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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养的少年竟然攻略了我

「姐姐,你别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是姐姐必须回家上网课,姐姐的学霸人设不能塌!」

「什么课比我还重要?」

「……这不是重点。反正你记住,姐姐只是你的女配,你的女主,很快就回到你身边了。」

1

周清沅穿进这本古言玛丽苏爽文的第三天,还没见着男主本主。女配本配表示有点焦虑。

具体说,她现在姓清,单名沅,男主表姐是也。

这个角色只出现在了本书的前三章,主要辅助男主成长这条支线。

女配的主要任务是:让男主吃饱,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保护他,让他可可爱爱地长大。

这书是个大女主文,男一号是女主的青梅竹马。

由于各种作者强行叠加的灾难,男女主两家在同一天被灭门。

女主被迫被杀父仇人收养,男主被迫去外祖父家避难。柔弱的小白花女主不堪受辱悬梁了,让一个心思毒辣无情冷血的职业杀手穿到了她身上。此文从这里开始由虐转爽——女主会成功复仇搞垮养父,男主排除万难迎娶女主。然后这对 CP 继续通关打怪,爽到人生巅峰。

与女主波澜壮阔的人生相比较,女配觉得她的任务蛮简单的。

不就是给少年男主管管饭嘛。

这会儿,新上任的女配周清沅,非常优雅地坐在大花厅里,家庭聚餐。目光在大厅里不停游弋,只期盼在这种社交场合能让她逮到男主。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爽文里更是如此。清家,也就是男主他外祖父家,是个官宦之族,人口众多,于是家庭聚餐分成了三桌。

第一桌,是上一辈的中老年人。他们虽然年纪大,可他们脾气不小啊。对于聚餐这种形式主义的聚会,每个人都冷着脸,只想赶紧应付完几道菜就撤。

第二桌,周清沅这桌,是府里待字闺中的小姐。这批姑娘就像现代那些无脑富二代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自己的簪花如何奢侈,自己的口脂如何鲜妍。周清沅听着脑壳痛,并不想参与讨论。

第三桌,是府里的少爷们。少爷们秉持动手不动口原则,这不,刚坐下半刻钟,就开始拳脚相向了。

周清沅第一个站起来拉架。她相中了人群中穿得最破、但是脸最帅、所以看起来最像爽文男主的那个少年,拉着他就躲到了一边。

「顾行安?你是不是顾行安?」

她压低声音,确认自己救下来的是男主本人。

这少年抬眼看了一下周清沅,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他被揍得有点狠,额角擦破一大块,血呼啦擦的,嘴角也划破了,一口血沫子,看着好可怜。

周清沅把她负责关爱的男主推进内室藏起来,拿手帕去擦他脸上的血,趁大家都听不见,边擦边唠叨。

「唉,我可算找到你了……疼不疼啊,他们下手也太狠了,可千万别留疤呀……叫大夫给你看看吧。」

血痕擦去之后,以她这种跟着小侄女偶尔追追小鲜肉的阅历,都不得不倒吸一口气——好好看啊!

这少年五官精致眉目深邃,肌肤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可眼神却清亮得像一汪湖水。

此外,抚摸在他脸颊上的手指触感真是又嫩又滑。简直像在擦拭一件瓷器。

男主啊,看你这肌肤细腻白皙的,这要是留疤了,将来女主嫌弃你了,我这个女配岂不是很失职。

顾行安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周清沅。突然他哑着嗓子说:「没有大夫。」

周清沅没听明白:「请一个啊。」

丫鬟生病了还能看大夫呢,顾行安好歹是个少爷,看个伤,不难吧。

顾行安冷冷地说:「你是清家那个刚刚回来住的沅姑娘吧?你大概还不了解情况——不会有人给我请大夫的,你们家人都恨不得我早点死掉。」

硬邦邦地怼完人,顾行安头也不回地往外屋走。

脸这么好看,脾气这么差!别人不管你那都是剧情需要,我来管啊!

周清沅瞪了顾行安的后脑勺一眼,龇牙咧嘴地跟着他往外走。

2

外屋的打斗还没停。那几个年纪大的少爷看到顾行安走出来,又想冲过去要揍他。

「顾行安,你服不服气?你这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小杂碎!老子揍死你!」

周清沅紧跟在后面,一听见这难听的骂人话,她瞬间就脑子嗡嗡地响——这话对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顾行安嗤地一笑,他豁然回头,盯着她,好像在说:「你看,我是不是说得没错。」

可是他故作不在乎的表情很快就凝固了。

因为,表姐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儿对他的厌弃,只有满满的愤怒。

她用口型对他说:「我来!」

然后,周清沅手叉腰作茶壶状,对那个骂人的孩子厉声训斥。

「你说谁呢?你有种再说一遍,说给我听听,也说给全家人听听?我爹也就是你大爷也死了,我是不是也是杂碎啊?」

——清沅,也是没父没母的。

她的父亲是清家长子不假,可她常年随父在外地生活,若非父母先后染病身亡,她也不会回到祖宅,依仗叔叔婶婶生活。

那几个孩子断然没想到骂顾行安竟然捎上了自家堂姐,而且堂姐还动气了,都有点讪讪的。

惹了尊大佛。

清家几个叔叔婶婶都围过来安抚:「哎呀阿沅,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们计较。」

周清沅非常傲气地说:「这种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废话我要是再听见一次,我就带着我爹娘的遗产自己出去住。」

清家收留清沅,大半是看着她那个做生意的爹留下不菲的财产的分上。她若是出去住,那财产就没着落了。

几个叔婶当即就命骂人的孩子道歉,并且罚跪祠堂,不许吃晚饭。

周清沅丢给顾行安一个「我帮你出气了吧?」的眼神。

他好像有点触动,嗫嚅着唇,好像想对她说什么。

可是他背后的几个少年已经瞅准了这个空。

其中一个,高高举起一只瓷花盆,对着顾行安的脑袋就砸了过来。

在周清沅的尖叫声中,顾行安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人群很快散去,好像真的没有人管顾行安。他被花盆砸伤的后脑勺汩汩地冒血,整个人昏迷着,吓人得很。

这家人太过分了,竟然这样欺负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

周清沅恨不得报警,找民政局,找妇女儿童权益保障委员会,狠狠地教训他们一顿。她穿越之前的专业就是社会工作,几份实习都是给弱势群体和老幼病残提供帮助,社会责任感爆棚好吗?

可是现在这个朝代,哪有这样的组织可以求助啊。

没有组织算啥,我就是组织。

我来拯救他!

周清沅打量着顾行安居住的小院子,不停叹气。这里除了地方大点,内部装修破旧得令人发指,站在屋子里抬头,还能看见一线天。负责照顾病人的人也看起来跟个小豆丁一样,不堪重用。

她怀疑地问顾行安的贴身小厮:「小朋友,你几岁啊?其他人呢?」

小厮不好意思地挠头:「沅姑娘,我十二岁了,我们少爷就我一个小厮,没别人。」

这也太敷衍了吧,顾行安好歹是个男主啊!真的是为了剧情发展需要虐他,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也要保证吧。

周清沅建议:「你去请个大夫?你们少爷脑袋破了,还一直昏迷,不能拖。」

「没……没钱……」

简直无语了,她随手从手腕上撸下一个手镯,递给他。

「拿去卖钱吧!我回去给你们找些日用品,你们这里简直什么都没有……」

周清沅唉声叹气离开。

床榻上的顾行安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小厮俯下身,很惊讶地说:「少爷,沅姑娘人真好。」

顾行安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破旧的床帐顶子,并没有说话。

3

男主毕竟是男主,包扎,开药,买药,熬药,一系列操作下来,他好得特别快。三五天以后,他脑袋结痂,又过几天,完全康复。

周清沅每天偷着来看他,监督他吃药换药。

顾行安一如既往地闷声不响,他的小厮,那个叫子贺的男孩子倒是跟她混熟了,每天沅姑娘长沅姑娘短的,嘴巴可甜了。

周清沅偷着问子贺:「你家少爷好歹是个少爷,难道一直没人管他?我看他吃的穿的都不怎么样,被打得这么惨,好几天不去家里的学堂上课,也没人来看望一下。」

根据书里的设定,现在顾行安是在清家的家塾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的。几天不上课,竟然也没有学堂里的人来询问。

子贺顿时就红了眼眶:「沅姑娘,那你管管我家少爷吧!」

周清沅不假思索地说:「我本来就是要管他的。」

算算时间线,现在顾行安十四岁,他十七岁就会金榜题名,十九岁受封太子太傅,出入东宫教太子读书,二十一岁他会娶个丞相的女儿,也就是本书的恶毒女二,夫妻之间有名无实的那种,再心狠手辣把人家休掉,二十三岁顺利辅佐太子登基,然后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娶他的初恋女主,然后公费发糖了。

周清沅只需要保证从十四岁到十七岁这段时间,顾行安平平安安的,她就功成身退了。

子贺跟个小哈巴狗似的围着周清沅:「沅姑娘你真好,沅姑娘,我们中午能吃肉吗?我家少爷和我好久没吃肉了!」

周清沅:你们俩,太没出息了。

但她显然低估了两个正在长身体的青春期男孩子的饭量。

她这边才喝完一碗汤,再一抬头,傻眼了。

午饭的四菜一汤一饭,被这俩小伙子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渣渣都不剩。

这是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啊!

她叫他俩赶紧撤,等会儿说不定有其他嘴碎的堂姐妹过来串门,倘若看见了,又要多事。

子贺开开心心地走了。顾行安却没急着走,他对周清沅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抱拳礼,轻声道:「沅姑娘这些日子的慷慨相助,顾行安绝不敢忘。」

给请个大夫再给顿饱饭,算什么慷慨啊。周清沅心酸不已。

「那……你明天还来吗?」

顾行安凤眼一眯,脸又黑起来。

完了,这话说得好像不乐意他再来一样。周清沅赶紧解释:「你可别误会啊,是我……嗯,太孤单了,你多来陪我,我会比较开心哦。真的哦。」

想起表姐和自己一样无父无母,顾行安的神情逐渐放松,他非常认真地说:「我明天还来。」

4

每天叫男主来蹭饭,其实也不大好操作。毕竟顾行安住得有点远,这里的通讯又基本靠丫鬟跑腿,来来往往的,很容易有人说闲话——比如,清沅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关心这个顾行安干吗?

这可怎么办?连顾行安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肯总来。

但是这小子,伙食供应得好,明显个子蹿了一蹿,气色也好了不少。青春期的男孩子,营养供应多重要啊。

不把他养得好看一些,将来女主嫌弃了咋办。

周清沅鬼主意多。她问顾行安和子贺:「你们俩,认不认识一些走江湖算命的?能捉鬼除妖的,也行。」

子贺还真有个远方表叔是道士。周清沅喜出望外。

于是,三日之后,沅姑娘平素戴在身上的一枚护身符莫名遗失,众人挖地三尺也遍寻不着。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自告奋勇地上门来找。他断言符咒丢失是受了妖邪作祟,不仅精确说出了符咒下落,还指出周清沅的院子里,阴气太重容易滋生邪魔,需要阳气来压。

「与十五岁之下的血亲少年同住,可以镇压姑娘的宅院平安——只不过会对这少年自身运数和健康,大大有损。」

若说听得第一句,周清沅自己几个堂兄弟还愿意帮帮忙,听了第二句,就没人吱声了。

一片静默中,有人说:「那就叫顾行安去吧!」

周清沅躲在暗处,笑弯了眉毛。

大概是她那句「阴气太重」歪打正着,一向身子骨特别结实抗造的顾行安,住在她院子里不过两三日,就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泻。又过三五日,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怀疑那道士的话了。周清沅的院子里真的有邪祟,不然顾行安怎么一下子就病了呢?

周清沅却也不慌。都怪她太心急了,营养不良的小孩突然吃太多油腻,肠胃肯定不适应,再加上住到表姐家没有压迫了,心理一下子轻松了,生点小病很正常。

孩子嘛,哪有不生病的?

她吩咐子贺不给顾行安吃肉了,多吃粗粮和蔬菜。药也不必吃,用自身抵抗力就能行。

顾行安就合目躺在旁边,听周清沅对着子贺碎碎念:「这点小病算什么啊,你别急,有我呢,我看他一周,哦不,五天就能好。」

子贺带着鼻音说:「沅姑娘,多亏有你,不然我家少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清沅很吃惊:「哪至于就这样了,你也太悲观了。」

本书男主的人设是那种隐忍深沉腹黑型,虽然童年受到了心理重创,但还是会甜宠女主无限包容的那种。

现在这会儿是他早期的性格塑造的关键时期,你们要挺住。

过了好半天,子贺才说:「真的。我们住在外边的时候,沅姑娘你叔叔婶婶都在变着法子欺负我家少爷。」

然后,子贺真把顾行安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一一细说。什么某年克扣顾行安的压岁钱,某月不给他发笔墨等上学文具等。

这家伙碎碎念的样子真像个老太太。可是八卦讲得好好哦。这些内容书里都没有呢。

周清沅听得津津有味。

顾行安在一边也有点感慨,原来自己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女配听了好半天,才评价道:「嗨,我还以为多难呢,就这样啊?能解决,能解决——顾行安他一个男孩子,只把目光放在这一个家里,太短浅了!要是把目光放在这整个世界里,还愁长大了打不出一片天地吗?到那时回头看,今天受的这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顾行安你忍忍,马上你就进入到爽到飞起的部分了……整个爽文小说的世界都任你驰骋啊喂!

顾行安闭着眼睛,看不见子贺是怎样的反应,可是周清沅的话在他心里,无异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多年以来困扰着他的自卑,自我怀疑,自轻自贱,突然之间都变得那么可笑——清家的斤斤计较算什么,外面的世界,才是属于他顾行安的。

清沅好像是一盏小灯,一点一点,把他人生的前路都点亮了。

5

顾行安病好了以后,周清沅却不急着叫他复课了,虽然本书男主走的是科举路线。

用她的话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读书什么的,哪有锻炼身体重要。

何况,她心里头也有个小九九。

顾行安不爱去家学读书,泰半也是因为他瘦小没力气,学堂里的表哥们都欺负他。

假如这孩子练出一身肌肉,那也有能力自保,再受到霸凌,可以干脆利落地打回去。

这里没有健身房,没有蛋白粉,要练肌肉,只能——劳作。

于是,顾行安被安排上了各种粗活儿。

比如,挑水。周清沅院子里有几口大缸,十几号人口用水,一天要挑几十桶。

顾行安开始极痛苦,挑一担两桶水,要洒掉一桶半。十天半个月之后,竟能稳稳当当地挑满两桶了。

然后是扫地擦地,然后是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施肥锄草……反正他这一整天,几乎没闲着。

周清沅这般使唤他,本以为这个有点怪脾气的大少爷会嫌弃,可没想到他竟乖巧得很,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过去小两个月,顾行安晒黑了不少,可是力气见长,身体也明显强健起来,简直和周清沅第一回看见他,判若两人。

周清沅趁他不备,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手下的感觉硬邦邦的,很满意。

「不错哦,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你要打回去,知不知道?不然白练了!」

顾行安先是脸红躲开,等他发现表姐并无调戏他之恶意后,才犹豫着开口问:「可是圣贤说,要互敬互爱,要——」

「那些都是废话,互敬互爱,也得他们值得敬爱才行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那些人欺负你都成这样了也没有人管,你自己不强势起来,谁还能帮你?」

周清沅这边慷慨激昂发表演讲,顾行安则是默默地笑弯了嘴角。

他并不是不反抗,只是他力气太小,反抗不了。

所有圣贤书上的大道理,德高望重的夫子,还有从小陪他长大的子贺,都在劝他隐忍,可是他越忍,那些人揍他就揍得越狠。

支持他以暴制暴的,只有沅姑娘。

只有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毫无心机,却说话做事总有自己一番道理的表姐。

顾行安的眼圈有点痒,他揉了揉,道:「我明白。」

这日,清家几个男孩子果不其然又来闹事。他们在周清沅的院子里不敢动手,专守在院子外边,等顾行安出来。

可是他们失策了。今日的顾行安,已经是挑四桶水也虎虎生威毫不费力的少年。

毫不意外,这几个小混蛋被揍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周清沅瞅着因为打赢了架而神采奕奕的顾行安,笑问:「怎么样?明天该去学堂了吧?」

顾行安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他是真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6

清沅作为大房唯一的女儿,她住的院子是个三进大院:第一进住下人,第二进用作客厅,第三进住自己。顾行安平时住在二门外的厢房,她出来进去的,总能看见。顾行安一恢复早出晚归的走读生活,周清沅顿时觉得白天的生活无趣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周清沅从库房里翻出了几本数学书……

确切来说,是几何书,有些是非常基础的几何知识,上学时课本里也有,有些就比较深奥一些,得费些脑子去琢磨。

这可太亲切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在顾行安这个时代,最能让她怀念家乡的竟然是几册数学书……哪怕她从前恨死了几何代数,现在看这些也是爱不释手。

更重要的是……她还是计划要考研的。就算现在她是爽文里的女配,有朝一日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高数什么的还是逃不掉啊!虽然此数学非彼数学,但练练手还是好的啊。

周清沅如获至宝地捧走了这几本书,从此闲着没事就翻着玩。

别说,出于怀念家乡的加持,周清沅竟然学得很快乐,草稿纸写了一张又一张,还做笔记呢。

我从前要是这么积极,高考不得多考二十分啊!

周清沅这边有了新玩具,就不怎么来找顾行安了。

毕竟他上学也很刻苦,早晨起床的时候,她还没起呢,晚上有时候还要挑灯夜读,她就更不便去打搅了。

别看这孩子之前故意翘课,可他心气儿高,这些天落下的功课,都铆着劲儿要补回来。

她不去找顾行安,顾行安却主动来找她了。

这天傍晚,周清沅正窝在屋里专注地做题,忽觉眼前一道阴影闪过。她抬头去看,竟然是顾行安。

他穿着上学的制服——很正式的长衫,束着腰带,勒着冠,看起来挺像回事。

周清沅见是他,笑眯眯地落下笔:「你怎么来啦?」

顾行安本来心里有点小懊恼,觉得表姐冷落他好久,现在看见她笑得这么甜,不由也露出一丝丝笑意。

「学堂里先生从外地游历回来,给我带了些吃食——送你吧!」

周清沅打开他带来的食盒,里面竟然是几块红彤彤的柿饼,霜落得极好。这个季节还不是有柿子的时候,大概顾行安的老师是从更北一点的地方回来的。

「这么乖巧啊,还给姐姐送好吃的。」

「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不爱吃甜的。」

送人礼物还这么不情不愿的。周清沅颇有种自己养的小宠物给自己喂食的幸福感,眼睛不由越笑越弯。

顾行安不知不觉间一直看着她傻笑,等他发觉自己的举止很不妥的时候,霎时,脸红透了。

尴尬地挪开眼光,顾行安不由瞄到了她刚刚在读的书上。

这书古旧得要命,显然是在库房里不见天日了许多年,纸张都发黄发脆了。里面的内容也古怪,画满了各种图形。

顾行安问:「这是什么书?」

周清沅:「额……你考试不考的书。」

7

她是说真的。科举考试什么的,从来不考数学。与「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口号相比,这时候的古代人从来不觉得数学是门重要的学科。顾行安要想拼前程,只能考科举,只怕他从来没看过数学书。

话虽如此,顾行安还是非常好奇地拿起书本,翻了起来。

内容好像天书一般,看都看不懂,可是周清沅摊在旁边的笔记说明,她看得懂。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喜欢这个?」

他是真好奇。清家那些姑娘们,要么喜欢诗词歌赋,要么喜欢风花雪月,没有一个会看这种书。

周清沅一挑眉,努力作出有气势的样子,可是她嘴里塞着柿饼,很难有气势。

「女孩子怎么了,你可不要搞性别歧视。我给你讲,我数学可好了——」

说谎!周清沅内心骂自己,数学是她最烂的学科,没有之一。

顾行安修长的食指在周清沅鬼画符一样的草稿纸上划过:「看起来很有趣,你教教我?」

周清沅非常自信地:「来啊!」

可是,课外教学不过进行了十来天,周清沅就自食苦果了。

她,已经教不了顾行安了……

这倒不是说她学会的理论知识不够丰富,而是她实战经验欠缺,应付不来顾行安提出的各种问题。

「这条辅助线为什么这么画?」

「这个公式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个计算过程,跟这本书上的不一样。」

周清沅被问得头晕眼花,家教什么的真的好难,尤其是教这么一个聪明过分了的孩子。她现在深刻领悟到了这个段子的真谛:学霸考一百分是因为卷子只有一百分,你考九十分是因为你只能考九十分。

顾行安他,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学霸!

周清沅无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别问我了,行不行。」

顾行安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和紧紧蹙起的眉毛,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开心。他凑到周清沅面前,得意地笑道:「我知道,我想明白了,现在换我来教你。」

任何兴趣爱好,但凡被别人逼着学,它就一定不香了啊!

要不然,我们玩点别的?

8

周清沅很快瞄上了她家旁边的人工湖。烈日炎炎的,不好好利用一下太可惜。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放弃了数学,开始非常认真地开始学游泳。

她找来了好几个会水的婢女,轮流教自己。基础动作很快学会。只是她对水有点害怕,就算别人把着她的手,她还是心里紧张,不敢游。

学了好几天还没成效,有点没耐心。

这天她又是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毫无进展。还呛了一口水,咳得脸通红,眼泪都出来了。她愤愤然拍着水花,赌气道:「我不学了。」

岸上却有一个人轻描淡写地回应她:「你的姿势不对。」

周清沅回过头,只见顾行安一身青色纱袍,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恶狠狠地凶他:「那你来教我啊!」

顾行安还真的一把将折扇抛给身后的子贺,纵身一跃就扑进了水中,非常自在地在水里打了好几个滚,然后从容地游到周清沅旁边,好像一条小鱼一样。

对哦,这家伙祖籍在南方,肯定会游泳。

两个人湿淋淋地站在水里,顾行安一挑眉,拉住她的手:「我教你。」

他的手浸了凉水,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她突然觉得暑热也没那么热了。

顾行安握着她的手游了几圈,再一放手,她竟然真的游了起来。

岸上所有的仆役都一起拍手叫好。

顾行安很得意:「拜师学艺,我可是要收礼的。」

周清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小声抗议:「我天天管你饭,我也没收费呀。」

顾行安:「……」

剧情在女配每天学数学、学游泳中稳步推进。

到了第二年的秋天,一个重要的情节发生了——州试。按周清沅的理解,这就是古代版的小升初考试。

清家所有的在读书的小孩子都要去参加,顾行安也在内。而且,这是顾行安这条支线开始由虐转爽的一个转折点!

他会考中的!然后他还会连中三元!

周清沅兴致勃勃地给顾行安收拾好了小书包,打发他出去考试。

考试整整进行了三天。

顾行安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看起来特别憔悴。周清沅给他备了饭,他狼吞虎咽连吃了三碗饭,才终于感觉缓过劲来,开始用正常的速度继续吃。

但他这样已经算好了,听说二房有个少爷,考一半就晕场了,四房也有一个,考回来就高烧不退。

连子贺都在顾行安面前夸周清沅:「沅姑娘让你干粗话的时候我还犯嘀咕呢,没想到沅姑娘才是有大智慧的人啊!少爷,你现在身子比从前可硬实了不少,不然考完你肯定也得病一场。」

这当然是背着周清沅说的,夸人哪有当面夸的,对吧。

顾行安扒着饭不说话。

但是他的筷子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问子贺:「子贺你说,沅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费尽心机给自己开饭,让自己住到她的院子里,还想办法让他强身健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亲戚之间的帮助范畴啊。

子贺天真无邪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沅姑娘人好。」

不,肯定不止是因为这个……

她肯定是喜欢我。

顾行安非常笃定地在心里说。

9

州试成绩放榜的时候,阖府上下都惊动了。清府共派了十个男孩子去考试,取中的仅有一人。

就是顾行安。

此外,顾行安还是这一次考中的贡生中年龄最小的,因为他只有十六岁。

倘若他运气好,明年一举通过春试与殿试,那他无疑是本朝年龄最小的进士,前途可谓一片大好啊。

这一下,宾客亲朋纷至沓来,都想一睹顾行安的姿容。

这个以往饱受欺凌的小屁孩,转瞬之间就炙手可热。

他自然是不能再住周清沅院子里的厢房了。家里来往的人那么多,看见了,像话吗?

消息传到周清沅耳朵里的时候,顾行安的铺盖细软已经卷巴卷巴,都运到一座新打扫出来的院子里了。

周清沅盯着有点狼藉的厢房,还有来来往往喜气洋洋的家丁,突然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顾行安真的考中了。

她作为爽文女配的使命,是不是要结束了?

她这边正在沉思,一个有点激动的声音把她给喊醒。

「沅姑娘!花厅里来了个特别特别帅的将军,全府的姑娘都去看他了!你也去瞧瞧吧!」

会客厅里,清家的三位老爷一字排开,面对着身着玄色锦袍的神武将军叶之舟,面上都讪讪的。

叶之舟是本书的男二号,也是女主乔岚烟的追求者之一。他二十上下年纪,常年在行伍之间打拼,使他全身都萦绕着一种铁血无情的气息。

但是脸,特别特别帅!有一种禁欲系美男的 feel!

顾家与叶家也有姻亲之缘,叶之舟是顾行安的姑表哥。多年来叶家一直在戍守边疆,且顾家已然没落,多年来清家人肆无忌惮地欺负顾行安,就是因为料想叶家不会给顾行安撑腰。

谁能想到,顾行安考取了贡生,叶家人也恰好路过此地,恰好两件事撞到一起,叶之舟就过来做客了。

与屏风后面激动不已的姑娘们相比,屏风前的清家老爷你看我我看他,都不说话——因为清家,待顾行安,确实说不上很好。

还是叶之舟打破沉默,道:「我与行安多年不见,还想当面交代他几句话。」

清家几个老爷如临大赦,赶紧逃了。

叶之舟端起茶盅,徐徐饮下一口。他问顾行安:「听说,你一直住在清家一位姑娘的院子里?是新近才搬出来自己住的?这位姑娘……待你极好?」

顾行安紧皱着眉头,在叶之舟面前他不能解释太多,只是简单道:「沅姑娘只是看我可怜,照顾我而已。」

叶之舟叹道:「你……你……」

他本是个粗人,不大会说话,此刻竟是寻不出什么话来告诫他。

半晌才压低声音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你要知道,岚烟她一直在等你。」

顾行安半垂着头,没有答话。

屏风后,周清沅的脸色明暗不定。

半晌,她好似下定决心一般,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沅姑娘仅仅只是在可怜他?

他倒是清醒得很。

现在他不再可怜了,所以他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她,作为他故事里的一个女配,可以从他的生命里退场了。

10

这一夜,昏暗灯火映照,周清沅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笔。

手里的数学题做了半天,一页也没翻。

「沅姑娘,我要走了……我表哥说,带我去他府上住,几位舅舅也已经同意了。」

周清沅惊讶地回头,看到了一脸拘谨的顾行安——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比她还高一头了,看起来,俨然已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叶之舟在本地没有府邸。如果跟他而去的话就说明……男主要换地图了。

周清沅很有礼貌地说:「顾公子,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

她从未对自己这么客气。顾行安的笑意僵在脸上。

「当时为了给你请大夫,我借了你一只手镯。现在既然你时来运转,把钱还给我,应该也在情理之中吧。」

顾行安的脸色越来越差。清沅的话语之间,很明显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好,我加倍给你。」

他冷冰冰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好像一刻钟也不想跟周清沅再待在一块。

顾行安回到自己的新住处,没顾着喘口气,就一把掀开钱匣子,里面满当当都是新铸的银子,这是最近他考中,亲友馈赠的——他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外掬,银两哗啦啦地撒了一桌子。

他红着眼睛命子贺把这些钱装起来,拿给周清沅。

还甩下一句:「以后我们都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子贺从没见过顾行安这个样子,真吓了一跳。他大着胆子说:「少爷,咱们要去叶家住了,以后确实也见不着沅姑娘了。」

而且还有一句话他不敢说出口。

沅姑娘她,也很快就要出嫁了。

子贺把银两送给沅姑娘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她也正生气。

「沅姑娘别生气,我家少爷有时候是挺拧巴的,您别跟他计较啊……」

周清沅数着沉甸甸的银两,半晌才道:「我不生气,我不应该生气,这不都是剧情吗?子贺你回去,转告顾行安——」

她张口,却说不出要转告他些什么。

或许她应该说,这段时间我把你养得可可爱爱,接下来的人生,没有了我,你也一定要快快乐乐啊。

可是,说不出来。

周清沅没皮没脸地趴在书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有点伤心吧,她对于自己要被嫁掉这件事,也没多想。

虽然号称是顾行安表姐,可他们年龄其实同岁,在爽文里正是待嫁的大好年龄。

而且,嫁人这件事提示了她,这本书里,女配清沅马上就要下线了。

书里的清沅,她的夫家是她爹娘在世那时的好朋友西北侯,她的夫婿是西北侯之子,夏铮。这个小伙子能文能武,也算得上绩优股,因此被清沅的某个堂姐妹,好像叫清荷的,给惦记上了。于是,清沅出嫁前夕,清荷害死清沅,然后替她出嫁。

此事导致顾行安彻底恨透了清家。

多年之后,他一举灭掉了清家还有夏家,为他的表姐报仇。

其实 duck 不必啊……书里的清沅下线了,我周清沅就能回去了啊!能回家,我 hin 开心的啊!

虽然……也还是有一点点不舍得、有一点点遗憾的吧,毕竟看着顾行安这个毛头小子从臭屁叛逆到有点温柔懂事,她也是付出了心血的。

她现在只是比较懊恼自己刷小说时一目十行,忽略了清家大小姐是怎么被弄死的。她简直想跟清荷打个商量:我选个舒适而优雅的死法回家,你直接替我嫁了,行不行?

只可惜爽文小说里的坏人都是一根筋。

清沅要出嫁的消息刚一放出来,清荷就动手了。

而且选择了一个让周清沅哭笑不得的手段——把清沅推到湖里想淹死她。

……姐妹,我最近学会了游泳,你知道吗。

11

周清沅百无聊赖地踩着水,盯着岸上鬼鬼祟祟的几个人。

他们什么时候走啊,湖水里很冷啊,他们走了,她就可以游上岸了,哦耶。

然后她可以把自己的细软什么的打包一下,连夜外逃。

清荷是二房的长女,她敢这么做就证明清沅的二叔二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所以,清沅逃走了或者淹死了,对他们来说区别应该不大吧,反正都拥有代嫁的理由。

周清沅感觉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她迷迷糊糊,有点想睡,这是低血糖的症状……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现在游回去然后与岸上的清荷一番 battle 的时候,她听到夜空中一个非常飘渺,但是气势凶恶的声音。

「周清沅,你给我醒醒!你老师让交作业了!」

然后还有个小女生柔软的声音。

「姑姑,别睡了,你睡了一节课了……你还我 pad。」

是她妈妈和她侄女在呼喊她。

周清沅立刻就清醒了。

网课!

我的网课!

这门不能挂啊,我还要评奖学金呢。

爽文小说里的清沅渐渐放弃挣扎,慢慢地沉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有个人正在拼命向她游过来。

月色中,他的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

他在急切地喊她:「阿沅,阿沅!你坚持一下啊。阿沅,你不要离开我!」

好像……是顾行安。

可是他为什么叫我阿沅啊。

他从来没这样叫过我。

顾行安抓住了周清沅的手,紧紧搂着她,要把她往岸边带。

周清沅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顾行安,你别救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你以后会越来越强大的……你会考中状元……然后和乔岚烟成亲……你会走上人生巅峰的……我……」

我真的要去做作业了,再见啊。

黑夜里的湖水,安静得像一座冰窟。

而顾行安怀里的少女,她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温度。

「阿沅?阿沅……」

顾行安本来以为自己的前半生已经挺惨了,父母双亡,饱受欺凌,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再让他崩溃绝望。

可是现在抱着清沅,他好像才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作真正的痛不欲生。

12

周清沅这边忙叨叨地交完网课作业,又更新了社团的线上活动策划,然后就接到了她闺蜜的电话。

「沅沅!我被劈腿了,呜呜呜!」

周清沅陪着她骂了四五个小时的渣男,终于把闺蜜给哄睡着了。

已经是半夜了。可是周清沅一点困意都没有。她猫着腰踮着脚,溜到了小侄女的房间,从沉睡的孩子的枕头底下摸出了那个 pad。

这文是她侄女在追的,她只是偶尔刷到了而已。

《寸寸相思之杀手娇妻》?

唔,这个名字好羞耻……

周清沅用地铁老爷爷的表情点开,然后定位到男主前期成长的章节。

「是夜,顾行安守着清沅的尸身,整整坐了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他已决定,终有一日他要杀遍清家所有人,为表姐复仇。第二日,他就与叶之舟一起,前往京城……」

就这?

就这?

就这!

就守了一夜,第二天就走了?

顾行安,你这个死没良心的!

周清沅愤愤然把 pad 丢下。她动作太大,把孩子给吵醒了。

侄女揉着眼睛问她:「姑姑,你怎么了?」

周清沅有点尴尬:「啊,没啥,我就是来看顾行安……」

侄女立刻就清醒了。她亲亲热热地爬到周清沅身边,继续安利:「姑姑,我今天看到了一张作者画的顾行安肖像,特别帅,我给你看!」

她关掉这个 APP,调出一张图。

周清沅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然后表情就凝固了。

简简单单的黑白人物素描画,笔法还有些杂乱,可是,画里的人——和周清沅在书里看到的那个少年,一般无二。

小侄女还在旁边补充:「这就是我将来找男朋友的模板!」

周清沅反手就拍了孩子的脑门一下:「小丫头才上初中,就想找男朋友?好好学习吧你!」

「难道要像姑姑一样,都快大学毕业了也没人追吗?」

现在的孩子是都成精了吗!

周清沅恼羞成怒,回了自己房间。

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顾行安现在,在做什么呢?

刚刚萌发的情绪在考试周受到了无尽的摧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周清沅简直就是忙得脚不沾地——毕竟她的学校素有「交一个人的学费,上两人的课,做三个人的作业,与四个人抢食堂,享受五分之一的假期」之美称。

好容易忙完了手里的大小事情,周清沅美滋滋睡了个懒觉。

「谁都……别叫我……」

然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次穿书的时候,她真的无语了。

能不能别可着一只羊薅毛!

女配清沅已经淹死了,那这回我又是谁啊?

「您是秦丞相的女儿,秦流云呀。今日是您和顾公子的新婚大喜之夜……小姐这是欢喜傻了吗?」

从女配变成女二,这是给我升职了啊。可我怎么记得这个秦流云,是个反派?而且是从头坏到尾的那种。

顾行安之所以娶秦流云就是为了借她爹的权势。娶完第二天他就出京办差,整整三个月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也对她不管不顾,只跟女主乔岚烟暗搓搓地发糖。后来秦流云的爹被顾行安拉下马,秦流云受此刺激,各种花式作死,然后还妄图害女主。她的结局是被顾行安休了,然后怀着对顾行安的爱与恨,自我了断。

我不要这样啊!我得跟顾行安说清楚。我不会害他也不会害他女朋友,我就安安静静地在书里停留几个月,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

「顾公子他已经出京了。」

哦,差点忘了,男主和女二是貌不合神也离来着。

那就耐心等他回来吧,周清沅往喜床一躺,想想可以再见到顾行安,她还有点小期待。

掐指一算,距离她离开,这个故事已经默默发展了五年。四十万字就这样被错过了呢。

顾行安,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13

秦流云的嫁妆异常丰厚。所以,周清沅的日子别提多舒坦了,提,就是四个字,骄奢淫逸。

三个月刚过,顾行安非常精准地按照时间线回京。他一回来就去跟女主报到去了,所以周清沅也不急着见他,反而念叨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姑娘们,我今儿中午要吃糖醋鱼,你们赶紧吩咐下去,我要鱼皮煎得酥酥脆脆的,鱼肉嫩嫩软软的,一咬还有汁水那种!酱汁给我熬得酸酸稠稠的,然后配上一壶凉凉的杨梅酒。」

一屋子的婢女都笑了。

美美地吃午饭,睡午觉,周清沅的院子里来了一个人——顾行安的贴身小厮,子贺。周清沅看见他还是很亲切,非常热情地给他赐座,赐茶。

子贺长高了好多,相貌也和从前有些不同,看起来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

他对秦流云却是淡淡的。行了个硬邦邦的礼,然后说:「夫人,请您把您的丫鬟交出来。」

这什么跟什么啊。周清沅一时有点迷糊:「我手底下几十个丫鬟,你要哪个?」

子贺飞快地瞪了她一眼,不由得稍稍拔高了音调:「嫣红!」

「这个嫣红,她怎么了吗?」

子贺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夫人您不要再装傻充愣了,嫣红给乔姑娘下了药,现下您还要袒护她吗?还是说,这药,根本就是您指使嫣红下的?」

冤枉啊。周清沅扶着额,叹气:「我跟你说不明白,你让顾行安过来见我,我跟他当面解释。」

从前那个好脾气的可爱宝宝子贺已经不见了,现在是一个冰冷如铁的少年子贺在回答她:「夫人您忘了吗,我家公子说他不想看见您。」

周清沅不再跟子贺废话,傲娇地说:「我自己去找顾行安,你……你就等着大吃一惊吧!」

她真的出门去找人了。

一群仆役跟在她后面浩浩荡荡的,看起来像是要去打架一样。

顾行安的院子非常大,非常僻静,竹影婆娑,清风阵阵,竹林深处还有一座凉亭,真的是好意境——

然后她就傻眼了。

亭子里,衣衫不整,娇声婉转的,不是本书的女主乔岚烟,又能是谁?

顾行安站在她一步之遥的位置,正黑着脸拿冰块为她敷脸。

这个画面好像有点不对。

周清沅踌躇着问她旁边的婢女:「刚刚子贺说的下药,下的是什么药?」

「……春药。」

天哪,这书里还有这种情节?等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书删了,不能再让小侄女看了,这种情节十八岁以下不能看!

可是顾行安已经看到了周清沅。他凤眸里闪动着熊熊的怒火,将手里的冰块一摔,向着她走过来。

周清沅赶紧剖白:「不是我,你不能冤枉人。我最近一直在府里吃喝玩乐,什么都没干,更不会去害乔岚烟。」

顾行安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不是你还能是谁?」

周清沅警惕地站得离他远远的,边回忆情节边分析。

「你先别生气啊,让我好好想想,要害你俩的人太多了,我记不全啊……」

「对了,是乔岚烟的闺蜜叫什么邓……娇娇的,她嫉妒乔岚烟入选了公主伴读,想破坏她名声。所以不是我,真的。」

「再说了,我给乔岚烟下药也不能下春药啊,你俩要是真发生什么了,我……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应该有点嫉妒,还是以嗑 CP 的心态发出姨母笑。

顾行安没注意到秦流云的迟疑,他只是将信将疑,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

14

周清沅认真地观察她一手养大的男主——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好像真的变了不少。

这家伙本来就是眉目深邃,气质清朗,五年之前还带些少年脆弱易碎的纤弱感,五年之后长开了,真就是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

只是,现在这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让人有点胆怯啊……

周清沅小心翼翼地打断顾行安的沉思:「顾行安,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我虽然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但我其实是清……」

亭子里的乔岚烟忽然身子一软,失去意识跌掉在地。她撞翻了水盆,发出一声巨响。顾行安看也不看周清沅,一个箭步就往亭子里冲。

「……沅。」

看着本书的男主温柔地扶起女主小声安慰,然后女主我见犹怜地啜泣着,周清沅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趣。

书都写完了,他和女主的感情线早都设计好了,现在告诉男主,她曾经是本书女配,又能怎样呢?

难道要跟小说里的女主抢男主吗?

抢来了又能怎样?跟虚构的人物谈恋爱吗?

再说,整整五年过去了,顾行安是不是早就已经淡忘了过去呢?

仿佛是故意强化周清沅的鸵鸟心态一样,女主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顾哥哥,都是我不好,又麻烦你来救我了……你不要责备秦姐姐……虽然嫣红给我下药,可这也不能说明秦姐姐才是背后主使……」

周清沅一下子就被气着了。

这种被污蔑的感觉,简直是太不爽了!

但是这种情况下真的去辩解,无疑正中女主下怀啊!

周清沅捏紧了拳头,脸上却笑得比小白花还纯洁。

「乔姑娘你说得对,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地怀疑别人,怎么能是你这种冰雪聪明、睿智绝伦的女子所为呢?我,真的是被冤枉的!乔姑娘你太懂我!」

她又转向顾行安:「顾行安你是朝廷命官,朝廷断案还讲究用证据说话呢,你也一定知道不能随意怀疑别人,对吧?」

这一番话不止让顾行安怔住,乔岚烟也惊呆了——这一招百试百灵的含沙射影之计,竟然就这样被轻松破解了!

顾行安轻咳一声,道:「我自会查明真相,不会冤枉任何人。」

他话虽然这样说,可是连眼神也不愿意再给秦流云一个。

周清沅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书里的相关情节。

秦流云死心塌地喜欢顾行安,可男主他心里只有女主,对她十分厌烦……现在顾行安的态度就印证了书里的情节。

顾行安你了不起啊,还以为谁都稀罕你呢!

周清沅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边走边想:男女主公然发糖,顾府住不了了。

反正秦流云还有三四个月就被顾行安休了,我要找个偏僻的地方,眼不见为净,坐等女二下线。

15

顾行安得知秦流云要搬去郊外农庄时,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他此时已经安顿好了乔岚烟,将她护送回乔府。于是他安排子贺去监视那个邓娇娇,他自己则亲自监督秦流云搬家。

「看她还能有什么把戏!」

周清沅看见顾行安这种戒备森严的态度就觉得他讨厌。你是男主了不起啊,还讨厌我,你讨厌我我就更讨厌你——

她早命令婢女把一切打发时间的玩意儿都装上车带走,已经足足装满五辆马车,组成了一条壮观的车队。

车队向着郊外出发了,顾行安远远地骑马断后。

夏天晒得很,周清沅故意选没有树荫的官道来走,成心让男主暴晒在太阳底下。

这样走了一天的结果是,等到了郊外农庄,顾行安中暑了……

他整个人冒虚汗,发红发烫,显然是不能回城了,得在农庄住一晚。

周清沅也没想到五年之后男主体质又变弱了。

这家伙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干粗活,不然怎么晒一晒就蔫了呢?

「那就给他洗吧洗吧吃点药,等他明天好了把他赶走,别在这烦我。」

「小姐,这可是您梦寐以求的机会啊,您不是一直想扑倒顾公子吗?」

周清沅的嘴角抽了抽。

她把自己的手下都召集过来开会:「我不管从前的秦流云是怎样的,现在,今天,以后,我死都不会去招惹顾行安,你们谁要是主动想帮我招惹他,就卷铺盖走人,知道吗?」

在这样的耳提面命下,这一夜女二睡得平静而安详,连半夜突降暴雨,她都一点儿没听见。

第二天她神清气爽地起床时,问:「顾行安走了吧?」

「……他走不了了。」

「哈?」

「回城必走的那座桥,昨夜被大水冲塌了。」

顾行安,你简直就是爽文里的柯南,你人到哪,事故就发生到哪。

反正也走不了,周清沅撑着伞,带人去查看受灾情况。

今年夏天雨水勤,郊外山区塌方不断,农庄附近的水库也涨满了水,昨夜暴雨导致水库决堤,竟把桥给冲断了,低洼处的几户农家房子全垮了,好在人都还没事。

负责维护水库农庄的几个庄头都过来跟周清沅请罪,毕竟这里都是秦家的陪嫁。

周清沅非常大方地让他们别有心理负担。

都怪顾行安!他要是不来,桥才不会断。

话说,顾行安人呢?中暑还没好啊?他一个朝廷命官,看到百姓受灾,不过来露个面不合适吧。

「顾公子……怕水,早上来看时他吓得吐了,当即就晕过去。」

周清沅惊呆了。

这是真的吗!我没穿错书吗?这本不会是粉丝写的同人吧?

五年之前顾行安还给自己当游泳教练,在大湖里边游得跟条鱼似的,五年之后他看到个小河沟就吓吐了?

她犹豫着问婢女落霞:「顾行安怕水,我怎么不知道?」

落霞压低声音解释:「这是顾公子的隐疾,小姐您不记得了?顾公子啊,只要看到脸盆那么大的水面,他就害怕,严重的时候会浑身发抖,还会晕过去……」

落霞的两只手,比划了一个脸盆的大小。

周清沅脑洞清奇,她问:「那他洗澡怎么办?大浴桶也怕吗?」

「顾公子沐浴从来都是用几个小水桶,轮流擦拭……」

这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想象。

……顾行安,你身为男主,卫生习惯这么糟糕,你不怕掉粉吗!

16

周清沅去看望了一下顾行安。

这位男主他正浑身发抖地躺在床上。面色青白,意识模糊,看起来挺惨。

大概是出于恶趣味,周清沅很好奇地俯下身在他脖子那里闻了一下……啊,好像只有澡豆的清香……还挺好闻的。

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去轻轻戳他的脸。

「喂,顾行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当年教我游泳的时候,可是不怕水的,怎么四十万字过去你就怕了啊。真是的,又弱又怂,要好好锻炼身体啊。」

她低声吐槽着,捏起一旁的湿手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顾行安的睫毛好像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清醒。

他这样沉睡,比起这几天的冰块脸,可真是顺眼多了。

只可惜……男主再顺眼也是爽文小说里虚构的人物,中看不中用啊。

周清沅看了好久,终于觉得看够了。她不再理他,站起来往外走。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做——救人救灾。

和眼前的顾行安一样,在爽文小说里,这些人命都是活生生的,她不可能看到旁人受难,自己却躲起来不管。

受灾统计情况很快交到周清沅手里了。共有十五户人家严重受损,四十四家部分受损,房屋,牲畜,其他财产损失若干。

周清沅毫不心疼地下令:「先开个露天食堂,所有受灾救灾的人都领个牌子,按牌子免费吃饭。然后,各种财产损失啊,看病治疗啊,都折价报给我,我报销。此外,从今年起,三年之内的赋税全从我的嫁妆里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个庄头泪流满面:「秦夫人,您真的是菩萨心肠啊。」

唉,会说话就多说一点。我现在的人设是富得流油的小富婆,这点钱,毛毛雨啦。再说我还有四个月就下线了,钱财真是身外之物啊。

唯一比较可恨的是,又得跟数字打交道了……虽然同意出钱,可她也不能乱给,所有数字都得核对。

周清沅已经想到未来几天,自己这个学渣熬夜做题的场景了。

……要是顾行安能帮忙,那可就太完美了。

周清沅的灾区帮扶计划贯彻得非常好。

下午的时候,顾行安总算醒了。他扶着墙弯着腰,慢慢从房间里挪出来。

他本以为遭此大劫,草包的秦流云肯定是哭哭啼啼,茫然无措,可谁知,他一出门才发觉,整个庄子都笼罩着一种生机蓬勃的气息。

农庄前的一片平地建了个帐篷,几个厨师正热火朝天地熬着大锅菜,蒸着馒头。食物香气扑鼻,一钻进鼻子,连他都饿了。

锅旁边早排上了队,农夫们手里都捧着碗,看着锅里的晚餐,非常期待的样子。

在另一头的空地里坐着一群妇女和孩子,也都是笑盈盈地在吃饭。

「你醒啦?」

农妇阵营里站起来一个女子,朝顾行安走过来,竟然是秦流云。

她一身粗布的衣褂,头发挽个圆髻还包了块布。要不是她肌肤特别白嫩,整个打扮和农妇没啥两样。

顾行安有些茫然:「这,都是你安排的?」

「是啊,公共食堂,我管饭——你饿不饿?」她一手抓着两个热腾腾白胖胖的馒头,一手端着个粗瓷碗,里面满当当的是刚盛出来的大烩菜,「不是我自夸喔,这几个厨子,是我陪嫁的,那手艺杠杠的,中午饭一出来秒没,差点都不够分。」

顾行安不知道是眼前井然有序的食堂景象更让他震惊,还是丞相娇生惯养的女儿秦流云居然脱去华服,穿个破衣服啃馒头更让他震惊。

最让他震惊的其实是……她这样打扮,还蛮可爱的。

然后,他的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馒头一碗菜。

「顾行安,看在你长得好看的分上,我再管你一次饭。」

周清沅咬着另一只大馒头,口齿不清地说。

顾行安敏锐地察觉到秦流云的用词。

再管一次饭?他顾行安,什么时候还吃过秦流云的饭?可是秦流云的语气分明不是在作假,她好像……跟自己很熟稔似的。

周清沅又从厨师手里接过一碗菜,转身继续蹲坐在一群农民阿姨里面,边吃饭边拉家常,亲密无间的,好像亲生母女一样。

周清沅:我要不别考研了,去考大学生村官?农民阿姨们好热情纯朴喔。

顾行安:这个秦流云,竟然和我想象得很不一样?其实她热忱明快又开朗……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17

大概真的是吃人家的嘴短。顾行安对秦流云的态度可谓是九十度转弯,至少在她帮忙摘菜的时候,他也过来帮忙了。

看着本书男主用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摘菜,周清沅突然觉得挺赏心悦目的。

只可惜男主他摘着摘着,就慢慢停下来沉思,不再动弹了。

周清沅问他:「顾行安,你为什么会怕水啊?」

男主一怔,显然没想到会被秦流云关心。他长长的睫毛好像小扇子一样扑闪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曾经……在水里失去过一个人。」

周清沅心里一动——这或许是个揭露身份的机会,可是顾行安很快补了一句:「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也对啊,对于男主来说,五年,已经算是很久远的过去了吧——再说,他只是少了一个女配,他的女主还在呢。

周清沅心里有点塞,她慢吞吞地换了个话题:「回不了城,你的工作是不是要被耽误了?」

顾行安迟疑着说:「还好,只是些琐事,不甚要紧。」

怎么会是琐事呢?哪怕是个爽文,本书的男主也绝对不止承担了和女主恋爱的职责,在工作上也是个十足的事业型选手。

周清沅想了想,起身去找庄头,让他务必把回城的桥搭起来。

「秦夫人,这……大家都忙着建自家房子,没人手啊。」

「搭桥,我出三倍的工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连个小桥我都不能建。

事实上,庄头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说:「没问题,这下肯定没问题……可是夫人,您这么着急做什么呀?是因为顾公子急着要走吗?夫人您待顾公子可真好……」

周清沅:不是的。我单纯只是想让女主的官配离我远一点,不然看着喜欢却又不能下手,真是伤心死了。

回京的桥连夜搭了一座,仅容一人一马走过,但是足够把顾行安打发掉。

第二日一早,周清沅就派人来护送顾行安回京。

顾行安却坚持要跟秦流云道别后再走。昨夜他亲耳听到众人边搭桥,边夸秦夫人爱重夫君。要说心中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真的连夜就搭好了?其实多住几天也无妨吧……

感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重重压力——对于秦流云的爱慕,他无法回应。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居家睡衣啃玉米棒子的女子,她正有点不耐烦地盯着他,仿佛在问他为什么要打搅她吃早饭。

「这两日多谢你招待。」顾行安深吸一口气,给她行了一个抱拳礼,「这附近的农庄,也劳你费心了。」

周清沅嚼着玉米,若有所思地瞅着顾行安。

顾行安见秦流云不说话,以为她是不高兴自己离开,便又添了一句:「秦姑娘,我知道你对行安有情义,可是行安已经心有所属,实在是非常抱歉——」

「咳……咳咳咳。」

周清沅果然呛着了。一屋子的婢女都围上来给她灌水拍背,她哑着嗓子,红着眼睛问他:「你干吗跟我说这个?」

顾行安抿着唇,道:「秦姑娘,此前我以为你骄横跋扈,故此对你多有失礼,请见谅……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对你付出感情。我想我早点说出来,对我们彼此都好。」

男主果然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啊,竟然这样直截了当拒绝女二示好……周清沅放下手里的玉米,突然有点难过。

「你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谁?」

顾行安怔了数秒,才低声道:「恕我不能告知。」

你不说我也知道啊。你的官配,明明白白写在书里,不是乔岚烟还能是谁。在这种剧情的安排下,不管是女二还是女配,都是炮灰啊……

周清沅给婢女使个眼色:「你多虑了,我没指望你喜欢我。你把这个签了吧……」

落霞灵巧地捧过来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

顾行安不明所以地打开。

是……和离文书。秦流云的名字已经签好了。

周清沅叹口气:「作为读者,我支持你!所以我们现在就离婚,你干脆利索地去跟女主发糖吧!但这个事情先别告诉外人,可以吗?」

一直以来男主都有个道德瑕疵,那就是,作为女二的老公,还暗搓搓勾搭女主。现在女二主动帮他把这个道德枷锁去掉,男主的形象不就更完美了吗?

四个月后,差不多就是这本小说里真正的秦流云被休掉的日子。那时就可以公布了,也不会造成剧情错乱。

顾行安却愣住了。

秦流云费尽心机才嫁给自己,成婚之后仅仅见过数面却要和离?

他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逃脱了婚姻的牢笼,还是该有种被秦流云耍了的愤怒。

18

周清沅吹着和离文书上未干的墨痕,看着熟悉的「顾行安」三个字,她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沉甸甸的。

落霞看她这落寞的样子有点不忍。

「小姐,您这是何必啊,虽然顾公子现在心里没有您,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保不齐将来……」

「不行。」周清沅断然拒绝,「我是一个有理智的人。」

落霞:「……」

周清沅半是跟心腹解释,半是说服自己:「你会爱上一个虚构的人物吗?或者说,你会爱上一个梦里的人吗?哪怕他再好看,再可爱,也不会,对吧。因为你知道一旦回到了现实,你就等于说是失去了他,你会很难过很难过的。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开始。」

落霞霎时红了脸,可是她非常坚定地回答:「小姐,为什么不会呢?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遇到这样可爱的人,在梦里遇到了我更要珍惜啊!不然,那就在现实里也没有爱过,在梦里也没有爱过,不是更难过吗。」

周清沅:……落霞你果然是爽文小说里的角色,如此浪漫,如此感性。

可是这个逻辑好像也很对啊!我在现实中可能永远遇不到一个顾行安,我为什么要在我的梦里把他放开呢?

周清沅从盘子里捡起啃了一半的那根玉米,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然后,她就在门口看到了……顾行安。

他不是独自回来的,身后跟着三个同样风姿俊逸的年轻人。

第一个是叶之舟。

第二个是女扮男装的乔岚烟。

第三个……不认识。但是从他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可以轻松辨别出来,他是本文的男三号,郦念深。

这位男三号是个亦正亦邪的小神医,颇有病娇潜质。因为人设比较带感,容貌比较妖孽,他的人气甚至比男二还高。

顾行安走到周清沅面前,看着这个刚刚与自己秘密离婚的女子,他的神色有些复杂难辨。

他说:「原来不止这边,附近的庄子受灾更严重,我的朋友们受命过来探访,想落脚在此处,不知道……」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来了:「不知道秦姑娘,能不能收留他们住几日。」

所以真的是男主走到哪,剧情就开展到哪。现在连女二的陪嫁庄子都要霸占,以供他们行动。

周清沅叹了口气:「顾行安。」

顾行安心里一震,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看她。

「我主动到庄子上住着就是不想看见你和乔岚烟,你还偏把她带来。」

顾行安讷讷无言。他心里也颇有些懊恼——叶之舟受命而来,是因为他身有官职,可是岚烟跟着来做什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此以身涉险,实在是太过于鲁莽。尤其是她身边那个郦念深,每次看着岚烟的目光都是故作深情,令人生厌。

好在周清沅并没有真的那么小气。她无所谓地挥一挥手:「算了,你们爱干吗干吗,我们互不干扰就行。早完早走……」

她又啃了口玉米,目光炯炯地盯着顾行安:「可是你,顾行安!你别老在我面前晃悠,知道吗?哪天真让我喜欢上你,然后扑倒你,那可是你自找的。」

周清沅翩然离去。

看都不看远处的女主和男二男三一眼。

只留下顾行安,看着「秦流云」的背影,久久不言。

19

从这天起,本书的男一二三和女一在农庄西边的几个房间安顿下来,每天早出晚归地不知道在搞什么事情。

本书的女二则远远地住在庄子东边,每天对着救灾专用账本做数学题,做得也很辛苦。

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公共食堂开饭的时候,偶尔会在排队时遇到。

可是某回女二看见女一在替男一打饭,并且事儿不兮兮地不要芹菜的时候,女二就不高兴了。

免费供你吃喝睡,你丫还挑食?

芹菜怎么了?芹菜惹你全家了吗?

周清沅第二天起就不去排队了,直接让落霞给她打饭带回来,并且下令连吃三天芹菜,不许吃别的菜。

顾行安,饿你几顿就老实了!

女二不心疼男主,女主却是心疼的。

看着因为怕水而神情低落、因为案牍劳形而疲惫、又因为不吃芹菜而只能用白饭填肚子的顾行安,乔岚烟落下了心酸的泪水。

又一次看到芹菜的时候,乔岚烟弱弱地问大厨师:「能不能给我们家顾公子做些别的?他不爱吃芹菜。」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大厨师,blingbling 的。

可是大厨师还没说话,等大厨师开饭的朴实的劳动人民先怒了。

「这位公子他怎么那么金贵呢?芹菜也是我们种出来的,怎么就不能吃?这庄子姓秦,秦小姐都能吃,他凭什么不能吃?不能吃去别的地方待着!」

乔岚烟:「……」

这场风波传到周清沅耳朵里时,她正愁眉苦脸地做算术。

落霞把事情原委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遍,可是她越听越觉得烦。

「我去旁边的庄子住。」

她简明扼要地下了命令。

「还有……既然他真的不爱吃,就别做了。」

打从嫁给顾行安,自家小姐总是兴致勃勃的,现下这般怅然,真是少见——落霞小心翼翼地问周清沅:「小姐,您这是,吃醋了吗?」

周清沅怼回去:「你家小姐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所以是夜,顾行安终于吃到了非芹菜的晚饭。

他正觉得有些欣慰,就听到了秦流云搬走的消息。她搬去的那座庄子是个老破小,住起来肯定不如这一座舒适。而她搬走的原因……是乔岚烟想给顾行安开小灶。

他罕见地批评了乔岚烟两句。

「我们寄住此处,已是劳烦秦姑娘了。这几日我们出门探访,附近半数农庄都受灾严重,灾民三餐不继,实属可怜。现在她免费供给百姓饮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何必要为我多提要求呢。」

乔岚烟哭得梨花带雨,转头去找男三号郦念深求安慰。

顾行安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烦躁。

20

同样烦躁不已的还有周清沅,但她纯属是被数学题烦的。

庄头们送来的账目一本比一本厚,一本支出比一本多,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是不是过于大方,使底下人以为自己是个冤大头?

真雁过拔毛了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啊,可是她最担忧的是钱没花到刀刃上。

周清沅只能自己苦哈哈地算。好在……只是用阿拉伯数字做四则运算,除了麻烦点,没什么难度。

这天晚上又是算到深夜,感觉脑袋要炸开了啊!

值夜的婢女都靠着门框打盹儿了。周清沅推窗而观,但见明月当空,夜色清净,不觉间脚步就迈了出去。

庄子边挨着一座松林,她慢条斯理地沿着小路,边走边思考,等这边救灾的事情结束了,她怎么打发剩下的几个月穿越时间?

她走着走着,马上就要走到农庄的围墙边。

这一座庄子是个十足的老破小,规模和装潢都不足以与前几天住的那座相比较。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远远地看到,那座大宅院里灯火通明,还有些嘈杂的人声。

什么情况?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搞 party 吗?

周清沅想了想,噔噔噔地跑回屋,从自己的行李里边寻出一只望远镜,又折回围墙边,举着望远镜再看。

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变了。

那绝对不是欢乐的 party。

那是流寇土匪,抢占了秦家的大宅。

顾行安,乔岚烟,还有男二和男三都在大宅里面。只有她这个女二因为嫌弃顾行安,悄悄地搬走,躲过了这一劫。

周清沅攥着望远镜,心里百十个念头来回翻转。

是因为顾行安他们来自朝廷,被政敌围攻?还是因为秦流云财大气粗,引起了歹人嫉妒?

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是去想办法救顾行安他们,还是躲在安全的地方,作壁上观?

还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周清沅并不记得这本书里有这样一个情节。

是她漏看了,还是说……整个故事的走向已经变了?

大宅里面,同样心思百转的还有本文的女主,乔岚烟。

太笨了,这群猪队友简直太特么笨了!我两天前告诉你们要过来,你们拖拖拉拉不来,好不容易来了,可是那个恶毒女人已经躲到别的庄子里去了!

废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白给你们好吃好喝这么多天了!

乔岚烟快被气炸了,可是在男一二三的保护下,她还得露出娇弱无依楚楚可怜的样子。

庄子里的所有人现在都被聚在一片空地上,就是白天搭建露天食堂的那一块。绑匪约有二三十人,他们都蒙着脸,带着刀,一半人把守着这些人,另一半搜房寻舍,找各种值钱的财宝。

「岚烟别怕,我们现下都是寻常人打扮,他们只是求财,不会对我们怎样。」

叶之舟温柔地安慰她。

「我身上有毒针,他们敢过来,我就弄死他们。」

同样温柔地安慰她的是小神医郦念深。

乔岚烟期待地看向男主。

可是男主顾行安,却一言不发,也不看乔岚烟,而是紧盯着那些人的动作。

他看了许久,低声向叶之舟道:「你看,他们有人已经很疲惫了。」

叶之舟被他提示着,也点头:「是,这般持刀,不容易发力不说,还容易伤到虎口。所以,他们大概渐渐体力不支了。」

顾行安道:「之舟,你能放倒几人?」

眼看着几个男人开始认真商量如何武力对抗,乔岚烟心里一阵发急,这绝对不可以!万一猪队友真被顾行安制服,她的预谋岂不是全部败露!

乔岚烟看着夜色中的顾行安。

这个男人沉着冷毅,果敢睿智,绝对是她前世杀手,此世谋士的最佳伴侣。可是她自穿到乔岚烟身上,其他所有男人都一见她就酥软了筋骨,拜倒在她裙下,只有这个顾行安,一直将她视为妹妹。

连她利用邓娇娇给自己下春药勾引他,他都无动于衷。

她本以为顾行安可能不爱女人,都打算要放弃了,可是谁知他竟然追着护送秦流云,一去就是好几天!这叫她如何能忍?她一路追过来,屈身在这农庄之中百般讨好,谁知顾行安竟还因为秦流云而说她!

乔岚烟咬着牙,心意已决,今夜定要将秦流云除掉!

21

夜色深重,有几个庄户人家的小孩子熬不得,开始哇哇大哭。

乔岚烟已经盘算好了。等一下,她会站起来义正词严地说:「你们有事冲着我来,不要再为难孩子了!」

这样一来,她那些猪队友绑匪就会误以为她是女扮男装的秦流云,不然她怎么会出头呢。

然后叶之舟或者郦念深就会为她辩白,说出真正的秦流云下落,继而把匪徒引走。

乔岚烟自觉此计万无一失,所以当她嚎了这一嗓子,然后郦念深说出「她不是秦流云,你们别动她」之后,她万万没想到她的猪队友回答说:「秦流云是干吗的?」

什么情况?这些人不是冲着秦流云而来?不可能啊,她和他们的头头说得好好的!乔岚烟尝试着念出他们之间的暗号:「那边有蛐蛐儿。」

那个绑匪瞬间就怒了:「你瞎扯啥呢?说,谁是秦流云?你又是干吗的?」

错了错了!这些人不是她约好的那批绑匪!乔岚烟心里一阵懊恼,可是已经太迟了,那个绑匪指着她下令。

「先把这个不男不女的抓起来,我看他最可疑。说不定就是哪个宫里的太监。」

郦念深非常警惕地亮出自己手里的毒针:「你们谁敢抓她,我先毒死谁!」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好收场的顾行安叹口气,他压低声音,仅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埋怨叶之舟:「他们是冲着你我来的!我早就说过,你查非法采矿案这么严肃的事情,你带上岚烟做什么?」

叶之舟也很后悔:「我……我也没想到岚烟会出声啊。那现在怎么办?」

顾行安咬牙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拖到天亮,接应我们的人总会察觉到不对,或许还有转机。」

几人僵持着,场面越发紧张。

另一边,举着望远镜的周清沅叹着气从围墙上翻下来。

她完全不知道这批匪徒其实是冲着本文的男主顾行安和男二叶之舟来的,她还一心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众人。

所以她有气无力地招呼着绑匪过来抓自己。

「哎,你们别抓她了,抓我吧,我才是秦丞相的女儿秦流云。」

我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恶毒女二,我来拯救那个主角光环爆棚的女主了。

几个匪徒交换了眼色,均是有些惊异:「原来秦丞相与此事有关!」

周清沅逆来顺受地被几个绑匪捆住了手。

顾行安气得脑袋一阵一阵疼,今天晚上这两个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爱惹事?尤其是这个秦流云,本来都躲过一劫了,非要过来掺和什么?

他虽然这样在心里骂她,可是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流云。

周清沅眼巴巴地望了一下顾行安,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声「顾行安,再见」。

我这个女二大概要提前下线了,男主你……你继续跟女主打怪升级吧。我回去以后会记得想你的,毕竟我管了你那么多次的饭。

接触到了周清沅的目光,顾行安心中怦然一震,莫名其妙地,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踽踽独行了这么些年,他封闭了自己的所有回忆,一心扑在朝政上,对于女孩子从不关心。

可是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少年时给过自己温暖和安慰,然后又如烟花般消失的女孩子。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她的思念,越来越深。

清沅……清沅……

五年前他救不了清沅,或许现在,他可以救下秦流云。

明明是两个人,明明他之前恨极了秦流云……可是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在指引他,让他对她异常牵挂。

顾行安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

可是他已经缓缓站起,朗声道:「我是她的夫君,你们把我和她一同带走吧。」

闻言,周清沅瞪大了眼睛。

男主你这是傻了吗?你正经的女主就在你旁边,你非跟着女二走,你几个意思啊?你不按套路出牌啊,你,你明明心有所属你还跟女二掰扯什么啊,你这样有点渣啊!

周清沅扭过头,非常坚定地对绑匪说:「你们别信他,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22

一个说离,一个说没离,绑匪没工夫去判断,于是周清沅和顾行安一起被捆了起来。

这伙人似乎收获颇丰,现在要收场了。

他们竟然是从涨水的河沟里划船过来的,要逃走,自然也是坐在简易的小船里划回去。

于是,本书的男主和女二被粗暴地丢上船,长篙一点,小船像箭一样轻快地划走。

夜色中,顾行安的脸色惨白——他连看一眼小河都害怕,更不要说坐船了。若不是大敌当前,他不能退缩,只怕此刻就会晕过去。

周清沅想了想,好心好意地把手搭在顾行安攥成拳头的手上,然后轻轻捏了捏。

「你别怕啊,我是会游泳的,真有什么事情啊,我会救你的。」

虽然现在剧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预期,可是跟男主在一起,周清沅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分明不用涉险,却还是主动站出来,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是有点良心的呢。

然后,她看着顾行安的拳头慢慢张开来,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手,越握越紧。

她突然就想起婢女落霞说过的话。

「……在现实里也没有爱过,在梦里也没有爱过,不是更难过吗。」

被顾行安握住的手好像有无尽的力量。

顾行安,我倘若真的错过了你,我是会更难过的吧。

反正现在性命都可以不要了,我就稍微放纵一下,喜欢他一下,喜欢他几个月,然后就放手,是不是也挺好的?

再坏也就是失个恋,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船只似乎行到了浅水的区域,有些颠簸,所有人都跳下去拉船,顾行安突然凑近了周清沅,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听我号令,你就原地趴下,知道吗?」

他离她太近太近了,她简直可以数清他的睫毛。

鬼使神差地,周清沅往前凑了一下。

果然毫不意外地,她碰上了顾行安的嘴唇。

顾行安心里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胡闹!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候,她竟然还亲自己!

周清沅看着他震惊的表情,眼角眉梢突然之间就舒展开来。

如果被偷亲了还没有生气,那是不是说明,其实他并不反感秦流云呢?

她笑眯眯地说:「顾行安这可是你自找的,我早说了,你别老在我跟前晃悠嘛——」

话还没说完,小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一道人影扑了上来,剑影一挥,她脑袋后面射出来的那支箭羽就被一劈两半。

这位使剑的好汉喝道:「躲好!」

顾行安当机立断,抱着周清沅顺势一滚,就藏到了船舱下面。

周清沅还没反应过来,噼里啪啦的刀剑声,嗖嗖的射箭声,还有受伤了的人的呻吟声,已经传到了耳朵里。

他紧紧压着她,用身体挡住不让她抬头看。

周清沅惊奇不已,攥着顾行安的衣襟小声问:「这是你找来的救兵吗?」

他身上的气息笼罩下来,像张网,把她整个人都网住了。

厮杀声越来越小,只过去一盏茶时间,外面就已经寂然无声。

顾行安慢慢把周清沅放开,她连忙回头看。

面前的小船上七零八落地躺着那几个绑匪,刚才那佩剑大汉正仔细查看着每个人的衣装口袋。

看起来是他以一敌十,解决了所有的敌人。

有如此武力值的,只能是本书男四号,颇有些呆萌的江湖侠客,慕容端。

而这个男四号,是跟一桩陈年旧案连起来出现的,好像是一个非法开采的铜矿。这铜矿大概就在附近,大量采矿导致土壤松散,暴雨一多,就会造成泥石流——所以剧情从来没有改变,顾行安根本就是借救灾之名,行查案之实。

周清沅心思几转,她怔怔地看着顾行安,道:「你不是为了我才来的,你是……为了那个铜矿。」

她怎么会知道?顾行安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果然猜对了啊……周清沅自嘲地一笑。

「我就说嘛,秦流云她也就是个女二号,凭什么要求顾行安要舍命救她呢。」

23

周清沅坐上了男四给她安排的马车,一声不吭,脸上也是冷若冰霜。

顾行安本有一肚子的话要与慕容端详说,可是眼见周清沅不高兴了,他心中也是愧疚不已。毕竟今夜这灾祸是冲着他来的,秦流云挺身而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他对着慕容端一点头:「这里善后就劳烦慕容兄了。我先护送她回去,稍后再与你相叙。」

说完,自己翻身上马,两腿一夹,这匹性情温顺的大黑马就得得地跑起来了。

慕容端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刀,眼见顾行安亲自护送秦流云,他颇有些讶然。

他们几位至交好友,本来都以为他们夫妻感情不睦,却不想行安竟对秦夫人如此重视。

他这里想了半天,突然想到,自己忘了跟顾行安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今夜偷袭农庄的共有两批人。第一批被他发现并杀尽,第二批则趁慕容端休息,无知无觉摸了进去。

若说第二批人是顾叶二人的政敌派来,那第一批人的头领,则有趣得多。

因为此人,竟然供述他的背后主使,是乔岚烟。

「嗨,明天一早告诉他也不迟。现在哄媳妇比较重要。」

「没有媳妇的人,擦剑比较重要。」

慕容端如此想着,手里的剑擦拭得更勤快了。

另一边,行至农庄附近,顾行安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秦姑娘,今晚的事情……是我没有安排好,让你深涉险境,实在是对不住。我与叶之舟借住此处,是在查案,这批人也是因此而来。」

周清沅冷冰冰的眸子好像终于动了一下,她问:「你是因为觉得对不住我,所以才愿意跟着我被绑走的,对吗?」

顾行安有点为难似的,挣扎着解释:「也……也不全是,我觉得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有什么闪失,你也无法自保,我跟着你总要妥善些。」

「顾行安!」

他为什么总说一些废话?周清沅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瞪着他:「你如果不喜欢我,我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过来救我,让我更离不开你呢?」

一丝可疑的红晕浮现在顾行安的脸上,他想解释,却无从开口,想不解释,却实在也有许多话想说——

他对秦流云,大概真的并非无意。

可是,他分明是忘不掉清沅的。

他艰难地开口,道:「对不住,是我……是我错了。」

「我承认我有些喜欢你,可是……我还是不能忘记我心里的那个人,秦姑娘,请你……理解。」

心里的另一只靴子也落地了,他果然不喜欢自己。

也对嘛,书里的人物,人生都被规划好了,自作多情的,也只有她自己而已吧。

周清沅故作爽朗地扯了扯嘴角:「哎,没啥,我很坚强的,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我可以回家,找个跟你一样好……不,比你还好的男朋友。」

她的眼睛里明明有泪花。

顾行安不敢看她,只怕再看,他会做出些让自己无法理解的行为。

两个人各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松林中,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是前世为杀手的本书女主,乔岚烟。

24

周清沅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想法是,我是不是回家了?

周围的景物陌生之极,既不是顾行安的府邸,也不是秦家的那座农庄,而是在一个四壁雪白的山洞里。

可是下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美了。

眼前那个一身雪白纱衣,面容冷峻的女人,不是本书女主又是谁。

「乔姑娘,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只是个兢兢业业辅助你和男主谈恋爱的小角色啊,不值得你五花大绑,好吗?

我承认我对你的男主有点非分之想,可是我除了偷亲他一口,也真的没干什么啊,而且他对你真的是情比金坚好吗?

「如果……如果是因为顾行安的话,那个他已经拒绝我了,你看,他心里只有你一个。」

乔岚烟笑盈盈地一摆手,娇声道:「这怎么可能呢,顾行安他,也不喜欢我啊。」

此言一出,周清沅真傻眼了,顾行安喜欢的人竟然不是女主吗?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自己心有所属啊?

容不得多想了,因为乔岚烟从她身边的托盘里取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刀,笑道:「阻拦我的人……」

「不是已经死了,就是马上要死了!」

乔岚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个女人,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内心最喜欢的这句台词的?还抢着说了出来!

周清沅闭上眼睛,痛苦地大叫:「杀手姐姐,你别杀我,我是个很神秘的人,你的过去和未来我都知道,留着我会很有用的!顾行安他会是你的正房丈夫,叶之舟是第二房,郦念深第三,还有还有那个慕容端第四,你以后还会辅佐一代帝皇——」

乔岚烟慢慢摇头,涂着艳红口脂的唇角轻轻勾起。

「我一届杀神,纵横四海无人能敌,你以为我会听信你这个小丫头的只言片语?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她的话音越发妖娆,「我乔岚烟的命数,是死是活,是顺是逆,也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

周清沅绝望地说:「你……你就是因为顾行安才这样的对吗?可是他真的喜欢你的,昨天他拒绝我的时候——」

乔岚烟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笑着抹去眼角泪水,语气戏谑。

「把你抓来之前,我已经抓到了子贺。他说啊,顾行安喜欢的是一个四年前就死掉了的人,他的表姐,清沅。」

「他拒绝你,拒绝我,竟然是因为一个死人,你说他可笑不可笑?这样的傻子,你以为我还在乎吗?」

清沅。

竟然……是清沅。

竟然,不是乔岚烟。

周清沅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

原来她喜欢的人,也在傻傻地喜欢她啊。

可是她为什么不早一点跟他说明白?如果她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不会错过顾行安了?

一片恍惚之间,周清沅看到,丧心病狂的本书女主举起了她的长刀。

「我得不到的人,我也不允许别人惦记他!」

25

秦流云失踪了。

在顾行安拒绝她的表白之后,她就神秘地消失了。

作为秦流云名义上的丈夫,顾行安被一群庄头围住,索要下一步的救济粮款。

「秦夫人不给钱,我们的工作没法儿做啊。」

顾行安不得不在一圈人的注视下走进秦流云的房间。

这里边乱糟糟的,各种账本,笔墨,乱七八糟地到处都是。

顾行安根本无心细算,他从一旁的钱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打算先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再说。

可是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被层层账本压住的,是几张挺括的稿纸,上面鬼画符一样画满了各种图形。

看着他困惑的神色,一旁的婢女落霞解释说:「这是我家小姐算账用的,顾公子您看不懂是正常的,没人看得懂,小姐她总是自己写写画画,数字就算出来了。」

顾行安问:「你家小姐是怎么学会这个的?」

落霞尴尬地一笑:「突然有一天就会了,我们也不知道。」

顾行安抚摸着稿纸上熟悉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笔迹,抑制住内心的各种狂喜,长长舒了口气。

竟然是她,竟然真的是她!

五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拿着清沅留下的「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符号」还有各种几何图,几乎问遍了大江南北的所有读书人,无一人认得。

有人还说:「这种稀奇古怪的文字和算法,只有天外来客才认识吧!」

渐渐地,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清沅,到底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还是他顾行安在苦难的岁月中臆想出来的一个慰藉?

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他看到秦流云,会想到清沅。为什么秦流云会说:「我再管你一次饭」。

因为她,本来就管过他无数次的饭了。

她,就是清沅。

她曾经尝试过告诉自己真相,第一次她想说「我其实是清沅」,但是被乔岚烟打断了。第二次她问他为何怕水,是他阻止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真的是个傻瓜!心心念念的人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

他这边悲喜交加,五味杂陈,可是不多时,他便意识到一个可怖的问题——清沅现在,人在哪里?

26

周清沅目光呆滞地刷着手机,她要把这本爽文小说里的每个细节都记下来。

她面前堆满了厚厚的笔记。每个人物,每个细节,都被她背得滚瓜烂熟,力求但凡穿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她都能精确无误地找到顾行安。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周清沅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一个月,三个月,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还是那个浑浑噩噩的大学生周清沅。

还是见不到顾行安。

妈妈已经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揪着她的耳朵骂她。

「周清沅,你还考不考研了?你怎么就不能努力一点,坚持一点呢?你现在天天在干什么?」

毫无预兆地,周清沅抱着妈妈就开始哇哇大哭:「对啊,我怎么就不能努力一点呢!我怎么就不能坚持一下呢!我太恨我自己了,为什么不能呢?我现在好难过啊!」

妈妈惊呆了。

爸爸赶紧冲过来安抚:「哎呀,孩子压力大,老婆你就别逼她了。」

妈妈也有些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脑袋:「唉,不考就不考,爸妈这不是想让你以后过得更好嘛。」

周清沅在爸妈的怀抱里委屈得像个小宝宝一样。

可是再怎么委屈难过,看到爸妈头上的白发,她也知道现实中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她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

「我……我明天就去上考研班。」

X 大的考研教室里挤满了人。

周清沅胡乱扎个丸子头,随便套了件宽宽大大的卫衣,被她的闺蜜,以及那个劈腿无数条的闺蜜男友拥进了教室。

啊,恋爱的酸腐气息,真是防不胜防。

周清沅百无聊赖地把脑袋贴在桌子上,不去看闺蜜和男友在旁边腻歪。

假如我和顾行安在一起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大概也许……也会吧。

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多亲几下呢。

教室里突然起了一些些骚动。

有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很激动的样子。

「帅啊!好帅。」

「去要微信啊!」

「真是赚到了,上课还能遇到这么帅的小哥哥~」

闺蜜也在推她:「沅沅,快看啊,这个老师特别帅,唉唉,他好像在看你呢!」

周清沅茫然地说:「不看。再帅,他也没有顾行安帅。」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好,我是本次高数专题讲座的讲师。我们现在来点一下名。」

……可是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熟悉啊。

「周……清沅。」

「……到。」她懒得抬头,贴着桌子闷闷地说。

「周清沅?」

「……到。」她还是不肯抬头,但是声音变大了些。

可是那个讲师还是在问:「周清沅?在吗?周清沅,你听到了吗?」

教室里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嗤笑。这回肯定是嘲笑这个听不见自己名字的小傻瓜。

我都答到了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周清沅愤愤然抬起头,大喊:「到!到!到!周清沅到了!」

下一瞬,她的眼神就定住了。

讲台上的那个人,眉眼弯弯,眼神清澈,他好像是……顾行安。

那人感知到了她的视线,对她温柔地一笑:「哦?周……清沅,很高兴认识你。我的名字你大概还记得吧?我是,顾行安。」

他顿了顿,含笑又问了一句。

「这门课对你很重要,对吗?」

27 番外行安

积雪满山,偶闻折竹之声,在空寂的山间回响。

静雅的书房之内,顾行安端坐于桌前,慢条斯理地将一封拆开的信放回信封中。

顾子贺猜度他的神情,不由问道:「爷,这一回,皇上又请了哪位说客来请您出山呀?」

顾行安淡道:「郦念深。」

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顾子贺不由咂舌:「皇上竟能请他,可见是真想叫您回去。」

顾行安一力辅佐年幼的太子继位,又一手帮扶天子坐稳了皇位。哪怕他称病退隐,天子对他,仍是极为爱重。顾行安握着手炉,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并不做声。

子贺还在念叨:「爷,要不然咱们趁这机会,请郦大夫再给您开个药方子?郦大夫虽然人有些怪,可他医术还是好。您每逢冬天总是身子不好,当年受乔氏的那一剑,可真是万分凶险——」

顾行安轻咳一声:「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提它作甚?」

子贺扁了扁嘴,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却把话补完了。

当年,顾行安找到死去的秦夫人时,整个人都好似发狂了一般。杀死秦夫人的人手段高深,刑部根本无计可施,查不到凶手。

顾行安亲手安葬了秦夫人,随后消失了整整三个月,不知去向。

他再回来时,已经是神色如常。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好似已经完全忘却了秦夫人,而是向乔岚烟提出了求婚之请。

乔岚烟苦追顾行安多年无果,乍闻求婚之事,简直是喜出望外。大约是喜悦冲昏了头脑,在顾行安的有意追问中,乔岚烟无意间承认了她绑架杀害秦流云的罪行。

顾行安当即将她擒获,并将她交由刑部法办。暴怒之下,乔岚烟一剑刺向顾行安,若非慕容端与叶之舟相助,只怕顾行安当时就命赴黄泉。

即便如此,那一剑也伤了心脉,他整整卧床休养了五个月,才捡回一命。

至于乔岚烟,她作恶多端,却因为缺少证据而不能伏法。即便将人囚在牢狱之中,她身手极高,只怕迟早会寻到机会逃脱而走。

甚至,乔岚烟说出了一段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这具身体,本就不是我的——哈哈哈,你们杀得了这具身体,杀不了我的灵魂,我还会另寻一具身体。但凡灵魂不灭,顾行安,我便要取你性命!」

就在这种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的情况下,郦念深出现了,他对顾行安说,他会「照顾」乔岚烟。

善恶难辨的小神医幽幽道:「顾大人,我是真的喜欢她,把她给我吧。我不需要她对我说话对我笑,我只要她安静地睡着,陪着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在郦念深看来这是爱,可是对于乔岚烟和世人来说,这是囚禁,是比死还可怕的囚禁。

时间就这样平稳地过下去。顾行安辅佐的太子继位,而他,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纵横官场七年,他却从未再娶。

若有人说媒,他便道,曾经沧海,他不会再属意任何一人了。

……

竹屋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小女孩举着个柿饼,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

「伯父,伯父,柿饼分给你吃啊。」

子贺一见是这孩子,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熙熙,不许无礼。」

这女孩玉雪可爱,连顾行安看见她,也不由笑了起来:「好,给我一半吧。」

子贺立时急了:「爷,您在吃药,不能吃柿饼。」

——心脉上的伤,使顾行安常年服药,身体衰弱,每况愈下。而其中需要忌食的一味,就是柿子。

「一点点,料想是无妨的。」

含笑接过小女孩手里的柿饼,放在口中,轻轻咬了一口。入口绵软,甜得几乎有些发苦……顾行安轻咳了几声,不由想起自己送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第一份礼物时的情景。

「学堂里先生从外地游历回来,给我带了些吃食——送你吧!」

「这么乖巧啊,还给姐姐送好吃的。」

「不是的,是因为我……我不爱吃甜的。」

他并非不爱吃甜食。

是因为十六岁的少年籍籍无名、身无长物,他何德何能,却得到了那个人无微不至的照拂和关怀,让他在饱受欺凌的岁月里,有了一方小小的,可以慰藉的依靠。

而他能送给她的,只有一盒学堂先生看他读书刻苦,送给他尝鲜的柿饼。

还有……少年那一腔几近沸腾的赤诚之心。

顾行安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他手里的手炉重重跌落在地,骨碌碌地滚了好远。

一时间,子贺还有其他仆人一拥而上,或抚背,或给他饮水,终于将这阵咳嗽缓了过去。

仆人端来了药,顾行安皱眉摆手,道:「不必再熬药了,我不会喝的。」

在子贺的低声抱怨中,顾行安缓缓一笑,道:「子贺,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会将我和那个紫檀盒子葬在一起,还记得吧?」

他的视线飘向书房南边的多宝格。格子上只孤零零放了只盒子。

子贺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一只玉镯——是当年的沅姑娘随手撸下来,让子贺卖掉换钱,给顾行安看大夫。

在当年与沅姑娘吵架之后,顾行安跑遍了全城,整整找了三天,才将那只已经卖给他人的手镯赎回来。

他带着手镯回了清家,想把它还给沅姑娘。

他晚了一步。

……就在那一夜,沅姑娘失足落水,回天乏术。

若不是一时意气非要出门去找手镯,或许,或许他就能早些留意到清荷的杀心,清沅就不会死——

打那之后,顾行安带着这只手镯,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遇到过一个又一个姑娘,风姿俊逸的顾行安收获了多少姑娘的青睐啊,可是他,却几乎再也不会笑了。

眼看顾行安正当盛年却已经心如槁灰、再无求生之志,子贺暗暗抹了把泪,他转身出门,冒着风雪就要骑马离开。

他的妻子挺着五六个月的肚子追出来:「你去哪儿?」

子贺咬着牙,狠狠道:「我去拜见皇上,请他降旨,让爷好好看大夫、吃药。」

子贺走了整整半个月。

落霞带着熙熙,心惊胆战地守着顾行安,守了半个月。

子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还带回了一个姑娘。

这姑娘年纪不大,大约只有十八九岁,长得也极美,五官柔婉灵巧,最绝的是那双秋水剪眸,如同笼罩着云烟。

可是,她却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似的,眉头总是微微蹙着,看起来非常疲惫。

落霞不明所以,看着那姑娘慢慢步入顾行安的书房,才走近自家丈夫,奇道:「这位姑娘是大夫吗?」

子贺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他摇头道:「不是。」

「那……她是谁?」

「她是皇上派来的……」好似很难说出口似的,子贺迟疑了半日,才吐出两字,「巫女。」

主祷巫术的……巫女吗?皇上身边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将她派来看望顾行安?莫非巫女可以医治病人?可是我朝创立百年来,对于巫祝之术从来都是深恶痛绝。

夫妻两人均是心里惴惴不安,相对无言,书房里也是一片静谧,再无声响。

就在两人按捺不住,想要去看一看究竟时,书房里突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两人大骇,急急忙忙奔入书房,却见那女子手里握着那只属于清沅的玉镯,面无表情地说:「虽然不是我想找的那一块,但成色还可以接受。」

顾行安站在书房中央,浑身颤抖着。他身后一片狼藉,显然是激动之中撞翻了桌椅。

「爷,这是?」

顾行安却完全没有看到子贺似的,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位巫女,惊喜欲狂:「殷姑娘,你……你同意了?」

殷姑娘反手将手镯收入袖中,没精打采地说:「看在那个小皇帝的面子上,这一单买卖我就亏本做吧——你的伤需要手术,我再免费送你后续的疗养套餐。你也不想病歪歪地遇见她,对吧?」

是夜,一辆清油布的朴素马车,带着顾行安悄悄离开。

自此,天下再无神采英拔,潇洒豁达的顾相。

只留下了他一生挚爱夫人秦氏的佳话。

……

饶是顾行安自诩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见自己马上要被推进这条纯白色,轰隆作响,散发着刺目白光的通道里,也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殷……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CT 扫描,哦,就是检查你的旧伤用的。」

……

随后,他更惊骇了,因为一个戴着浅蓝色面具的年轻女子举起一根半透明的圆柱形物体,上面还闪着银色的微光,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刺破了他的手臂。

「……殷姑娘,这又是?」

「抽血化验,嗯,你可以理解为……算了你别理解了,我懒得解释。」

……

在这座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的「医馆」里住了两天,做完了所有该做的检查项目之后,顾行安终于被要被推进手术室了。

顾行安看着几个穿着白衣,蒙着面的人将自己团团围住,无助地看向殷姑娘:「……承受这些,真的就可以让我再看见她吗?」

殷姑娘抬起她半梦半醒的眼睛,懒洋洋地说:「是啊,你就付了那么一点钱,我就带你过来,真是亏死我了。」

……

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二个小时。

顾行安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凌晨。

病房的窗户开了条缝隙,殷姑娘正倚靠在窗前,安静地往外看。其实外面一团乌黑,也没甚好看。

子夜的风吹得她一头短发乱糟糟的,她仿佛感知到顾行安醒过来了,头也不回地淡淡问道:「值得吗?」

顾行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腹部的绷带,一时没能理解:「殷姑娘,你说什么?」

殷姑娘转过身来。

她的神色颇为落寞:「为了她放弃你从前的一切,值得吗?如果在这个世界,她不要你,值得吗?对于她来说你只是个虚拟的人物,你不担心吗?」

这几个问题让人应接不暇,顾行安皱了皱眉,却还是回答道:「她会要我的。」

「她如果不要呢?」

「她不会的,我相信她。」

殷姑娘静如死水的眼眸里,第一次漾起了一丝波光。

她清了清嗓子,从自己的手包里摸出了什么,递向顾行安,神情似笑非笑。

「真的是,有情有义的男人全都是别人的……」

四四方方的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X 大毕业论文开题答辩」的红色条幅下,站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姑娘。

「各位老师好,我是 XX 班的周清沅,我的论文题目是……」

顾行安痴痴地看着视频里的姑娘,眼角眉梢都慢慢绽开了笑意。

「别说我的服务不到位哦,我可是做了好多背调,你术后疗养的时候慢慢补习吧,我就先告辞了,咱们,后会无期……」

顾行安好不容易从情绪里抽离出来,闻言,颇有些惊讶:「殷姑娘,你去哪儿?」

……是啊,天下之大,她又该去哪里?

殷辞的脚步略停了一停,她若有所失地咬着唇,并没有答话。

28 后记

不做作业,甜得冒泡,一讲作业,鸡飞狗跳。

台灯下的顾行安扫视着周清沅的考卷,脸色越来越难看,哪怕补课的前半个小时,他还搂着某人躲在楼梯间里不愿意撒手。

「……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家里啊?」

「我爸说没工作以前……不能谈恋爱……」

顾行安揉了揉眉心,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可是声音却一下比一下高。

「这一题,我课上起码讲过三遍计算方法,为什么还做错?」

「还有这里,为什么又粗心?」

「上一次你明明听懂了,这一回还是做不对,唉,白讲了。」

「考这么点分,对得起我吗?」

「……顾行安!」

周清沅愤愤然一拍桌子:「我这个分数已经不低了好吗?」

顾行安面无表情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搭在脑袋上,形成一个菱形:「哦?」

「我其他科目很厉害的,尤其是英语!」

「是吗?」

「我专业课也复习得很好!」

「唔?」

「而且你一个培训学校的人气网红数学老师,收费贵得要死,我又付不起你的一对一辅导费,你干吗老说我……」

吐槽的话一番又一番,顾行安置若罔闻,他长长舒了口气,毅然决然地伸出手,把张牙舞爪的人按到书桌前。

「说完了,就再把错题订正一遍吧!」

「……」

书房的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周爸爸端着两杯热牛奶,一脸笑容:「打扰了,顾老师,沅沅,休息一下吧?」

周清沅龇牙咧嘴地接过一杯,一溜烟就跑掉了,看都不看顾行安一眼,大概是真气坏了。

顾行安却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双手接过杯子:「多谢周先生。您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周爸爸笑得越发慈祥,他看着顾行安又提起笔开始给周清沅改作业,却不急着走:「那个,顾老师啊,您今年多大呀?」

「顾老师有没有女朋友?」

「您家乡在哪里?」

「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沅沅这孩子吧,有的时候聪明,有的时候傻,有的时候脾气也差一点,但是她人特别善良,您多费点心。」

「……我说了半天,您呢?您觉得我们家沅沅怎么样?」

「要是不唐突的话,您下课以后,可以……考虑约我们家沅沅,多出去走一走?」

这已经是非常直白的「自我推销」了。

顾行安端着满满当当的牛奶杯,视线越过一脸期待的周爸爸,落在门缝里那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子身上。

她气鼓鼓地嘟着嘴,好像要冲进来批评她爸爸出尔反尔还乱作主张,又好像很好奇,顾行安究竟要如何作答。

顾行安唇角上扬,微微笑道:「谢谢您的好意,至于约沅沅出去玩嘛,我想……」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周清沅立时瞪圆了眼睛。

干什么,不就是凶了你一下,还记仇了?

顾行安含笑看向周清沅,目光诚挚而笃定。

嗓音微微有些颤抖,却还是非常温柔好听。

「周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约沅沅出去的话……如果沅沅不反对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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