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村长是只狐狸精。
每逢月圆之夜,他都会把那张老皮囊脱下,在他的院子里沐浴。
为什么说他是狐狸精,因为我亲眼看到他的九条尾巴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地扬着。
1
「村长他是狐狸精!」我高声呐喊,却被娘亲狠狠揪了下手臂。
村长戴着那副假皮囊,笑眯眯地看我,像个和蔼的小老头。
他顺着长须道,「小娃娃天马行空,怕是话本看多了吧?」
就是他这句话,我不仅被父亲拿着鞭子追着跑,连藏得死死的话本都被翻了出来。
后来学聪明了,在下个月圆之夜的时候,我喊了好伙伴萧圆满一起准备揭穿村长的假面目。
谁知刚爬上围墙,我正招呼着萧圆满上瓦,那货的腿突然就像打了筛的面条抖个不停。
「圆满,快上来!」
萧圆满颤巍巍地指向我的后方,「鬼!鬼!」
哪里是鬼,肯定是村长那个狐狸精,我笃定回头,刚巧与一青面红舌的家伙来了个面对面。
「哎呦!」
我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傍晚刚下过雨,沾了一屁股的泥泞子。
围墙旁的屋门被打开,萧圆满没来扶我,反倒泪流满面地扑到村长怀里,猛吸鼻涕,「村长!村长!你墙顶上有鬼!」
闻言,村长亲和地擦了擦萧圆满脸上的泪痕,乐道,「那可不是鬼,是我做的假人,专门来吓唬那些爬墙的小偷。」
说就说,还似有若无地瞥向我,仿佛口中的小偷就是我似的。
我还没怒呢,萧圆满这货就作贼心虚一股脑地招了出来,「唐沁说村长您是狐狸精,让我也来看看然后揭发您,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
村长撩了下胡须,「哦?那你觉得我是狐狸精么?」
萧圆满努力吸着鼻涕,摇摇头。
「那是谁啊?」他又问。
「您是村长!」
猪队友!!!
我气急攻心,不等说什么,村长就让萧圆满先回去,随后朝我招了招手,「小沁儿,过来。」
此话一出,我浑身起了冷汗,前边是有人在场我才敢这么嚣张指认村长是狐狸精,如今萧圆满都要走,谁知道村长会不会恼羞成怒把我给吃了?
想到这,我紧紧揪住萧圆满的衣袖,「不许走!」
「小沁儿,你放心,村长人可好了,才不是什么狐狸精呢!」说着,她神秘兮兮地靠在我耳朵边上,「而且狐狸精都是年轻又漂亮的,村长就是个老头儿……」
随即,萧圆满费力从我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衣服,「明天再找我玩。」
望着萧圆满越走越远的身影,我慢吞吞地挪着步到村长面前,憋红了脸。
村长弯着眉,抬手在我衣服上擦了擦,淡淡道,「走吧。」
「……」
虽有疑虑,但我还是赶紧转身面向回家的路,以免村长临时反悔。
走了两步后,恍惚间想起刚刚村长用手擦过萧圆满的眼泪,所以这是拿我衣服当抹布呢?
我愤慨极了,不服气又无可奈何,只好闷闷继续走着。
蓦地,身后传来道沉沉的男声,「小沁儿,你是不是忘啦?」
「忘了啥……」我习惯性回头,朦胧笼罩着圆月的云层散开,洒落一片银色清辉。
村长在半空之上,九条纯白如雪的尾巴缠绕摇摆,宛若天神下凡。
「我就说是狐狸精……」
那满脸胡须的脸此时也白净了不少,只可惜还未来得及看清真貌。
这幕实在太过刺激,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2
一晃八年过去,正是九行山上的门派招徒之际,年满十六便可报名。
自从那夜被吓,我发了三天三夜的烧才幽幽转醒,刚醒来就再次哭着指认村长是个狐狸精,父亲念我大病初愈,忍住没让我挨揍。
他们说村长在我生病那晚遭歹人杀害,魂魄归西,村民们亲眼看着村长入土,我可万万不能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后来村长也换了人。
我也因此安生了许久,心里倒是一直暗戳戳盘算着如何上门派学本领,以便日后再遇到这种事只能哑巴吃黄莲,挨骂又挨揍。
如今机会已在眼前,好不容易挨到了十六,岂有不上的道理?
萧圆满得知后也屁颠屁颠地要跟着我上山,连行李都收拾妥当。
偏偏遇上隔壁村的钱老爷见我貌美,媒婆又说看起来好生养,于是强行上门提亲。
爹爹娘亲原本还有些犹豫我上山拜师,如今是连忙让我赶紧扛起行李跑路。
没什么原因,无非就是钱老爷已是花甲之年,不仅小妾成群,还有恶俗癖好。
狐狸精村长还在时,唐家村的日子还算不错,然而这八年来,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是越来越变本加厉。
要这钱老爷当真要纳我为妾,就是强娶了去,心情好丢下几十两聘金,日后打死了也无处申冤。闹这一出,家里便恨不得让我走得远远的。
九行山上有着响当当的门派,灵苏派,是五大门派之首,若是真入了该门下,那定然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儿。
更重要的是,灵苏派极其爱惜弟子,待遇也是上等的好。
若说了是去拜师,那钱家绝对不敢多言。
与爹娘告别后,我和萧圆满就马不停蹄地赶路上山了。
3
耗费七日的时间,才终于来到那庄重的派门之下,那明晃晃的灵苏二字刻在石板上,神韵超逸。
从下往上约莫几百层石阶,最顶上摆了两张桌子,分别坐着五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和三个窈窕女子,白蓝衣裳,鲜明的灵苏弟子。
不仅如此,那长长的白色石阶排满了人,身穿玲珑绸缎,补丁布衣的,各类各样。我与萧圆满站在末尾处,有序地排起队来,紧随着前面人的鞋后跟,生怕一不小心掉了队。
待到排到我们的时候,天色渐晚,其中一男子悄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看了我一眼,「今天报名到此为止,明天再来。」
闻言,我的暴脾气差点没上来,秉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才忍了下来,微微一笑,「门派规定报名卯时才结束的吧?您瞧,现在还有一刻才到卯时呢。」
听我这么说,男子皱了下眉,倒是他旁边面容清纯的女子笑了笑,「是还未到……」
她拿出张纸来,右手执笔,音如清泉,「姓名?」
「唐沁。」
「年龄?」
「十六。」
「属意门师?」
「画善师父。」
话音刚落,女子略微诧异地抬头,没说什么,反而其他几位都隐隐地忍着笑。
她填好之后拿了个木牌给我,道,「领着木牌往里走五十米,有人接应你住处,明日便晨练,三日后进行选拔。」
说完,她顿了下,又道了句,「这三日内你若想改变属意门师,可以来找我。」
4
改属意门师?
我不免多看她两眼,又见她右边女子轻声调笑,「柳真师姐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已经通过试炼了呢。」
闻言,连我都皱眉,这灵苏派除了这位柳真师姐,一个比一个古怪。
还没等柳真开口,我率先回答道,「这位师姐如何晓得我过不了,我定会入给你瞧瞧。」
女子噎住,瞪了我一眼,看了眼末尾的长龙,「这么猖狂,到时候我倒真要好好瞧瞧!」
「高若师妹,你身为怀智师父的门徒,万万不能在日后的师弟师妹面前失了分寸。」
柳真轻轻柔柔地说着,让叫高若的女子哑口无言又无从反驳,最后只能又暗暗瞪向我。
「是,柳真师姐。」
柳真笑了笑,对我道,「快进去吧。」
「多谢师姐。」
我悄悄朝萧圆满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拿着木牌往前走,不远处果然有人接应。
两道流水花树,稍微用力嗅下,就能闻到阵阵花香,尽头是成排的房屋,干净敞亮。
带路的人将我的木牌装进门框边的匣子里,露出木牌上纂刻的零零七三字,简略介绍了吃饭沐浴还有练功的地方。
我道了谢,接着进房摆放行李,屋内两张床,刚纠结睡哪张时就听见了萧圆满的声音。
她排在我后面,自然跟我分到了同一间,匣子里也多了个零零八的木牌。
萧圆满刚进来就躺上了其中一张床,直呼舒坦,我无奈摇头,然后认命地爬上另一张床。
刚刚贪图爽快,得罪那个高若,这三天怕是没想象中的好过了,还是赶紧沐浴睡觉养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我挑着衣服,道,「圆满,明日练功你别表现得与我太过熟络知道么?」
「为啥?」
萧圆满来了个鲤鱼打挺,「小沁儿,你是不是嫌弃我在唐家村的时候没有跟着你好好锻炼?」
「不是。」
「那是为何?」
萧圆满是三岁的时候被她父亲带来唐家村住的,是村里唯一的外姓人,所以从小就没什么孩子愿意同她玩,自然内心也就敏感些。
我走过去,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那高若师姐要知道你跟我熟,指不定怎么给你小鞋穿。」
「原来如此……」萧圆满后知后觉,紧接着退后几米远,像是惶恐避得不够远。
「那小沁儿,不,唐沁你先洗,我稍后再去。」
我翻了个白眼,自村长那件事后,早该知晓这丫头是什么德性。
没再多言,回忆着方才那人说的话,我出门左绕右绕的,终于找到了沐浴的地方。
灵苏派果然与众不同,连沐浴地都别具一格,是个极大的流水池,还飘着白蒙蒙的雾气,整得跟仙境似的。
所幸池里空无一人,我来回观望,将干净衣服放好,解了腰带后,赤足缓缓地往池里走。
背后石崖上的水不停地冲刷而下,水温宜人,脚底下光滑的石子按地也极为舒服。
我双手并拢,掬了捧水往脸上扑了扑,这几日的疲惫都褪去了不少。
搓过身子后,又靠在卵石上,不免放松了眼皮,不留神地睡了过去。
5
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岁的时候,趴在村长的墙头,看他脱下皮囊沐浴,九条狐狸尾巴张牙舞爪地晃着。
眨眨眼,又揉了揉,我瞠大双眼,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
那人,哦,那狐狸精就前边的池里,背对着我,掬水落在肩头。
长发垂落腰间,深邃的腰窝若隐若现,手臂处的肌肉线条流畅,肌肤包裹下的力量蓄势待发。
九条尾巴此时嚣张地在半空中摇摆,毛发洁白顺亮。
男狐狸精居然还来了灵苏的女浴池?
是他吧?就是穿着村长皮囊的狐狸精!激动之下,我深深吸了口气。
「谁?」
低沉男音响起,顾不得细听音色,慌乱之下我捏住鼻子沉入池底。
男狐狸精像是往我这走近几步,又停下来半晌,随后走回原处。
幸好从小在海边长大,识得身好水性,我在池底憋了许久都未察觉到动静,才默默地浮出水面望了望四周。
依旧空无一人,仿佛方才是我的错觉。
可那九条狐狸尾巴,着实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更加坚定了去画善师父门下。
虽有传言他是个脾气很不好的老头,但他却是门派里在法术方面钻研最深的了。
我也没兴致再泡下去,起身擦干身子后换上衣裳便准备回去,只是目光在某块白璧无瑕的玉佩上停留片刻。
反面隐隐刻着个修字。
来时是没有的,莫不是刚刚那男狐狸精不小心落下的?
要是收起来,说不定就能借此找到他!
想到这里,我既兴奋又紧张,已经想象到学成归来捉了那只臭狐狸在唐家村一雪前耻的场面,对明日的晨练愈发期待。
6
不出所料,看管我们的果然是当时登记名册的八人。
我回头,周遭都是乌泱泱一片,大概有数千人,女子人数并不多。
分过男女后,剩下就是各自领了小队开始练功。
三女除了柳真和高若,还有一个方黎儿师姐。
高若扫了一圈,正巧撞上我的视线,她挑衅一笑,只不过还未出声就听柳真说道:「木牌尾字是七的与我来。」
她话尾一落,我立刻松了口气,连忙找好队伍。
方黎儿也开口,「尾字是六的也与我来。」
这么一说,剩下的也就只有尾字八的是高若的小队了。
萧圆满跟在队伍后边,哀怨又惆怅地望向我,然后撅着嘴闷闷不乐的。
这模样着实好笑,我忍着笑意,专注精力,认真听柳真讲话。
7
柳真是孔缘师父的弟子,刚到灵苏三年,武功就已经得到极强的提升。
听说这场试炼安排她来,是孔缘有意而为之,最主要看她的教武的能力如何,进而好为此安排晋阶。
五大门派每一年都会举行一次比武,以往拔得头筹的门派不分上下,灵苏派最常拿冠的便是孔缘师父门下。
可自从八年前画善师父收了一门徒,那门徒就次次拿了第一,让人眼红得不行。
灵苏有六位门师,其中地位最高的有三位,那就是画善、孔缘、怀智。
孔缘向来与画善不怎么对付,所以这次费尽心思培养出柳真来。
柳真性子温婉,武功高强,又没什么师姐架子,很快便赢得众师弟师妹的喜欢。
反而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拔得八年头筹的画善弟子白玦,传言是京城来的纨绔子弟,仗着武功高,时常对人爱搭不理。
若是说他两句,说不定还会使出画善师父传授的小法术捉弄你一番。
听闻这些事时,萧圆满还庆幸自己选的是孔缘,我反而更坚定了拜在画善门下。
柳真倒是尽力教授了些本领。
我练得勤快,她明知我不会改属意门师,却还是费心提点我,让我着实心生感激。
此前高若捉弄过我,将我摆放门前的鞋靴拿走了只,我懒得去找,直接告诉了柳真,她知晓半个时辰后,那鞋已原封不动地放了回来。
我与柳真道谢,她也不过是笑笑让我练得更勤快些。
她真是个好人,我由衷想。
8
三天时间过得很快,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选拔时,八位门师都已到场坐镇,还有以往的几位灵苏弟子也站在亭内。
场面壮大得很。
萧圆满的腿又开始抖了,「这么多人,小沁儿,我们会不会输得很难看啊?」
闻言,我不动声色地拍了下她的后脑勺,「想什么呢,尽管将看家本领拿出来,要知道选了属意门师,就算赢了,也还有门师挑你的份,你这样孔缘怕是变无缘。」
话罢,见萧圆满镇定不少,我才悄悄观察起主台上的人。
左一应当就是画善,白须黑眸,坐在那别有仙风道骨的韵味。
他身旁站了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面如冠玉,虽穿着白蓝衣裳,但仍透着股邪劲,站姿也与其他弟子分外不同。
人家站得笔直,就他漫不经心地倚靠在柱子上,目光懒散。
蓦地,他幽幽掀了掀眼皮,远远看了过来,目光直直撞上我的,唇角微微勾起,仿佛见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对视间,我率先有些狼狈地移开了眼。
那个眼神,莫名盯着我心慌。
「下一位,唐沁。」
台上的声音响起,我深深吸了口气,紧握了下剑柄,随即上了台。
选拔也是需要弟子间比试的,所谓靠实力说话,进行层层筛选,前三百名的胜者才能真正进入灵苏。
当初参选的人便有数千,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如今又因为这一对视犯了紧张。
与我对战的是高若带领的女子,名林倩,萧圆满说过她,有些病弱,之前圆满与她对打过,不出三招就赢了。
林倩朝我笑了笑,我扯了下嘴角,总觉得绵里藏刀。
事实证明猜想是对的,不出两招,她便表现得虚弱体乏,我动作缓了一瞬,她就提剑极快刺了过来。
电光石火间,我侧身躲过,更快地做出反应,飞速转了个身,刺出一朵剑花,抵住她的咽喉。
一气呵成。
林倩动了动喉管,垂下了剑。
与此同时,声音再次响起,「唐沁胜!」
下了台,试炼仍在继续,我下意识地摸了下袖内的温玉,总觉得方才有些不对劲。
原本林倩做出那番举动前我已经想到了对策,偏偏用的时候突然就改变了招式,连身上的这把剑,也变得凌厉几分。
不过此时并不容许我细想,又经过两天的选拔,终于出了入选的名单。
9
我和萧圆满如愿入选并进到属意门师的门下。
当天会有门师徒弟来领我们去处,除我之外,还有两个男子在大堂内等候。
其他门师的弟子至少都有四五十个,画善门师这看起来确实冷清不少。
不过我仍暗暗庆幸着,自从浴池与男狐狸匆匆碰上后,我就无比期待重新将他揪出来的那天。
小时候那么吓我,以后定要教训个他屁滚尿流不!
日落西山时,那画善师父的徒弟才姗姗来迟,边进门还边打了个哈欠。
堂内只剩我们三人,他依旧懒洋洋的模样,淡淡看了我们一眼,「走吧。」
我连忙站起身跟着,瞧他悠哉悠哉地走着,像是在遛着什么小宠物般。
此人就是那日站在画善旁边的男子,当时离得远,现在距离近了,才发现他长得比想象中精致许多。
那张脸,似乎是巧夺天工的匠师精雕细琢出来的,每一寸都近乎完美,俊而不媚。
漂亮得宛若个女子,却浑身透着男子的硬朗气息。
我瞧瞧着,略微失了神,脑海里深埋的某个记忆就快浮现时,撞上了男人硬挺的胸膛。
他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转过了身,现在好整以暇地望着我。
「作为师父的弟子,可不能如此莽撞。」
闻言,我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我哪里莽撞了?而且不是他停下来我才不小心撞到的吗……
没等我说话,他又道,「还有,在灵苏切勿过分觊觎男色,免得练功停滞。」
谁,谁觊觎男色?其他两位就算是男子,刚刚也在偷偷瞧他好不好?
不过看着他那张脸,我终究失了底气,只好鹌鹑道,「是,师兄。」
他笑着挑了下眉,「对了,忘了说,我是师父的四弟子。」
「白玦。」
10
入师后,我才发觉可能进了狼窝。
画善师父如今约莫有十个弟子,唯独我是女儿身,这也就算了,原本以为是师父老人家亲自教本领,只见那小老头乐呵一笑,直接让白玦将我领了去。
我年龄最小,排老么。索性那九个男人也不害臊,事事都来差遣我,其中白玦最甚。
他整天躺在树上,闭眼听着我练剑。
起初我还有过争议,胆大妄为提出让他以比试的方式来对上两招。
他嗤笑一声,负手下树,将剑放到石桌上,挑衅至极。
最后,他让了我三招,我却连他一招都未躲过,束发的发带也轻飘飘地被取了去,散落一头青丝。
他还念了道术语,点了我的穴道。
「四师兄,快解开。」
11
他竟然对我使用定身术!
我保持着半弯着腰的姿势,动弹不得,只剩两个眼珠子还能转转。
双唇纹丝未动,勉强从咽喉处发声,含糊不清的,「四师兄,别玩了!!」
白玦俯下身子,侧着脸凑近,扑面而来一股说不来的香味,像极了奶香。
他勾着唇,笑得无比肆意,嘴里吐出的话却无比令人抓心挠肺。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重了重呼吸,「师兄,别玩了,我好好练剑就是。」
闻言,白玦睨我一眼,笑得更欢。
待他重新回到树上,我也失了禁锢,一时不察直接瘫软在地。
没等我爬起来又听见他慢悠悠道,「小沁儿。」
我脸微黑,自从前些天萧圆满来找我说漏了嘴,白玦就开始这般喊我小沁儿,每次都激得我额上冒汗。
「师兄还有何事?」
他衔落一片枝叶,换了个姿势,眸底带着戏谑,「明年的门派比武,师父已经答应派你前去,如今你可得好好操练才行。」
答应?
我可从斗胆请求过,心感不妙,果然见白玦笑意加深,「是我。」
目光相持间,我暗地握紧了拳,最后率先败下阵来。
咬牙切齿道,「那可真是多谢师兄了!」
「客气,你要好好表现才是。」
「……」
练了一天的剑后,我已精疲力尽,本想回去歇息,却还是没忍住心中愤慨,跑去了画善师父那。
美名其曰解惑,实则告白玦的状。
「四师兄武功太高,来教唐沁实在大材小用,还有,师兄八年来都是头筹,比武突然换了唐沁,恐怕不能令师父满意,还望师父再考虑考虑!」
我才不傻,参加比武的都是各门派的顶尖高手,我虽学了点东西,但不至于狂妄到真去比武。
学法术揪出男狐狸才是我的初心!
画善坐在椅子上,听闻我的话也没什么不虞,只是摸了摸长须,「阿玦向来不羁,也从不理会我招徒一事,此番如此看重你,必然是你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没什么过人之处,他就是想我为他做牛做马看我好欺负。
当然这番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毕竟白玦是师父的爱徒。
随即默默道,「唐沁不敢当。」
画善摸着长须的手顿了下,「既然如此,本还想让阿玦传授你些秘法那就作罢,小姑娘若觉得辛苦,我可让你大师兄带你,让他教你些防身法便好。」
我面上的笑容微僵,仿佛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般难看。
「师父,其实……其实四师兄人很好,我很敬佩他,您若是让大师兄带我,那难免四师兄会不高兴……」
断断续续说着,我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师父,徒儿不怕吃苦!」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我回头,白玦正漫不经心地踏进门槛,随后睨了我一眼,然后看向画善,「师父。」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也不知白玦从何时来,又听了多久。
此时,我只想挖个坑,像只鹌鹑,将自己埋起来。
画善一见白玦,脸上的褶子瞬间堆起,迫不及待问,「阿玦,玉佩寻到了么?」
白玦摇了下头,「师父,您再想想新弟子报名那日您去了何处。」
「仙桃林,玉灵池,就这两个地方,怎么就丢了呢!」画善有些着急,像是那口中的玉佩是极为重要的物什。
我愣了下,掩住袖口,静静等候他们谈完,最后连换师兄的事情也作罢后,就被白玦领了出来。
白玦一出来就凉凉笑开,「小沁儿,你真是好本领,喜欢大师兄?」
闻言,我摇摇头,大师兄人虽好,但太过古板严厉,不比白玦好多少。
「喜欢四师兄。」
我从小有个本领,那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白玦能教我秘法的话,就是让我违心说百遍喜欢他都成。
他微怔,又很快回过神,笑得深不可测,「那还来找师父做什么?」
我抿了下唇,「唐沁不愿参加明年的比武。」
他掀了掀眼皮,舌尖顶了下左腮,显出股色气,「你认为你不参加比武,师父会让我传授你秘法?」
言外之意是,他为了传授我秘法才替我主动请求师父让我比武?
就连大师兄,画善都未曾传授他除护身外更高层的法术。
唯独白玦不遗余力地让画善通通教给了他。
不知为何,我呼吸滞了几分,低声道,「师兄,是我误会你了。」
半晌,白玦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不必,以后我说东你不能说西就行。」
「……」
我一堵,难得没反驳,过了一会儿才斟酌将某个疑问问出口,「师兄,方才你与师父说的…玉灵池是在哪啊?」
白玦脚步顿了顿,我又嘭地一下撞上他的胸膛,鼻尖生疼。
他盘起手,调笑,「怎么,那玉佩被你捡着了?」
闻言真是心惊肉跳,我赶紧摆摆手,「没有,就问问。」
白玦发出声轻笑,抬手,露出漂亮的手腕骨,温热的指腹轻柔触上我的鼻尖,「在你们初试灵苏的后山。」
那不就是我第一次去的女浴池?
内心隐隐迸发出某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左胸口内的心脏已然加速起来。
接着就听见白玦低沉的嗓音,「疼不疼?」
「不疼!」
惊觉他竟然揉着我的鼻尖,两人之间的距离显得有些暧昧,甚至能细数他根根分明的浓长眼睫。
我慌乱退了几步远,「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全然不顾白玦在后面是否又说了什么。
心里面只剩一个恐怖的念头。
要死了要死了,那男狐狸精怎么老喜欢伪装成老头儿?
如果是我重新换个身份,铁定要是个俊美书生。
还有真正的画善师父去哪里了?
满脑子的疑惑已经盖过其他方面的不对劲,我回到房内,丝毫没有发觉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涨得有多红。
12
从回来后,我就辗转难眠。
当天色被划分出一道黑白分明当界限时,我抬手抚向眼底隐隐的青色,望向那块环形缺了一道口子的白玉,终于下了个决定。
那就是抱紧白玦大腿!
毕竟除了『画善』,法术最高的就数白玦了。
如今看来,也不知画善到底有没有认出我就是八年前大肆宣扬他是狐狸精的人类小崽子,一想到昨日还单独与他处一屋我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过当年假死离开唐家村,也是因为我揭穿了他的秘密吧?这样如何会不记得我?
想想我就头疼不已。
我只是个想揭穿村长是狐狸精的正义小孩,我有什么错?
那男狐狸还在临走前故意吓我,害我烧了三天三夜。
如此一想,白玦不知顺眼善良了多少。
于是清早与白玦碰面时,我的嗓音较以往甜腻了许多,「四师兄!」
这一声,喊得白玦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13
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丝窘迫,随即撑起身子,佯作懒散的模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眼皮微掀,「你今日是做的什么妖?」
我呵呵一笑,「师兄何出此言?」
说着,我快步上前帮忙顺了顺他的衣袖,谄媚无比,「昨夜回去后思来想去到底是四师兄疼我,唐沁着实不该辜负师兄苦心。」
「所以师兄,您尽管将您所会的秘术统统传授于我,明年的比武定然不会让您跟师父失望的!」
届时也会将那狐狸精捉出来狠狠敲打!
我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此番话我说得极为认真,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不已,相信白玦也会因此动容!
然而话落半晌,白玦就这么睨着我,嘴角缓缓勾出抹调笑的意味,「我疼你?我如何疼你了?」
「……」
客套话罢了,他怎能如此较真?!
我顿了顿,想破脑袋都未曾想到他对我好过的事迹,但还是勉强想出段措词来,「师兄从未理会过师父招徒一事,如今却愿意教我,那便是最大的疼爱。」
「哦?」他的笑意加深,「倒是能言善辩,昨个儿找师父之前没少骂我吧?」
「……」
这人真是个聊天高手,总能将话给堵死了去。
我眉心跳了下,表情不变,「师兄说笑了,唐沁怎么会……」
「我会读心术。」
「……师兄,这玩笑开不得……」
「我没开玩笑。」
白玦好整以暇地倚在树前,剑眉微挑,似乎在说我在想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那双眼眸是真的亮,漆黑的瞳孔里此时映衬出我的面目来,不禁令人心慌。
于是我信了他的话,想到之前边骂他还边垂涎他的美色就止不住地头皮发麻。
蓦地,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泫然欲泣,「师兄大人一介清风霁月,芝兰玉树,大人有大量,不会跟小沁儿记仇吧?」
我闭眼颤着眼睫,决心豁出去。
那脸皮究竟是何物,我不知,我也不想知!
果不其然,就连白玦都嘴角微抽,着实是没意料到我还有此等会拍马屁的功夫。
但他又很快地将眼尾轻轻扬起,忽然附身凑近我,沾染着不止何时升起的邪气,乖张肆意。
那挺拔的鼻就这么在我面前吸了吸,大手随即覆在我的发上,像抚摸小宠般。
我忍住不满,期待地望着他,随即等来轻飘飘的一句。
「我记。」
「……」
14
自从信了白玦会读心术的鬼话,我使出了万般解数,任劳任怨随他差遣,还几度陪他下山逛街市。
「四师兄,该教我秘术了吧?」
「急什么?你瞧,这拨浪鼓好不好玩?」
「师兄,待会回了灵苏,该教了吧?」
「这冰糖葫芦甜,你尝尝?」
「师兄。」
「你抹脂粉么?那姑娘卖了半天一盒没卖出去。」
「……」
一改之前让我起早练剑的功夫,他在教我秘术这方面显得懒散许多。
只因他记仇。
不仅如此,白玦还带我去了赌场,不赌牌九骰子,专赌玉石。
巧的是,每每没人愿意选的料子,他挑挑拣拣的,总能切出好料子。
即便我们乔装不惹眼,难免也招人眼红,我不愿惹事生非,切完最后一块料子后便拉着他要走,白玦却兴致颇高地盯上了另一块石料。
不出所料的是,那块石料开出了极好的品质和色泽,更意外的是,竟然还是块厚重的羊脂白玉。
在场所有人都躁动了不少。
白玦也只是扬了下眉,然后直接将包好的玉石塞我怀里,松口道了句回。
只是在我们还未走出大门时,就被人拦下,请到了楼上。
赌场老板等候多时,还摇折扇,见到我们,先礼后兵,直言若是白玦归还那块白玉的话日后赌石还有得商量,若是拒绝,那就别怪他刀戎相见。
原本我还有些犹豫,因为我二人为了方便,均没有带佩剑,可能会吃亏。
当我还在犹豫打起来时要保白玦还是保自己时,只见白玦轻蔑一笑,修长的指尖微动,周遭几人都像是静止般,一动不动了。
我愣了愣,当初白玦对我施定身术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现在他的功力似乎又更高一筹了。
「还不走?」
低沉的男声将我拉回过神。
白玦站在门口,身穿紫服,腰间缀了点梅,侧脸绝伦,眉眼如画,唇边噙着抹笑,一点也不似这俗世间的男子,反倒像是妖精变的。
想到这里,我激起一身冷汗。
幸好画善才是那爱扮老头的男狐狸精,否则还真抵挡不住这样的美色。
「是,师兄。」
我连忙抱着玉石追上他。
离开赌场时,隐隐传出几声哀嚎和鬼叫,我就知道,白玦已经将法术给解了。
平常人遇上这档事,没个十天半月还真恢复不过来。
想当年我也是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敢大肆宣扬村长他是狐狸精。
「小沁儿,把东西给我。」
到灵苏时,白玦回头朝我伸出了手。
「哦。」
我把那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递给他,白玦接过,也不在意我们站在何处,一股脑地将玉石摊开,那白玉就这么在他手底下化成一块极美的环形玉佩。
还刻了沁字。
白玦还不知哪里攥来的红绳系上结,玉佩就这么呈在他宽大的手心内,衬得他本就肤白的手愈加干净修长。
此时他眯了眯眼,殷红的唇不动声色地微勾,「送你。」
这上等的羊脂白玉,就这么送我?
我虽不识货,但在赌场时看到周围人那贪婪和艳羡的眼神,岂能不知道这价值不菲?
可白玦说送我。
那语气如同平时吃饭时将白面馒头丢我碗里,扔下一句「吃了」般淡然。
我有些看不懂他了,竟然还莫名感动。
「四师兄真打算送我?」
「你不想要?」
「……」
这倒难住我了,这玩意儿贵重,你说收吧,不大好意思,不收吧,又心痒痒。
「无功不受禄嘛……」我道。
话音刚落,便听得白玦一声轻笑,随即,他直接抓过我的手,将那玉佩塞进我手里。
温凉的触感引得我微怔,再回神,白玦已经收回了手,还把其他玉石包裹放好。
「让你收着就收着。」
「哦。」
我心中暗喜,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抬眸看着他慢吞吞道,「谢谢师兄。」
「嗯,早点歇息,明日教你秘术。」白玦熟练地揉了揉着我的发顶。
我的脑海里盘旋的全是后面的那句话,没再抗拒他的抚摸,就连看他的目光都和善许多。
于是几乎不过脑子的,我道,「师兄你真好。」
闻言,白玦的动作滞了下,然后迟缓地收回了手,眼尾轻勾,胸腔微颤,传出阵阵沉笑,「知道就好。」
他的样貌本就生的极好,之前总是懒散倨傲的神情,带了点邪气,怎么都让人喜欢不起来,如今,如今却……
我忽地想起某个夜晚被朦胧云层笼罩的圆月,在若隐若现中洒落一片银色清辉。
而后雪白晃眼,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实在梦回惊艳。
当初拍白玦的马屁并不是空口而来,他的确配得上那些名头。
手中握着他给的玉佩,莫名多了几分灼意,心头微热。
我深深屏了口气,「师兄还有事么?若没有的话……」
「有。」
15
白玦让我跟他一起找画善的玉佩。
自从丢了玉佩,画善就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连平日与孔缘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作为灵苏门师,甚至是活了不知千百年的男狐狸精,那块玉究竟有何魔力?
我迫不及待想回屋拿出玉佩好好再观察一番,研究研究其中门道,可白玦就这么搂住我的腰,双唇微动,就一齐来到了玉灵池前。
腰间的手似乎比手中玉更灼人,我撤开了距离,顺手将玉佩塞进怀里。
像是不经意道,「师父那么在意那枚玉佩,师兄知道缘由么?」
白玦恢复一贯的散漫姿态,睨着我,倒也没隐瞒,「那是师父的旧相好送的。」
「啊?」
白玦抬手合上我的下巴,有些漫不经心,「师父年轻时一心学武,曾与青梅相赠信物,只是未等师父学成而归,那青梅便另嫁他人,师父也就干脆留在了灵苏。」
我张了张唇,他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接着道,「师父是孤儿。」
「哦。」
「切勿张扬。」
我宛如捣蒜般点头,又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对白玦更多了几分钦佩。
他竟然知道这么多秘事,还愿同我分享,实在是个大好人。
以往使劲差遣我的事儿感觉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我捋顺思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不过师兄,师父为何来这女浴池啊?」
闻言,白玦露出一丝诧异,「你以为玉灵池是女浴池?」
难道……不是么?
那三日试炼,我可是每日都来。
不过我可不敢多言,只好佯装错愣地颔首。
白玦无奈地抚了下额,道,「玉灵池是只有师父门下的徒弟才能进,师父这么久就收了你一个女徒弟,说是男浴池还差不多。」
「……」
蓦地,瞳孔缩了又缩,我颤着声,「也就是说,随时都会有师兄来这沐浴?」
在我极度求证的目光下,白玦点了点头。
「……」
真是谢天谢地,当初脱光衣服在这沐浴时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当然,除了那只男狐狸。
我吐出口浊气,所幸男狐狸是画善老头,白玦不是还说他有个忘不了的旧相好,应该对我这等美貌少女没有非分之想的。
如是,我便安心了些。
再抬眸时,就撞上了男人含笑的眉眼,唇角还似有若无地勾着,沾染得逞的意味。
我不禁皱了下眉,「师兄,你笑什么?」
「没什么。」
虽是这么说着,但白玦丝毫没有收敛,反而笑得越开。
他扬起眉看我,「进去找找,说不定就被你给找着了呢。」
「……」
闻言,我有些心虚,总觉得他在试探我,却找不到证据。
男狐狸那半玉可还稳当地藏在我屋里来着。
为了掩饰紧张,我跟在他后面进了玉灵池。
如今听了白玦说的话,望见池边的布置时,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配合地四处寻找着,以免白玦起疑。
只是这装着装着,脚尖就莫名其妙地触到一块巴掌大小刻着花纹的剔透碧玉。
正愣神之际,白玦的笑声便传了过来,「我说什么,指不定给你找着了。」
白玦将玉佩捡起,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
半晌,我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师兄的意思是,这玉才是师父找的那块?」
「这是师父找的玉。」白玦微顿,挑了下眉,「才?」
所以说那半玉不是画善的,画善也不是我要找的男狐狸。
我人都傻了。
16
我堪堪稳住心神,扯着嘴角,「师兄,实不相瞒,我曾误闯过玉灵池,也恰巧看到一枚被遗落的玉佩,所以……」
「你捡了?」白玦斜眼看我。
「当然!没有!」
「哦?」
白玦尾音上扬,不像是信了我的话。
果然,唐沁啊唐沁,你是不是忘了白玦会读心术了?
宽大的袖子底下,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我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泄下气来。
没忍住,直接坦白交代个清清楚楚。
包括村长的奸诈狡猾,萧圆满的背信弃义,我的英勇决绝,那叫个无比荡气回肠。
最后,我愤愤道,「师兄,那只男狐狸精藏到灵苏来了!」
白玦听后没什么表情,倒是哼了哼,「奸诈狡猾?」
我认同点头,「这狐狸极坏,老逗我玩,还装好人,害得我总挨爹爹的打。」
「那不是你一直要揭穿人家么?怪不得如此戏弄你。」
「可他是妖精啊,人与妖精如何能生活在一起?」
「为何不能,妖精也有好妖精。」
「若是如此,那不就都乱了套?而且师兄,那是只坏狐狸。」
话音刚落,白玦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换到身前,抬手就弹了下我的额头,颇有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人家是村长时也没干过坏事,倒是你,还偷看人家洗澡。」
「依我看,你更坏!」
「……」
我吃痛捂住额头,颇为不满道,「我哪里坏?!」
闻言,白玦眯了眯眼,「你偷看人家洗澡一次两次就算了,还带了萧圆满去,谁不生气?而且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好好当个村长,你却大肆宣扬他的身份,还要揭穿他的真面目,人家诈死前还不得随你一下的愿?」
「还有,人家都逃到灵苏来了,你竟然还不放过他,你说你坏不坏?」
「……」
救命!白玦说的好像句句在理!
我绞尽脑汁也说不出半句辩驳的话来,那狐狸村长,似乎还真没做过不利村民们的事情。
相反的是,他在村里声望还挺高的,不然当时爹娘也不会揍我揍得那么狠。
现在的我,完全没意识到普通人听闻有妖精怎么会如此淡定从容。
当然,又或者说,白玦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民间那些描绘妖精的话本多少不是空穴来风,更多的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何况这是在灵苏。
我支吾着,终于闷闷道出一句,「可是师兄,你不怕么?」
毕竟话本的末尾也都注着那四个字。
「人妖殊途。」
白玦笑意不明,俯身与我凝视,清浅的呼吸就这么喷洒在我眼底的肌肤上。
有点痒。
距离太近,我甚至能瞥见他那排排浓睫卷翘的轻微弧度。
玉灵池的水流不断,像是伴着舞姬的琴声般悠扬婉转。
我不禁再一次地屏住了呼吸,而白玦低沉的声音就这么清晰地落在耳边。
「怕什么,只听过人妖殊途,没听过殊途同归么?」
殊途同归……
这次白玦抚上我的侧脸,唇角微勾,摄人心魂。
「信我,那是好狐狸。」
半晌。
我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后来,等到真相大明的那天,我忆起今日来,才明白什么叫——色令智昏!
17
时间过得很快,我也信了白玦的邪,竟然没再将太多精力放在男狐狸身上。
离门派比武已不足半月,我则更为勤恳操练,白玦也乐意教得勤快。
这一年里,我与他相处还算愉悦,只是最近从画善师父口中得知了一件真相。
白玦压根就没学过什么读心术,那就是说来诓我玩的,我偏偏每次都从实招来。
知道这事的时候,已是玉灵池寻玉过后许久,我吃了不少闷亏,自然要去找白玦理论一番的,偏遇上他下山归来,还打包了一堆好吃的。
九香楼的脆皮烤鸭,流品阁的核桃酥,西街武大爷的烧饼,东街蔡姑娘的豆腐。
直到打了个饱嗝,我才发觉嘴短手软,于是便讪讪然打道回府。
还是隔天白玦亲自来找我,语气里不乏遗憾,说是还以为能再瞒我久一些,唇边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我怒极,当时就将他赶了出去。
萧圆满来找我,还吓了一跳,狗腿地跟门外的白玦打完招呼,进屋后扭着屁股就往我床上坐。
望着桌上白玦才带来的美食,她眨巴眨巴眼,「小沁儿,能吃不?」
我昨日吃过,也不馋,就点了点头。
萧圆满蹭地一下回到桌前,舔嘴,直接对鸭腿下了手。
一边啃着,还一边道,「白玦师兄又惹你生气了么?这次连吃的都不管用。」
说到我就来气,原本气已经随着昨晚消了些,白玦竟然还特地来激我一番。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唐沁也是有脾气的!
「他骗我会读心术,可把我害惨了!」
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可是一步一步艰难熬过来的。
萧圆满嘬了口手指,「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他坏话还怕被他知道。」
「……」
我更怒了,多了几分气急败坏,「萧圆满,你到底帮那边的?」
「这个。」萧圆满指了指核桃酥,又眨巴眨巴眼,「能带走不?」
我抬着下巴,睨她,「你帮谁?」
「那绝对是你!小沁儿,我的好朋友!」萧圆满瞪大眼睛,就差没对天发誓。
我微微一笑,「全拿走,豆腐留下。」
闻言,萧圆满笑得开怀,逐一打包,「我就说这白师兄坏得很,你想骂他正常不过,竟然还得忍辱负重这么久,他实在太坏了,真是辛苦我们家小沁儿,哎……」
萧圆满擦过嘴,拿着吃的,走到门边还不忘敬业地说白玦的坏话,我对此甚为满意。
只是当她打开门,那道修长的白蓝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萧圆满拎着东西的气势都削弱了不少。
「白师兄还,还在呢?」
白玦似笑非笑,「你们方才聊什么?」
我立刻反应过来,接道,「我们聊星星聊月亮聊人生和理想。」
白玦望了眼天空中高挂的烈阳,笑意更浓,「没问你,问萧师妹。」
见躲不过,萧圆满心如死灰地抬起头,「白师兄,我不该为了一点吃的骂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我拍了拍额头,叹气。
老猪队友了。
白玦还在循循善诱,「别怕,谁指使你的,告诉我,不怪你。」
「……」
萧圆满默默瞥了我一眼,无声胜有声。
我正准备出来独挡一面时,却听到她道,「没人指使我,是我想骂您的!」
「圆满……」我喃喃道。
还未来得及感动,就听萧圆满又道,「整个灵苏白师兄就对小沁儿最好,不仅教她练功还经常给买好吃的,您不知道那些师姐都嫉妒坏了,还说,还说……」
「还说小沁儿是专门来勾引您的狐狸精!」
「嗤。」话音未落白玦便笑出声来,那笑颜都让人没忍住晃了晃眼。
他抹了下眼角,笑意不减,「这就是你骂我的缘由?」
18
萧圆满小鸡啄米般点头,「白玦师兄,我可是替小沁儿鸣不平才骂的您,您别罚我。」
被鸣不平狐狸精沁,「……」
闹这一出,我倒是对萧圆满刮目相看起来。
她说的事儿我也知晓,只不过向来不放心上,难得她有心,还聪明地拿来搪塞白玦。
只是一点没变的是,萧圆满还是一如既往地怂。
白玦也不故意为难她,做了个拂手的动作,她便欢喜地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谢师兄,小沁儿我改日再来找你!」落下这句话,萧圆满算是彻底没影了。
彼时,白玦对上我的视线。
我恭敬地往后退了步,皮笑肉不笑,「师兄,若是无事……」
「有。」白玦打断我的话。
我倾头示意他继续,只见他扫了我一遍,上前走近,「我赠予你的玉佩呢?」
闻言,我摸了下腰间,心下微愣,我有早前沐浴的习惯,怕是换衣时忘了戴上。
当即虚了几分,「可能落在上一套衣裳里了,应当是在屋里的。」
「那好,你找找。」说罢,白玦阔步踏进了我的屋里,就这么随意地往椅子上坐。
自入师,我吃住的待遇便好了许多,房内也宽敞,只不过我懒得置办物什,所以一览无余,也瞧不出点姑娘家的痕迹。
见白玦在看,我莫名生出几分羞耻感,急忙挡住了他的视线,「师兄,灵苏虽不拘小节,但男女总归有别,你还是在外面等比较好。」
白玦仍坐着不动,抬眸直直望向我,「你不喜?」
哪有姑娘喜欢男子随意出入自己房间的?我即便常日与师兄们打交道,但也终归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啊。
「师兄也听圆满说了,若是被她人看见,指不定又怎么说闲话。」
白玦听了轻笑,「说你是狐狸精勾引我么?」
闻言,我耳尖热了热,正思索如何回复时便听他道:「那你就去澄清。」
「如何……澄清?」
白玦黑眸幽深,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来,「说我才是勾引你的狐狸精。」
「……」
就知道他老不正经,总喜说些令人无语的话来。
「师兄别闹我了,还有半月就要比武,我不想在这之前还要添一番堵。」
真要如此澄清,我大概不仅会被耻笑,还会被师父训责一通。
白玦可是他的高徒,怎能由得我胡乱诋毁造谣,我可不想被赶出师门。
偏偏白玦还叹了口气,眉毛扬起,「小沁儿,你为何就是不信我。」
「……」
真是知道有男狐狸精之后,装狐狸装上瘾了,那狐狸有什么好的,九条大尾巴老晃来晃去了,多令人眼花缭乱。
尽管白玦说过人妖也可以殊途同归,我还是隐隐抵触的。
普通人可斗不过妖精,若是起了冲突,那便是死路一条。
这也是我释怀后还坚持学法术的缘故,毕竟有一技傍身总归是好的。
不知为何,我不愿白玦将自己说成狐狸精,即便某个被裹得严实的猜想正在萌芽。
我捡到狐狸的那枚白玉,不仅缺了一道口子,刻的还是修字,都与拥有那么多玉石的白玦联系不到一起去。
更何况他是京城来的纨绔子弟。
思及此,我也扯出一抹笑容,半开着玩笑道,「信的话,师兄怕是踏不进这道门。」
话音刚落,白玦的脸色极快地变了下,声音沉了沉,「就这么讨厌狐狸?」
我微顿,选了个两全的说法。
「不讨厌,也着实喜欢不起来。」
「很好。」白玦倏地站起身,拍着两边衣袖,像是回到了当初倨傲的姿态,「那些谣言你不必在意,我自会解决。」
他似乎忘了方才进屋是要做什么,直接迈出了门,回头。
炙热的光落在他身后,白玦的表情并不真切,多了几分虚影。
「比起狐狸,我更讨厌白眼狼。」
「……」
我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冥冥中,总感觉那白眼狼是在内涵我。
那模样,该是真生气了。
可我明明说的是狐狸,又不是他,他有何好生气的。
莫名其妙的难受感席卷而来,我进屋,在换下的衣裳内一眼就望见了白玦送的玉佩。
这下,心是真的堵得慌了。
19
白玦的气来得汹涌又悠长。
翌日我照常去树下练功时,看到的人却是大师兄。
白玦下山办事,师父便派来大师兄监督我勤加练习。
我问大师兄何事,他摇头一概不知,只道白玦此番下山需要半月,所以师父才让他过来。
半月?
那不就是剩下距离要比武的日子么?
比武之后,白玦就不必像以往般教我,到时候我自己去请教师父便可。
所以说,白玦是故意避开我。
20
期间柳真曾来找过我,得知我也不知晓白玦行踪的时候有过一丝失落时。
「柳真师姐,你找四师兄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只是那日与白师兄约好拿玉石的,他突然下山,所以便来问问。」
「哦……」
纵然与我无关,可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四师兄是要赠师姐玉石么?」
柳真莞尔一笑,「算是吧。」
我不禁细看柳真,窈窕身姿,清雅颜色,与白玦倒是般配。
那性格,也说不来的互补。
柳真温柔地替我撩顺鬓发,嘴角边的小涡分外迷人,「比武快到了,师妹不必紧张,若你我对擂,尽管用尽全力便是。」
我的注意力勉强被她揪了回来,略带迟疑,「师姐,你这么说不怕孔缘师父生气么?」
「到时候我也会尽全力,赢了,那便是了却师父一桩心事,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罢,何况……」
柳真微顿,将话题扯开了些,「来灵苏几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白师兄如此照顾晚辈,你既学了,就不必顾虑太多。」
我一怔,早知道柳真为人正直,现在看来,也实在心细得很。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问白玦行踪还是为了宽慰我才过来找我的了。
又或许,两者都有。
只是告别柳真后,一回到屋里,我就将腰间的玉佩摘下,同那枚狐狸的缺口玉佩一起放置在了那柜层的最底下。
这半月过得也比想象中的漫长,大师兄除了监督我,更多的是在树下练习隔空下棋,当真比往日的吵闹无趣许多。
有次大师兄念错口诀,额头都要急出汗来了,那棋子依旧是纹丝不动,我看不过去提醒一二后,大师兄便直接邀请我与他一同下棋。
「大师兄,我得练武。」
「哦,那你去吧,只是那口诀能否再同我说一遍,我又忘了。」
「……」
终于知晓画善门下徒弟为何稀少的缘由了,不仅师父,连徒弟都如此佛系,唯一有响亮名号的白玦,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年度比武也像是不得已才上去应付了事。
如今我不知算不算是接手了烫手山芋。
21
再次见到白玦,已经是比武赛场时。
多日不见,他反而更为肆意风发,那不白蓝衣裳似是为他量身定做般贴合,尽显朗月清风少年郎的姿态。
极为鼓动在场包括灵苏在内其余门派姑娘喜欢的心弦。
大抵是大场面,他没再懒散倚靠在柱边,而是笔直地站着,环抱着他那把近乎没有出过鞘的长剑。
从出场到现在,他一眼都未曾望向我。
真是好气又好笑。
我收回目光,也不再看他,倒是碰巧与柳真撞上了视线。
她淡淡地朝我一笑,我弯了嘴角,在瞥见她腰间的玉佩时微僵,随后转过了身。
即便做成了玉佩,可那色泽,虽比不上羊脂白玉,但也是极好的。当初白玦将玉石让我抱怀里时,我还惊叹地触摸了几下。
那时旁边还有人耳语,说是冬暖夏凉的好玉来着。
说不来什么感觉,趁还未轮到我上台,我取出原本该待在角落的白玉,直接递给了萧圆满。
「白玦师兄送给你的,你当真让我保管啊,这太贵重了,我待会儿磕了碰了咋办?」
我本就烦闷,随意想了借口,「待会儿我被人打趴下了,那玉不得四分五裂?」
萧圆满踌躇了下,嘟囔道,「小沁儿说这样的话,真稀奇。」
说归说,她还是极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与她继续聊了几句,轮到我上场时,我吐出口浊气,缓缓走了上去。
大概得知我是白玦一手带出来的,对擂的师姐不仅没有手下留情,反而招招犀利。
比武规定不得使用法术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勉强获得了胜利,之后又与几个门派女子交手后,还是难免对上了柳真。
她与我一样,连着几场交手下来,体力都消耗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她苍白的面颊上透着几分红润,颇为惹人怜惜。
白玦曾教我如何快速恢复体力和凝聚精神力的法子,为的就是如今的时刻,可莫名地,我却不想用了。
握紧剑柄,我凝神屏息,「师姐,得罪了。」
柳真笑得温婉,「师妹尽管放马过来罢,师姐也不会留情的。」
这番对话在剑影中,只有我们二人才听得见。
剑身划出声响,迸溅星点,在空中舞出虚影,又频繁挽出一朵又一朵剑花。
最终,衣衫漂浮,其中一把银剑落地,后者剑转偏锋,剑尖停在那娇嫩玉颈十公分处。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师妹,我输了。」
话落,又一声音起,「灵苏唐沁胜!」
与此同时,我已将柳真扶起,并捡起她的剑,柳真接过,与我相视一笑。
「当初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日后定然非同凡响。」
「若是一开始就与师姐交手,只怕结果难说。」我真诚道。
柳真作为孔缘亲自培养的弟子,更遭其它门派忌惮,所以前面与她交手的,都是数一数二的能人。
为了对付这些人,她费的功夫恐怕比我多得多。
柳真被逗笑,「你啊。」
纵然如此,我还是顶着孔缘不友善的目光让萧圆满替我搀扶柳真回去。
这次比武显然又是画善师父出尽了风头,处理好剩余事情,我便功成身退了。
毕竟树大招风的道理,我还是知晓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女子,画善门下唯一的女弟子。
告别主动与我一同回门派的大师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我才慢悠悠地回屋。
只是距离还有十几米时,便望见了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
相比刚刚比武场上的云淡风轻,此时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肉眼可见的怒意。
我正愣神呢,他就掏出了我给萧圆满的玉佩,道,「我送你的东西,就如此不爱惜么?」
「我只是……」让萧圆满保管一会儿。
顿了顿,我没将剩余的话说出口,反正也着实存了不想跟萧圆满讨要的心思。
见我半天没下文,他嗤笑一声,「只是什么,随意丢放,随意给人保管,忘了要回也无所谓是么?」
闻言,我皱了下眉,「师兄想说什么?」
白玦扯了扯唇角,「既然是我送你的东西,你就得时刻放在身上,好好爱惜。」
此话一出,我差点气笑了,「唐沁鲁莽粗俗,怕是配不上师兄赠予的玉佩,这下正好,师兄刚好取回去,还可以赠予别的女子。」
话落,我便擅自主张地念了道口诀,将玉佩上的沁字消磨得一干二净,白玉恢复了平整光滑。
这个举动引得白玦再也没有掩饰的欲望,他一下就沉了脸,指尖微微泛白,我都要怀疑那白玉快被捏碎了。
他咬着牙走近,「唐!沁!你究竟有没有心?」
我堪堪退后两步,敛下眼皮,「师兄说笑了,人没有心怎么活?」
他能随意送人玉佩,就不允许我拒绝了?还要我时刻爱惜,哪有这样的道理?
现今又说我没有心,他才是没有心的那一个!
「有没有,挖出来瞧瞧便知。」说着,他就上前要来拉我,我一惊,胸口猛跳。
「白玦!男女授受不亲!你别想耍流氓!」
闻言,他停下,神色莫名,尾音上扬,「男女授受不亲?你天天与大师兄走得那么近下棋,方才还试图一齐御剑飞行回来,如今你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
方才是我太累,大师兄才提议要不要试试御剑回门派,那样也方便些,谁知口诀明明没错,那剑却死活飞不起来,只能作罢走回来的。
白玦是如何知道的?还晓得我跟大师兄天天下棋?
我顿了下,「白玦,你压根就没下山!」
白玦被我说得愣住,耳尖染上红色,「你如今得了第一就开始目无尊长了?连师兄都不屑喊了么?」说着,他眯了眯眼,「还是说你眼里只剩大师兄了?」
看着他几分窘迫又带着隐隐怒意的神色,我又被气笑了,「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想见我直说便是,没必要谎称有事下山。」
「还有,师兄逢人就送玉佩,更没必要拿这个理由来故意挤兑我,我累了就先回屋了,师兄不送。」
说罢,我就要回屋,只是没走两步,手腕便被强势地握住了。
白玦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倒是说说,我怎么逢人就送玉佩了?」
那表情,就像是被污蔑似的。
我动了动唇,还是没忍住道,「今日柳真师姐腰间的玉佩不就是你当时赌石赢来的么?」
闻言,白玦像是回想了下,却仍未放开我的手,「你说那块边角料?」
「……」那怎么都不算是边角料吧?
不过就白玦那多如牛毛的玉石,他这么说倒是也不为过。
接下来就听到他道,「柳真本来打算跟我买那块玉石,我心想是用剩下的就直接送给她了,那玉佩是她自己做的,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
想来柳真确实是说的玉石,就算是我提到赠予,她也是回了句算是吧。
着实没什么毛病可挑,所以是我自己误会了?
紧随而来的,还有响在耳畔属于白玦沉稳的嗓音,他扬声道,「唐沁,你是不是捻酸了?」
闻言,我差点跳脚,右手被握住,只能踮脚用左手掩住他的唇,瞪大了眼,「白玦,不许乱说!!!」
男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眉眼均是上挑的弧度,十分得意,「所以你无缘无故取下玉佩给萧圆满,就是因为这个?」
他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贴着我的手心,有些发痒,连着眉睫都忍不住颤动。
我多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意味,放下手,「反正往后你也不必再教我,爱怎么想怎么想罢。」
他与我最多也是师兄妹的身份,他能毫无避讳地做出这样亲密举动和说出暧昧不清的话来,我不能。
而且他不是躲我么?那就随了他的愿。
我欲抽出右手,但仍被握得极紧。
「放手!」
白玦的笑意淡了些,话语里却满是肯定,「你喜欢我。」
闻言,我心跳漏了一拍,刚想反驳,又听见他道,「不喜欢的话怎么这么生气?」
「……」
我思来想去的,寻不到话来堵他,他还在继续说着,「你跟大师兄走那么近我很生气。」
「……」
我默了默,最后只能闷闷说了声他的名字。
「白玦。」
他眯眼凑近我,俯身,遮住漫天繁星,循循善诱,「小沁儿,承认吧,你喜欢我。」
他怎能如此桀骜自大?
我偏生了反驳他的心,「我不……」
话音未落,就被从下至上堵住了唇,愣神之际,白玦顺势将我搂进怀中。
他的眼深邃幽黑,宛如一方静谧的深潭微波轻漾。
距离如此之近,他眼底的青色也隐隐可见,场上的意气风发,应该是装给我看的。
此时白玦声音喑哑,「乖乖,把嘴张张。」
我微怔,正要问什么意思,蓦地,便即刻悟了张嘴为何。
片刻后,不远处萧圆满的低呼引起了注意,我想撤开,却发现连腿都站不稳。
白玦揽着我的腰,淡淡掀眸望向萧圆满。
萧圆满沉默半晌,道了句,「那我走?」随即逃之夭夭。
想来她是打算来找我说玉佩被白玦拿走的事,没想到会撞上这样的一幕。
我想追上去跟她解释,又滞住。难道说我本欲推开白玦,最后却手脚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任由索取么?
丢人,实在丢人!
我稳住心神,真切念着白玦教的那法子,当真恢复了些力气。
没好气道,「放开。」
白玦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自己站得稳么?」
「……」
「今日在场上打那么久都精气十足,怎么吻一会儿就不行了?」
我摸向剑柄,恨不得给他一剑,看他如何能能这样得意说出这番话来。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好歹我也是黄花大闺女,他到底不该这般轻薄的。
白玦那还有初来时的怒劲,那双眼弯得好比天上的月牙儿,「不想见我可不行,你占了我的清白就必须给我个名分,不然我就去唐家村说你是负心女。」
连我家出哪里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怕是早就打好了这个念头。
比起那钱老爷,爹娘肯定想都不用想更喜白玦。
而且,白玦说中了我的心事。
我是心悦他。
微叹了口气,在见他的第一面起,或许就注定栽了。
彻彻底底。
22
那枚白玉,最终还是回到了我手上。
一回想白玦重新化了个沁字后,然后恶狠狠地威胁我不许再胡乱丢放和假手于人。
不然他就像那晚般吻我。
说实话,他的威胁简直毫无震慑力,若不是女子该有的矜持,我都要同他说不如你威胁不碰我还有点效果。
白玦生得好看,又高大修长,离近了,身上还有股好闻至极的奶香。
双手关节分明,握着也舒服,同样的冬暖夏凉。
那唇殷红如血,软软糯糯的,亲起来更是非常不错的。
偏偏,他不知这些,当然,我也不会让他知晓这些。
在灵苏待了三年左右,我与白玦时常下山闲逛,尝遍各地美食,就连赌石,我也学了几分成就。
白玦向来招摇,即便我不让他说,但以他对我亲昵的模样,众人也隐隐猜到七八分。
灵苏不允许男女弟子谈情说爱,孔缘和怀智让画善妥善处理自己门下事,于是画善师父便找到我们,直言了原委。
他摸着胡须,晦涩地让我们低调行事,白玦干脆上前与他耳语片刻,然后退回和我并肩。
画善无奈,还是问了句,「你回去之后做什么?」
白玦笑意盈盈,「种田。」
此番谈话没多久,白玦和我一齐出了师,收拾行李跟我回了唐家村。
我还好奇地问过他,「你不是京城人么?」
马车上,白玦戳了戳我的额头,乐道,「你为何别人说什么都信?」
「那你是哪里人?」
「我啊,四海为家。」白玦睨我一眼,唇角微勾,「现在是唐家村的人。」
「……」
我转过头,闭上眼假寐,懒得理他。
而后辗转几日,终于回到了唐家村,爹娘早就收到了书信出来迎接,连带唐家村现任村长都迫不及待。
唐家村现任村长是个七十岁的老头,从小就生活在唐家村,我跟白玦下马车的时候,他站在最前面,笑容洋溢,只是在见到白玦的时候面露震惊。
「你你你……」
老村长半天没你出来,白玦接过他的话头,笑眯眯道,「我叫白玦,是小沁儿的师兄。」
23
「像,真像啊。」
老村长回过神,低声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又扬起笑容让我们赶紧进村口。
至于像谁,他并没有讲,白玦这么年轻,大概像他年轻时的故人。
随后白玦从容地朝我爹娘打招呼,大手一带,就将包袱都拎住了。
见此,娘亲挽着我的手微顿,覆在我耳边悄声道,「这公子力气向来如此大么?」
要知道,那可是几十斤重的东西,方才爹爹抢着要拿,刚试了试重,就被白玦婉拒了。
我想到白玦拿个五两玉石上山都道手酸让我揉揉的模样,笑了笑,「或许吧。」
白玦和爹爹并排走在前方,爹爹略显佝偻的后背映衬得他身姿越发挺直。
他似乎跟什么人都说得上话,画善是,大师兄是,柳真也是。
但凡认识他的人,除了桀骜懒散,剩下的便全是对他的称赞。
原本对他住我家中还有疑虑的爹爹娘亲,仅仅三天后就大大改变了态度。
「伯父伯母客气,喊我阿玦即可。」
「诶,阿玦!」
「伯父伯母歇会儿,没事,让我来。」
「那多不好意思,阿玦,这锄头不好拿,你可得拿稳了。」
「好嘞!」
「阿玦长得真俊啊,咱十里八乡的从没有过你这样的俊后生。」
「过誉过誉。」
「那灵苏可累吧?听小沁儿说她去的时候你就已经呆了八年,后来又多待了四年,听着心疼呦。」
「不打紧,我是男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接着,白玦温润一笑,算是彻底软化了两位为人父母的心,对他关照倍加。
甚至在白玦待了快一月有余的时候,娘亲还起了为他说亲的心思。
我惊讶之余还有些意料之中,毕竟他那张脸怪会骗人。
若不是在灵苏与他相处已久,我都要觉得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形象。
我将娘亲的想法告知白玦后,他十分不解地走近我,趁机牵住我的手笼罩在宽大袖袍之下,「既然我如此优秀,你娘亲为何不替你着想,肥水不流外人田。」
闻言,我抬眼,委婉道,「她觉得你有点年长。」
是了,我在灵苏待了四年都二十了,已有村里人明里暗里说我是老姑娘,何况白玦待了十二年,要是按十六岁入师来看,白玦今年也要有二十八岁。
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时,白玦突然捏了下我的虎口,黑眸幽深,「你也嫌我老?」
我摇摇头,比二十八更老的年岁我都设想过,久而久之便无所谓了。
我心悦的,只是那个傲娇变扭,只对我一人好又因为我对我亲近的人好的白玦。
白玦难得听到我的心声,高兴极了,唇角上扬着,低头便朝我轻啄了下。
也就这一啄,将我们私下的关系彻底公之于众了。
忘了是村里的赏花节,亲戚家小孩正巧推门而入,大喊一句「沁儿姐和阿玦哥羞羞!」差点让我又挨了顿打。
还是白玦苦口婆心劝下的。
他叹了口气道,「伯父伯母,我真不是被强迫的……」
于是在他三寸不烂之舌下,我穿上喜服,坐上红轿,与他拜了天地爹娘,再而夫妻对拜后便入了洞房。
那日他饮了许多酒,恨不得当天晚上就对我诉尽衷肠。
圆月当空,疏星隐耀,微风吹拂,窗外树叶团簇耸动,沙沙作响。
我抬手解开他的外衣,被白玦一把握住。
他红脸媚眼的,压住我的裙角,喉结微滚,而后倾身而下。
满屋春意盎然,沉浮万千。
24
婚后,白玦很注重农田种作,还经常号召村里的青年一齐做起了生意。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唐家村,白玦还无偿地办起了学堂。
青年出去闯荡,孩子仍留至唐家村,不用担心唐家村会无后的问题。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说白玦食软饭,当上门女婿的流言蜚语也渐渐消失。
似乎唐家村的一切,在白玦的到来后,都变好了不少。
隔年老村长退位,不容拒绝地将村长之位举荐给了白玦。
接手那天晚上,白玦将我揽进怀里,笑眯眯道,「听说你们上上任村长,便是你说的男狐狸?」
我笑笑,「怎么?」
「没什么,只是听说他是唐家村第二位外姓村长。」
白玦继而亲了亲我,「我是第三位,村长夫人。」
闻言,我敛下眼皮叹气,靠在他的胸口处肆意取暖。
唐家村的冬天很冷,常常冻得人发颤,唯有白玦,身上无一处不暖和的。
嫁给他的第三年,我仍无所出,流言转移到我身上,说我嫁了个好丈夫又如何,还不是不会下蛋的金鸡。
我向来会隐忍的性子,灵苏的本领也时刻谨记在心,于是教训了番那群长舌妇后,便得了个悍妇的称号。
有眼力见的人打退堂鼓,没眼力见的人还偷偷背着我劝白玦纳妾。
白玦本不知此事,听闻后笑了好半天才止住,然后对那愣住的媒人道,「我就喜悍妇,若是再有人挑拨我们夫妻间的关系,那就是唐兰的下场。」
唐兰是村里的年轻姑娘,喜欢白玦喜欢得紧,一直找机会勾引他,白玦烦不胜烦,使了点招数,让掉到坑里,喝了几口金水。此后没人敢招惹他。
媒人心道自己撞箭头上,连忙跑回了家。
白玦还因此得意地让我夸他。
所幸次年,爹娘喜得一子,也就更没人提起此事了。
只是又过几年,我与白玦难得出远门游玩一趟,好巧不巧遇上山洪将轿子冲塌,白玦本还在路边给我摘野果子,听见响动后便无所顾忌地朝我飞来。
不过为时已晚,顷刻间,人轿已被深深掩在山脚下。
白玦顾不得其他,直接飞到山脚,大手一挥,那泥土瞬间被拨开,轿子被砸得变形,而我也奄奄一息。
他连忙抱起我,溅了一身的泥点子。
我刚想抬手摸他的脸,跟他说句话,咽喉一股腥甜,吐了满口血。
见此,白玦瞳孔微缩,眸色也渐渐赤红起来。
随后,他便哭得毫无形象可言,抽泣声也越来越大。
都多大人了,还这么痛哭流涕的。
我想笑,胸口却疼得厉害,只能颤颤微地从腰间取出藏了多年的玉佩。
勉强道了句,「还你。」
是那块环形缺了一道口子的白玉。
本来想有机会的话问他为什么刻的是修字,现如今应该是来不及了。
白玦望向那玉,有些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了?」
「嗯。」
也罢,就这么带着某个念想离去得了。
白玦真当我傻还是他傻,那么多细节,我又怎么会猜不出来他就是男狐狸。
他多得意,当了两次唐家村的村长。
又静静地多看了看他的眉眼,似乎是有变化的。
「白玦,我还是舍不得。」
若是没这次的事,他就这么悄悄让自己和我一起慢慢变老,多好?
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就连白玦也看不见了。
我缓缓闭上眼,等待着死亡。
半晌,白玦悲恸的哭声仍环绕于耳。
蓦地,再睁眼,我的眼神已恢复了清明,看着不远处白玦还抱着「我」痛哭不止,不免发出一声笑来。
下一刻,就直接遭到攻击,好不容易躲开回神,才发现攻击便是白玦发起的。
想想也是,人家刚失去妻子,突然有人笑出声,可不得发脾气。
若是方才我没躲开,照现在的情形,怕是魂魄都要被打散。
我眯了眯眼,沉声道,「小白。」
白玦浑身一僵,艰难地回过身来,看见我时又是愣了好一会儿,呆呆道,「我忘了,你在历劫。」
我本天上玉尊仙子,五百年前下凡救了只九尾狐,天天养在身边。
后来狐狸化作人形,日日夜夜勾引,我被迷得七荤八素,被王母知道后,一怒之下,就打算将那狐狸打出真身丢下凡。
我当然不忍,愿用三生历劫来换取王母成全。
而这一世,便是第三世,历劫过后,所有的记忆也都恢复如初。
于是白玦跌跌撞撞朝我跑来,极为用力地抱住我,红着眼睛闷声道,「主人,我好想你。」
闻言,我勾了勾唇,亲了亲他的唇角,「我也是,还有之前逗我的帐,我们再慢慢算。」
哦对了,我本名唤作沁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