,以前没有女生这么抱过你啊?」

片刻沉默。

耳边风声呼啸。

身前忽然传来了陈肆淡淡的声音,「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前男友是陆衍。」

语气沉沉的,听起来莫名很低落。

我静默了一会儿。

又见识了陈肆新的一面:老男人装可怜。

「你认识陆衍?」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那你以前也没问过我嘛,我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陈肆头也不回地道:「陆衍是陆子扬的弟弟,你猜我们认不认识?」

……

陈肆这人,还真是能把人堵的无话可说。

我郁闷地瞪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不就行了……我们俩早都分手了,他也有新女朋友了啊。」

随后,我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仰起脑袋反驳。

「而且,你也没告诉过我你的感情经历啊!」

恰逢红灯,陈肆抬手紧住刹车,停下来。

见他不说话,我又戳了戳他的后腰,「你倒是说啊,感情经历很丰富对吧……」

好嘛,争风吃醋的那个变成我了。

老男人感情经历都很丰富,嗯,不能生气。

我安慰着自己,却越想越生气。

刚想抬手继续戳,陈肆便将车子往路边一停。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家了。

他干脆利落地摘下头盔,下车,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然后一揽臂把车上的我搂进怀里。

我的脸被憋得通红,挣扎着想下来。

「没有过感情经历。」

他的语气沉闷,每个字却都像只跳窜着的梅花鹿撞进我心底。

我一愣,抬头看他。

然后推开他,努力装出淡定的模样,忍住横冲直撞的笑意,「你骗鬼呢?」

我转过身,偷偷用余光看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没感情经历啊……你说实话我不会介意的。」

「不信?」陈肆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没谈过,你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我的嗅觉有排异性,闻不到除了你之外任何人的味道。」

陆子扬:我作证!陈肆这人有矫情病,从小就说哪个女人的味道,他闻了都想吐!

32

「医生大人,你真没谈过啊?」

回家后,我犹豫再三,还是把这条消息发了出去。

那头很快回复。

「没有。」

顺带一句:「以后放学了,记得在路边等我。」

我一怔:「不用了吧,耽误你工作的。」

「送你回家也在我的休息时间内,晚班之前我一般都在家补觉,不存在什么耽误。」他回。

我发过去一个点头的表情包。

然后捧着手机,趴在沙发上轻晃脑袋。

晃着晃着,就不自觉地偷笑起来。

……

不过,不得不说,陈肆这个人很守信。

自他说了放学等我后,就一次也没来迟过,哪怕来不了也会提前半天告知。

甚至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的这天。

我和林熙夕都没带伞的习惯,就一如往常地用书包护住脑袋闯进雨里。

本想直奔公交站,然而心里一阵莫名的不安,还是带领我拐到往常等待陈肆的路牙石旁。

果不其然,一辆熟悉的摩托车停在那儿。

陈肆今天穿了件黑衬衫,被雨淋得紧贴身体,显出精瘦的腰背线条来。

我看了,脸不自觉一红。

「哎哟,自己男人还不好意思看啦?」林熙夕看着我的表情变化,在旁揶揄道。

我瞪她一眼,把她推到一边,「你别乱说啊,赶紧赶公交去吧,拜拜不送!」

林熙夕啧声不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我三步并两步,蹦蹦跳跳地来到陈肆身后,笑弯着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肆回过头,先前淡淡的表情在看到我后一瞬间崩裂开来。

「就不知道穿件雨衣?」他皱着眉,把早早脱在了一旁、因而没被淋湿的白大褂披在我头顶。

「上车。」

熟悉的雪松香覆盖了我的鼻尖。

我脸一红,把外套扒拉下来盖在陈肆身上,「你穿吧!我经常这样,一点事都没有。」

「你看你穿的这样,守不守男德啊?身材这么好小心被别人看到了嗷。」

眼看着陈肆脸色沉得快要滴出墨来了,我连忙用埋怨的语气先发制人。

于是乎,陈肆很成功地被气笑了,「不守男德?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评价。」

见我不穿,他便把大褂往我身后一塞,拧动车把。

我张嘴,雨水先一步无情地灌进嘴里。

……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呢。

我静静地靠在陈肆背上,打了个冷颤。

冻死了……而且越靠越困是怎么回事……

看着周遭不怎么熟悉的路,我有些思考不过来,「陈医生,你好像走错路了。」

话一出口,嗓音嘶哑得都把我自己给惊着了。

「刚才是谁说的自己一点事没有?」他的语气淡得如风,「在我家等我一会,我给你找感冒药。」

我的脑袋好像生了锈,只得乖乖点头。

陈肆的家似乎离得很近,约莫几分钟便到了。

「下车。」陈肆微微皱眉,「还能不能自己走?」

我不说话,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昏昏沉沉间,我听到陈肆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一把背起我,停车,推开楼道门,按电梯。

……

「陈肆,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啊?」

趴在陈肆背上,我其实已经醒了大半。

但在刚才想下来并且说自己没事时,还是被陈肆按住了,并加以「你是医生么?」的质问。

背就背吧,反正又不是我累,哼哼……

陈肆面不改色地掏出钥匙,伸入锁孔,「上次跟你说了还是不信?我确实闻不了别人的味道。」

「那还有呢?」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指尖的发梢,百无聊赖地问。

陈肆缓缓进屋,把我放在了沙发上。

「大概因为,以前我对感情没有兴趣,并且认为很浪费时间吧。」

他在橱柜前蹲下来,慢条斯理地拆了包感冒冲剂开始冲泡。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随即,他缓步走过来,把药放在我身侧。

「客房里有我的衬衫和西裤,基本都是没穿过的。我去主卧换衣服,有事叫我就可以。」

33

「陈肆,我换完啦。」

我理了理身上宽大的白衬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唤了一声。

然后推开门,乖乖地站在那儿。

陈肆也换过了衣服,虽然还是简单的冷色调家居衣裤,但整个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

我喊他,他便敛眉看过来。

眼神在我脸上流连片刻,良久无声。

直到他拧着眉抬手,缓缓按了按太阳穴。

「你不舒服吗?」我有些忐忑地问,「我知道药在哪,要不我去帮你冲……」

「不用了,过来。」

他淡淡道。

我有些奇怪,「不用帮你拿药吗?你也淋雨了。」

他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不用拿药,你过来就可以。」

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在床畔站定,我的耳边骤然响起陈肆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声。

「躺下。」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愣住了。

良久,我没有作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肆的呼吸顷刻间放缓了些。

他紧接着又说:「躺下,可以么?」

语气仍然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

「会……会不会太快了点儿?」我听见自己这样问。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陈肆微微皱着眉,问:「什么?」

这次算是下定决心了,我的脑袋此时摇得很像只拨浪鼓。

「不行。」我语气沉甸甸的,「陈肆,现在不行。」

陈肆也怔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坚定地拒绝。

「为什么?」他的语气凉得很冻人,「你是我女朋友,只是躺一会儿也不行?」

他闭上眼睛,疲惫地按了按眉角。

「我很累,霜霜。」

有一瞬间犹豫。

然而我还是听见,自己坚定地说,我不会的。

陈肆很疲惫,从而导致心情也不太好。

我早都看出来了。

于是,我答话后,他颇讽刺地笑了声。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并不太想跟我共处同一屋檐下呢?」

我没有说话。

呵呵,终于露出真实面目了。

之前还说什么没谈过恋爱,只喜欢我一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尤其是这种久经情场的老男人。

看着眼前他这副陌生的表情,我心里凉了半截,语气也凉凉道,「你感觉的没错。」

「那你走啊。」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动过怒的陈肆,此刻拔高了声音抬手指着门外,表情更是冷淡得可怕。

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就走!」

然后一把拉开卧室门,一股脑冲出去。

紧接着是「咣」一声,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陈肆按了按额角。

他转过脑袋,看向窗外。

雨声淅沥,丝毫没有比刚刚小半分。

「该死……」

这大概是陈肆冷静自持的人生里,头一次爆粗口。

然后,他起身,头也不回便出了门。

34

扫了辆共享单车,我边听着被雨声扰得模糊的导航声,边往家赶去。

脑海里,随之回溯到很久以前。

跟陆衍在一起时,我们也曾手拉着手,走进过很多家甜品店。

一次,昏黄的灯光下,他沉着眸子欺身过来,亲着我,手指透过衣服覆上我的小腹。

我顿时一把推开他,警惕地起身退了好几步。

「陆衍,你不要越界,我们只是男女朋友而已。」

自那次后,我和陆衍间就有了明显的隔阂。

可能,我本来就是个封建的老古董吧。

陆衍这么想,陈肆这么想。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我不适合谈恋爱。

我真的,不适合谈恋爱。

「您在非停车点停车,请支付调度费 15 元。」

恍惚间把车停在楼道口,我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提醒,一整天的难过瞬间涌上心头。

站在楼道里,我半蹲着泣不成声。

「老娘再也不谈恋爱了!呜呜呜呜呜!」

……

那天我痛哭了一场,从楼道哭到家门口,又从家门外哭到门内。

然后,我抹着泪掏出手机,删掉了陈肆所有的联系方式,又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妈,我想住校了,每天回家太浪费时间了,而且都交不到朋友……」

最终,我与爸妈约定好了,以后每晚睡在宿舍。

虽然很难承认,但我确实是为了暂时逃避这一片狼藉的现实生活。

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我成功分到了空宿舍里的一张床,并且拉拢到了一周只住宿一天的林熙夕跟我一起睡宿舍。

「我说,你们真的分了啊?」

某个周五的傍晚,林熙夕坐在床尾磕瓜子,一脸好奇地问我。

我叠被褥的手顿了顿,「早就分了。」

林熙夕又问:「对陈肆,一点感情都没了?」

我斜着眼瞥了瞥她,慢条斯理地点头。

「不可能,不信!」她双手叉腰,「刚才我都没说你跟谁呢,你就知道是陈肆了!你肯定没放下!」

我白了她一眼。

「你爱信不信……我们是和平分手,陈肆那么优秀的人,没有我打扰之后肯定会过得更好喽。」

我长长地喟叹一声。

其实说舍不得,确实有一点。

那天的事我后来也想过,如果陈肆说的都是真的——他没谈过恋爱,也没什么经验。

也有可能,他是真的只想陪我躺会儿呢。

那天我是有点冲动,不过,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陈肆那种精英人士,也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

然后,我便听到林熙夕用夸张的语气道,「过得更好?你别开玩笑了!听说他过得一点也不好。」

我挑了挑眉,「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啊?」林熙夕幽怨地看着我,「我没有陈肆的微信,陆子扬有啊!」

「我听他说,陈肆现在日渐消瘦,整天头疼的厉害,连手术都不敢接了呢!」

我呐呐地看着她,「真……真的假的啊?」

一连几天,我都在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直到大半个星期过去,刚下晚课的功夫,林熙夕就飞奔过来在教室门口逮住了我。

「陈肆的新瓜!你知道不?」

我心里忐忑得紧,「什么事?你赶紧的吧!」

「听说他最近茶饭不思,接了个小手术,结果导致病情恶化了!虽然病人没深究,但是他自责的不行……」

她话没说完的功夫,我就往校医室跑去了。

推开门,陆子扬正靠着椅背,闭目沉思。

「陆大哥,陈肆最近……手术出问题了?」我喘着粗气,在陆子扬桌前站定。

他睁开眼,缓缓点了点头。

我心底一沉。

不知怎么的,一股恐慌席卷了我。

最后,我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离开了校医室。

35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然后打包了行李,请了课假,决定先回一趟家。

「你不去找陈肆,回家干啥呀?」林熙夕哭丧着脸,拉着我不愿我走。

我无奈地叹口气,「先回家,再想对策呗……我现在脑子乱得不行,只有回去或许能安心点。」

「那你记得回来啊!」

听着林熙夕在背后鬼哭狼嚎,我不忍扶额。

又不是生离死别,搞什么飞机啊……

坐上熟悉的线路公交,我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如波涛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尽管我知道,最好的处理对策不是先回家,但总有种莫名的直觉催促着我。

就像回了家,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似的。

下车,拎包,往家走,掏钥匙。

一路上难得顺畅,推开门的瞬间,我甚至有些迷茫。

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不该是这样的。

但,哪儿不对劲呢?

我摇了摇脑袋,想把多余的想法甩出脑海。

先把东西放下,沉死了……

「嗡——」

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忙不迭回头看去。

是那辆熟悉的摩托车。

往上看,是那件熟悉的白大褂,皱巴巴的白衬衫,金丝框眼镜……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么皱的衬衫呢,都不知道熨斗熨一下吗……邋遢死了。

我却吸了吸鼻子,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陈肆熟捻地点起一根烟,然而还没放到嘴边,他的眼睛忽然一亮。

好像淋雨的人忽然找到了伞,好像流浪的小狗终于找到了主人,好像久病的人开到了药方。

这种眼神,怎么会出现在陈肆身上呢?

我看到他迈着大步走过来,然后停在了离我一米多远的地方。

「对不起。」我刚想说话,他却忽然开口。

听到那熟悉的、淡淡的语气,我一阵鼻酸。

「我患了一种很严重的病,只有跟你一起,我才能找到药方。

我不知道能用什么方式,留住我病痛的唯一解药。一开始,我想试着走一步看一步。

但后来我知道我错了,并且错得离谱。

没有把你放进我未来的人生规划里,是我有条不紊的人生中,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他还在语气自嘲地说着。

但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盯着他下巴上青灰的胡茬,我使劲摇头。

「我原谅你了,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向前迈了两步,带着哭腔,抱住他又瘦削了几分的腰身。

陈肆顿了顿。

他半晌没有动,晦暗的眼眸望向我。

然后轻轻捏住我的后颈,吻了上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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