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他爱的是他费尽心思才迎进门的陈轻轻,我不过是他为了稳固自己地位的棋子罢了。
我无所谓,他爱不爱我都无所谓,但我必须是太子妃,以后也要稳坐皇后的位置,宋氏一族的荣与辱在我嫁给他那天起,就都与我有关了,也与他有关了。
皇上儿子多,来势汹汹的就有几个,在我看来哪一个都比太子强。
陈轻轻是太子的青梅竹马,我不喜欢她,不是因为太子喜欢她所以我讨厌她。
她是妾,一个良娣,但她不安分,想爬在我头上。
原本我打算婚后与太子相敬如宾,他宠他的爱妾,我做我的太子妃,可因为有了陈轻轻,我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没法实现。
至于我为什么会嫁给太子?
我家是武将世家,承平年代,文官势大,武将在朝堂上想不被猜忌,就必须跟皇族联姻。
于是我放弃了自己选择夫婿的机会,为了家族嫁给了太子。
本就是场政治联姻,我对太子也没有半分情愫。
但这陈轻轻实在不识好歹,还想抢我的位置?
她未免太过贪心了。
我成了太子妃,我的父亲被封为定远大将军。
我的父亲并没有什么野心,他不是文人,书也没读多少,现在的地位荣耀都是他在沙场上自己挣来的。
我的母亲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她这辈子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家中等待我的父亲,最大的依靠也是我的父亲。
她和我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和我哥哥都有好的归宿,但是这些在秦凌娶我之后就都变了。
秦凌贪心,他江山美人都想要,所以他娶了我,他既坐稳了江山也拥住了美人。
我有爱慕但不是心仪的人,我没有想嫁给那个人的想法,所以知道嫁给秦凌的时候我心里并不抗拒,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他长得好看,我可以将就。
但是我嫁给他的第二天,我的父亲和哥哥带着母亲请旨远赴边疆,无诏不回。许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出嫁前母亲的泪水,父亲和哥哥的无奈。
我虽比不上皇宫里头的公主是千金之躯,但我也是父母娇宠哥哥疼爱出来的,却被秦凌算计在他的江山大计里。
他需要我的父亲威慑他野心勃勃的兄弟们,可他却没想过他娶我,我的父亲满身功勋是否会因功高盖主被疑心,皇帝还容不容得下我们宋氏一族。
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父亲为了我,又要回到艰苦的边疆,我每次想到这里,都恨啊。
他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他的轻轻好过,大不了他休了我,我也好去边疆和家人团聚,现在这日子不过苦中作乐罢了。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秦凌这皮囊确实是应了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长得真是顶顶好看的。
我以为他心爱的女子应是和我同样艳绝的女子,谁知道是长陈轻轻这副模样,我头一回见她,到后面次次见完她,都会问青梅这个问题。
起初青梅还会点头同意,现在总是翻我白眼,这小妮子,我才是主子!
我宋颜,确实有这个艳绝的好颜色,没辜负了这个名儿,可以和我比一比的只有那顾太保的女儿了,我是比不过的,人家是真绝色真才情。
我原以为陈轻轻也是那等绝色和才情,我第一次见她着实被她过分平庸的脸吓了一跳。
以至于那杯过门敬的茶就给我洒了,当时她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可把秦凌心疼坏了,天地良心,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的。
当时我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后面陈轻轻次次和我作对确是有意而为之的。
陈轻轻每次耍的一些小把戏被我拆穿后,都会找秦凌哭诉,而秦凌则不管前因后果,一律柔声安慰她。
我心里便有些看不上秦凌了,真是除了张脸什么都没有,眼睛长得好看也是瞎。
(二)
太子是不是只有我和陈轻轻两个女人?
不不不,这太子府后院的女人可多着呢,秦凌他可不是为了陈轻轻守身如玉的人,谁送他美人他都来者不拒,他大概也知道谁是谁的人吧,总之没什么把柄能抓到手。
但是后院女人多我烦啊,我在这相当于当家主母,这一堆子事儿等着我来管。
我父亲只我母亲一人,他们也盼着我以后嫁的人是陪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后院家事母亲从来都没想过要教我,我也从没想过我会管这些。
女人一多是非就多,天天吵得比话本子里头的还精彩。
今天是陈轻轻入府满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大早,我的满月轩里就来满了人,都是秦凌的女人,我被迫一大早起来了,在青梅的搀扶下勉强打扮了自己。
我没睡好脾气也不大好,所以今天我想我的脸色应该格外的黑,我一出去坐在主位上所有人都安静了,我等了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到底有什么事一大早聚在这里?」我一开口更安静了,我喝了口茶等着。
这太子府里资历最大的卢氏开口了,「姐姐,那陈氏进这府里已经一个月了,可占着太子也一个月了,自从她进了府里,太子就没去过别的院里了,这让其他姐妹怎么办啊,她陈氏还有没有把姐姐放在眼里?」
她开口叫我姐姐,可她长我五岁,就为了个男人来扰我清梦?她陈轻轻有那本事,你们也大可以学她啊,有那本事也可以学学杨贵妃让他秦凌也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卢氏一开口其他人也一起开口了,一时之间,我这满月轩让我像回到了从前将军府旁的菜市场一般。
讲了许久,无非是让我把陈轻轻叫来,明里暗里惩戒一番,再到太子面前说说要雨露均沾。
我让人把陈轻轻叫来了,怎么说呢,脸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最近确实是很滋润,在我面前一拜也是极好的身段。
「陈氏,」我打量着她,「今日叫你过来,无非是跟你说说这太子府里的规矩。」
我还没说完什么规矩,她就又一副要哭不哭的奔丧脸,「不知妾是否有什么做得不对,惹得太子妃心里不喜了。」
我最是受不了这副模样的女人,心里想赶紧说完赶紧让她走。
「这太子府里,不止你一个女人,太子也不是你一人的,太子在你房里也一个月了,其他姐妹心里可会舒服?」我大概是起床气上来了,又看着这奔丧脸着实让我不舒服,口气也不自觉强硬起来。
「姐姐,」她才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她怎么样了,「妾从没想过霸占太子,妾……」
「太子妃这是在做什么?」陈轻轻这句话还没说完,太子就已经赶到了,果然是话本子里白莲花受难最常见的套路。
「太子这又是做什么呢?今日无非是府里的姐妹一起聚一聚,陈氏也是刚进门不久,我正跟她讲规矩呢。」我轻笑,其他姬妾下人都跪了一地,我不跪,我是太子妃,是他的发妻,她陈轻轻可不配我因她而向秦凌下跪。
「讲规矩怎讲得人都哭了?」秦凌看着跪在地上的陈轻轻问我,眉毛一皱满脸心疼。
「太子心疼了?后院里的其他姐妹们说陈氏专宠,独占太子,我劝她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然这日子不好过,没打没骂哭成这样我怎知为何。太子若是真心疼就去后院多走动走动,我清静了,陈氏也能清静。」
我看着秦凌脸色变得难看,又蹲下来看着陈轻轻。
「陈氏这哭得当真难看,我也曾看过美人落泪,那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陈氏这哭得像极了奔丧的人,也不知太子到底瞧上你什么了,才情才情没有,样貌样貌没有,啧。」
我说完这句看到了陈轻轻眼里的惊慌和恨意,我也不管其他人如何,说完我就进房里了,我累了,得睡觉了,他们外面如何与我何干?
这是我第一次和陈轻轻交手,她这点伎俩当真以为没人看得出?我宋颜要是真以秦凌为天,真是爱他敬他怕他,她才能成功啊,不然你看看今天这一地鸡毛,多难看。
「青梅,让秦凌带着他后院的女人赶紧走,别吵着我睡觉了。」我回到床上躺着,外面挺吵的,有陈轻轻哭的声音,有其他姬妾谈论的声音,还有秦凌安慰的声音。
我是管不下去了,我巴不得把他太子府弄得天翻地覆才好呢。我是没有什么想法,这辈子怎么过也是这样,只要父兄平安母亲康健就好了,我和他也井水不犯河水。
(三)
睡了一觉醒来都快晌午了,没有母亲管着总熬夜看话本子。
这个时节,深秋了,母亲这个时候在边疆不知道有没有酿酒,边疆苦寒,大概只能喝烈酒吧,我实在是很想念母亲。
「小姐,你醒了。」青梅看我坐在窗边把大氅拿了进来,「深秋了,别吹着风着凉了。」
我看着大氅也难受,这是母亲给我缝的。秦凌简直就是个王八犊子,我没办法和家人相见是因为他,我在这受气也是因为他。
「青梅,我饿了,我们吃饭吧,吃完饭我想去顾府看看,听说顾珏回府了。」
我好像也许久没有见顾珏了,我与她幼时相识,想起来我与她成为这闺中密友也是因为她太好看了,旁人都以为我俩实在是惺惺相惜,一见如故。
其实不是,我一开始讨厌她讨厌得紧,这小妮子可讨夫子喜欢了,功课样样都好,我正好相反,我就是书院的反面教材。就算她好看,我也有讨厌她的理由,她是顾太保的女儿,我一开始以为她和我不是一路人。
但是后面我俩一块骂夫子时,我才知道,我俩才是一样的人,她只是比我会装,因为她爹是太保,一个我爹十分羡慕的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文人。她爹严呐,我怕她爹的程度比怕我爹的程度高。
听说她的夫家,那赵寅,从南蛮那边回来,还带了个怀孕的女人回来,她被气回娘家了。
不是我说,我和她五岁相识,七岁成为好友,到如今我俩都二十了,相识也有十五年了,我觉得我是除了她娘最了解她的人了,只有她顾珏气别人的份,哪里有她被气着的说法?
我吃着饭的时候秦凌来了,我刚刚还在气着,他就上赶着来我这找骂?
「太子今日怎么不陪着陈氏了,这陪了一个月了,突然不陪着怕是美人心里会不舒服。莫不是我的良言劝谏真劝动了您?太子可真是位好储君呢。」秦凌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真是精彩。
「宋颜,你我每次见面都要这般吗?」这般是哪般?他秦凌最近脑子不清醒?
「太子殿下,您莫不是近日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这般是哪般?我们三年来,不一直这般吗?」一直这般刀光剑影。
秦凌拂袖要走,在门口又突然站住,「孤不管你其他,但要是敢动轻轻一根手指,我定会要你好看!」
我摔了筷子追上去,「秦凌,我今天话也放在这里,要是她陈轻轻故意招惹我,我也会让她少一层皮,你也大可以让她试试!」
今日这饭也可以不吃了,全被这狗男女给恶心吐了。
(四)
收拾了些顾珏喜欢的书还有酒,我就带着青梅去了顾家。
顾家伯母看我来十分高兴,顾珏回来已经三天了,这三天她都闭门不出,那赵寅这三天倒是天天过来,无非是想把顾珏接回去。
他大概是在做梦吧。
我走进顾珏的院子,我以为她会为爱憔悴,没想到我一进去看到的就是她靠在树下的摇椅上逗怀里的猫。
这景美得我都想画下来了,不,这景美得我都想请画师把这画下来了。
「听说你被气回来了,我这风声来得太慢,幸好来得及,你这戏还没唱呢。」我把带给她的书和酒都扔过去。
「咱们现在的情况不是半斤八两吗?」她坐起身来怀里的猫就跑了,「宋颜,放在五年前,我真是没想到,我们两个会是现在这样。」
顾珏突然红了眼眶,我听顾伯母说,这三天,顾珏都好好的,吃好喝好睡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她是心里苦不说,她需要个人来陪陪她。
我同顾珏的想法是一样的,放在五年前,我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的自己是这个样子,我以为我们俩嫁了人之后最该发愁是为了自己将老的容颜,或是也可以像我们的父母一样操心操心自己的儿女。
「顾珏,这日子可太不好过了。」我抱了抱顾珏,她瘦了许多,她大概是吃了也没吃多少,只是不想让伯父伯母操心吧。
我俩喝着酒,从小时候聊到长大后,从天还泛着白光聊到夜幕星河,摸黑躺在床上我问她,「顾珏,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让那狗男人有好日子过吧?」
「嗤。」顾珏轻笑,借着外面的光撩了撩我额间的秀发,「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清楚我吗,我会让他好过?从前那三年全当我喂了狗,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赵寅,样貌比不上徐家二郎,才情比不上林家长孙,他欠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的。」
「那女人长什么样?」我碰了碰顾珏的胳膊。
「苗疆女子,生得别有风情,是个好看的女子。你要是想见,你明天就能见着,赵寅那厮每次来还带着呢,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女人的存在。」我俩躺在床上闹,真的像极了我们豆蔻之年聊新来的女先生和夫子的事的模样,但是现在话题变成了聊自己的事。
明明是局中人,可总感觉自己才是看戏人。
「你说说那陈轻轻又长什么样,把那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顾珏,我从前以为那秦凌眼界比天高,那他喜欢的女子也肯定是有倾城容颜、绝世才情,陈轻轻过门时与我敬茶,我才看到她的容貌。我还以为抬轿抬错了人,怎么会是如此样貌普通的女子?我寻思她长得不够绝色,那定是才情出众了,我听府里的姬妾说秦凌夸过她的诗,又让青梅去找她写的诗,我这人虽说才情确实一般,琴棋书画都拿不出手,但那诗我都觉得属实一般,一般得过分。」
我翻身问顾珏,「你说秦凌是不是瞎啊,不对,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顾珏成功被我逗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颜,你居然把自己和那个女人去比,有什么比的啊,你又不喜欢秦凌,你白天说的那些事,我寻思也是她陈轻轻怕你把秦凌给抢走了。」
我居然在和陈轻轻那个女人比?顾珏不说我都没意识到。
我为何要和她比?秦凌哪里值得?她又哪里配?
从我下午来之后,我总算见着顾珏开心地笑一回了。
「顾珏,你难受就要说出来,你知道我的,我可能嘴笨,吵架都吵不赢,但我能打,你受了委屈就要告诉我,我去帮你把那对狗男女打残。」
我听见顾珏的声音了,她在哭。
顾珏的声音很平静,「宋颜,我明日就回去了,我得去争一口气回来,我死心了,但我受不得委屈。」
我的事,顾珏的事,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我是被迫的,但顾珏,嫁的是她还是闺中少女时就心悦的人,却也这样的不如意。
情和爱,最难说清了。
(五)
一大早,我果然见着了那苗疆女人,不得不说,这女人美,虽然不及顾珏,但比陈轻轻可强不止一星半点。
顾珏今日打扮得极好看,是在她及笄之礼时都没有的好看。
「阿珏,跟我回去吧,家里的猫儿想你了。」赵寅拉着顾珏的手说着,顾珏挑眉问他那女人怎么办。
谁知那女人突然一跪,说看在孩子的分上不要赶她走,这女人最蠢的一件事,就是用孩子作为筹码,去乞求去威胁。男人最是靠不住,他能违背誓言背叛顾珏,说不定哪日就能抛下她。而且怀孕这事只有她一人有错?要是赵寅这男人不行苟且之事这孩子能在她肚子里?赵寅这男人真是没有担当。
顾珏没有理她,只是跟父母拜别说了几句话,跟我道了别就上了马车。
顾珏走了,我也和顾家伯父伯母拜别了,没等我叫马车来,太子府倒先派马车来了。
我上马车前,仔细想想,顾珏不回去把那狗男人整死才是我在做梦。
(六)
我一开始以为秦凌良心发现了,才派马车来接我。
我撩帘子时还在想该去哪家的铺子买些点心,再去哪家的戏园子听听小曲儿。
然后我撩开帘子看见了秦凌,吓得我赶紧退出来,这青天白日的我醒着还能在做梦?还是噩梦?
青梅被我这一连串太过麻溜的动作都给惊到了,赶紧扶住我,小声在我耳边说:「小姐,这不比当初了,您现在是太子妃,可不能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要端庄啊。」
我看着周围的人都时不时侧目过来,嗯,确实不能太过粗鄙,不是不能丢他太子的脸,是不能丢了我老爹的脸,虽然我爹也鲜少见我这副模样。
我施施然上了马车,笑得得体大方,以至于太子也被吓到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子居然亲自来接我?」
秦凌看我阴阳怪气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今日本宫得了空,顺道来接你,再过一个月就是腊八了,宫里头举办家宴,宋小将军也奉旨回京。」
哥哥要回来了?「那我父亲呢,父亲不回吗?」我问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屁话,连疑神疑鬼都是一脉相承的父子俩,会在这种时候把我父亲召回?
一路相顾无言,快到太子府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想把轻轻封为侧妃,她怀孕了。」
「可以啊。」我笑着,「我们和离,或者你休了我。」
(七)
我和秦凌聊崩了,我忍了又忍,才没想去找鞭子抽他。
他封她为侧妃不就是打我的脸吗?下一步是想让她做太子妃?以后再扶她做皇后?
「秦凌,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但你为了坐稳你的太子之位为了你所求的皇位向皇上求娶我,怎么?如今位置都还没坐上就想着过河拆桥?」我觉得我的胆子是肥了,连这种事都敢拿出来说。
「宋颜,若你不是宋执的女儿,我也不会娶你。」秦凌也急了,他说这话以为能气到我?他以为我又能看得上他?
狗男人,待在一个地方我都嫌难受,幸好到了太子府了,我带着青梅赶紧走,一进府门前就看到了陈轻轻拿了件披风在那等着,这天还冷不死他秦凌,不愧是一对,连恶心人都一起。
我回到院子里把那些个名贵的花都砸了,不是我的银子,我也不心疼。
在我还未嫁给秦凌的时候,我是期待过的,我大抵也是喜欢过的。
现在看来,以前的我就是个笑话。
(八)
我还是没办法阻止秦凌抬陈轻轻做侧妃,我又在床上躺了一天,还有两日就能见着哥哥了,我得快点好起来。
陈轻轻前几日闹肚子,非说是要小产,我跪了一天,为什么我跪了呢?
因为她吃的是我的东西,太子二话不说,查都不查直接让我跪在了外面,说我不认错就别起来,我错在哪里?要是我下药还能有陈轻轻的活路?
我这种脾气的人会跪?他直接让他的心腹齐三给我打跪下了。
我的小腿处又在隐隐作痛。
青梅一直在求他,一直在哭,其他姬妾围在旁边看热闹,结果闹了许久等到我寻的太医来诊,只是因为她陈轻轻吃错了东西。
为了安慰陈轻轻,本来三个月后再抬她做侧妃的,直接给提前了。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很记仇,这个仇我记下了。今天宫里的线人告诉我一件事,我总算看清自己的地位了,也总算看清我宋家的地位了。
棋子,只是棋子。
我真的一开始已经认命了,在我知道陈轻轻的存在,在我知道喝的补药都是避子药的时候,我都认命了,只要不威胁到宋家,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宋家还在,苦一点的生活也可以。
但是,他皇家不给我机会,他秦凌也不给我机会,他们父子俩的算盘打得太好了,算准了我父亲的忠诚,算准了宋家别无他法?
(九)
我得到消息后,在床上筹谋了许久,我在一条死路上开路,只要前面不是悬崖峭壁,我就能给它凿出路来。
夜里我避开了府里的侍卫,迷晕了院里的侍女,去了成王府里。
成王,秦昱,老皇帝野心勃勃的儿子之一。
早早封了王,又没封地,等同于给太子铺路的人。
他和我父亲去过边疆,有过功勋,按理来说,封了王是会有封地的,但他没有。
他母亲是罪臣之女,所谓罪臣,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因为功高盖主威慑到了皇位罢了。
皇帝容不得,就找了个私通敌国的罪名给安上了,他外祖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皇家真是薄情。
我走进他的书房别院,他果然已经在那等我了。
「宋颜,许久未见了。」秦昱和秦凌长得不像,他不如秦凌好看,但公子如玉说的就是他这般的人吧。
他与我哥哥是过命的交情,我知道他要什么,我可以帮他,宋家也能帮他,这是我想了一天唯一能走通的路。
成,我宋家就能生;败,我宋家也只有一死。现在不死,到时候也会落得和秦昱外祖家一样的下场。
我坐在秦昱对面,「真的许久未见了。」
许久未见面,还是生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说起。
「偷摸出来见我,就为了喝杯酒?」这个话题还是要快点说的,不然他不开口,我不开口,这件事没法子解决了。
我开门见山说道:「秦昱,我知道你想御极,我宋家可以助你。」
我说完这句话就看着秦昱,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神色,这盟友真是难找。
「我知道你想为你外祖翻案,你我都有难处,我们可以做盟友。」
我等了一瞬,他还不说话,我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一开始以为宋家只是被秦凌算计了,后面发现老皇帝也把宋家算计进去了,秦昱,我宋家不想日后也被套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宋家不想走你外祖家的老路。」
我知道他想为他外祖翻案,因为他那时在他外祖家门前跪了三天,老皇帝震怒,下令不许有人管他,让他一直跪,是我和我哥哥把他带回将军府的,父亲还因我和哥哥的举动被罚了三十棍军罚。
但是人好歹回来了,他在将军府养身体的时候,很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以前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作践自己又那么想快点好起来,现在想来,是恨吧。
秦昱与我哥哥是至交,他外祖家出事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春猎时。
那时春意盎然,芝兰玉树的少年郎骑马而来,偶尔侧目,引得不少女子掩面娇羞。顾珏当下还说,秦昱这般要是在城内那真是应了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真是风采俊逸的翩翩少年郎。
那日春猎,皇帝给的彩头是一柄从北疆战场带回来的匕首,谁打的猎物多而大,这把匕首便归谁。我哥哥说那把匕首价值连城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听到这我当下便决定,这匕首我一定要拿下。我如此势在必得,自然对自己的骑射很是骄傲,父亲久经沙场,也对我的箭术多有夸赞。
数着猎物,本以尽兴,可我又被一只麋鹿所吸引,追逐它进了丛林深处,密林向来都设了界线,可那日天色渐暗,我也没太注意,直到寻不到出去的路才发现是在这密林里迷了路。这密林森森,处处都是危机,我心下也着急,在那里四下寻找出路,可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地。直到听到有人高呼我的名字。
「宋颜!」我循声望去,看到了秦昱,心下大喜,总算不会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幸好你来了,不然这密林我可能都走不出去了。」我与他骑马并行,他也好似松了口气。
「下次可别来这密林深处了,天暗了,多有猛禽出来觅食,要是我没在这,指不定你就成了哪只猛禽的腹中餐。」骄傲的少年郎与我絮絮叨叨念着,我本是想反驳他,可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担忧之意,于是只好莞尔以示谢意。
「我与你所猎之物还差了许多,可我喜欢得紧那把匕首,看见有只麋鹿我便追了上来,也不晓得何时就进了深处。」
「我母妃也喜欢那把匕首。」我心下了然,原来是为他母妃来取这彩头,难怪今日围猎格外上心,不过秦昱的母妃看似温婉居然也会喜欢这匕首,属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那我……」我刚想说若他母妃喜欢,我便忍痛割爱,将这匕首让给他,他却是打断了我的话语。
「嘘。」他让我噤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刚刚引我进密林的那只麋鹿!
我们小心翼翼靠近,但那麋鹿太过警觉,我们的动静还是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它,它拔腿就跑,秦昱显然不愿放过这送上门的猎物,策马追去,天色已至昏暗之时,我怕出意外也连忙追去。
追至他时,那只麋鹿已死在他的箭下,他正蹲在麋鹿身边,想来是在想侍从不在身边这猎物该如何带回去,我本想喊他,可却看见了他身后伏着的一只大虎,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我不敢喊他,怕惊动了那只大虎。
我拉弓想射杀那只伏在此处的大虎,可偏偏那畜牲极会隐藏,我这视角不好,根本没办法有完全把握把它击杀。若是未能击杀,又激怒了大虎,那我与秦昱今日也交待在这了,我只好伺机而动。
「咻——」
那箭射进了大虎的脖子处,我怕出意外连忙驱马上前又补了一箭。
秦昱被吓得呆愣在了原处,我走近打趣他,「秦昱,看来今日我救你一命,你欠我一份人情,不若将那匕首让给我?」
那日我带着大虎而归,风头无量,可是猎物还是差了秦昱一些,他得了彩头来寻我,说将那彩头送我。
我本想收下那匕首,可又想到他母妃喜欢,还是将匕首还给了他。
「不行,这匕首我不收,我思来想去,堂堂皇子欠我一份救命的人情,怎可就用一把匕首抵了这份人情?先欠着,以后再还。」
我挑眉看他,以为他会因我突如其来的反悔而恼怒,没想到他却是格外认真地看着我说:「好,我会记得欠你一份人情。」
后来他外祖出事,这份「人情」也没有再提及,如今见面倒是又让我想起了以往的事。看着如今沉稳的男子,与我记忆中的少年郎多有不同,父亲夸秦昱有勇有谋,是不输他祖父的将才,我思来想去,觉得他就是最适合我宋家的盟友。
秦昱他有谋略有胆识,他还有功勋,在军中有威望,最重要的是,他有野心,他的谋略胆识配得上他的野心。
「宋家想要什么?」他开口了,他问我宋家想要什么,我想,这个盟友,成了。
宋家能要什么?能保全宋氏一族就行了。
「保全宋家。」我看着他别院外面的树,上面叶子没了,他们都说江南的景是常青的,「我父亲无意于功名,你若登基,父亲和兄长会辞官,母亲喜欢江南,我们会举家搬去江南。」
秦昱应允了,我突然累了,但路还长,我还得往前走。
剩下的事只等哥哥回来再说了。
(十)
今日是腊八了,宫里举办家宴,中午在家,晚上进宫。
哥哥回来了,我在将军府前等他,总等不来,我只好骑上马去城外的驿站等他。
我们有三年未见了,兄长年长我四岁,小时候总是带着我到处闯祸,如今也是独当一面上阵杀敌的军中将领了。
边疆的日子不好过,哥哥黑了许多,瘦了许多。
看到哥哥从马上下来,我就止不住哭了。
我有许多许多事想和哥哥说,但是现在不行,这周围除了青梅,都不是我的人,有太子派来的眼线,还有老皇帝的,可能现在还有秦昱的吧。
哥哥也有很多想说的,帮我抹完眼泪,趁人不注意哥哥塞了张纸在我手里,我想,我给哥哥的消息应是传到了的。
在驿站里给哥哥接风洗尘说了说父亲母亲的近况,母亲很想我,父亲也总是念叨我,边疆近年来安定,哥哥也快成家了。
休息了片刻我们就一同回去了,我是坐的马车回的,在马车上,我看完了哥哥给我的信。
信揉得很紧,我展开,看到上面父亲的字体,险些又要落泪了。
父亲和哥哥的意思都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之后,宋家愿助成王。军营里会有成王的人进去,朝堂之上成王也有自己的势力,边疆安定,老皇帝就想着我父亲没用了,我宋家也没用了。
我原先真的以为,我只是被秦凌算计了,但是哥哥留的线人从宫里带回消息,我才知道,是我宋家被他们父子俩算计了。
等到秦凌登基之后,就借机打压宋家,再安个罪名,除之而后快,多简单的理由呐,利用完就丢。
秦凌的地位稳了,我爹这个心腹大患也除了,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不愧是父子俩,心狠手辣自私凉薄。
(十一)
进宫的时候,我是跟着哥哥去的,秦凌带着他的轻轻一同去,宫门前会和。
在宫外面等着的时候,我哥哥见了陈轻轻和太子从马车上下来,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宋颜,不是我说,秦凌是不是眼睛有点问题,我以为陈轻轻是什么绝世美人才能把我妹妹比下去,结果就长这副模样?」
我微笑,「宋平,你后面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别拿我跟她比。」果然,亲兄妹就是,不管过了多久,都有一项传统项目——斗嘴,会保留下来。
我哥哥后面就会说,你居然比不上这个女人呐,宋颜。然后会上下打量我,叹一口气,接受秦凌看不上我这个现实。
他没有说话,但是打量了我,叹了一口气,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他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悄悄掐了他一把,用了狠劲儿,三年未见的兄妹情,终成泡影,我们见面时的眼泪白流了,希望母亲可以把他重新塞回肚子里。
太子现在还需要宋家,所以带着陈轻轻过来跟我哥哥寒暄,我哥哥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陈轻轻一眼,但是陈轻轻总是在弄弄她的头发,摆摆她的衣裙,我在旁边看得快要吐了,只想着这晚宴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开始吧。
这又当又立的牌坊成精了,救命。
(十二)
晚宴终于开始了,我坐在秦凌旁边,看着陈轻轻眼神里的不甘坐在了我后排,不甘又能怎么样呢?我才是太子妃啊,我不下台你还想上位?痴人说梦。
皇帝又老了,皇后还是一样的好看,但她的花花肠子和秦凌一样多,好看也不顶用,我和秦凌成亲有大半都是皇后在后面推的。
哥哥坐在我隔壁桌,是很高的待遇了,从前我可能会感恩戴德,恨不得求求上天真让老皇帝千岁万岁,现在看来,要不是我宋家还有用,这位置能轮到我哥哥坐在那?
其他大臣也有带着女眷的,我看到后面的顾珏了,旁边有赵寅,嗯,没有那个苗疆女人。赵寅官职不如我哥哥,位置也不如其他武将靠前,要不是顾珏好看,我可能不会看见赵寅的位置。
对面是一众皇子,我看见了角落里头的秦昱,很会装,装得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然后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难,一击必杀。
他和顾珏两个人可以去开个班授艺了,肯定可以赚很多银子。
秦昱的位置真的尴尬,前面是有封地的兄长们,后面是还未成年的弟弟们,他是一个有封号没有封地的王爷。
他没有带女眷。
我不知他府里有没有纳妾,但正妃是没有的,要是有的话,我肯定是去喝过喜酒的。
宴会吃完饭大家又都去了御花园,老皇帝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大家都放不开,就和皇后两人以醉酒的名义早退了。
我和秦凌就坐在旁边,从宴会开始除了一两句客套话,其他一句话都没有讲,我现在坐在女人堆里,同旁边其他夫人笑得脸都快僵了。现在正是结识人脉的好时候,大家都在走动,男人嘛都在聊自己什么朝堂见解,女人就扎堆在聊新出的衣服这些。
哥哥在应付同僚,我去找了顾珏,顾珏在另一群夫人里头极其扎眼,我把她捞出来,一同去了没人的地方。
她今日穿得太好看了,我很吝啬的,同我平分秋色难决高低的女人我是很吝啬夸赞她的,所以,今日的衣裙,真的好看。
当然也是我家顾珏把裙子衬得好看,唉,可不能跟她说,不然她尾巴该翘到天上去了。
我俩找了个四下无人的亭子,把红秀和青梅都支走,我带着哥哥从边疆带回的烈酒来,不是别的原因,就是顾珏没喝过,我想给她尝尝。
顾珏今日格外安静,一路走来也没和我说两句话,「顾珏,你不会在赵寅那受委屈了吧?」顾珏不说话,不会是真受委屈了吧,难不成现在这看起来挺好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我忍不了了,我要去找赵寅。
我刚站起来顾珏就拉住了我,她很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都以为她莫不是魔怔了。
「齐三下手狠吗,你疼吗?」她问我前几天因为陈轻轻那事儿,我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笑了,「这事儿我以为秦凌那厮把消息封锁得很好了,没想到还是传出去了。」我疼呀,可疼可疼了,齐三功夫好力气大,我吃了很大的亏。
但我不能跟顾珏说,说了只会徒增她的烦恼,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提多了膝盖疼小腿肚子也疼。「这事过去了,我把你从那贵妇堆捞出来是想看看你最近回赵家过的得怎么样。」我围着她转了一圈,没多大变化,但是气色好了许多,「看来过得不错,那苗疆女子怎么样了?」
「宋颜呐,我快要和离了。」她倚着栏杆看我,那神态好像在讨论今天吃什么明天喝什么一样,她说得那么轻松,我都以为风太大,我听错了。
她看我一脸不可置信,「当然会在和离之前把他们搞垮的。」她撑着下巴看亭子外面,看湖对面的灯火和人群,又轻启红唇,「我不能原谅的是赵寅答应了我父亲永不纳妾,但他食言了。」
这句话里头还有赵寅曾许给顾珏的海誓山盟,他赵寅也食言了。
赵寅想纳那女人为妾,不顾众人反对,他也要纳,纳了,顾珏心也凉了。
这伤心事提起来没完没了,我和顾珏很自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聊起了刚刚听到的八卦。
女人堆里八卦多,聊了许多,顾珏被赵寅派的人叫走了,走的时候我叫住了她。
「顾珏,顾家向来是不站哪边的,这次也该如此。」我话给到了,她会懂的。
我坐在那里吹凉风,对面的人渐渐少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年很是奇怪,往年这个时候都下雪了,今年还没有,下雪喝酒更应景不是吗?
(十三)
我感觉我有些醉了,我走路十分不稳当,但青梅不在我身边,我没人扶,走两步快要摔倒时被人扶住了,手指骨节分明,我抬头,是秦昱。
我想他出现不是偶然,应该是有话要说,哥哥那边盯的人多,只能找我。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兄长吗?」我坐回石凳上,抬头看他,他也像顾珏一样盯着我,莫不是我今日真比昨日更好看了?
「齐三对你动手了?」这个问题他听到了,他在听墙角?那我和顾珏说那丞相二郎和季家公子有一腿那事儿他也知道了?完了完了,我可是答应了李夫人不说出去的。
反正是李夫人传出来的,我只是和顾珏说了说,问题不大。
「秦昱你听墙角听得也太久了吧,这些都是小事,我能怎么办呢,太子府又不是我将军府,我没人打不赢啊。」
「宋颜,你我是盟友,你可以倚仗我,我可以帮你。」他说这话我不会当真,我不能倚仗别人,不然我宋家一直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你要是跟我说这些就打住吧,我醉了,先回去了。」我走到回廊外才看到青梅,我走时看见秦昱一人还在亭子里喝酒,他很孤独,我也孤独,这种无力感,让我很难过。
「小姐,你可算来了,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啊。」青梅拉着我,格外开心。虽然这晚宴时常会有些意外发生,但帝后早退,其他还有什么能掀起大浪来?
青梅看我满脸疑惑,非常详细地给我讲了这个过程,关于陈轻轻。
陈轻轻被人算计了,被人推下了水,孩子没了,惊动了帝后。
我一听,这是出好戏啊,赶紧带着青梅去看戏,谁知我刚一来,就被人让出一条路来,也不用这样夹道欢迎我吧。
我走上前,帝后表情严肃,太子站在旁边满脸愤怒,中间还跪了两个小宫女。
我跪下了,这两个小宫女说是我叫她们做的,我又是被迫跪下的。
我跪在中间,太子想把我押进牢里,哥哥希望皇上彻查这件事,老皇帝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跪得端正,「父皇,儿臣无罪,望父皇彻查此事,儿臣愿禁足太子府中,直至此事彻查清楚。」
皇帝问我就是想给我个台阶下,因为我哥哥还在这,顾太保和丞相也为我求了情,就算太子再想给我安个罪名都不成,太子今日做的事我也会记上一笔的。
哥哥神色凝重地回了将军府,走之前叫我不必担心,事情会查清楚。
我也神色凝重地回到了太子府。
(十四)
我刚卸完发饰,秦凌就踢开了我的房门,没错,是踢开。
「你疯了吗?」我坐在梳妆台前冷眼瞧他发疯。
眼神要是能杀人,我大概死了千万次了,「你就这般容不得轻轻?」
虽然太子无脑,但是他说出这句话我敢保证,陈轻轻又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我容不得她?「她陈轻轻有哪里值得我去针对她?」
「你这毒妇。」他说这句话给我说上火了。
「我毒妇?秦凌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别一涉及到陈轻轻就和我有关!你娶我是因为我父亲和兄长,我依附你是因为宋家的荣辱和你有关,你以为我会和别的女人一样,为你争风吃醋?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我太子妃这个位置现在牢固得不可动摇,我容不下她陈轻轻什么?倒是她陈轻轻,梦做得很多,一个陈家旁系的旁系,做上这侧妃已经该感恩戴德了,还敢肖想主位?」
「你是怎么做上太子的?除了皇后是你娘之外,你有哪点配得上做一个储君的?」我靠近他,在他耳边问他,「你要是再因为陈轻轻的事污蔑我,我就把事坐实,这个罪名我也坐实。我背后有宋家,到时候就看看,是陈轻轻先死,还是我先死。最差也不过是我与太子您,鱼死网破,大家都不要好过。」
我想我今晚戾气应该很重,我在秦凌的眼睛里不只看到了愤怒,还有一丝恐惧。
他甩了我一巴掌,我在他胸口踹了一脚,秦凌这三脚猫的功夫几斤几两我还能不清楚?趁齐三还没反应过来,我赶紧又踹了他两脚。
狗东西,真当我好欺负?
老皇帝现在都不敢动我宋家,你居然还想着弄死我?
上次让我跪,这次让我跪,我跪你二大爷,王八犊子。
齐三拦住我,他不敢动手,即使秦凌叫他动手他也不敢,今天老皇帝对我哥哥的态度,就很显而易见,我宋家还有用,动不得。齐三比秦凌有脑子,不比他手下的谋士差,但人是愚忠,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
我让青梅叫人把秦凌赶出去了,我和他势均力敌,我退无可退,我凭什么还要怕他?
(十五)
一大早哥哥传来消息,说人已经查到了,人给我送来了,交给我处置,到时候再送到皇帝面前。
我带着人去了陈轻轻的院子,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我笑了。
自己演的一场戏,真以为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眼界短得令人发指。
她看我来,神色还正常,看到我后面带的人,就开始慌张了。
「陈氏。」我缓缓开口,今天换她跪了,我开心啊,「人,我带给你看看,明天我会把人押到皇上面前。」
「妾,不知是何人。」她还装。
「你还装什么呢?这人证是最不重要的,我都给你挖出来了,你觉得我会没有其他证据?」我蹲在她面前看她,小脸煞白,要是秦凌看见了可不得心疼死?
「我忍你再三,本来你我相安无事便好,你每日和秦凌吹什么枕边风呢?」我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我直视,「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我就帮你认清,等你陈家可以帮他秦凌挡风遮雨时,你也可以稳坐太子妃的位置,但你现在这点心思还是到时候留在皇上面前说吧。」
陈轻轻一张脸更白了,她大概没想到没把我拉下去,反倒自己翻了船吧。
「太子妃,求你,求你放过我。」陈轻轻在我面前磕头。放过她?她怎么一开始不放过我呢,把自己的孩子赌上想拉我下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放过我呢?
我把她拉起来,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做梦。」
「嗤」,果然和秦凌是一对,脑子都没有长在脑袋上。
我回到满月轩,累啦,勾心斗角真累,我还没斗什么就累了。
太子来了,我让人拦住了他,他大概要为他的轻轻来跟我要人。
我凭什么给啊,我还准备明天看戏呢。
我站在旁人的角度,秦凌娶陈轻轻就是断了他自己的路啊,不顾皇后的反对把她娶进门,又抬为侧妃,他秦凌在演什么深情角色?就幼时几年相伴,互相许下的什么诺言,那为什么不直接娶了她呢?纳妾,那么爱她为何舍得让她做妾?装个深情种,就真以为自己深情了啊,其实就是个人渣,不然为什么这太子府后院的女人年年都在增加?
真是恶心。
我突然想哭,不落雪的天也这样冷吗?我以为我这般的女子,该是其他人都羡慕的,有一个好的家世、好的样貌,才情也能看过去,嫁给了未来最尊贵的男人,我有什么不满足呢?
可我恨。我不能让宋家做了秦凌的垫脚石,我宋家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给他秦家守卫边疆,他却想踩着我宋家的血泪尸骨登基,我怎么能原谅呢?
在新婚那夜,我很高兴我的丈夫是太子,也很欣喜,是他秦凌,那个时候我们相处和睦,甚至在外人看来,我们很恩爱,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我甚至在那段时间里,想拥有一个和他的孩子,想完全依靠于他。
我曾有过一个孩子,像陈轻轻一样,但是我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是在他没了的时候,我以为是后院的其他女人干的,我查了许久,查到了秦凌头上。
有那个孩子是个意外,没了那个孩子是因为我照常喝了他给我的补药,是避子汤。
我瞒过了秦凌。那个月,我不仅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还知晓了我宋家的处境,知道了他秦凌和老皇帝的算计,还顺便知道了陈轻轻的存在。
我为我原先在顾珏面前夸赞过秦凌感到恶心,要是能回到三年前,我一定要打醒我自己,宋颜,醒醒吧,皇家哪有什么爱啊情啊。
那时我才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和哥哥要请旨去边疆,没办法啊,没的选,连我爹那样不想事的人都想到了,我怎么没想到?还满心欢喜嫁给了这个狗东西?
秦凌,我恨不得他死。
(十六)
昨天还活着的人证,今天死了。
秦凌弄死的,他直接跟我说了,我连调查都省了。
我会气吗?当然不啊,来日方长。
她陈轻轻这么敢,我也敢啊。
我下午见着了哥哥,「那人果然被秦凌弄死了,不过也好。」
我哥哥觉得我疯了,「宋颜,是不是天冷了,你冻坏了脑子?我没算到,秦凌居然敢把我送的人证直接弄死,这直接人证断了,陈轻轻那肯定还能留在太子府。」
「留啊,她得留在那儿。留在那儿和秦凌一起同生死啊,我有我的打算,我被算计成这样不是第一回了,我得讨回来。」
我哥哥神色一瞬间复杂,愧疚,有什么愧疚的,该是我愧疚才对,要是没有我,宋家也不用面对这样的处境,现在也不用这样铤而走险。
我有十年没有抱过哥哥了,「我不觉得委屈的,哥哥,你和爹娘都好我就好,以后,以后我们去江南吧。」
这句话我说得好轻,哥哥听见了,他说:「好。」
回去啦,不然要哭了。
人证没了,秦凌又安排了人顶包,我也没什么必要去宫里了,我解禁了,所以我和我哥哥在这酒楼喝酒听曲儿。
我回了太子府,在满月轩的院子里看见了秦昱,我有些怀疑他们姓秦的是不是都没有脑子。
这样来我院里,周围没有人,还在他兄长妻子的院子里,是想给我寻个私通的罪名安上吗?我拉着秦昱进了里屋。
还没跨进我的里屋大门,他人就倒了。
此时,我只恨没有让青梅去学武。
这人她抬不动,得我来抬。
我看着秦昱躺在我床上,一动不动,很是苦恼。
他受伤往我这跑什么?他回去成王府啊,他来我这,我又不会医术,我又不能救他。
我和青梅去周围看了,没有人,没有眼线,很安全。
幸好啊,不然被人看到了,我还没杀秦凌那王八犊子自己先死了!
我现在在这里,我的床边,干坐着,这般光景,倒是很像那个时候把他拖回将军府的样子。
他玄色的衣服一开始实在是没让我看出他受伤了。伤在肩胛,青梅上的药,我手糙,我怕我给他上药给他疼死了。
我觉得我一天天的活得比话本子里头还精彩。
(十七)
我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我想应该是没事了。
我又让人找了个女师傅,青梅得学武了。
我让人去打听了陈轻轻现在的情况,秦凌与她有了隔阂,几日都不见她。
我真的要关起门来笑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真能作,短短几个月,她的路数真是上天入地啊,精彩精彩。
这两日秦凌又开始在各个姬妾房里睡了,我高兴了,其他人也高兴了,除了陈轻轻。
我去了陈轻轻的院里,这两日真是格外想见她呢。
「妹妹啊,听说太子昨日在李氏那宿的。」我喝着她泡的茶,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没事的,李氏她才情是真的好啊,模样也俏丽,太子为了她冷落你,也是正常。」
「太子之前可能是贪图新鲜,没尝过什么平庸的滋味,所以想试试,幸好啊,现在太子清醒了。」我看她快哭了,笑得更开心了,「太子要再不清醒啊,我也会自我怀疑的,是不是没把太子照顾好,让他疯魔了不成。」
陈轻轻她能说什么呢,只能气啊。
「明日我请梨园的戏班子来唱曲儿,上次宫宴没看够,明日府里也来一场,我来妹妹这呢,是想和妹妹商量商量。」我说商量,其实只有我商量,她只能点头答应,太子不理她了,她还能靠谁呢?「你也知道,我是不喜欢闹的,府里的大院子这个月都在修葺,这府里后院,除了我那就是妹妹这地方大了,我想这戏园子唱曲儿就在妹妹院里搭台吧。」
陈轻轻当然是答应了,我带着青梅去别的院里通知别的姬妾。
不得不说,后院女人消息也到得太快了,我才刚到卢氏这里,她就跟我说,我刚走,陈轻轻就摔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卢氏真是和李夫人同样的角色,我实在佩服。
(十八)
今日落雪了。
再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
哥哥也要在初一回去边疆了。
那日的曲儿很好听,陈轻轻又给我气病了,我还是每日都想去看看她,去她面前气她,说说秦凌最近又赏了哪屋子的妾室啊,说说他又得了哪送来的女人啊。
最能让她揪心的办法就是说秦凌和其他女人的事了,每每看到她委屈又愤怒的神情我都觉着好笑,哎呀气她可是我的乐子呢。
没错,后院又多了个女人,她该看清秦凌的薄情了,还每天苦苦等,等什么呢,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才甘心吗?
我和秦凌的关系降到冰点,大概是帝后都给他打压了,他不敢再来招惹我。我和他平时也见不上面,但秦昱的人时常给我送消息,我插手不上朝堂上的事,军营里有哥哥打理,我只能盯着秦凌,有时候想想早几年我就该给自己找条退路了,秦凌怎么能是靠得住的人呢。
我也时常把秦凌的事传话给秦昱,他的伤好像没什么大事了,我没问为什么受伤,为什么来我这,我不想知道,他不说,我也不想问。
外面雪一下就很大,我已经三年没有和父亲母亲一同过年了。
边疆,大概会更冷吧。
我偶尔会观望朝堂上的局势,现在朝堂之上,太子和晋王斗得最凶。
老皇帝真的很多儿子,太子排行三,秦昱行七,晋王行五,他的封地离京城很近,富饶,而且是要塞,老皇帝很宠这个儿子。
老皇帝在位三十多年,没什么突出政绩,巩固他的皇权抄了秦昱外祖家可能算得上他的功绩?
除了晋王,其他威胁不大,就现在而言,除了秦昱和晋王,没有人有实质性的行动。
有野心和有行动是不一样的。
我是很看好晋王的,最好多抓秦凌的把柄,天天参他。
我觉得老皇帝心里有别的想法,他一方面极度偏爱太子,一方面又在用晋王打压太子。
偏爱太子到什么程度呢?真的就像我说的,我觉得除了他娘是皇后外他实在不配做一国的储君。
我现在觉得,有时候有些人做皇帝做成了末代皇帝,不是因为他贪图享乐不务正业,可能真的是生不逢时。
秦凌,他要是顺遂的话,就会在老皇帝和皇后铺的路走下去,踩着他兄弟的血肉、忠臣的白骨,登基成帝,这辈子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不会远征邻国开疆拓土,也不至于将他秦家百年基业败完,然后死掉,再让他的儿子即位,多么平平淡淡碌碌无为的一生。
是否皇家都是如此,权势高于一切,连亲情也无法比拟?同样是自己的孩子,真的要让一个给另一个让路而牺牲吗?
皇家凉薄,诚不欺我。
(十九)
今日是除夕了,我回了将军府,我想和哥哥一同过年。
我看将军府的人忙碌起来,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我抱着汤婆子坐在外面。
好像回到了未出嫁时。
但是我现在是妇人的模样了,父亲母亲也不在身边了。
这两日老皇帝频繁召见太医,说是旧疾。
我想大概就是这两年,京城要变天了吧。
哥哥回来这快一个月了,很忙,每日都忙,今日除夕也不例外,忙啊。
老管家给我温了酒,老管家原是要和父亲一同去边疆的。
父亲把他当长辈,不愿他去边疆吃苦,也希望这将军府有人守着。
所以老管家守在这,守了三年,可我三年都未回来看过。
父亲知道了大概要怪我了。
今日真的格外想父亲母亲,想到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一哭吓到了青梅,她赶紧拿手绢给我抹眼泪。青梅安慰我,可我更难受了,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太想他们了。
(二十)
哥哥回来时很晚了,他醉了。
我同哥哥吃完年夜饭,一顿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年夜饭。
哥哥一直在喝酒,「宋平,少喝点吧,明日还要起早。」
我给他夹菜,像母亲从前给我们夹菜一般。
宋平突然哭了,我想他大概是真的醉了,哭这种事,我是从来没有在我哥哥身上看到的,即使闯祸被父亲责罚,亦或者在第一次上沙场时被敌军射穿了肩膀,他都没有落泪,他最是看不得男人落泪,他觉得男儿铮铮铁骨,最是不能落泪的。
我哥哥今天说了许多话,说到最后,我俩抱头痛哭。
他说他对不起我,是他和爹没用,护不住我,才让我在这受委屈。
他说他的妹妹当是京城里数一数二令人艳羡的人,可为什么会在这太子府受苦。
他说,他以为有宋家做后盾,他的妹妹当活得开心自由。
他还说,母亲总是想我想得偷偷落泪,得了眼疾;父亲也很想我,总是每天都要念叨我几遍,父亲老了许多,是他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
我不想哭的,可是我真的委屈,我委屈了三年啊。
我真的好想父亲母亲。
我不开心,我不自由,我每天都在算计。
我在忍,我在让。
我怕我走错一步宋家也跟着没了。
三年。
我真的很累很累。
我好像没经历什么事,可又像都经历了一遍。
(二十一)
二月初一。
我今日才收到哥哥加急的信,大雪封路,原先十天的路,延后了十天才到。
今年的雪比往年晚许多,也大许多。
苦的,从来都是百姓。
听说这几日有些地方雪灾严重,晋王请了旨去巡查。晋王很会笼络人心,其他皇子也有去一些地方巡查,秦昱没去,我发现他好像除了请旨去边疆杀敌,没主动做过别的什么了。
你看看这人,多会装,比顾珏还要会!
我这一个月见着了秦凌新纳的那个女人,难怪陈轻轻气得不轻,美啊,这美人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陈轻轻自从我上次把她气病了就总是躲着我,躲着我没用啊,我可以去找她。
陈轻轻虽晚我三年进太子府,但她和我是一样的年龄,她老早和太子有一腿,帝后不答应,她就被秦凌养在了外面。
瞧瞧这,做这事都没想过脸皮要不要,现在倒是脸皮薄起来了,躲我?就这太子府里,你能躲哪去?
她说怕病气传染给我,我说我不怕,我自小学武身体强健得很,她说心神不宁不想被打扰,我说我可以开导她,我有好的大夫也可以带他过来看看。
所以每日我都去见陈轻轻,我看着她日日憔悴,十分想把这样子画下来送去给顾珏看看。
我出息了啊,我宋颜能把人给气着了。
我觉得陈轻轻也可怜,我知道她可怜,但我不同情她,我觉得她活该。
她进门这些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包括她在秦凌面前说我如何打压她我都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把我没做的事安在我身上了,哦,还有,陈轻轻是除了我以外这后院第一个怀孕的女人。
我怀了她怀了,就证明不是他秦凌不行。我是因为秦凌不能让我有孩子,帝后也不会想让我有孩子,其他姬妾为什么没有孩子呢?因为陈轻轻她做了手脚,在她还未进太子府这个门时,就把手伸进太子府里头了。
我原先以为陈轻轻只是依附太子,但是她是真的敢,太子府里的大夫有一半是陈轻轻的人。
陈轻轻她人活着却连心都活没了,她下的药算是毁了这后院女人的这辈子了。
她本来有这个孩子,可以母凭子贵,但她偏偏要用这个孩子来赌。
所以她活该,她再惨再可怜,她都活该。
(二十二)
我刚从陈轻轻院里回来,就有人给我传消息,说太子也要去巡查。
他去他就去啊,来跟我说什么?
嗯,原来是我也要去。
于是我在一个时辰之后,坐上了去南巡的马车,我不知道他要带着我做什么,但是我被带来了。
我让人给秦昱传了个消息,我觉得他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作为盟友,我还是要尽职尽责一些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
今日是二月十一,我们在城门口遇着了晋王,我听着马车外面秦凌和晋王在寒暄,忍不住翻白眼,相看两厌的人还要在这做这些表面功夫。
过了许久都还未见马车动,我实在是烦了,青梅带的糕点都要吃完了!
掀开帘子,晋王见我露面也和我行了礼,可我却一眼瞧见了他身后的人,元昭。
我心跳得很快。
我有多少年没见他了,七年?八年?他跟在晋王身后,一身玄衣,低着眉垂着眼,一副泯然众人的模样,可他处在人群之中,却如珠玉落入瓦石一般。他没有死,他活着。是他吗,我有没有看错?当我撩起帘子想再确认时,晋王一行人已是走远。
元昭,是我年少时爱慕的人。元家男儿骁勇善战,元昭的祖父是连我爹都钦佩的人,可我刚知道元昭时对他很是不屑。原因无他,我家尚武,虽说我爹对文人墨客多有敬佩,可我觉得好男儿就该和我爹一般上阵杀敌,只会舞文弄墨算不上什么,所以我爹在我面前对元昭多有夸赞我心里也瞧不上他,堂堂大将军之子,怎可提不动刀?
想到此处,我突然有些失笑,我对元昭的爱慕也是从有次流觞曲水宴中而起的,那日他与夫子对诗,又谈对天下局势,百姓处境的见解,我只觉这天地的光都只落在了他身上,我才晓得以前是我肤浅了,自此情愫暗生。
后来知晓他是秦昱的表兄时我还高兴,那我定能从秦昱那探听许多关于元昭的事。可秦昱却似不喜,每每我想从他那打探些有关元昭的事他都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与我细说,我问得多了他也恼了,与我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去问元昭,他才不当这中间人。
他恼得我一头雾水,知道他不喜后,我也不再问他关于元昭的事了。
回忆往事总让我长叹一口气,现如今我们的处境都变得如此不同了。
坐在马车上思索了一路,末了我还是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回给秦昱。
风从帘子的缝隙漏进来,有细雪飘进来。
这个帘子我掀错了,我不该掀的。
(二十三)
赶了两日的路到了一个驿站,地方的官员有来接风,打算明日再进城。
我看到了秦昱给我的信,我想了许久,还是拆了。
他说,那是元昭。
后面密密麻麻的我都看不进去了,我把信烧了。
元昭他还活着。
元昭是秦昱的表兄,长他一岁,与我兄长同岁。他是秦昱舅舅的幺儿,是那个被灭了门的秦昱外祖家最后的血脉。
这于我真的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秦凌被我吓到了,因为我对他笑了,那怎么办,我确实是高兴啊,藏不住的那种高兴。
我甚至今日愿意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还和那些怀州官员喝了两杯。
他们大概想拍马屁,「没想到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感情如此之好。」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上。
听到这句话真是把我的酒都给惊洒了,我余光看到秦凌的手也猛地一顿。
我只是笑笑,他们也正好转移话题,还好,转移话题了,不然我的手能一直抖。
吃完饭,我回了房,留了人在外面监视里面的动静。这怀州官员,在秦昱一个月前列的那张有关秦凌的名单里有,他们见面,不可能只是来谈灾情的。
(二十四)
我今日又写了封信给秦昱。
我发觉,朝堂之上真是黑暗的令人发指。
怀州都要朝廷拨款了,他们地方官还有钱拿给秦凌,还能供出两个美人来给秦凌。
今日早晨,他们还一同去最严重的灾区施粥,粥里有什么呢?有水,连盐巴都没有。我看到百姓连连磕头拜谢,我就想脱下我的鞋打在这些狗官头上。
这就是朝廷选出来的父母官?这老皇帝治理的朝廷真是只有看着好看,里头都快给蛀虫蛀空了!个个说得那么好听,实际就是压榨百姓!
朝廷拨了那么多款,能是只喝白粥连个包子都没有?还有这衣服,这衣服能比那夏日的凉衫厚多少?
我不懂为官之道,不懂治国安民,但以民为本不是最基础的吗?这只是那张名单上的冰山一角,官官相护,这些狗官,如何做地方官没有学会,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倒是个个都学到了十成十。
我原只写了张秦凌收了哪些贿赂礼品的信,收了什么,收了多少,和我查到的怀州知府的私账,但我气啊,我又写了三张痛骂这些狗官。
真是用尽我毕生所学的粗鄙之语都不解气。
(二十五)
今日从怀州离开了,去了渝州。
后面的马车多了辆,是那两个美人的车。
我连面都不想露了,直接让人去查他们的私账,还有与秦凌的勾结。
路过一家饭店时,我的车竟然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
「客官可要住店?」小厮拦着我的马车不让走。
「不住,让开,莫耽误我家主人行程!」我听着车夫怒斥道。
我觉着不可思议,这街上还有强行让人入住的黑店不成?
掀开窗帘,我发现那两个小厮完全不是印象中瘦弱的店小二模样,而是生得人高马大的壮汉,怪不得能拦下我的车。
而那两个小厮见我露头,忽然不再与车夫理论,而是直直地向我走来。
不对劲!
果然,这两个小厮忽然从袖口抽出匕首,一个闪身就跳上车,朝我刺来。
他们是刺客!
我踢开一名刺客,却因为车厢内空间狭小,躲闪不及,被另一名刺客划伤了左手。
而这时,被我踢开的那名刺客也倾身向前,一刀直取我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听得嗖嗖嗖三声破空响。
两名刺客已经被不知从哪射出的暗箭穿心,倒在我的面前。
躲在暗处的人一共射出了三支箭,还有一支射在了我的车门框上,箭枝上还附上了一张纸条。
「刺客乃是陈轻轻所找,今日之事就当还了那时春猎的人情。」
我看着纸条哑然失笑,这么多年前的事原来他还记得,也好,他还我这份人情我就接着,盟友之间还是莫要有些其他纠葛,否则日后也不好抽身。
幸而秦昱救了我,但是我还是被刀剑划伤了左手的经脉。
大夫安慰我说并无大碍,可我自小也习武,如今伤了经脉这等同于说我的左手废了,以后连弓都没办法拉。
是我大意了,应该从开始就直接弄死陈轻轻。
太子妃遇刺是大事,渝州的知府看着一脸害怕,我都不知道他怕什么。
伤得重,我被提前安排回京,秦凌好像因为我受伤又收了些东西。
呸,这些狗官!
(二十六)
赶了三四日的路,我回到了太子府。
我没说什么直接去了陈轻轻那里。
我回来得早,她还没醒,我让人拦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我泼了一桶冷水在她脸上,她醒了,看见是我,整个人直抖。
「妹妹,怎么,看到我这么惊讶。」我捏住她的下颚,用了死力,「你找的人太废物了,你怎么学不会呢,以为找的死士我就查不到?」
她挣脱我,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宋颜,宋颜,饶了我,饶了我,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我笑了,「今后?我之前没有给你机会?若是我上次真想把你上交给皇帝,你以为你能有命活下来?你以为你陈轻轻还会有今后?」
她听到这突然疯了似的猛地站起来想打我,我踹了她一脚,看着在地上扭做一团的女人,我不觉笑了。
「上次那件事我已经放过你了,你以为你做的一些事当真没人知道?要不然我让宫里的太医来看看,后院里那些女人每次喝的补药里头都有什么?再让人查查是谁放的?你以为这后院只有我宋家是比你地位高吗?李氏的父亲会放过你?萧家会放过你?皇帝皇后会放过你?秦凌会不会厌恶你呢,陈轻轻?你不过仗着秦凌的宠爱,若是他不爱你了,你的所作所为,你的下场,只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颜,要是没有你,我该是太子妃的,都是……」我不愿听她多说,抬手又给了她一巴掌,恶心。
我蹲下,看着这个浑身是水的女人,「就算这太子妃不是我宋颜,也轮不到你陈轻轻,你掂量掂量你陈家的位置,你是哪的陈家,连陈家直系都不敢说这种话,你一个旁系的旁系说出来也不怕被笑话!」
我拿出袖口的匕首,轻轻拍在她的脸上,她惊恐万分,「你做什么,宋颜,你敢,我是侧妃,是侧妃!你敢伤我,太子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真是好笑,她也知道她只是侧妃?「不会放过又如何?有本事你让秦凌杀了我。」
她挣脱我,拼命往门口爬,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踩住了她的左手,又摸了摸她惊恐的脸。
「我人是没事,但是你派的人伤到了我的左手」,我笑着看她,看她满脸恐惧我十分受用,「你知道吗?这伤,伤了我的经脉,我再也拉不动弓了,我的好妹妹,这都是你做的啊,所以你也要和我一样啊。」
我用这匕首刺穿了她的左手手腕,她晕了过去。
我让人把那日还留下的死士和陈轻轻都送进了宫里。
还有她这些年做的事,我都列出了证据一同送进了宫里。
(二十七)
我被皇后召进了宫里,这件事看来是皇后在处理,我一进中宫就看见了跪在那被折磨得要死不活的陈轻轻。
皇后安慰我,说皇帝已经下令罢了陈轻轻父亲的官,全家流放南蛮。
我拿出我在话本子里头学到的东西,在皇后面前哭,说她陈轻轻是如何算计我的,说秦凌是如何为了陈轻轻为难我的。
皇后当然得向着我,不然我要是告诉我父亲,父亲知道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会罢休?她怕啊,为了陈轻轻得罪我父亲,不值得,得罪秦凌就不一样了。
我在皇后面前讲了两个时辰,讲得我嗓子都哑了,我要把我的情况有多惨说多惨,最好别人都知道他秦凌宠妾灭妻,他秦凌欺辱忠臣的女儿。
有了皇后这张保命符我也不怕秦凌来找我麻烦了。
就是太用力了嗓子哑得厉害,青梅接我出宫时,可心疼得紧。
这几日太多变故了,青梅这小妮子拉着我开始哭,我发现我这几个月哭得特别多,见别人哭,见自己哭。
「哭什么,我又没什么大事儿,走,今天高兴,我带你去翠玉阁喝小酒。」
受伤不宜喝酒,可青梅拦不住我。
我是真的喝到大醉才回的太子府,太子妃深夜买醉为情所伤,有没有人啊,快看看啊,我宋颜被欺负得多惨。
我今日是真开心。
(二十八)
我躺了一天。
我今日就是在为昨日的错误买单,我伤还没好,居然还去喝酒,还喝得大醉。现在不仅手疼了,头还疼得厉害。
我这么喝酒,用大夫的话来说,我可能是不怕这手直接废掉。
弓都拉不动了,在我看来,我这手是真的废了。
喝酒伤口容易发炎,我这伤口果不其然发炎了,在这下雪天里,发炎了,伤口发炎还导致我发烧了。
我隔天夜里才醒来,醒来之后我以为还是昨晚,我寻思,难不成我宋颜现在已经千杯不醉了,就稍微躺一下,我就醒酒了?
然后我看到坐在里屋喝茶的秦昱,他说我醉酒后因着发烧躺了一天,行吧,我不是千杯不醉。
我不想从床上起来,外面冷,我撑着右臂和他说话,我是不用担心周围有什么眼线之类的,秦昱他做事最是小心,他来找我周围肯定有他的人。
「元昭……」我思量了一下,觉得问为什么元昭没死不告诉我之类的实在太无脑了,这不是正常吗?我估计连宋平都不知道他没死,又为什么告诉我,万一我把他卖了,是吧?
「元昭,他如今在晋王麾下,你是知道的?」我问他。
「信里不是写了吗?你没看信?」嗯?信里原来写了?
我能说什么?我太过开心了,一开心我当时没看,结果忘了,然后烧了,现在才想起来后面还有没看的!
「信收到了,一时之间忘了你说过,昨晚不是喝了酒吗,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和他打哈哈。
除了顾珏没人知道我爱慕过元昭,他家被灭门的时候我也只觉得是世事无常,后来想明白了,是冤。
我懂得这些的时候才发现,我想元昭,我特别想元昭,是我喜欢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那么想他。
「你来这做什么?」我看着窗外面的雪,觉得冷,「秦昱,你帮我关下窗子吧,我有些冷。」
他去关了窗子,还把药给我端过来了,坐在我的床边,很自然地要喂我喝药。
吓得我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不必如此!「秦昱,我可以自己喝。」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就把药递给了我,我拖不了了,看来这药我是一定要喝了。
苦,苦得我想打人。「你来这做什么?」我又问了一遍,舌尖泛着苦味,太苦了。
「消息都传给你了,还能把自己弄伤。」他看着我的手臂,我觉得我的手臂被一把火烧着了,「我来看看你,别刀伤没给你痛死,喝酒醉死了。」
他原先说话就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我带了许多药给你,这经脉回不到从前但应该能养到比现在更好,我明日安排了成王府里头的大夫过来。」
我表示知道了一个劲点头,「宫里传了消息,陈轻轻没有被流放,还被养在了中宫。看来皇后也不愿与她儿子因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结仇。」
「皇帝这几日病重,晋王就开始按捺不住,这次他去巡查得了许多款项,在他晋王的地界里养了兵。」
晋王胆子真大,他要是被查到了,那他肯定会被老皇帝砍头。
「太子昨日也遇刺了,是晋王派的人,太子没事,渝州知府死了。」
晋王,是猛士。不过可惜秦凌没死。
秦昱走后,我叫来青梅,「秦昱来这多久了?」
「小姐,成王刚刚那次是今日来的第三次了,待得不久,今早我刚叫了大夫来成王就在这了。」
秦昱在这太子府的眼线到底有多少?是巧合?
(二十九)
我躺了几天,太子回京了。
快午时的时候秦凌才回来,他叫人带我去他的书房。
关于陈轻轻这件事,他现在倒是没有像疯狗一样对我了。
说他理亏我肯定是不信的,肯定是皇后说了什么。
「陈轻轻已经被流放了,当初因着她的事是我错了。」我差点把我喝下去的茶吐在他脸上,流放在你娘的宫里?当然是你错了,不然还能我错了?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我倒了,你宋家也完了。」你瞧瞧,这才是他想说的话,算盘打得真响。
我点了点头,我俩现在最后的遮羞布都扯开了,他就是为了宋家的权和势,我为了什么呢?我又不图你秦凌这个人,况且你秦凌不倒,我宋家也要完。
「所以我宋家能做什么呢?」呸,狗东西,求人是你这种态度?
「晋王有反心,我要宋家压住晋王。」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日后若是兵戎相见,我宋家除了帮他别无他法,不然宋家就是反贼,要我宋家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助他顺利登基。
「好,那我宋家能得到什么?」我反问他,他没料到我会问他,他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他秦凌是太子?理所应当我宋家就得帮他?
我看着他,看他能给出什么答案来,「我登基后,会封宋家为异姓王。」
「好。」
(三十)
如今是四月了。
今年开春开得晚,大概是去年的雪落得晚的原因。
我看着外面柳条抽芽儿了,我在虞氏的院里喝茶。
虞氏就是当时被秦凌纳进府把陈轻轻气病的那个美人,他是秦昱的人。
虞氏安静,泡得一手好茶,我很喜欢待在她的院里。
最近朝堂事态严峻,老皇帝有半个月没有上朝了,晋王也被从封地召回,但是,只有晋王被召回了,听说老皇帝病愈发重了,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我不敢让人传消息给秦昱,身边监视我的人多了,不知道是谁的人,但绝不可能是秦昱的人,秦昱派的人我都知道。
如今看这情况,我也不敢去找顾珏,我宋家这明显就已经站了队,和顾珏走得近我怕顾府会被连累。我没地方去,所以我就每日假装去后院其他姬妾院里走走,然后来虞氏院里打听些消息。
虞氏说,再过几个月晋王也许会有异动,老皇帝如今病在好转,怕是晋王等不到老皇帝死的那一天了。
虞氏还说,秦昱让我不必担心什么,他都有安排好。
我也担心不了什么,我在这后院被拘着,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养着手上的伤。
保全自己,父兄才能放心。
其实我想见见元昭的,但是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他了。
(三十一)
我已经和李氏还有虞氏学刺绣学了一个月了,从四月初到五月,一月有余了,好难,比作诗还难。
都不知道母亲那样的好手艺要练多久才能练好,这指头得扎多少下啊。
我原以为,作诗就是我宋颜这辈子最难做好的一件事了,没想到还有刺绣。
青梅夸我绣的鹅好看,那是丹顶鹤!是鹤!!鹤!!!
我这一个月在每个人的院里都去了一遍,学习学习,观摩观摩,我觉得我不是最差的,萧氏才是。原来这女红也不是每个大家闺秀都会的,我心安了,毕竟我不是大家闺秀,我可以不会。
这个月没什么大事发生,我手臂那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留下了一条很长很丑的疤,青梅每日给我上药的时候都要拿着我的手臂看许久,然后不停地叹气,叹得我头疼。
我都不明白她担心什么,这伤我不撩袖子谁能看到?谁能知道有个这么丑的疤?瞎担心。
秦昱隔两日就会来我这,除了见太子外,我觉得我见他的时间比见虞氏的时间还要长。
我也不能赶人不是,偶尔还会让他留下来吃个饭,尝尝我小厨房里的吃食。
我已经两年没有和秦凌一起吃过饭了,在我院子里,以今年五月来算的话我已经三年没有和他睡同一间屋子了,我觉得恶心,他在我这丢了脸也不会自讨没趣。
所以秦昱有时候会让我有种错觉,我与他才是夫妻。
他今日来的时候我还在绣我的鹤,他也夸我的鹅好看。
我微笑,「我谢谢你啊,眼睛不好一定要好好医治。」
我有时候觉得秦昱也不是什么做事小心谨慎的人,不然为什么要来我这来那么勤快!这么多眼线他不怕?就算是我吃饭吃得晚,每次都要等天完全黑了才吃,但这也不是他可以来那么勤快的理由不是?
所以我觉得他别有所图。
我的怀疑合情合理、有理有据。
他吃完饭拿着青梅准备的糕点要走,我忍了又忍,还是问了他,「秦昱,你想要什么?」
我其实不在意他回不回答,我只是想,有些东西该划分清楚的。
但是他说,「你,我想要你,宋颜。」
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让我想装聋作哑都没机会。
(三十二)
自从上次之后,我每到天一黑就去后院的各个院里,我觉得这已经不是他秦凌的后院了,是我宋颜的。
今天在李氏那吃吃饭聊聊诗书,明日去萧氏那听听她弹琴,以后还能去小李氏那,还能去虞氏那,还能去赵氏那……
我在躲秦昱,我害怕,他这种人我害怕,他不是秦凌那样没脑子的人,我怕我哪天就被他算计进去了。
我躲了半个月之后,在虞氏那被抓到了。
我躲不掉,躲能躲掉什么呢?他人还不就在那里,可能还会直接来找我。
我理解了陈轻轻躲我的痛苦。
「秦昱,我是你兄长的妻子。」我可是他嫂子啊!他不能罔顾人伦吧?我可是他嫂子!
他看向我,眼眸深邃,光亮映了进去,又显得柔和,「我知道,但你是宋颜。」
「你说了会保全我宋家的,会让我一家去江南的。」我怀疑我是不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我答应的我会做到,我知道宋家的忠诚,宋颜,我没有因为你是宋家女就像秦凌那样算计宋家算计你,是因为你是宋颜,只是宋颜。」他今晚是把星子装进了眼睛里吗?
「但我不想,我不喜欢你,秦昱。」皇家太多尔虞我诈了,太辛苦了。
我不行。
(三十三)
我表明了我的态度,秦昱没有说什么,他就走了,之后也没有再来过我这。
我隔几日收到了他叫虞氏传来的一些消息,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我正在绣那只鹤的翅膀,一说到秦昱把我手扎了一下。
我看着这些小玩意儿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把我当小姑娘哄吗?
虞氏问我为什么不喜欢秦昱,我说不上来。
就像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爱慕元昭,或者后面对秦凌的感情。
元昭是我小女儿心态时爱慕过的男子,他是那种和我不同的人,就像赵寅和顾珏也是不同的人。
我念书的时候读到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这句话,只觉得这世上哪有这样刚刚好的人,但是我见着元昭了,他就是这般人,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这般刚刚好。
可能是遗憾,我对元昭的感情是遗憾,但是他在我年少时出现过,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对于秦凌,我说过,我曾想过要和他过完这辈子,是对丈夫的那种感情,我会因为是他,而觉得欣喜,但是我只是棋子,而且他秦凌也不值得。
秦昱和他们不同,他是和我很像的人,但是又不像。我见过他许多许多样子,我见过他年少时的恣意妄为,见过他落魄时的无可奈何,也见到了他现在的成熟稳重,我觉得这些都是他,但又都不是他。
我很克制,我怕被辜负,他也很克制,他怕会失去。
我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了也没用。
我的鹤还没有绣好,这鹤可以做个小香囊,我这怎么看也是鹤啊,哪里是鹅了。
我问虞氏觉得像什么,虞氏很委婉地告诉我,可能像鹅多一些。
那今日以后我绣的就是鹅了。
(三十四)
最近我和哥哥通书信很频繁,是秦凌让我给哥哥传消息的。
老皇帝病重,如今快九月了,但老皇帝已经一个月没有上朝了。
晋王早已按捺不住,军队已经扎在了京城二十里外,现在京城人人自危,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秦凌最近一个月都在皇宫里,我也在。
我看着老皇帝自从知道晋王要反以后,每日只要清醒就要在那怒斥晋王,「他秦立是要反了,这逆子!逆子!」
然后又被气晕,每日如此反复,我觉得老皇帝可能病得真的很重很重了,他每日都会忘,他今日这句话昨日已经说过了,每日重复的都是这一句,宫里养的鸟儿都快学会了。
晋王这次动作太快了,秦凌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根本毫无防备,看看这废物,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就算我宋家真帮他,他都能给自己作没了。
呸,废物。
(三十五)
九月初一。
两日,京城被攻陷。
我如今在正殿陪着老皇帝和皇后,还有一堆文臣也在这缩着。
秦凌被逼着提了剑去了宫门口。
他走时问我宋家何时才到,我说我也不知道,消息根本传不出去也递不进来,今日怕是我也要死在这里头了。
我看着皇帝撑着一口气坐在皇位上,我觉得他这辈子真是失败。这局面不就是他自讨苦吃?
我们都在等,等打开这正殿之门的人,到底是晋王还是太子?
外面的厮杀声太响了,而且越来越近。
(三十六)
门终于被推开了。
是秦昱。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逆臣秦立已擒,太子殿下与秦立相斗薨于朱雀门前。」
秦昱来了,父亲也来了,元昭也来了。
他们身边的将领将我和正殿的女眷都赶出来了,门又关上了。
皇后一出来就撑不住了,叫人寻来了秦凌的尸首,抱着哭得很凄厉。
秦凌身上有七支箭,他死不瞑目,我释怀了,这一场,是我赌赢了。
我去了中宫,找到了陈轻轻被关的地方,她认不出我了。
她应是疯了。
「陈轻轻。」我叫她,她回头对我笑了一笑,她知道这是她的名字。
「秦凌死了。」
(三十七)
我已经在江南待了两个月了,两个月前那场宫变,我又大意了。我不该心慈手软,不该觉得陈轻轻也是个被情爱所困失了本心的可怜人。
现在每日青梅为我的背上药时又要长吁短叹许久,听多了,我也很难过我的肩胛要有那么丑的一块疤留在那。
「青梅,这里是不是特别丑?」
青梅这个时候都会改口,「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丑不丑都不要紧。」
我听了更难过了。
我宋颜是个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人,才会在陈轻轻那里栽了一次又一次,我也活该。
我快走出中宫的时候她从后面追了上来给了我一刀,我躲得快,所以只伤到了右后肩胛。
我本来想夺了她的刀的,但她用那刀自刎了。
我倒在了中宫门口,等我再醒来,我已经在江南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反的,我梦见父亲和哥哥被押上斩首台的样子,梦见了我和母亲被关在了牢中赐了毒酒。
这成了我的梦魇。午夜梦回被惊醒时,冷汗涔涔,心像被揪住一般无法呼吸,我无数次劫后余生似的庆幸,那只是梦,我如今安安稳稳活在世上,父母康健,兄长平安。
江南是富饶之地,父亲在此处置办了一处大宅院,还特意挑了家书院做邻里。每日都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朗朗书声。
这倒也让我时常想起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日子,那时就如哥哥所说,我像那脱缰的野马,先生和夫子都拿我没办法。
那时先生气急就让我去外头顶书站着,我还与顾珏说笑,「难道先生让我顶书这诗词歌赋就能进我脑子里吗?」顾珏也与我调笑,说先生迟早有一日被我气死。
说来也巧,我初见秦昱也是在书院里。那时我被先生罚去顶书,瞧见了坐在窗边支着下巴正百无聊赖的秦昱。我那时还不知他是秦昱,只是想着为何他也不用心却没被夫子发现,这未免太过不公平,我也要将他拉出来顶书。
于是晃着头想吸引他的视线,却因动静太大把头上的书晃掉了,书落地的声音引来了先生,又将我训斥一番。
可我眼尖地瞧见秦昱笑了,还被夫子看见了。于是那个午后,隔着花圃,我俩都顶了一下午的书。后来我才知晓他是元将军的外孙,皇帝的儿子,秦昱。
虽说日子过得惬意,可我实在想念顾珏,想翠玉阁的酒,想明轩楼的茶,我还想秦昱。
秦昱本该是消失在我生命中的人,可我却总是想起他,我闲来刺绣时会想起他说我绣的东西四不像,偶尔吃饭时会想到他与我在太子府做饭搭伙的日子,每每提笔写信给顾珏也总是落笔提及他,而后又慌张地将信揉成一团,好似这事并未发生。
但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我嘴硬说我不念他不想他不喜欢他,那都是假的。
我思他念他,我喜欢他。
顾珏信里与我说秦昱每月都在等我的信。
以前我怕会重蹈覆辙被辜负,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我与他两情相悦,属实难得,就该做夫妻,恩爱两不疑,白首不分离。
(一)
我是秦昱,北秦的皇帝。
九月初一那日,我是臣子,我去救驾,打着的名号不是成王的名号,是元家军的名号。
我举着的旗,是元家军的旗。
皇帝大骂我不忠不孝,他骂对了,我是不忠不孝。
但他秦安不也不仁不义?
他做了一辈子的皇帝,见不得别人忤逆他,更不用说让他承认因为他的疑心,误判了忠臣。我让肖鹏出来,拿出了当年所谓的通敌叛国的罪证。
他跪在正殿上,「陛下,臣在陛下和百官面前以性命担保,元家当年为冤案,臣今日,只为洗尽元家冤屈,忠臣之冤,将士之愤,臣夜不能寐,今日只请陛下给元家一个公道。」
众臣下跪求他重新彻查此事。
他不愿,众臣长跪不起,他只好同意。
那日的事给史官留下了话柄,说我才是狼子野心想要弑父杀兄夺位之人。
我看着他写的这些,我很赞同,于是我让人参了他一本,若拿不出证据,他就是藐视圣威,妄言批判天子,按律当诛。
他辞官了。
刚好我要给元昭寻个职位,他很适合做史官。
晋王被我流放了,皇帝被我逼得退位了,我如今每日都在处理政务,还有推托那些大臣们催我广纳后宫的请求。
前日,有大臣说我后宫无人,需要为皇家后代考虑,于是我转头送了两个美人给他,让他家那位手段狠厉的夫人好好管教管教他,没事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就他管得多。
我只想要宋颜,除了宋颜,我谁都不要。
(二)
秦凌在我赶来的时候是活着的,躲在军队的最后面,他得死。
他胸口的那支箭是我拉的弓,我放的箭。
自从宋颜伤到了经脉,我每次挽弓都会想起宋颜,我失算了,我本该在那些人在路上时就处理掉,或者直接弄死陈轻轻。
宋颜最是骄傲她的箭术。
我曾见过她身着红色戎装,秀发高束,在猎场上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她原该一直是这样的。
后来我与她喝酒时,她突然跟我说:「秦昱,我真的再也没法拉弓了。」
我知道她难受,可我没护好她。
我找到宋颜时她倒在中宫门前,她蓝色的衣裙被血染了大片,我以为我要失去她了。
我怕了。
我怕我把她强留在身边她会像现在这样,宋平告诉我,宋颜不该这样被困在宫里,这宫里那么多算计我护不住的。
比起失去她,离开她我好像可以接受。
那日我看到了倒在十步之外的陈轻轻,她还没死,我让人把她救活了,她不该死得那么轻松。
我登基那日,下旨将她凌迟处死,我找了最好的刽子手,让他一定要割满三千六百刀才能让她死。
秦凌也不该死得那么好看,于是我让人鞭尸,我没有以太子规格下葬他,皇后,不对,是秦陈氏大骂我,说我礼义廉耻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她的儿子才应该是皇帝。
「哦?那能怎么样?他秦凌,没这个命。」秦陈氏是个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所以我觉得她在秦安死的时候该陪在一起。
(三)
宋颜全家离开那日,我推了所有的政务来送她。
我等着顾珏走了之后才出现的,她躺在那,一动不动,墨般的长发散在枕上,脸上没有血色。
我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宋颜了,不知道会不会久到我把她忘了。
我吻在了她左眼的眼角,那一处有颗红痣,每次她笑时,就能看得很清楚,和她盛气凌人的美不同,会看见她小女儿姿态的娇憨,这颗红痣就显得格外魅惑。
我知道宋颜时,是在书院里,夫子上课着实无聊,我看向窗外时,正好看到了被女先生罚顶书的宋颜。
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看着十分乖巧,可眼神总在乱瞟,站着也不老实。
那时母妃尚在,外祖强盛,周围接近我或是我认识的女子都是端庄大方温柔如水的。
我头一回见这么有趣鲜明的人儿。
我见她把书从头顶晃了下来,落在木板上的声响惹来了女先生,我忍不住笑了,于是我也被夫子罚了顶书。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同窗宋平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妹妹。
我觉得我像极了小人,我为了认识宋颜,才和宋平成了好友。
我原想,等宋颜及笄时就让母妃去帮我说媒,母妃说我好眼光,宋颜像极了她年少时的模样。
我问母妃是哪里像,母妃说她也曾打马长街恣意妄为,外祖也曾因母妃的飞扬跋扈头疼不已。
我不敢相信,母妃是我见过最稳妥的人,是最温婉贤淑的。
但这样温婉贤淑的母妃在外祖被判罪处刑之后向皇帝求了毒酒,只求一死。
我才知,母妃骨子里的壮烈。
元家的傲骨不让母妃向那个男人低头,她是元家儿女,当与元家共存亡。
我不信外祖会叛国,我在元府门前跪了三天,皇帝觉得我在忤逆他,他说我要跪就一直跪着。
母妃不在了,外祖家灭门了,我是不愿苟活在这世上的。
可我被宋家带回来了,宋颜日日来看我,我本该开心的,可我已经不是那时的我了,我身上有元家的冤屈。
我珍视的都失去了,我怕我也会失去宋颜。
(四)
我要能站稳在朝堂上,可我没有官职,我只是一个皇子。
那年边疆倭寇来犯,朝中无人请旨,我想我的机会来了,我请旨边疆协助宋将军抗敌平定战乱。
我孤注一掷,以命相赌。
我在那次的战乱中差点丢了性命,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刀伤,但我在军中站稳了脚。
我在边疆待了一年,回朝时论功封赏,我被封了成王,但是好笑的是,我没有封地,我只有在京城里的一座府邸和一个成王的名号。
我回来时,宋颜已经嫁给了秦凌。
我在边疆见到宋家伯母时已是知道的,可见到和听到还是不一样的。
我强迫自己不去听她的事情,不去见她不去想她。
我知道秦凌打的什么主意。
我开始想,也许日后可以留秦凌一命,为了宋颜。
两年有余的时间里,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和宋颜有交集了。
直到那日我收到宋颜给我的信,她说她想见我,她晚些会直接来寻我。
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我不知该怎么面对她,可我想她了,我也想见她了。
我那日下午一直在府里等着,我让黑拓一直守在门口,她来了就马上带她来见我。
可我等到夜幕了她还没来,她说了会来,那我就会在这等着。
快到子时她才来,黑拓说她是一人前来的,没有带人,而且来得十分隐蔽。
我准备了她爱喝的青梅酒。
她刚来时我已看出了她的异样,她走路有些慢,像是腿受了伤。
那日走时我问她是受伤了吗,她背着月色,说没有,说没有人敢动她。
可我分明在她的眼里看见了委屈。
第二日我就让黑拓查了宋颜最近的事,我想,秦凌是畜生,是不该留着的。
(五)
我在军营中的时候,元昭找到了我,我以为他死了,死在了那斩首台上。
他变了许多,他过去是最最温和的人,如今连笑这样简单的情绪都没有了。
他被舅舅安排的人换了出来,背着元家的血海深仇活着。
外祖和舅舅都是武将,其他兄长也是武将,可元昭不同,他身上有儒风。
他和我说,他在晋王那里,他现在不是元昭了,他是傅玄。
傅是他母亲的姓,玄是他父亲的名。
元昭做着晋王手下的第一谋士,他鲜少露面,不然我不会不知道傅玄是他。
这世上,元昭只有我一个亲人了。
大仇得报的那一日,元昭跪在元家祠堂许久,他说他终于不用做傅玄了,元家终于洗尽冤屈了。
这担子终于是落了肩。
秦安武断专权,他虽不是昏君但也和明君搭不上边。
我登基时秦安是太上皇,秦陈氏却做不得太后,可他秦安日后死了也不配和我母妃在同一处安葬。
(六)
我登基的第四个月,秦安死了。
我赐了杯酒给秦陈氏,秦陈氏也死了。
有大臣说秦陈氏贞烈,当以太后名义下葬。
我思索了许久,这个大臣被我贬去了西南地方。我以为我脾气向来好,是忍得住的,但他写了千字说秦陈氏是秦凌生母,秦凌做太子时是如何的贤明,我当顾及当初兄弟之情。
我觉得他不是过分耿直而是过分痴傻,秦凌和贤明二字有关系吗?
再者,我与秦凌可没有兄弟手足之情。
我只是姓秦而已,只是都是秦安的儿子而已,然,并无兄弟情谊。
(七)
今日我来了顾府。
我来见顾珏,顾珏已和赵寅和离了两个月了,所以每个月见顾珏的地方从赵府换到了顾府。
我今日差些又要去成了赵府。
宋颜每月都会给顾珏寄一封信和一壶酒,她信里会说她近日来见到的有趣的人、喝到的好喝的酒,她会在信里问顾珏如今怎样,或是问顾家伯父伯母是否安好,也会问问京城中的朝凤楼里可有新出的衣裳,或是问问街上常见阿婆是否还健在,这信里有许多许多,可唯独没有我。
我快要有一年没有见宋颜了。
顾珏说我这样又何必。
其实每次来时,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去了。
可我想她我念她,每次都有下次。
我今日刚进到顾府大院,顾珏就与我说,宋颜许是要成亲了。
我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脑袋里像有只蚱蜢一直在蹦,蹦得我心慌。
我匆匆回到宫里,拟了旨,我要南下私巡,朝中政务由丞相代理。
黑拓说今日天晚,明日早上再出发,可我等不了了,今晚就启程。
(八)
我赶了五日的路,到了江南。
我犹豫许久才让守门的下人去通报,我在宋府的门前见着了宋平。
「宋颜不愿见我?」我顾不上宋平的吃惊,我只想快些见着宋颜。
宋平说她去游湖了,说是应了沈家公子的邀约。
我去了湖边,我让人将湖上的船都赶到了岸边。
人很多,可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宋颜。
她在看我,美得像洛神。
我走过去抱住她,耳边传来她的轻笑。
她说有一句话好久之前就想跟我说了。
「秦昱,我喜欢你。」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宋氏有女,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朕心悦之。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内驭后宫,以兴宗室;外辅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贤臣,使四海同遵王化,万方共仰皇朝。钦此
————————————————————————
我是黑拓,是宫里的禁卫军统领,可我现在带着个奶娃娃。
主子说太子已到了习武的年龄,该好好练武了,于是太子被丢在了我手上。
太子才三岁,我觉得是主子嫌太子每日缠着皇后娘娘,他才把太子扔出来练武的。
我和太子大眼瞪小眼,虽说练武年纪小些好,但三岁未免太早了,要是磕着碰着皇后娘娘定不会放过我,皇后娘娘一生气那主子不也得罚我?
我觉得我老爹骗了我,这当官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年幼时很苦,生在正逢战乱的地方,又在战乱之中失去了爹娘,我以为我也是要死在战乱之中的,可我被主子救了回来,他说我是有胆识的,是该做将军的人。
我说我不愿做将军,我只愿能护着主子。
我知道主子有喜欢的姑娘,主子画得一手好丹青,我见过那个女子的画像,极美。
后来我见到了那个女子,是宋家嫡女,她比画上还好看,一切都很好,只是她那时是太子妃,而主子是成王。
后来主子成了皇帝,我以为以天子之位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况是个女人?可皇后娘娘当时还是去了江南。
那日主子大醉,我不懂,明明可以把她放在身边,为什么要让她走?
可主子说我不懂,爱一个人该护好她,若护不住就不该强求。我想我没读过多少书,可能是不太懂,身为天子也会有护不住的人吗?
主子是个好皇帝,他善用人才,爱戴百姓,他做皇帝做得极好极好,除了不娶媳妇儿。
大臣天天在朝上催啊催啊,主子就天天推啊推啊,我看到元大人都忍不住催了,可主子还是推。
我知道主子心里想的是谁,我也知道主子每月去见顾姑娘是为了谁的消息。
可这一年了,这坊间都传主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那日的信我也看了,信上说了许多,可有句「沈家公子让人来向我娘说媒,许是过不了多久,你还能再喝上我的喜酒」,我觉得这是信里皇后娘娘与顾姑娘说的打趣话,可主子当真了,主子慌了神,当天夜里就从宫里出发赶去江南。
不是我说,我觉得我黑拓在军营里也吃过不少苦,连夜行军这事也常有,可那五日的奔波真是让我觉得我过去都是参的假军。
十日的路程硬生生给主子赶成了五日。
那日我还在找人,可主子一眼就看到了皇后娘娘,我看着皇后娘娘笑得极开心地在主子耳边说了什么。
过了一个月,主子就带着皇后娘娘回了宫里,又过了一个月就下旨封了后。
我问过皇后娘娘为何当初没有惊讶主子的出现,皇后娘娘说那是她算好的,信里的东西也是她算好的,她想他了,她知道他会来的。
皇后娘娘在入宫半年后怀孕了,我把消息告诉主子时,主子高兴得一直在御书房里差点摔了跤,我想主子肯定是极开心的。
有时候我觉得主子是昏君,因为皇后娘娘说的话他从来都不违背,而且听之任之,幸好皇后娘娘贤明,除了吃食上挑剔了些,其他都很好。
皇后娘娘生太子时差点丢了性命,那是我第一次见着主子落泪,抱着产后虚弱至极的皇后娘娘说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皇后娘娘生太子时,我在外面听到太医医女问主子是要皇后娘娘还是要孩子,太医被踢出了门,主子他说要是没有保住皇后娘娘他们就一起去陪葬。
幸好有惊无险,可主子有大半年都不愿见太子。
皇后娘娘笑他跟孩子计较,问以后生女儿了也要这样不待见吗,我听到主子很小声地说,不要女儿了,一个就够了。
一开始主子娶了皇后娘娘,大臣们也开心,觉得主子终于娶了媳妇,也不怕这江山后继无人,可有些人又开始有歪心思,开始想方设法给主子送女人。
送女人那皇后娘娘能开心?皇后娘娘不开心那主子能开心?那这大臣还不得直接被贬职?主子在朝上说他的后宫空置,只愿有皇后娘娘一人,那些歪心思再也没出现过了。
我已经守着太子一上午了,青梅问我带着太子做什么,我和青梅商量了许久,决定把太子送去太傅那。读书是件辛苦事,想来念完书都这么累了太子也不会有精力缠着皇后娘娘了,况且三岁正好是启蒙的年纪。
皇后娘娘很满意我的做法,主子也觉得不错,我觉得我黑拓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
小春桃视角
皇上最近和皇后娘娘吵架了,在我看来,其实是皇上自己在生闷气。
我去问青梅姑姑怎么办,青梅姑姑说不用管,皇上气不了多久。
青梅姑姑又问我这次是为何皇上生气了,我说是因为皇后娘娘怀孕了。
青梅姑姑一听这话就立马带着我去找了皇后娘娘,我不知为何皇上和青梅姑姑都如此紧张,不是该高兴的吗?
我候在门外,能听到娘娘和青梅姑姑在说什么。
青梅姑姑说:「小姐,这身孕是何时有的?」
娘娘说:「三个月了,我想这胎应该是女儿,青梅啊,你说她会不会和我一样好看呢?」
青梅姑姑许久未说话,皇后娘娘又说:「我知道你和秦昱在怕什么,上次可能只是意外,我想要这个孩子。」
「小姐,我很自私的,就算是未来的公主皇子也比不上小姐你。」我觉得青梅姑姑胆子很大,这样的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皇后娘娘和青梅姑姑说了许久才走,然后黑大人也来拜见了,也说了许久。
最后皇上也来了,我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两年了,皇后娘娘人很好,不像外面传的说是悍妇,而且娘娘生得极美,连五岁的太子殿下都可以看出来以后定是个美男子。
皇上真的爱极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同皇上说了许久,终于是让肚子里的孩子留下了,其实除了留下也没别的办法,娘娘肯定不会不要这个孩子,那皇上也没有办法。
皇后娘娘很开心,我也开心。
每日里都和皇后娘娘绣些小东西,娘娘人美是美,但有时候绣的东西确实是不太能认得出是什么……好在孩子也应该认不出什么来的,是吧?
皇后娘娘在怀孕五个月时反应很大,我听有经验的嬷嬷讲五个月不会有太大反应了,可皇后娘娘每日都还是吐得厉害,我想不出法子就只能每日做些酸甜的吃食给娘娘,好在娘娘喜欢。
皇上心疼,恨不得将娘娘时时刻刻挂在身上带着,我已经看到不止一次皇上盯着娘娘的肚子出神了。
有一次,我听到皇后娘娘跟皇上说:「不用担心的,不是说好的要一起白头的嘛,我不会先离你而去的,我舍不得你,秦昱。」
我想那些说书的说什么神仙眷侣大概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这样的吧。
皇后娘娘怀孕九个月时,我时常听到皇上起来在外面走动的声音,我想皇上应该是紧张皇后娘娘的产期快到了。
后来公主出生了,好在一切顺利,娘娘也没有遭什么罪。
我想,我和青梅姑姑是有一样的私心的。
————————————————————————
阿瑶如今八岁了,长得极好看,我觉得应该是我这个为娘的功劳,但是聪慧的不像我的儿子,我想可能是秦昱的功劳吧。
我算了算,我又有两年没有见到父亲母亲了,但哥哥年年都会进京来看我,嫂嫂生了个女儿可漂亮了,幸好我也有女儿了,不用羡慕什么。
我和顾珏也有六年未见了,但是也会每月收到她的信,她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青梅和黑拓也有了女儿,我比了比不论是哥哥的女儿还是青梅的女儿,都没有我家阿瑶好看,还是我家阿瑶最最好看。
我抱着阿瑶晃呀晃,「阿瑶,阿瑶最喜欢的是不是娘亲呢?」
阿瑶笑着咧开嘴,露出没长齐的牙,「阿瑶最喜欢娘亲了。」
秦昱来了,突然把我手中的阿瑶抱走了,哄了两下就给了春桃。
他坐在我旁边看折子,「你看折子把阿瑶抱走做什么?」
秦昱头也不抬地回我,「阿瑶太闹了。」
你听听,这是说自己女儿的话吗?阿瑶哪里闹了?
「阿瑶在这,你看都不看我。」好吧,这倒是句实话,怎么连孩子的醋也吃?
「今日李家夫人来找我了,丞相家的二郎是去了南蛮吗?」我拿着话本子躺在秦昱腿上看。
「嗯,他自己请的命。」我想,这样也许是好的结果。
我看话本子看得快睡着了,秦昱推了推我,说乏了就去床上睡,别在这着了凉。
我坐起身来靠在他肩上,今年外面的雪落得好大,「秦昱,等阿瑶再长大些我们就出宫吧,我有好多地方没有去过的,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秦昱放下手里的折子,格外认真地看着我,他说:「好。」
宫里虽然孤寂了些,但好在秦昱在。
这日子从来都不是难熬的。
作者:怎样才能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