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是我死了,现在是地府第一美鬼,江湖人称臭豆腐西施。
我喜欢上了地府的黑无常。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在他家门口摆了个臭豆腐摊。
1
这是我在黑无常家门口卖臭豆腐的第九十九天,帅气且面瘫的黑无常终于停下来看了我一眼。
他抿了抿嘴,上前说道:「你的健康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嘿嘿!这算不算他对我有意思!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体状况?
我兴奋地左掏兜右掏兜后,发现我没办那什么劳什子健康证。
这就尴尬了呀,这是直接从求偶变成执法了啊!
我没有健康证,黑无常以非法摆摊为由,把我关进了地府拘留所。
地府拘留所是他的地盘,四舍五入,我就是被关进他的家里了,嘿嘿!
我的臭豆腐摊被黑无常扣在了他的院子里,我目送着他把我的破三轮车推走,心里泛起了一丝暖意。
这么着急把我的东西带回家,他一定是看上我了!
唉,这个小摊,就是我们两个的定情信物了。
我美滋滋地进了拘留所,惹得隔壁一个小美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她问我:「你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我进来了七八次,还是头一次见着笑成这样进来的。」
我把我双向奔赴的爱情故事讲给了她,在她被我的爱情故事感动得毫无表情时,我客气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居然还进来了那么多次?」
她轻飘飘地答道:「我是想偷白无常的帽子。」
我表示十二分的不理解,「你偷那种非主流的帽子干嘛?你家缺烟囱?」
她白了我一眼,「白无常的帽子上写的可是一见生财!我这是为了发财!」
我无比同情地闭了嘴,这美女真可怜,没人给她烧纸就算了,连个上错坟的人都没有,唉。
隔壁的美女名叫路夕媛,我俩一个要黑无常的身子,一个要白无常的帽子,都是冲着无常君下手,很快达成了同盟,在拘留所里制定了一系列作战计划。
首先,我要把健康证办下来,名正言顺地在黑无常家门口摆摊。然后,我要以人生地不熟为由,拉着黑无常和白无常一起去体检!量身高的时候,他们两个一定会摘帽子,这样路夕媛就可以偷到白无常的帽子了!
计划很丰满,就差实现了。
我和路夕媛聊了七天八卦,终于在第八天的第一缕阴光照进牢房时,我等来了心尖尖上的黑无常。
我抱住了黑无常的大腿了,真情实意地恳求道:「宝,我实在是人生地不熟,你带我一起去办健康证吧,求求你了。」
黑无常一定是心疼了,脸黑得比他的黑帽子还黑。
「姐姐,你死了都有大半个中国历史了,还人生地不熟?」
天呐,他居然知道我死了多久了?太真爱了吧?
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宝,我活得古早,不懂你们新中国政策嘛,你就帮帮我吧。」
「行行行,你松手!」
我大喜过望,手上的力气又紧了几分,「你能不能把白无常也带上,小女子没做过体检,心里怕怕,得要二位大人帮我壮胆。」
他一定是见我扶风弱柳梨花带雨的样子心软了,咬牙答应会把白无常绑来送我。
呜呜,他好体贴,我望着有求必应的他,感动地抽了下鼻涕。
黑无常大抵是怕我抱着他的腿太累,哀求着让我放开他的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拘留所。
他告诉我,明天早上七点,让我去他家门口等他。
唉,真沉不住气,这么着急就邀请我去他家。
他一定是没有我就睡不着觉了!
2
路夕媛说,臭豆腐不算是最臭的食物,打动不了黑无常的心,让我摆摊买螺蛳粉试试。
于是我用我的簪子换了一大箱子螺蛳粉,于第二日清晨,端着一碗满屋留香的螺蛳粉敲开了黑无常家的大门。
看吧,他就是喜欢我,他睡眼惺忪地出来,见着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紧张得不敢呼吸,啊,好像鬼是不用呼吸的。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了一眼我的螺蛳粉,面色庄重地问道:「你吃了吗?」
呜呜,好感人,他一定是怕我饿,想让我先吃。
我摇摇头,温声道:「这是我特意给你煮的,你先吃。」
他叹了口气,「那就好,抽血不能吃东西。」
好吧,虽然我理解错了,但他也算是关心我的,嘿嘿。
他十分珍重地把我煮的螺蛳粉端进了屋,然后面无表情地拉着被五花大绑的白无常出了门。
我们和路夕媛在地府第一鬼民医院门口碰了面,温文尔雅的白无常见着她,立刻抱住帽子,皱起眉头,「怎么是你?」
我尴尬地把路夕媛拉到身后,「她是和我一起摆摊的,自己人。」
许是路夕媛前科深重,我嘴上怎么解释,他们两个脸上都写着大写的不信。
黑无常脸上冷,心里却是热的,一路上耐心地帮我缴费挂号,我懵懵地跟着,却没忘给他们俩也交了体检的钱。
「你干嘛?」黑无常看着递到他面前的体检单,气得脸通红。
唉,他一定是心疼我花钱了。
我脸微微一红,「来都来了,做一次吧。」
他嘴上说着不要,可身子还是诚实地跟着护士姐姐进了体检区。
一路上抽血测视力,我却始终没等到量身高偷帽子。
路夕媛突然想起了什么,愤愤地拽过我,「你傻吗?办健康证不用量身高!」
我一个春秋时期来的女鬼,怎么知道这种事啊?
眼瞅着体检就要完事了,我紧张地问:「怎么办?」
「看我的吧!」路夕媛撸起袖子,不由分说地上前按住了他俩。
她笑嘻嘻地问道:「喂,二位大人,你俩谁高一点啊?」
她说,现在的男性对身高总是有种迷之执念,是人是鬼都逃不过这种执念的掌控。
果然,前面一黑一白两只鬼对谁更高一点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双双抄起家伙,带着火药味摘了帽子,上了身高体重秤。
说时迟,那时快,路夕媛把白无常的帽子塞给了我,悄悄地说了声:「跑!」
啊?我还没看见黑无常有多高呢!
还有!这白无常的帽子怎么是实心的?!这确定不是死面馒头么?!白无常的头不会被压扁吗?!
我抱着那白烟囱一样结实的帽子,欲哭无泪,最终是没能完成路夕媛发大财的理想。
白无常在量身高比赛中获了胜,笑眯眯地从我怀里抽走了他的帽子,「谢谢你帮我拿帽子啊,小美女,我叫谢良,哪天我请你喝咖啡?」
黑无常冷冷地说:「她喝不惯的。」
呜呜,他这是吃醋了吗?好可爱!
我赶紧摇头婉拒了谢良的咖啡,心中笑得春心乱颤,我看向黑无常,娇羞一笑,「小黑黑,我明天是不是又可以摆摊了?」
他一言难尽地点点头,一副被我可爱到的表情,「我有名字,叫薛枕星!」
啊,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四舍五入,我们是不是就要领证了?
我激动地找了张纸写下我的名字,递到了他手里,隆重地介绍了下自己,「我叫姬晚棠,西周公主,京城第一美人,地府第一美鬼,有臭豆腐产业,有陪葬,有低保!」
他一定是被我庞大的背景吓到了,吓得脸都黑了,迫不及待地让我上他家去,「好了,别说了,你和我回去,把你的三轮车拖走吧。」
我屁颠屁颠地告别了谢良和路夕媛,跟着薛枕星离开了医院。
托了白无常帽子的福,我这一路上竟捡了两个鼓鼓的钱包,但我这一见生的财全被薛枕星充了公。
也罢,包养小哥哥总是要牺牲一下钱包的。
3
这是我持证上岗,在黑无常家门口摆摊卖臭豆腐的第一天。
我炸的豆腐鲜香扑鼻,可薛枕星一天都没出屋,我只等来了路夕媛。
「我决定了!我要和谢良谈恋爱!」她一拍我的案板,震得我的豆腐抖了三抖。
我看得出来,她是为了白无常的帽子。
我语重心长地说:「谈恋爱不能只为了钱,太肤浅。」
她无语地问我:「那你喜欢黑无常什么?」
我老脸一红,「脸。」
好巧不巧,薛枕星出来了。
啊啊啊!好羞耻!
我捂着脸,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趁着还能补救,我磕磕巴巴又编了一堆美德说了出来,「他,他人也很好!有耐心,有爱心……」
薛枕星默默走上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我一番,缓缓道:「臭豆腐怎么卖?」
我弱弱地说:「你买,不要钱。」
他的脸色如鲠在喉一般,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走了一碗刚出油锅的臭豆腐,自己添了些蒜蓉香菜和辣椒,留下了一张红色的人民币。
路夕媛看见人民币便两眼直放光,当机立断向我借了钱,在白无常家门口摆了个螺蛳粉摊。
有了我俩坐镇,黑白无常两人的小院更加毫无鬼烟,寸草不生。
嘿嘿,这样薛枕星就是我一个人的啦!
薛枕星是个很守时的人,每天晚上八点出门上班,上午六点准时回来,无论上班下班,都会在我摊上买一碗香酥多汁的臭豆腐,然后一言不发地留下一张红色的人民币。
短短十天,我赚了隔壁路夕媛一个月的营业额。
第十一天,我没有在早上六点等到薛枕星,只是等来了两个鬼差。
我莫名其妙地成了某重大案件的证人,被带去了地府最高级鬼民法院,哦,这地方有个别称,叫阎王殿。
在那里,我碰见了许久不见的路夕媛和薛枕星。
我见证人席上有不少那天体检的医护人员,不禁心生疑惑,我凑过去,小声问向薛枕星:「这是怎么了?白无常呢?」
他脸色微微有些凝重,「你那天捡的钱包,是用阴魂所炼制,那天所有见过白无常的人都捡到了那种钱包,所以阎王怀疑这件事可能与谢良有关。」
妈耶!把阴魂炼制成钱包,这和活人剥皮没什么区别啊。
我听得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手都不是我的了。
白无常,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么会做那种事呢?
薛枕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说:「有些东西,你看着是臭的,其实是一道佳肴。」
什么意思,他是馋臭豆腐了吗?
我问道:「你是说,这件事,另有隐情?」
他点了点头,径直进了殿中,跪在了阎王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陛下,炼制阴魂是失传许久的极阴邪术,白无常属阳,使用此术对他反噬极大,属下认为此事不简单,应该严查。」
阎王冷哼了一声,一张阎王脸更吓人了,他一拍桌子,大喝道:「大胆黑无常,白无常已经认罪,你还敢替他狡辩!」
白无常无奈地笑笑,「薛枕星,别管我了,这些都是我做的。」
「你!」
无论我和薛枕星再怎么不信,谢良都被剥离了那身洁白肃穆的无常服,被鬼差压去了寒冰地狱关押。
阎王说,他会永受极寒蚀骨之痛,万载不得超生。
4
谢良走了,白无常的位子便被空了出来。
很多鬼都想去争取这个位子,阎王殿门口每天挤满了鬼。薛枕星更忙了,他要一个人去阳间勾魂捉鬼,回来后还得马不停蹄地去阎王殿门口管理治安。
我还守在他家门口卖臭豆腐,只是一直都没有人来买。
好像,这地府里,只有薛枕星会来吃我的臭豆腐。
一日,路夕媛跑来找我,问我道:「你怎么不去选白无常呢?能挣很多钱的,比你摆摊卖臭豆腐强一百倍。」
我想着薛枕星给我的红色钞票,摇了摇头,「我不缺钱。」
她仍不依不饶,「你当了白无常,可以和黑无常组 CP 呀,多好的机会啊。」
我想了想白无常那个死面馒头一样的大帽子,护着我的脖子婉拒了。
「黑白无常,可不是什么快活的差事,都是为了赎罪。」
一声清澈沉静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赶紧回头看去,只见薛枕星依旧一身漆黑的无常服,稳稳地端立在门口。
我不禁错愕,「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后门。」
他扬起下巴,摸了摸兜,又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我的钱篓中,「来一碗臭豆腐。」
我手忙脚乱地给他炸豆腐淋料汁,只听他问:「你为什么不投胎?」
我低着头,想也不想地说:「这地府里的鬼都是生前做过错事的,没那么容易投胎的。」
他紧紧地盯着我,「不对,我查过你,你生前乐善好施,一生良善,死于流寇之手,死后可以继续投入帝王将相之家,可你却非要在这里苦等三千年,为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看着薛枕星那张熟悉的脸,无奈一笑,「我,想等我夫君。」
他不经意之间变了脸色,喃喃地问:「你夫君?」
「他做了错事,要赎罪。我想等他赎完罪,一起投胎。」
薛枕星垂下眸子,默默咬了一口臭豆腐,眸子里暗色流转,「他做了什么错事?」
我叹了口气,「他从前是个卖臭豆腐的,后来被官兵所逼,成了山上的流寇。」
一旁的路夕媛一惊,「流寇?难不成你……」
我恬然笑笑,「他不是有意杀我,只是当时情况混乱,我被人当了挡箭牌,这才不小心死在他箭下,我死后,他也自刎了。」
我看着他吃臭豆腐,思绪飘飞,「我找了他很久,找了快有三千年,最近才找到他。
「可他,已经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枕星沉默了一下,喃喃道:「他也许不是忘了。
「只是没法和你走,不敢认你罢了。」
5
这是我持证上岗,在黑无常家门口摆摊卖臭豆腐的第九天。
为了业绩,我把之前买的螺蛳粉加入了我的遗臭万年项目,每每黑无常回家,都不得不往我臭香四溢的小三轮车上看一眼。
今天薛枕星回家也很晚,因为新的白无常上任了,他们地府公务员有应酬。
新上任的白无常不是别人,竟然是路夕媛。
我合理怀疑,她是为了那顶帽子才当的白无常。
唉,希望她的颈椎还能受得住。
早上九点,我等到了酩酊大醉的路夕媛和一脸镇定的薛枕星。
有一说一,看着他们两个一黑一白的情侣款无常服,我嫉妒得有些想挠墙。
路夕媛踉踉跄跄地在我摊前坐了下来,哇哇大哭,「当无常好累啊,脑壳痛脚也疼,这辈子还得穿着这身哭丧服。」
我微微惊讶,「为什么不能换下来啊?」
薛枕星也慢慢在我摊前坐下,解释道:「无常身上穿的衣服,不仅是无常法力的来源,也是罪的枷锁。
「能做无常的,生前都是有罪的人。」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路夕媛。这么好相处的人,怎么会……
我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薛枕星淡淡地说:「要么犯了错被打入寒冰地狱,要么攒千年功德入人道。」
我稍稍舒了一口气,对他说道:「那你努努力,攒一千年功德,就可以轮回了。」
薛枕星摇摇头,「我与其他无常不同,生前不是个好人,死后不是个好鬼,被阎王罚了永世不得超生之罪。」
我心底顿时凉飕飕的,一时像是被封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口。
薛枕星静静地看着我,「好人都去投胎了,坏人不想轮入畜生道的,全都留在了地府成了钉子户,这地府里没什么好相与的,你快去投胎吧。」
我愣愣地听着,心里很是委屈,「可是我和他说好了一起转世为夫妻,我不能说话不作数。」
我揉了揉眼睛,不经意扫了白无常的帽子一眼,转瞬间,天上便落下了一个钱包,直直地砸进了我的螺蛳粉锅里,汤汁四溅。
我恨!那可是我特意给薛枕星熬的!
我愤愤不平地拿起汤勺把那坏了我一锅汤的钱包拎了出来,刚要拿手把它提起来,只听见薛枕星大喝了一声,抓住了我要提起钱包的那只手。
可是已经晚了,我的指尖触在了那钱包的一瞬间便触发了不知名的法阵,那钱包似是活了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把我和薛枕星一起囫囵吞下了肚中。
再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竟回到了生前。
我望着镜中一身华服,满头珠钗玉饰的我,冷不丁想起了什么,提上鞋便往外跑。
丫鬟在我身后呼喊着,「公主,慢些跑!」
我一路飞奔,遇见了生前所有的亲人,他们都十分挂念我,亲切地呼唤着我,张开双臂要抱我。
我忍痛躲开他们,一路跑到了镐京城外,只一眼,我便在众多小摊中,瞧见了卖臭豆腐的薛枕星。
所有人也许都是假的,只有他,我相信他是真的。
我慢慢靠近他,唤了一声:「枕星。」
清瘦俊秀的少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惊讶道:「晚棠?你来了?」
我不禁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枕星,我们私奔吧。」
薛枕星愣了一下,随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今晚就离开,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好!」
「晚棠!别理他!他是假的!」
我听见那熟悉的声音,猛地一回头,看见了一身漆黑无常服的薛枕星。
他这么一喊,我身后的少年立刻发出了一身低沉阴冷的笑声,「晚棠,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我心里有些后怕,想跑到真的薛枕星身边,却被身后的假薛枕星一把勒住了脖子。
他嗤笑一声,「晚棠,不是说好了永远不分开吗?你这就要走?」
我拼命地挣扎着,「你不是枕星!」
薛枕星剑眉紧皱,挥手捏了个诀,一道寒光便直冲那冒牌货而去。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我生前被人当了挡箭牌而死,死后亦是如此。
冒牌货只是轻轻一侧身,薛枕星打出的灵力只是擦破了那冒牌货手上的一层皮,剩下的便全招呼在了我身上。
他轻轻把我丢在地上,狂妄地笑了两声,转瞬便消失在了一片虚空中。
我被打伤了两魄,虚弱地几乎睁不开眼,只是感觉身边的事物在渐渐坍塌,坍塌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漆黑。
原来,不只刚刚的薛枕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薛枕星冲过来抱起我,眼里满是心疼,「你连我都不认得了?那么轻易就被骗?」
我呻吟道:「我以为,我们真的能回去……」
「薛枕星,你什么都记得,为什么不肯承认?」
他搂紧了我,哽咽道:「我被罚了永世不得超生之罪,我真的没办法和你一起轮回,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我好笑地问道:「你干什么了?被罚得那么重?」
「我生前是流寇,造了杀孽,本该轮入畜生道,可我想和你再续前缘,便在轮回时挣脱了鬼差,强行入了人道。
「我还没能找到你,便被鬼差抓了回去,正逢上一任黑无常攒满功德离开,我便求了阎王,成了新的黑无常赎罪。」
他说完,沉默了许久,慢慢松开了我,轻轻道:「我会送你离开,回了地府,你便好好投胎吧,别等我了。」
他掌心流光微凉,溢彩四溢,我紧紧闭上了眼,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襟。
我的身体升起时,一滴泪,缓缓从我眼角流下。
奇怪,鬼是不会流泪的呀……
6
我被薛枕星送回了地府,但是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我俩,不知怎地互换了意识。
现在我是黑无常,他是个卖臭豆腐的女鬼。
我俩站在臭豆腐摊前,面面相觑。
我磕磕巴巴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有人在我破开法阵时趁机施法,这才出了意外。」
听着自己的声音说这样深邃的话题,我怎么也没法习惯。
我欲哭无泪道:「我们去找阎王想想办法吧!我不会捉鬼,当不了黑无常呀!」
他皱了皱眉,「那人熟悉噬魂钱包的法阵,恐怕与钱包的案子脱不开关系,他将我们互换的目的还不明确,我们得假装没事,引他出来。」
我听了他的话,微微定了心神,一转身却发现路夕媛气喘吁吁地带了一帮鬼来。
「晚棠!你们没事了?」路夕媛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薛枕星。
薛枕星很费劲地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说了句没事。
我注意到路夕媛脸色微微有些异样,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看我几眼,很是异常。
我清了清嗓子,用薛枕星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态度问她:「那个钱包呢?怎么不见了?」
她一愣,嘴角扯了扯,只是说:「当时情况危急,我拿去给阎王想办法了。」
薛枕星皱了下眉,我感觉他那一张胶原蛋白的脸都要被他皱出褶子了!
他缓声问道:「你也碰了那钱包,为什么你没事?」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路夕媛的手上,冷嗤了一声,「路夕媛,你手怎么了?擦伤了?」
我脑中轰然,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看着那道与幻境中假薛枕星一模一样的伤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你?你为何要害我们?」
路夕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狠厉,她冷冷地抽回手,一声令下,她身后的鬼差便将我们层层围住,一点一点地向我们靠近。
我把薛枕星护在身后,厉声问道:「你就不怕被阎王知道吗?」
她哈哈一笑,「阎王?他算什么?现在的地府是我说了算!」
她紧紧盯住了我,「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姬晚棠!我的法术不可能出错!」
果然是她在捣鬼!
我心里咯噔一下,挺直了腰杆狡辩道:「你说错了!我是薛枕星!」
她先是攥紧了拳,然后松开了拳头,一掌便冲我打来想要试探我。我虽然占着薛枕星的身子,却不会他的法术,情急之下,薛枕星闪身绕到我身前,硬生生地挨下了路夕媛的那一掌。
我看见他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在幻境时我的魂魄已经受过伤,这一掌更是差点让我的魂魄散了。
他呻吟了一声,勉强朝我笑了一下,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咬牙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路夕媛张扬地勾起嘴角,「我,要你的法力。」
我握紧了薛枕星变成半透明的手,「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让他去轮回,立刻!马上!」
薛枕星艰难地睁开眼,摇头道:「不行,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淡淡一笑,「没事的,我会摆一个很大很大的臭豆腐摊,你一定要来找我!」
7
送走了薛枕星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被路夕媛押入了阎王殿。
在最里间的地下室里,我看见了被五花大绑捂住嘴巴的阎王。
他一见是我,立刻挣扎着呜呜叫了起来。
有个鬼差匆匆忙忙地把路夕媛叫出去后,地下室便只剩下我和阎王两个人。
我帮他松了绑,将实情告诉了他。
自顾不暇的阎王居然还能管起我俩的闲事,「薛枕星是重犯!你怎能让他入人道?!」
我恨不得拿抹布继续堵他的嘴,「事出有因,他当年强行入人道都是为了我,况且他都当了三千年的黑无常了,你还不能饶了他?」
我鼓起勇气继续道:「他本是个安心卖臭豆腐的,都是朝廷的重税和官兵的压榨才逼他成了匪,你怎么不惩罚那些贪官污吏?!
「我一定要让他轮回,如果你要罚,就把我生前的功德与他做流寇的恶业相抵吧。」
阎王面色凝重了几分,「你明明可以投胎去一个显赫人家,这又是何苦?」
我摇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要富贵,我只想和薛枕星在一起!
「前世生不逢时我没法嫁他,如今太平盛世,恋爱自由,我哪怕与他做一世夫妻也值了。」
阎王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尽是些痴儿怨女……也罢,你若能帮我夺回地府,我便除去你这一身无常服,让你投胎去寻他。」
我喜出望外,连忙问:「殿下,那路夕媛是什么来头,怎么能把你困起来呢?」
「她非人非鬼,而是极阴的怨灵,是这地府罪人魂魄的怨恨所化,地府里鬼的恨越多,她的法力就越强悍。她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她能短暂地控制人的心智。」
我喃喃道:「那谢良认罪,就是她操控的?」
他点点头,「她能当上白无常,靠的也是操纵人心。黑白无常的法力大部分都在他们的帽子上,她用这法力,不知还要行什么阴谋。」
我有点慌了,这么厉害的东西,我该怎么战胜她呀……
我现在虽然是薛枕星的样子,可我根本就不会他的法术呀!
既然我打不过她,那我能不能让她变弱呢……
她是地府鬼众的怨念所化,那我若是能化解他们的怨念,路夕媛是不是就会消失了?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阎王,随后问道:「这些鬼众到底能有什么怨念呢?」
他捋了捋自己的长胡子,思考了良久,说道:「也许,是没有人为他们烧纸吧。
「凡人的香火之情,只能延续三代,最多延续四代,他们这些不能投胎的,很多都没有人为他们烧纸钱了。」
我有些无语,我都快三千年没有人给我烧纸了,我都没有怨念呢!
地下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路夕媛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吩咐鬼差将我拖出来。
她把我带到了鬼门关,将我绑在一个高高的祭坛上,祭坛下是三千恶鬼,十万凶魂。
黑暗中,他们目光莹莹,就像一匹匹看见羊羔的恶狼。
路夕媛高举着火把,大笑道:「今日,我便放你们回阳间去!杀了那帮背弃祖宗的不肖子孙!」
打开鬼门关,要集齐阴阳两气,黑无常属阴,白无常属阳,难怪她要费这么大周折把黑白无常把握在手里。
想来,她将我和薛枕星互换,就是为了能更好地拿捏住黑无常。
我盯着祭坛底下乌压压的鬼众,高声说道:「不瞒各位,我不是真正的薛枕星,我是西周公主,姬晚棠!
「大家想必知道西周是什么概念,我死在三千年前,至少从三千年前就没有人给我烧纸了!」
我看见一些鬼眼中的戾气少了些许,便继续说道:「大家活着的时候都能自食其力,怎么偏偏死后却成了纸钱上的懒汉?你们的后代并非不孝,只是不暇,大家扪心自问,你们活着的时候都能够给爸妈烧纸,给爷爷奶奶烧,有人甚至能为太爷爷太奶奶烧纸,但是再往上呢?!
「谁还会记得祖宗的名字?」
我看见路夕媛的身体微微闪动了一下,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狠厉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惊恐,拼命地扑上来要堵住我的嘴。
我歪头躲过她,「现在是新中国了!不要再搞从前立宗庙的那一套了!你们自己都记不住祖宗,为什么还要逼迫自己的子孙呢?
「我这三千年里,帮孟婆熬过汤,帮人拉过马,还摆摊卖过臭豆腐,我自食其力,从未觉得没人给烧纸是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鬼众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澈,路夕媛的身子变成了半透明,她手中的火把应声掉在了地上,燃起一片鬼火。
「卖臭豆腐,卖螺蛳粉,做什么都好,只要是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好,人生要有意义,鬼生也是一样的……」
祭坛的法阵变回了黯淡的模样,我在熊熊鬼火中恬然一笑。
薛枕星,我做到了!我要来找你了!
可是,谁特么来给我灭一下火啊!!!
8
鬼众的怨念消散了大半,路夕媛的灵体也消失了。
地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阎王把谢良放了出来,让他继续当白无常。
听谢良说,他经历此劫,阎王白送了他三百年的功德,他再当五年的白无常就可以投胎转世为人了。
我被除去一身无常服投入轮回的那天,阎王和谢良亲自来送了我,他目光中带了些许惋惜,「你资质不错,若是能留下来当几年黑无常,积一积功德,可以像从前那样,投胎去富贵人家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只想和薛枕星在一起。」
他恨铁不成钢地别过了头,良久才说道:「看在你帮了我的份上,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什么礼物?」
「送你们俩一对结婚戒指。」
谢良笑眯眯地对我说:「小美女,祝你投胎顺利哦。」
我一脚迈入轮回境,朝他挥了挥手,「等五年后,你投胎给我当弟弟呀!」
「好啊,到时候你爸妈要二胎,你可不许哭鼻子啊!」
笑语间,我好像看见谢良眼角下一粒漂亮的泪痣闪动了一下。
也许,缘分真的妙不可言。
9
今天,薛晚棠小朋友的班上转来了一个酷酷的小男孩。
这位酷酷的小男孩名叫姬枕星,生日比她大了两天,神奇的是,他左手的中指上居然有一颗和她右手中指一模一样的红痣!
她不信邪,揉了揉眼睛,多看了讲台上的小男孩两眼,果真有一颗红宝石一样的红痣!形状和位置都和她的一模一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红痣很特别,没想到居然在有生之年遇见了一个同款!
老师领着姬枕星来到她的位子前,笑眯眯地哄道:「晚棠,可以让枕星坐在你旁边吗?」
她看着秀气的小男孩,眼睛亮了亮,「当然可以!」
姬枕星是个很安静、很认真的小男孩,上课时坐得笔直,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进班里看书,下午放学时,总是要值十分钟日再走,准时得很。
有一天,老师组织小朋友们说说自己的梦想。
一向闷闷的姬枕星突然戳了戳睡得正香的薛晚棠,「你的梦想是什么?」
薛晚棠擦了擦自己的口水,非常自豪地说道:「我要摆一个很大很大的臭豆腐摊!」
姬枕星听多了又是要当警察又是要当老师的梦想,冷不丁听见了这么一个无厘头的,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他也喜欢吃臭豆腐,淋上蒜蓉和辣椒油的臭豆腐外皮鲜香酥脆,总是令人回味无穷。
他轻声道:「那你可以来我家门口摆一个臭豆腐摊吗?」
小姑娘露出两颗小虎牙一笑,「当然可以!」
两个爱吃臭豆腐的小朋友相见恨晚,正兴高采烈地聊着,门外突然急匆匆地跑来一个老师,「薛晚棠!你妈妈生了个小弟弟,你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小姑娘喜上眉梢,连连说着好,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书包。
姬枕星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真是个不爱上学的小姑娘。
薛晚棠把笔袋拉好,装进书包里,突然往姬枕星耳边一凑,小声说道:「我知道有家很好吃的臭豆腐摊,改天带你去吃!」
「好。」
下午的阳光黄澄澄的,照在小姑娘的笑容上,像极了一幅梵高的向日葵。
姬枕星感觉一切好像都发生过,一切又好像没发生过。
也许,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