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恶毒女配,但我摆烂了。
男主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服毒,方便他要我的命。
男二捏着我下巴要杀我,我仰头,方便他扭断我脖子。
然后他们都要与我成亲。
我是个恶毒女配,但我摆烂了。
男主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我服毒,方便他要我的命。
男二捏着我下巴要杀我,我仰头,方便他扭断我脖子。
然后他们都要与我成亲。
1
在实验台上盯着数据,四天四夜没阖眼。
师兄看不下去,让我先去睡会儿,他来盯着结果。
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各类仪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古香古色的房间。
容貌昳丽的陌生美女看着我,抛下一句话就走出了房间:「柳羡,这就是你的命。」
我下意识地想叫住她,却抬不起手。
低头一看,身上灼灼红衣,料子也无比华贵。
再一看,手腕脚腕都被软绳捆住,难怪动弹不得。
我看着这情境,想起刚刚那位姑娘左眼眼尾的红痣,一股既视感涌上心头——
这好像,是我前几天看的小说的内容。
女主柳妙仪,丞相之女,千金之躯,即将和本朝三皇子共结姻缘,可却在成婚前夜,得知会有贼人谋害自己,所以便将从小到大的伴读侍女推出去狸猫换太子,方便自己手刃敌人。
可那侍女却在凌辱中活了下来、逃了出去,本以为主仆情深,却不料自己只是死士棋子,于是一路一边往上爬、一边给女主使绊子。
此刻我所在的节点正好是这里。
我想,我可能是还没睡醒。
2
这里大概入了秋,夜里冷风瑟瑟,一张嘴吹一肚子冷风。
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我此刻正被贼人扛在肩上。
这姿势属实不好受,血液逆流至大脑,让人觉得这辈子没这么清醒过。
我想,大抵是我实验数据做得不好,实验室的师兄师弟们和我 cosplay,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我说师兄啊,你是不是记恨我上次不小心跑崩你的代码?
我说师弟啊,不是师姐高冷不理人,是师姐自己实验都做不出,很难对你有什么指导啊。
我说导师啊,我的水平您也是知道的,就别指着我发什么核心了。
我把师门上上下下念了个遍,对方一言不发,在房顶上跳来跳去,转眼便出了城。
我寻思着身边的人可能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底下的布景飞速远去,我思忖须臾,得出结论:
这可能是某款真人秀。
所以那人把我扔在角落里时,我看着他如墨如画的眸子,以及面罩也掩不住的挺拔鼻梁,吹了个抑扬顿挫的口哨。
他歪头,眼睛里闪过一分冷漠一分凉薄,还有八分疑惑。
我左右望望:「环境做得不错啊,最近的剧很少能看到这种刻意做旧的质感了。」
又上下望望:「摄像机呢?好高级好隐蔽,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随即抬起双脚:「能松一下吗?怪疼的,这地方就不用做这么真实了。」
他盯了我须臾,大概是在思考我说的内容。
然后他踩断了我的腿。
我的脑子在剧烈的痛苦里走马灯的同时,也清晰浮现因恐惧而不敢面对的选项:
我穿书了。
3.
他蹲下身子,捏着我下巴,细细端详我面上痛苦的神情。
原书那种受尽凌辱却极力逃脱的能力我没有,咬着牙往上爬手刃仇人的心气儿我也没有。
于是我决定摆烂。
士可杀不可辱,现在就死,还能快点赶回去写论文。
我脖子一伸,引颈受戮,坦然赴死:
「有种拧断这个。」
他却歪头,如同幼犬听不清人说话,时不时歪脑袋以便听清声音,眼里一片茫然。
坏了。
我大概知道这是谁了。
寡言,面冷,夜行衣,听不懂人话,长得好看。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是男二。
就那个幼年在无感情环境里当成杀戮机器培养的男二,叶熙,后来被女主收编,有了感情,木头开花,石头发芽,像人一样。
在读者角度看来是个令人心疼、极富魅力的养成系。
在我眼里就是活阎王。
叶熙此刻愣住,正是因为我的行为有所偏差,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认知,他便不知作何反应。
这也是女主收编他的原因。
可我只想速死。
我登时如丧考妣,大颗大颗的眼泪尽数抹在他手上,极力表现出与即将被杀的人如出一辙的反应:
「求求你放过我罢!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十八岁幼儿,还有两心相倾的恋人等我回去——」
「恋人?」
他又是一个歪头。
救命,他连这个也不知道吗。
我又化身私塾先生,春风风人,夏雨雨人:
「恋人呢,就是彼此看了都会欢喜的人。」
梅开三度,叶熙又歪头:「什么是欢喜。」
我倒抽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欢喜就是,靠近对方时,小腹就像飞过蝴蝶。」
他沉默。
我把脖子往他面前送送,期待他挑个好角度,干净利落地扭断,让我少点痛苦。
事与愿违,他开始包扎我的腿,又撒了金创药等一系列说不出名字的药粉,疼痛瞬间消弭不见。
——古时候有这么好的麻药吗?这不发个专利可惜了。
他又把我扛在肩上,出门极速远去。
我在猎猎风声中大声哀嚎:「你怎么不杀我?」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顺着风飘进我耳朵里:「在我见到蝴蝶之前,你不要死。」
4.
柳妙仪之所以拿我当替死鬼,是因为我和女主长着同样的脸。
尽管我眼尾没有红痣,却足够以假乱真。
这也是为什么女配不甘心。
明明所差无几的面貌,身份却天差地别,一个是丞相千金,一个是贱籍仆役;本来前些时日丞相收了自己为义女,虽然本质还是伴读婢女,但以为可以自此有所改变,却没想到只是为了这一天送我去死。
三皇子表面与女主琴瑟和鸣,实际谋害柳妙仪的人就是他。
三皇子原本计划是大婚前夕将女主掠走,毁了清白再杀掉,立于舆论的不败之地,不仅再娶时有正当理由,也可借此打压丞相派的势力,还能借此娶了邻国公主,方便造反,不可不谓之一石三鸟。
而柳妙仪正是在大婚之前了知这一切,心如死灰,决计复仇。
柳妙仪那天的眼泪,有对我的愧疚,更多则是对自己遇人不淑的哀叹。
而叶熙正是此次行动的执行者,他本该将我掠走后扔给一群地痞流氓,可他却把我带回了他家。
我知道他脑子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么有问题。
我说想死,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那不想死了,他说好。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没完成任务,回去怎么面对你主子?」
他哦了一声,说正好趁此跑路。
我略带头疼地想到,他就是在逃脱三皇子掌控的路上遇到女主的。
我说得口干舌燥,还喝了他家三大壶水,他听得津津有味,见缝插针问我白痴问题。
交涉无果,遂摆烂。
我拽过他的被子裹住自己,准备睡觉,他把我薅出来,问什么是小蝴蝶。
我烦不胜烦,开始给他剧透:「你以后会到一个人,如彩虹般绚丽,她会告诉你一切。」
好,叶熙开始问我什么是彩虹。
好惨一男的。
一直在夜里杀人,没见过光。
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许久,言罢翻身,眼看着又要睡去,叶熙把我摇醒,好奇道:「那人是什么样子?」
我困得迷迷糊糊,点点自己的脸:
「就长这样。」
5.
掐指一算,作为一名恶毒女配,此刻应当踏上了报复世界的道路。
可我不一样,我是鼠鼠,我决定躺平。
遂睡到日上三竿。
一睁眼,叶熙正坐在床边看着我。
我转换战略,试图激怒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他没接我的话,目光悠远,如同秋日高天,托腮望着窗外自顾自道:「原来白天是这样的。」
不知怎的,我心坎突然又酸又涩。
毕竟我也是曾真情实感怜爱过男二的。
但联想到他昨晚刚踩断我的腿,又不怜爱了。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三急三缓,富有节奏。
叶熙走到门边,三缓三急,倒敲一遍。
对面跟打鼓似的敲了个节奏更复杂的。
叶熙这才开门。
来人摘下黑纱斗笠,露出眉目如画的一张脸,墨发明眸,浅笑间梨涡生微涡:
「考虑好了?」
叶熙还未回答,那人瞥到身后一袭红衣的我,笑意盈盈,揶揄道:「几日不见,怎么多个新娘子?」
叶熙歪头看我,投来迷茫与求助的神情:「新……娘子?」
不是吧哥,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吧,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啊!
心很累,我已然懒得解释:「啊对对对,你们继续,别管我。」
那人笑起来和气明艳,却总有些瘆人:「我们要说的,新娘子可能不方便听。」
就是让我回避的意思呗。
我来劲了,直接挤到他俩中间,手搭在耳朵上,一脸兴奋:「新娘子就爱听这些。」
一般这种情况里,我这种炮灰都会被秒杀,免得耽误大人物们谈话。
那人眸色一凛,我见状大喜,叉腰站桩,坐等输出。
谁料叶熙将我向后一揽,抱毛绒玩具似的把我搁怀里揣着。
联想到他方才的行为,我怀疑他是把我当成了人话翻译器。
对面那人微怔,旋即拱手,笑意清浅,把我当成自己人一般,亲切道:「失礼,在下傅绍安。」
……
我眼前一黑。
怎么男主也来了。
6.
本摆烂人目标只有两个:第一,远离主角团;第二,速死。
哪怕实现一个都行啊。
至于自戕?不可能的,我要是有这对自己下狠手的心气儿,现在早已一路直博,走上人生巅峰,而不是苦哈哈地在学校当老鼠人。
遂寻求一种安全高效快捷的无痛死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书中描述主角团武功高强,杀人抹脖子干净利落,对方甚至察觉不到头首分离,就顷刻间命丧黄泉。
这就是我的目的。
7
我对男主的印象一直很好。
傅绍安,前期的邻国质子,后期的新朝皇帝。
城府深沉又不失良善,运筹帷幄却保有天真——虽然这份良善和天真,只对女主一人展现就是了。
这类人好比实验室里 carry 全组的卷王大佬,奖项核心拿到手软。
同时最瞧不起我这种混日子的摆烂人。
料想傅绍安见我应如是,这让我稍稍放了心。
叶熙确实后期是跟着男主混的,只是个中缘由并没有详写。
没想到今日一见,原因竟简单地出奇——单纯因为傅绍安那边待遇更好。
按理说叶熙是按照死士的规格培养的,要求不掺杂任何个人感情,完完全全为主子效忠;只是叶熙这边培养过头,物极必反,感情淡漠到一定程度,便将忠心这类大饼抛之脑后了。
而我刚认识他几个时辰,竟好端端地站在他们之间听着讨论,时不时还要为叶熙翻译一些话底的意思,还全须全尾地活到了交谈结束。
叶熙能力强,傅绍安对招他入麾下十分满意,只对我提防:「不知叶兄愿不愿舍得娇娘,我见娘子面熟,心下欢喜得很。」
叶熙抱着我不松开。
我:「就是他想和我单独讲话的意思。」
叶熙这才撒手。
他这个智商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8
「今日与姑娘一见如故,甚是愉悦;此间欢乐,不足为外人道也。」
傅绍安笑得明朗,如同邻窗少年笑吟吟地拽着你袖子,和你嬉笑怒骂着撒娇。
若不是知道话语底下尽是威胁,差点就被美色晃花了眼。
我不知好歹地笑笑:「与公子相识,如见故人归;此间欢乐,自然要赋诗一首,传唱京城。」
不让我说出去是吧,那我编个曲儿和世人浅浅宣讲一下。
愤怒吧,想杀人灭口吧。
他笑意不改,像覆了冰霜的花:「近日里京城新上了胭脂和蜀锦,紧俏得很,好在邻烟斋的掌柜和我相熟,若是去了,还能买到珍品。」
救命,怎么开始收买我了。
本想说但求一刀干净利落,但傅绍安疑心这么重的人,断断是不会相信的——毕竟连叶熙那么傻的人都不信。
我只好继续挑衅:「别说什么胭脂水粉,哪怕是万两黄金,也不过轻贱如粪土。」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饶有兴味的样子。
「我想要的,不过是真心一人——可别误会,我与叶熙相识并不算长。」我正好嫌身上繁琐的红衣行动不便,索性撕把撕把脱了,毕竟里面素衣也蛮厚的,「金鳞并非池中之物,我现在想做小殿下的枕边人,将来的皇后。」
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会觉得这种行为下作轻浮且尴尬无趣,更别说有官配的道德洁癖男主了。
搞这么一出下来,估计他再也不会给我任何接近他的机会了。
按照我对傅绍安的了解,他定然先笑嘻嘻地满口应允,随即找个夜黑风高的日子抹我脖子,扔到护城河里。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果然笑了。
笑得厉害,张扬明艳的,伴着身后一树的花,风起,万点银光星星点点飘舞,教人挪不开眼。
他半天才止息,拍拍我的肩膀,甩下一句话就走了:
「时值白露,丑时一刻。」
没想到傅绍安还怪有仪式感的。
杀人都要挑黄道吉日。
9
离白露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傅绍安在处理叶熙叛逃的后续事情。
叶熙不能露面,我无事可做,遂一同躺平。
他这些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树荫下,手伸出来,接树叶罅隙里漏下的光。
我想在屋子里躺着,但他时不时喊我,我一趟趟跑出来,很累,索性和他坐在一起。
正打盹,他突然小声唤我,像个语音版十万个为什么:「阿羡,这是什么?」
我抬眼看去,内心如同连环杀人犯一般古井无波,不厌其烦地科普:「蝴蝶。」
那蝴蝶正落在他平平伸出的手心上,一动不动。
叶熙秉持着优秀打工人的特质,只杀任务对象和要杀自己的人,除此之外,对一切物种都平等看待,不会伤害。
恰如此时此刻,他小心翼翼虚拢起双手,将蝴蝶网进手心。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毕竟这模样还挺可爱的。
安静、天真,微抿的唇角还有一丝纯净的稚气。
完全不像能徒手拧断我脖子的人。
哦对,忘了问了。
我说叶熙,你那天为什么不拧断我脖子?
他思考了一会儿,平静且认真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傻傻的。」
……傻?
不是,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傻啊!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吞下后半句话,继续问:「既然你看到蝴蝶了,那我也该走了。」
「你不可以走。」他说的理直气壮,偏生神情又很无辜,说的话却跟阎罗王似的,「不然我只能弄断你的腿。」
人类无效沟通实录。
我沉默着又坐了下来。
10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原书中女主因着牺牲女配而没有被杀,顺利和三皇子成婚,假装无事发生,实则在筹划复仇。在这之中,宫宴之上,一曲惊鸿舞惊艳四座,也引起了男主的注意。
而后又偶遇几次,情愫暗生。
算了算,他们这时候差不多该彼此欣赏了。
白露时分,丑时一刻。
叶熙恢复了夜间工作,早早出门;我撑着不睡觉,按时赴约。
傅绍安一袭男主标配白衣,负手而立,站在花树下,姿态清越。
他脚底踩了厚厚一层的瓜子壳,是我和叶熙在白天嗑的。
他闻声转头,一笑里露出两颗虎牙:
「姑娘聪慧通透,我也就不绕关子了。」
真稀奇,被全书最笨蛋的人说傻,被全书心眼子最多的人说通透。
傅绍安走到我面前站定:「你到底是谁。」
「柳羡。」会这么问的前提必然是他早已调查个大概,我不打算隐瞒,「三皇子的新王妃是我之前的姐姐,我之所以在这里,便是拜她所赐。」
我尽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对女主恨之入骨的形象,这样护妻狂魔傅绍安一定会将我这种隐患提前铲除,避免夜长梦多。
所以我义愤填膺道:「柳妙仪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又推我入地狱黄泉,我决计不会放过她。」
「原是为了寻仇。」他挑高了半边眉,带些讽刺地弯起唇角,「阿羡姑娘怕不是赌错了人,我不过是人人可欺的质子罢了,自身难保,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我看你招兵买马里应外合的样子可不像人人可欺啊。
这个节点的女主才刚开始成长,男主可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大梁和本国的战争一触即发,所以才给女主许多助力。
等了半天他都没杀我,让我十分沮丧。
他观察着我的神情,不紧不慢道:「姑娘在我身边,不但做不了皇后,怕不是还要和我死在一起。」
「那可真是正合我意。」
「……当真?」
「当真,当真,比珍珠还真。」
他难得敛了笑意,盯了我良久,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便请阿羡姑娘帮我个忙吧。」
「快讲。」
「帮我烧了皇宫。」
「……」
好家伙,你是真不跟我客气。
我捏了捏眉心,懒得陪他发病,开启鼠鼠模式:「小殿下莫要拿我寻消遣。」
傅绍安看起来很是诚恳:「两个月后太后诞辰,又会召开宫宴,届时阿羡姑娘在宫里制造混乱,剩下的交给我。」
听起来就很麻烦,我正要拒绝,却听他沉吟道:「虽然很危险……」
很危险?我立即道:「我去。」
「……但我已经大致打点好了。」他缓缓吐出剩下的话。
「……要怎么混进去?」
傅绍安抚上我的脸,恢复了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意:「阿羡姑娘,你有着和三皇妃如出一辙的容貌。」
哦,原来是舍不得女主担风险,所以让我来。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他,便嗤笑道:「这么大的事,就不怕我走漏了风声?」
「姑娘若是信我……」他伸手,摊开手掌,一颗黑色药丸静静置于其上,「事成之后,自会有解药。」
我沉默。
傅绍安居然这么明晃晃地告诉我是毒药,本以为按照他的性子,会偷偷拌饭里让我吃下去,再笑眯眯和我说他下毒了、背叛就得死。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为我的死亡再多上一层保险。
真刺激,这辈子还没去过皇宫放火呢,不试一下就太可惜了。
他略带疑惑地望着我,似乎在诧异我的果断。
我满嘴跑火车,试图打消他的疑惑:「愿为小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类奉承话他应该听过许多,怕不是要暗哂一句油嘴滑舌。
可他却顿住,望着我出神。
大概是因为我和女主长着一样的脸吧。
良久,傅绍安抿起唇角,眼底情绪复杂,令人琢磨不透:「若是成功,许诺的皇后之位定会双手奉上。」
翻译一下这个画饼:你代替我的心上人去送死,如果你活下来了,那我就可以安然娶心上人做皇后了。
月光朗朗,风声寂寂。
我与他各怀鬼胎,相视一笑。
11
跟傅绍安相处实在是太累了,我打算回去就睡觉。
刚歇下不久,叶熙就从窗户翻了进来,一个漂亮后翻,径直落在我身旁。
我已经习惯他正门不走非翻窗了。
叶熙把我捞在怀里,捞猫似的。
我怪叫一声,坐起身来:「你身上是你的血还是别人的?」
他言简意赅:「都有。」
救命,真的会对一些白痴过敏。
我揉了揉眉心,头疼道:「应该包扎了上药了吧?」
他简明扼要:「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他凑过来,小狗似的嗅嗅我,又蹭了蹭:「想快点见到你。」
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引起一小片酥麻的痒。
我不动声色地推开他:「你先上药吧。」
他垂眸,哦了一声,把药瓶翻出来放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不为所动:「我不会这个,你自己来。」
他还是那副神情看着我,不过嘴角微微下撇,有点委屈的样子。
天可怜见的。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很好看啊?
我控制不住地 rua 了几把他的脸,然后拿起药瓶:「伤到哪里了?这个怎么用?」
蓝瓶止血,白瓶镇痛,红瓶加速伤口愈合。
真好用,如果回现代的时候能顺走这些就好了。
我洗了三遍手打算为他涂药,一回头他已然脱下上衣。
好在腹部伤口狰狞,打消了我那一瞬间升起的旖旎情思。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美色惑人,不过红粉骷髅,红粉骷髅。
我尽量不使目光乱飘,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地为他抹药,额头却沁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
指尖划过他腹部的伤口时,他瑟缩了一下,又笑起来:「这就是小腹飞过蝴蝶的感觉吗?」
我看着他的反应,笃定又无语道:「不是,你这明显是怕痒。」
他了然地应了一声,尾音拖的悠长,又歪头问我:「那应该是什么感觉?」
我摩挲下巴,觉得剧透不太好:「很难形容,总之你遇到了就知道了。」
叶熙定定地将我望着,眸子倒映烛火,这点光经了他的眼再落到我眼里、心里,不知怎的,竟微微发烫。
叶熙认真道:「阿羡,真是奇怪,我什么都没做,可心却跳得很快。」
我神情严肃,担忧起来:「不排除内伤、心疾的可能,这就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了,要不我们还是看下大夫。」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因为离开了三皇子处,没有御用的大夫,所以我打算预定傅绍安那边的医疗资源。
我印象里原书中叶熙身体一向很好,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我穿来了,很多地方都成了变数。
希望他不要受伤,希望他一切都好。
12
主角团这效率着实不行,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甚至胖了五斤。
作为顶尖杀手的叶熙,财力和伙食也是顶尖的,蛋白质丰富,荤素搭配比例合理,营养内涵涵盖多种。
吃到现在都不带重样的。
我本来想跑路,但联想到古代底层群众人均生活品质,又看了这一桌菜,决定安心当蛀虫。
吃穷他们,也是为推翻封建皇权制度做出贡献。
夜猫子叶熙晚上出去杀人,白天一半时间在睡觉,一半时间在追蝴蝶。
有一种脑干缺失的美感。
随着用到叶熙的地方越来越多,傅绍安来的频率也越来越勤。
他善于笼络人心,因为要用到我,所以对我也不吝惜友好。
恰如此时此刻,他端着杯茶,如玉的指尖摩挲着瓷杯,笑吟吟道:「阿羡姑娘可知,现下的京城女子喜欢什么?」
哦,想通过我打听出女主的喜好呗?
撮合他俩对我百利无一害,我尽心尽力,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我觉得金玉之物虽俗,但出自名匠之手也不失灵气;古董字画却也不错,听说吴大家的墨迹千金难求,若是拿到了,兴许能博佳人一笑……」
这些都是原书中傅绍安送过柳妙仪的,一枚玉佩定情;登基之后,又送了无数珍玩。
而柳妙仪最喜欢的便是吴大家的字画。
傅绍安淡淡应了一声,过了两天就给我带了几十幅字画,除了吴大家,还有京城擅长山水的墨大家、擅长花鸟的李大家、擅长人物的林大家……
看来他对柳妙仪的感情真是爱之深、情之切。
仿佛回到了和师兄一起逛商场,给他女友挑礼物的那一天。
不愧是我嗑过的 cp。
书里女主具体喜欢什么我不太清楚,我凭借着记忆和自己的喜好挑了几幅,觉得柳妙仪应该会喜欢。
傅绍安笑意清浅:「你都留着吧。」
呃,原来他是想让我亲自去给女主送过去,好歹毒一男的。
不过很可惜,第二天那珍贵的字画,就被叶熙拿来垫桌子了。
叶熙还挺满意的:「这个沾水不洇。」
又转头看我,献宝似的:「阿羡,好看吗?」
仿佛在新桌布上蹦跶的小狗。
我其实有些心痛,因为本想倒卖,但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好随口道:「没有你好看。」
「我也觉得。」他唇角微弯,眼神直白又坚定,「我杀了很多人,都没有阿羡好看。」
……倒也不必。
他又拿起那堆字画,虽然拿反了:「我看这些,也没有阿羡好看。」
我默默移开目光,望向天际卷起金边的晚霞。
那他见到女主时,一定会很喜欢吧。
13
摆烂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宫宴就要到了。
一天到晚开宫宴,我齐国果真迟早要完。
傅绍安距宫宴七天前告诉我,前置路线他已经安排好,最后的地方需要我用三皇妃的身份才能进去。
火烧皇宫,刻不容缓。
我忽然生出法国革命送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使命感。
我好奇道:「那柳妙仪呢?」
傅绍安轻笑:「阿羡姑娘看不顺眼的人,自然是事成后就杀了。」
嗐,我真是多余多这句嘴。
他要这么说,那必然是为她打点好一切、事成之后直接迎娶了。
回去的时候又得知,叶熙被调去大梁边境,七日后和傅绍安里应外合。
这些日子叶熙不在,虽然饭菜依旧短不了我的,但我却没怎么睡好。
无他,叶熙睡觉的时候喜欢揽着我,这可能就是顶尖杀手的独家癖好。
我其实并不习惯身侧有人,呼吸声会让我警惕、睡不着。
所以我每次听到他呼吸匀称时,都悄悄爬走;估摸着他快醒了再悄悄爬回来,伪造出全程陪睡的模样。
只是久了之后便习惯了,导致他不在时,我反而失眠了。
我闭上眼睛,想着过几日就好了,过几日就能见面了。
又猛地睁开眼。
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了。
14
这七日过得格外悠长。
宫宴那天,我扮成丫鬟,低眉顺眼地跟在傅绍安身边,顺利入宫。
席上柳妙仪借口胸闷,去御花园透风,半晌,傅绍安也带着我出去了。
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不见柳妙仪的影子,只匆匆换了衣服。
待走时,傅绍安突然扣住我手腕。
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的笔墨,抬笔蘸朱砂,在我右眼眼尾轻轻一点。
他指尖划过刚刚点好的朱砂,神情有些恍惚。
好了大哥,不要对着我的脸怀念女主了。
而且你都点反了,柳妙仪的红痣在左眼上。
傅绍安声音很轻,像一声悠远的叹息:「你要活着回来。」
啊,这可不一定。
大概气氛有点怪,他又笑笑,试图打趣:「可别想逃,解药还在我那里呢。」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想逃了。
「特地放了从南疆带的毒蛊,阿羡姑娘也不想肝肠寸断而死吧?」
绰,怎么不早说!
早说我就不吃了,我可是安乐死拥趸第一人。
「阿羡,你千万要小心。」他做出温情款款的模样,大抵是要用这样子哄骗我为他赴汤蹈火,往我手心塞了份地图,「如果你忘路了,就看这个;如果看不懂,路上会陆续遇到领口绣有红线的人,靠近他们,会告诉你该怎么走。」
其实他之前让叶熙带我来皇宫踩过几次点,不过因为守卫森严,所以去了三次就没再去了。
不过,这么重大的事,他这么谨慎的人,为什么非要交给我这个不熟悉皇宫地形的人呢。
15
我这一路走得格外顺畅。
原书中他和女主联手做过类似的事,不过更精密更复杂。
想来若是把更需要脑子的事交到我手里,他怕我搞砸,所以才挑了个相对简单的吧。
看得出他并不信任我,我就放心了。
我要去的有四个地方,都是相对来说进入时对身份要求更为限制的。
火油和炸药粉末都零碎铺满在皇宫,我只需要在这几个关键地方步好引线就可以了。
他会放三个烟花,第一个烟花点燃引线,第二个烟花跑出去、有人接应,第三个烟花时我这一波退出皇宫。
耐心等了半晌,第一个烟花放了,我点燃了总殿后方的引线。
还未等到第二个烟花声响起,门砰的一声,从外面反锁住了。
……?
傅绍安,你阴我?
果不其然,事成之后他要杀的人是我。
房间里火势已经起来了,我的心思百转千回,七情六欲溜了个遍。
我终究是要死的,只是没想到是这时候。
虽然早就知道男主会整死我,只是没想到会活活烧死我。
浓烟四起,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因为高温出了许多汗,又转瞬间被火舌吞灭,全身都被空气灼烤得发烫。
小时候见到过被淹死的小鼠,拼命挣扎,最终难逃一死。
没想到本鼠今日也面临同样的情境,求生果然是生物本能。
——至少不要被烧死吧!未免太痛苦了!
我后退几步,试图冲过去用肩膀撞开门,却在这个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绊倒,裙角陡然被蹿起的火苗燎着,顷刻间灼热的疼痛席卷而来。
我因难耐的疼痛跌坐在地,试图站起时,却看到燃着熊熊火焰的木梁直直向我倒来。
我左右躲闪不及,大脑当机,惊叫一声捂住了脸。
脑子里控制不住地跑起了走马灯。
这要是不能成功回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傅绍安。
16
电光石火,想象中的疼痛与灼伤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怀抱,以及几步之后的猎猎清风。
那人抱起我,三步两步从被撞开的窗子跳出去,又几下上了墙。
一抬头,看到弧线流畅的下颌,再向上看,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我劫后重生,头脑发昏,唇颤抖了好久,才哆嗦着说出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城外。」
「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你,找得好辛苦。」叶熙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埋头进我颈肩,声音闷闷的,「阿羡,你要丢下我了吗?」
我又想起他那句无辜且理所当然的「如果你要走,我就只好弄断你的腿」,便掀开裙摆,强撑着笑笑:「叶熙,我的腿受伤了,没法跑路,就不劳烦你亲自动手了。」
他猛地抬头,盯着我脚踝上的伤口。良久,眸子浸润水雾,眼泪清亮。
我傻了,慌慌忙忙给他擦眼泪:「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哭了?」
——叶熙不是不会哭的吗?
杀手训练早已让他没了任何表露感情的机会,他第一次哭是遇到女主之后,凝滞的感情变得鲜活起来,犹如春溪破冰。
他眼尾鼻尖都透着薄红,任由眼泪簌簌流淌,可怜巴巴的模样:
「好奇怪,想到你受伤会疼,我也觉得很痛。」
我心绪复杂,悠悠叹气:「别哭了,你那些药不是挺好用的吗?涂了就不疼了,给点。」
他后知后觉地给我涂药,一边涂一边掉泪。
就好像第一次学会哭似的,要哭个酣畅淋漓才够。
哦,他确实是第一次。
我揉揉他脑袋,手尚在因余悸而发抖,却还要先安抚他:「你这样……我看了担心,我一担心就心疼,我疼你也疼,所以你别哭了。」
结果他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我又开始叹气了,像是要把这一生的遗憾叹完。
我捧住他的脸,刚想说什么,结果一张嘴,自己也没忍住。
我俩就这样抱头痛哭。
我是被吓的,他是被我吓的。
他吸了吸鼻子,闷闷道:「以前从没人担心过我,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一时无言。
我俩此刻在房顶上,底下的宫城走水,四处都是嘈杂和尖叫声,梁朝的军队入了皇宫,时不时传来短兵相接的声响。
天际月光合度,一簇烟花炸开,万丈星光璀璨,又转瞬消逝在风中。
「是傅绍安放的。」擦了半天眼泪,搞得我两边袖子都湿透了,「叶熙,我们走吧。」
他把我抱起来,没有立刻动身:「阿羡,你会抛弃我吗?」
我沉默很久,而后笃定道:「不会。」
我不想骗人,至少我不想骗他。
只是我从未拥有过你,又怎么谈得上抛弃呢。
17
叶熙要去找男主复命,我要去找男主拿解药。
不过此刻他正忙着逼宫,所以我们打道回府。
大抵是烧伤、受凉、惊恐过度的缘故,我半夜竟发起了烧。
迷迷糊糊里,想起今晚被困在火场时,我的第一反应竟是「真是不想就这么去死啊」。
而且我一直笃定在这里死去后,就能回到我的现实——可万一不能呢?
也许我早就猝死了呢?
也许到乡翻似烂柯人,等我回去时,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呢?
我真的能回到之前的世界、再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吗?
身体生病的时候,心也变得脆弱。
我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一生。
一念及此,便觉格外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掉。
叶熙一听到动静就醒,看到我这样,把我里三层外三层裹起来,抱起来就往火急火燎找医馆。
我又热又冷,眼泪又烫又苦,一流出来就被风吹凉,下意识地紧紧抱紧身侧温暖坚实的臂膀。
不过是发个烧,叶熙竟硬生生表现出了生离死别的质感,展示他刚学会的哭泣,比我哭得还凶,一遍遍道:「阿羡,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好端端一个冷血杀手混成现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的是小言女主剧本呢。
他一哭我就笑了,小声安慰道,我没事,我没事,我只是想回家。
叶熙,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18
一觉醒来看到正在煎药的叶熙,和在床边一脸担忧的傅绍安。
这人真是心计深远,发现我没按计划被烧死,还是做出一副心系下属的模样。
看着情真意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我呢。
骗子执起我的手,为了打消我疑心,语气轻松道:「阿羡姑娘要快些好起来,不然过几天的封后大典可怎么进行。」
……封后大典。
他要不说,我都把这事儿忘了。
原书中的柳羡就是死在封后大典上,当着柳妙仪的面,被砍手砍脚,扔在了烧红的铁板上。
我一边想着怎么跑路,一边又不能得罪他,只好柔柔地笑笑:「必然,必然。小殿下……陛下先将解药给了吧。」
他眼角划过一丝落寞:「阿羡不必对我这么客气,你像以前那般唤我就好。或者……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哦,直呼皇帝名讳是大不敬,方便到时候再罗织罪名给我是吧?好歹毒一男的。
我干笑两声:「绍安,好绍安,解药给一下谢谢。」
傅绍安眉眼舒展:「不急,封后大典的时候再说。」
……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笑得如沐春风,我笑得生不如死。傅绍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为还有事情要处理,说完这些,抛下一句「封后大典一旬后举行」就走了。
我气得直咳嗽,恰逢叶熙熬好药,他见状忙不迭地小跑到我身侧,担忧地将我望着。
原书中,叶熙既是傅绍安暂时的刀,也是他的情敌,更是落得鸟尽弓藏的结局——除了男女主,其他人都没什么好结局,这也是我曾为男二意难平的点。
既然如此,还不如和我一起逃离呢。
叶熙这个脑子大概率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此刻正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将我望着,时不时歪个头,好像在努力思考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在哄骗一只笨蛋小狗。
我开始战术性喝药,斟酌如何开口。
笨蛋小狗却突然道:「阿羡,我刚刚都听到了,你是要成为小殿下的新娘子吗?」
我摩挲下巴:「字面来说,确实可以这么讲。」
正在我绞尽脑汁怎么骗走叶熙的时候,他却反客为主,唇瓣抖了几下,甚至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些:「如果阿羡和我离开,是不是就不用做他的新娘子?」
这下轮到我怔住了,半晌才反问道:「你仔细考虑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要离开,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久的逃离。」
他径直点点头:「好啊。」
「……可能会离开这个国家,要到你不熟悉的邻国去。」
「好啊。」
「这之间我们可能要隐姓埋名,要东躲西藏……」
「好啊。」
许是看我震惊的神情,他补充道:「我一直都是这么生活的。」
脑内闪过许多担忧,比如我们真的可以顺利出逃吗?他和女主命运一般的邂逅又会是什么时候到来?
但我此刻都不想管了,走一步算一步,于是望着他的眼睛:「叶熙,我们逃走吧。」
叶熙眸光流转,如有碎冰浮动,盈盈脉脉。
他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凑过来,动作很慢地抱住了我的肩膀,轻声道:「阿羡,只要能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好,好,怎样都好。
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先偷到解药。
19
傅绍安对我,有如猫抓老鼠,不急着弄死,先提前折磨几日。
恰如此时此刻,他又来看我,支颐卧在我床侧,笑意盈盈:「这几日身子怎么样了?」
我忙不迭地用手帕捂住口鼻,剧烈咳嗽起来。旋即颤巍巍地拿起手帕,看着早就倒好的鸡血,恰到好处地流了三滴眼泪,仓皇颤抖道:「我……我吐血了……」
他神情一凝,反手握住我手腕,力度之大,似乎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自觉失态后,又缓缓缩手,敛去笑意对门外吼:「太医!叫太医过来!」
我涕泣涟涟,唱念做打俱佳:「绍安,好绍安,左右也不过这几日,早些把解药给我吧……我天生身子骨弱,怕是、怕是没有这个福气再侍候于您身侧……」
他一听到「解药」二字,脸色就变了,就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敏锐察觉到我的心思,好气又好笑道:「阿羡姑娘好雅兴,还有心思诓朕。」
我看书的时候有多喜欢他这颗七窍玲珑心,现在就有多讨厌,脱口而出道:
「你这个 b……」
傅绍安抬眼,饶有兴味。
我低眉顺眼,巧笑倩兮:「……悲天悯人的好殿下,百姓有您,真是他们的福气。」
他握住我的手,眉眼弯弯,就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我有阿羡姑娘,也是我的福气。」
20
我穿来这么久,竟只有在最初和宴会上短暂的见过柳妙仪,让人不禁想问一句:
——女主呢?
今天半夜才破案,女主正坐在我身上,努力地掐我脖子。
很可惜她不能当场掐死我,所以我一腿踢上她的腰。
她吃痛,倒抽一口冷气,我趁此机会反身压上去,开始互殴。
当叶熙进来时,柳妙仪正撕咬我肩头的肉,我正拿着花瓶往她脑袋上砸。
叶熙这么稳重寡言的人,此刻竟然惊叫一声,随即飞速掠来,手指交相一错,卸了她下巴。
「别要她的命!」我大喊,话音刚落,叶熙的手已然落在柳妙仪脖子上,差一点就拧断了。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肩膀的疼痛翻涌而上:「虽然不知道妙仪小姐为什么在这里,不过,要想活命的话,就请帮我拿样东西。」
柳妙仪置若罔闻。
我让叶熙把她脱臼的下巴安回去。
柳妙仪开始对我破口大骂。
叶熙眉头一拧,手指一抬,似乎又要去扭她脖子。
我抬手制止,对她笑笑:「我和妙仪小姐已有数月未见,不知哪里得罪了您,为何在此狺狺狂吠?难道是当初送我去死,如今却发现我还好端端活着吗?」
她冷笑:「不管你这个狐媚子说什么,我才是真正的女主,就算你一时勾引了对方如何?就算你能做皇后又如何?早晚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等等,女主?
我试探性开口:「氢氦锂铍硼……?」
柳妙仪冷笑:「果然是穿书女。」
21
别的穿越人老乡见老乡,他乡遇故知;柳妙仪却不知为什么,恨不得置我于死地:「你知道我穿个女主多不容易吗,还把剧情背了十遍,可这一切全被你毁了!我的荣华富贵,我的左拥右抱……」
这位似乎脑子不太好用的样子,心计都写脸上了。
至少不如原女主懂进退知分寸。
别的不说,在没有任何后路和装备的情况下,冲进我的房间想偷偷掐死我,这一点就够蠢的了。
柳妙仪还在那边口不择言,寻章摘句诅咒我,在一系列辱骂中,夹杂了一句:「……那天怎么没把你烧死……」
「烧死?」我心念一动,「是你关的门?」
「是又如何?你本来就是要死的,这就是你的命运。」她抱住叶熙的腿,持续发疯中,「这个就是男二吧?叶熙你看清楚,你爱上的人应该是我,旁边那个不过是我的替代品……」
真没想到,男二和真女主命运般的邂逅会是这样的局面。
我冷眼看着她,突然出离愤怒了。
同样都是穿书女,我在这里勤勤恳恳摆烂,可她却这样毫无心理顾忌地想要杀掉一个人。
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讲什么仁义道德了。
叶熙默默抽回自己的腿,我上前俯身,捏住她下巴,笑得一脸和善:「妙仪小姐,跟我合作吧,不合作就杀了你那种。」
22
我和柳妙仪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可能是因为我手上的刀看起来很锋利。
封后大典之前,她为我找到解药,让我溜出京城;我找霜粉盖了她眼尾红痣,和她再度狸猫换太子,让她去当皇后。
恩威并施,柳妙仪一脸凝重,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这才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人生第一次威胁人,现在手都是抖的。
叶熙为我涂药,涂着涂着眼圈一红,眼看着又要哭。
我急忙打断他:「我和柳妙仪两个长着一样的脸,又都穿着白衣,你是怎么在第一眼认出哪个是我的?」
「一样的脸?她和你完全不一样啊。」他垂了眼,诚恳又笃定道,「阿羡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就算扔到人堆里,我也可以一眼认出你。」
我不由得感慨,叶熙,真不愧是做顶尖杀手的料啊。
23
封后典礼前两天,傅绍安叫我过去。
我进去时,他正坐在龙椅上,以手撑额,眉眼里几分疲惫,盯着地面出神。
这地方又宽敞又威仪,我又没学过什么宫廷礼仪,一路拘谨僵硬地走过去。
傅绍安执起我的手,贴着他额头。
我看不清他神情,良久,才听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阿羡,你不会骗我,对吧。」
鬼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我敷衍道:「自然。一早便说过了,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低低笑了两声,声音很轻:「若是你骗了我,该如何?」
我夹带私货,说得正大光明:「那必然提头来见。」
他指腹揉了揉我手腕:「若连这也食言,又如何?」
做戏做全套,我举三指赌咒发誓:「若真有这么一天,便请君上赐我一箭穿心,立坠无间。」
24
封后典礼前一天,我速成学习各种礼仪,又把那些繁琐装扮穿戴无数遍,搞得我心力交瘁。
是夜,我卸了满头珠翠,褪了繁复绫罗,屏退宫女,在床上躺尸。
歇了会儿,才懒懒爬起来,在自己眼尾点了颗红痣。
不出意外的话,柳妙仪会将解药带给我,而后我再趁着换防,和宫外接应的叶熙相会合,再趁傅绍安没反应过来时,一起出城。
等了不多时,隐去红痣的柳妙仪如约而至,掏给我一个小白瓷瓶
我掂了掂:「解药?」
「解药。」她目光下移,点了点头,说完转身就走。
我在手心倒出一粒,拍了拍她肩膀:「等一下,你有东西掉了。」
柳妙仪转头,不耐烦道:「什……」
我眼疾手快把那粒药丸扔到她嗓子眼,又捂住她的嘴防止吐出来。
柳妙仪第一反应是去抠自己舌根,干呕数下,未果,抬头一脸怨毒又绝望的神情。
我见状,火速掐住她脖子,又给她灌进去大半瓶:「妙仪小姐这一番好意,恕我无福消受了。」
她跪坐在地上拼命呕吐,试图吐出些许。不多时,便捂住小腹,因绞痛蜷缩成一团。
我看她如此,不由得长叹口气。
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么坏的同时,还这么蠢。
她攥住我脚腕,手因扭曲和用力而青筋暴起:「你会遭报应的!你会遭报应的!」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门外悠扬声音传来:「和朕讲讲,什么遭报应呀。」
傅绍安笑意盈盈,周身气场却冷得能结冰:「又是谁要遭报应呀。」
25
柳妙仪见状,膝行过去,压下因痛苦而狰狞的神情,尽力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柳妙仪她、她害臣妾害得好苦……我好心好意叫她前来,她却在我的茶水里放毒,求皇上救救臣妾……」
我点头:「对对对,我就是柳妙仪,我摊牌了。犯下这么大的罪,直接斩首吧赶紧的。」
傅绍安没看她,一边朝我走来,一边淡淡挥手,示意侍卫将柳妙仪拖下去。
他望着我,无奈地弯起唇角:「阿羡姑娘,还是这么爱说笑。」
这话说得就好像我跟他很熟似的。
虽然知道柳妙仪靠不住,但眼看着打的算盘泡了汤,我又坐回去,饮茶摆烂,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阿羡姑娘很想要解药吗?」他垂了眸子,看上去居然还有点受伤,「你不信我,是不是?」
这不是废话吗。
凭傅绍安心眼子这么多的设定,我都怀疑他和柳妙仪联合起来诓我,拿我当小丑。
我已然懒得猜测他心思,呷茶道:「我信了你太多次,你也该信我一次了。」
懂?所以快把解药给我。
傅绍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走后不久,宫人效率极快地送来一个木匣。
我掀开红布,打开木匣。
里面是柳妙仪的头颅,眼睛尚且圆睁,死不瞑目。
26
我吐了,生理性的。
人生第一次看到人头,这般血淋淋地摆在我面前。
这阴影不走一次奈何桥估计好不了。
之前以为多少看透了傅绍安的心思,现在却越发捉摸不透。
眼泪随着呕吐也噼噼啪啪掉,这似乎是我清醒状态下第一次流泪,以往勉强压制的恐惧惊惶齐齐涌现心头。
我本就累,现下又受了刺激,眼前的景象逐渐变黑、模糊,喘气也越来越困难。
我听到周围人越发遥远的声音,如同隔了透明的水面。
我就这样昏了过去。
27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侍女低眉顺眼地讲:「皇上心系娘娘,听闻昨夜娘娘身体不适,陪了您一晚上。只是现在早朝,皇上说过会儿再来安抚娘娘。」
我头昏脑涨:「叶熙呢?」
他等了我一夜,却见不到我人,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叶熙能力强,秉持着大佬特有的独来独往气质;但我觉得不得不防,所以提前买通了一些宫人。
好在我运气好,暂时买通的宫人里,恰有消息灵通的,所以同我小声道:「回禀娘娘,城西还有余党未清,叶将军被派往收缴前朝逆贼了。」
叶将军?城西余党?
傅绍安夺权后,先将叶熙提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又破格将其空降成正二品镇军大将军。
将欲取之,欲先予之,这一举措很快迎来满朝文武的不满,叶熙也很快迎来趋炎附势和备受弹劾的两级处境。
——毕竟,他是一把很好的刀,却并不擅长指挥作战,也不习惯官场上的暗流涌动、云谲波诡。
傅绍安任这种情形发酵,继续加官晋爵,倍极荣耀。
半年后,又要求他去城西、江南、关外三个地方缴清前朝党羽。
叶熙不擅长带兵,到江南时,更是被弹劾意图谋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只好逃往边关,路途之中,却被傅绍安提前安插的亲信背刺,中毒而死。
可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很久之后吗?怎么现在就成了将军前往陷阱?
我的到来,果然对这个世界有所影响。
傅绍安动手的速度太快了,无论是发动战事,还是清剿周围,都比我印象中快许多。
叶熙此番君命不可违,我又被这深宫困住,一时难以会面。
我心中突然一阵极为不祥的预感来。
如果现在见不到他,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可现在是白天,宫门守卫严禁,贸然闯出,实在不是理智所为。
不过,我就没有理智过。
人生如寄,穿书更寄,此身只合赴黄泉,安能独活雪满头。
我踏出房门。
28
因着不知道城西的具体方位,我又砸钱让宫人让叶熙得了消息尽早来见我,在皇宫和城西的中点见,那里有座寺庙,背靠树林,勉强算得上隐蔽。
奇怪的是,出宫想象得比我要顺遂。
可能是原书在这里的设定也并未详细描写,所以我一路靠着「这是本准皇后的腰牌」和「这是皇上的旨意,出了事我自己负责」,顺畅无阻地走了。
甚至到外周还顺了匹马代步。
然而好景不长。
我挑的是东南门,那边的守卫是最少的,此刻更是奇迹般地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恰好赶上换防了吧。
正如烧皇宫那日一般,命运已为一切出奇的顺利标注好了背后的价格。
我谨慎踏出宫门,城墙之上悠悠传来一句:「阿羡姑娘。」
救命。
我回头,看到本该上早朝的傅绍安。
29
距离这么远,我居然能清晰看到他面上隐忍的神情。
傅绍安眉头微蹙,眼角绯红,竟生出几分沉寂的悲哀来。
让我不得不感叹,原主这视力可真好啊,这都能看得清。
「阿羡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傅绍安笑得阴森森的。
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索性胡言乱语:「去吃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他呆愣一秒,又转瞬恢复,笑意渐褪:「你又在骗我。」
我忍不住输出:「差不多得了你,给我下毒又拖着不给解药的是你,让我烧皇宫险些害我烧死的也是你。我知你的脾性,但你从未信任过我,又为何对我抱有这样的期待?」
他面上竟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救命,他有什么好受伤的,他不一直稳坐朝堂,测试手底下的棋子忠心与否吗?
他为了得到权势,提防他人,我都可以理解。
只是甘蔗哪有两头甜,一边居高临下测试别人的真心,又一边想要别人的平等的真心,哪有这样的好事。
「根本就没什么解药,我一开始喂给你的,只是驱寒的药丸,不是毒蛊。」
傅绍安自嘲般地笑笑:「我只是想看你对我的心意。若真是毒药,你怎么能安然无虞度过这么多的时日?」
我:「……?」
「烧皇宫也是,这次也是。」他抿了唇角,「如果不是我授意,你真的觉得能这么顺利吗?」
我真的是懒得理他。
就跟和你说「你得了癌症活不了多久」,结果在你棺材板都准备好了时,他说,我骗你的。
他此刻竟然十分哀伤道:「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我反唇相讥:「那你呢?你不是也骗了我吗?」
他亲力亲为地拿起弓箭,叹息道:「不一样的。阿羡姑娘,既然如此,那便履行你的诺言吧。」
一支箭划破虚空,似乎能听到尾羽铮铮,向我袭来。
我怪叫一声,怕继续激怒他、反倒没了一线生机,只好吞下许多儒雅随和的话语,一边打马一边高声道:
「傅绍安,你不要做让我讨厌你的事!」
不知有没有效果,总之他只射了一箭,也没差人继续拦我。
虽然那一箭还是射中了我肩膀。
我一路骂骂咧咧策马,如同挖心的比干,身负重伤还要走十里地。
上天垂怜,神佛开眼,我吊着一口气,终于到了寺庙。
30
叶熙一身墨色盔甲,正靠在树下,闻声抛开手里的头盔,向我跑来。
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从欢喜到凝重。
大抵是看到了我左肩的箭,以及白衣之上晕染大片的血。
我忍着疼痛拽住缰绳,马蹄将息。
我身子不稳,即使身体有着利落下马的记忆,却因为即将牵动伤口而做不到。
叶熙扶着我下马,我忍不住笑:「这是怎么了,为何你的双手颤抖不已。」
他并未言语,指节冰凉,要给我涂药。
许是我很久没有运动,这一路奔波疲惫,再加上失血过多,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我强撑着同他道:「他要杀你,快跑;我很痛,先睡了。」
眼前出现了许多发光的斑点,如同万华镜一般璀璨争辉。
叶熙似乎在急切地说些什么,被我耳畔响起的巨大轰鸣声所掩盖。
这下彻底摆了。
我闭上了眼。
31
坏消息:我在这个世界大概是死了。
好消息: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医院,护士见我醒来,便打了个电话,很快我的师门同侪和父母都赶来,讲到我是如何无端昏迷了一周,但身体没有任何伤痛。
这种情况下,我也没在医院待太久,只养了两天身体,随即很快过上了实验室与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就像以前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趴在电脑前挺尸时,脑中会倏忽划过对方的面容。
那些摆烂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很快就被不得已的纠葛所淹没。
那段难得平静的珍贵时光里,我们曾在中秋夜中,一同仰望墨空。
漫天的孔明灯星星点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孔明灯,忍不住道:「这时候不许愿就太可惜了。」
还未来得及讲出那句「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便见他安静阖目,鸦羽长睫筛出一圈小扇般的阴影,被斑驳的暖光衬得更加唇红齿白。
我一时失神,听到他的话一字一字轻轻落下:「想和阿羡度过每一个中秋。」
路过的师兄想接水喝,瞥到我的神情,登时大惊失色:
「不要哭,等你论文写完了再哭!」
我借此止不住地流泪:「这论文,我不会写,我不会写。」
32
师兄师姐们大概是看我最近太过忧郁,突然撺掇着给我相亲。
我觉得大家可能都被学业折腾疯了,也不好拒绝,硬着头皮赴约,打算喝口水就走。
走到咖啡店时,看到门口站着一位眉目清冷的帅哥,一身休闲黑衣,愣是穿出几分冷冽萧瑟之意。
我有些感慨,冷系美人给人的感觉都大差不离,让我不免又想起某人。
瞥了一眼后,就打算从他身侧经过。
他却忽然开口:「你肩头的箭淬了毒,所以没能救活你,对不起。」
我一脸震惊地回头。
他继续沉静道:「那之后我去刺杀傅绍安,却没能成功。」
玻璃门上映着他侧颜,身后繁灯万盏。
我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你……你怎么……可是我……」
我和柳羡的脸截然不同啊?!
「阿羡和旁人是不一样的。」许是心意相通,他从我破碎的语句中,准确感受到我的疑惑,讲得笃定又自然,「我很快就认出了你。」
我大脑当机,叶熙握住我的手,语气温软: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