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脚踝被牢牢捆缚。
强烈的危机感侵蚀我。
又一支针剂被机械臂送上。
黑暗中我辨认出针剂上的中文小字:
「超效重组人促卵泡激素」。
这台机器要取我卵子?!
1.
滚烫枪口杵到太阳穴。
我一个机灵,从「警告」声中惊醒。武器怼头,我心惊肉跳。
「下车。」
持枪机器人催促。
我落在人群最后,下了悬浮巴士。
眼前高耸起一栋极具艺术感的银色双螺旋式样建筑。
这就是基因中心。
每个年满十八岁的公民都必须来这里,让基因匹配检测仪宣判往后人生。
「靠,是林棘!」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打断我对基因中心的仰望。
「垃圾,她家里出了个基因零匹配者,被低耗处理了。」
「恶心的零匹配者家属!拖人类后腿!」
「林棘就住我家对街地下室,呵,她经常被我揍!」
我抬头,看了一眼队伍前面的小胖。
她更来劲了:「看我干嘛?败类!人人都可以揍你!」
说着她离队冲出,捡起地上一根废钢棍,猛戳我肩膀。
我吃痛,摔倒在地,扬起沙尘。
还没顾上屁股火辣辣疼,钢棍朝我眼睛插来。
我吓了一跳,伸手去挡。
预想中的痛苦没有到来。
「住手!大家都是来做基因匹配测试的。这是人类族群的大事!人类文明之所以能闪耀宇宙,永垂不朽,全靠眼前这栋神圣的建筑。在这种地方,大家规矩点吧!」
说话的男孩套着严实的纯白防护服,他从对面的特殊队伍过来,挡在我前面,阻止了钢棍伤我。
小胖也退后两步,涨红了脸,还不忘高声控诉:「她、她家里有人是零匹配者!」
灰暗的空气静了几秒。
无数鄙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男孩的防护服也颤了颤,最后他说:「零匹配者,官方会统一处理,不该我们操心,好好排队吧。」
他的话难以反驳,小胖站了回去。
男孩也迈步回特殊队伍。
「警告!」一个持枪机器人赶来。
「低等公民不得攀附高等公民,二等重罪!」
武器对准刚起身的我,我一动不敢动。
「没有的事,我过来帮着维持秩序。」
男孩停住脚步,回头解释。
隔着透明面罩,我看到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像藏在云层后未发散的光源。
持枪机器人收起武器。
又来回看我和男孩,忽然缓慢卡顿了一句:「男……女……男女接触,一等重罪!处以死刑?!」
我一下子如遭电击,颤抖起来。我感到身边整个队伍所有人都在屏息。
「瞎扯什么『男女接触罪』?」男孩竟从容不迫,「我穿着防护服呢,你扫描不出吗?数据又出错了吗?」
机器人卡顿片刻,才安静地滑回入口处。
我猛吸一口气,恢复心跳。
男孩已回归特殊队伍,
淹没在无数纯白防护服里。
与破布烂衫的我,拉开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2.
一直到进入基因中心,没再发生波折。
进大楼后,要按照性别分成两队,进入不同的等候厅。我们这队没人挪动,特殊队伍里过来两个女孩,穿着纯白防护服,显得神圣又突兀。
「在这里,全人类的基因将统一录入庞大的数据库,进行复杂运算和精密匹配。」
等候厅里播放着「基因宣传片」,也是总统四年前的就职演讲。
影片中,总统站在双螺旋建筑外振臂高呼:
「人类将不再依靠罪恶的原始冲动结合。
「每个人都会通过科学的基因匹配来获得后代。我们会因此而拥有更多杰出天才,更多的『苏格拉底』『爱因斯坦』『曹雪芹』『贝多芬』……」
「林棘,立即进入 F23 号房间。」一旁的机器人将武器对准我。
我起身走去。
「……我宣誓,从今天起,基因匹配计划提升到军事化级别。全人类必须严格按照基因检测仪的匹配结果执行配对和生育!」
在总统演讲的尾声中,我找到 F23 号金属牌,推门进去。
「坐。」
这是个浅灰色房间,像便利店一样,建有防止人与人接触的围栏,围栏后高高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女人。
她居高临下瞥了我一眼。我赶紧坐了下来。
「林棘,身份编号 YB13142LJ,南下区垃圾焚化街道低等公民,无教育背景。今天年满 18 岁。父亲林正,无业游民,两年前失踪,未报死亡。母亲岳美姗,零星机器人生产工厂职工,十年前猝死。姐姐林沙,零匹配者,三年前被低耗处理。基本信息是否正确?」
「是。」
「今天是大选选票公布的日子,在进行最后选票核算。系统显示你还没有投票。林棘,是否将你的低等公民票投给总统晏钰,支持总统连任?」
「什么?」
这问题超出我预想的范围。
女人不耐烦,眯眼俯视我:「林棘,你今天 18 岁,可以投你的低等公民票。虽然低等公民票比重不高,但建议你支持总统晏钰。你说一声,基因中心直接帮你投票。」
「还有别的候选人吗?」我问。
女人像是被我的某种无知气笑,不再说话。
透过围栏,她甩出一本「基因匹配手册」,冷冷说:「拿上东西,从我身后的帘子进去。」
3.
我捡起地上的手册,一边翻看,一边走入帘子后面。
这是个全自动化房间。各类机器上亮起的绿灯是仅有的光源。
「血液采集。」
第一个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夹着一支抽血笔,我赶紧学着手册上的图片,伸出手臂,被针扎了一下。那支笔很快灌满血液颜色。
「唾液采集。」
我张开嘴,第二个机械臂伸来棉签捅我的喉咙深处。
「……」
一套采集流程之后,我被推入下一个暗室。
因为我住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所以我的眼睛能迅速适应黑暗。我能看清屋里有一张窄小的床,床边有一台未亮灯的注射机器。
「躺上去。」
注射机器命令道。
「我可以站着等待结果。」
手册上说,采集后会到暗房里等待基因匹配结果。
如果与已有数据匹配,政府会立即下发结婚证书,保证两人的合法接触权益。匹配结果优秀的,还能得到政府奖励的房子和未来小孩教育费全免的福利。
如果暂未匹配,基因会进入数据库等待匹配人选。
如果是零匹配者呢?
手册上没有写。但全人类都知道,零匹配者,无法与其他人的基因结合,孕育出有利于人类文明进步的下一代。现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零匹配者」是人类种族的耻辱,是社会的公敌。
会被官方低耗处理。
至于什么是低耗处理,没人说得清。
我只知道,姐姐被低耗处理后,我再也无法见到她。爸爸也因为寻找姐姐而失踪不见。
「躺上去。」
注射机器再次向我发出命令。
并且在它的注射机械臂后,弹出一条武器臂,亮起红灯,空气里一阵热浪袭来,像高能热射线武器在预热。
我只好躺上床。
刚刚躺好,手腕和脚踝就被弹出的布带固定,令我无法动弹。
「不必紧张。请静待匹配结果。」
注射机器机械地说。
但我不可能不紧张。
我想到了姐姐。
当她那零匹配者的结果被送达到这样的暗室时,她也是如此被捆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坐以待毙吗?她那时候究竟遭遇了什么?
4.
我不自禁将手往粗布带下方滑动,想露出手指,让我能按住戒指。
我手上戴着父亲失踪前亲手为我做的戒指,只要按动宝石,就会弹出异常锋利的刀刃。
父亲曾是金属手工艺学徒,他学成不久,人工智能就发展出审美意识,取代了人类所有艺术创作。父亲一生郁郁,给家人做的小玩意全都掏空心思竭尽完美。
「别动。」皮肤和粗布摩擦的声音惊动了注射机器。
「我鼻子痒。」我说。
注射机器没有分析出我的问题,不再说话。
我的手指滑出粗布带。拇指触碰到戒指上的凸起,才稍感安心。
因为要控制自己别一不小心按动机关,我的手紧张得出了汗,整只手臂都有些发麻。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为了安定心神,我开始数天花板上拼接的塑料块。一个、两个、三个……
5.
天花板上一共四十九块塑料。
数得我犯困。但因为紧张,并没真的睡着。
「开始接收匹配结果。」
注射机器的声音突然响起。
静谧的黑暗,和我一起等待独裁者的宣判。
有些窒息。
「匹配结果已接收,解析中……」
「高度匹配,高度匹配……」
注射机器难得地像是很兴奋,闪了几下绿灯,反复说了两句「高度匹配」。
我的心也落回腔子里,摸着戒指的手松懈下来。
高度匹配,是一种很稀有的、可以获得政府赠房和免费教育资源的匹配结果。
不知道我的高度匹配能不能换回姐姐?会不会有人愿意帮助我寻找失踪的父亲?
我不是对社会没有贡献的。
「可以解开我了吧?」我还被捆着,扭头问注射机器。
不知它怎么回事,开始狂闪红灯。
「解析出错……」
「高……零度……高度匹配……结果更正……零度匹配……」
「候选人林棘,判定为零匹配者!」
「低耗处理程序启动!」
「准备注射麻药!」
「麻药注射!」
「取卵程序启动,排卵药物准备……」
「啊!」
等我反应过来,扎在我手臂的针管已经推入药物。手臂一阵胀痛。
它好像说是麻药。
发生了什么?明明是「高度匹配」的结果,为什么转眼变成零度匹配?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吞噬我,那是我对「低耗处理」的本能恐惧。
又一支针剂从注射机器的机械臂送上,黑暗中我辨认出针剂上的中文小字:「超效重组人促卵泡激素」。
促卵泡激素?是了,它好像说要取我卵子?!
我大脑来不及思考,四肢也出现乏力感。我想是麻药在起作用。
我强打精神按下戒指,刀刃无声弹出。手腕转动,轻松划破捆住左手的粗布。
左手一自由,我立即弹坐起来,企图撇开那支注射机械臂,没弄动。我又去划右边手腕上的布带。
【警告!】
【警告!】
【警告!】
【零匹配者林棘脱离手术台。零匹配者林棘脱离手术台……】
去他妈的手术台。
挑开双脚布带,跳下床,我四肢软绵。
浑身被热气笼罩。
疯狂闪红灯的注射机械臂垂下,抬起武器对准了我。
黑幽幽的武器口喷出热浪,像黑洞,要将我整个生命吸走。
「零匹配者林棘,最后警告!立即躺回手术台!」机器人没有直接攻击我。
它说这话的声量比先前小很多。我这才意识到,它之前发出警报,是对外面警卫人员的通知。很快会有人来了。
「好,我躺回去。」
我稳住机器,撑着床往前走。
小时候,爸爸因为被机器人取代工作而下岗。在机器人工厂工作的妈妈安慰爸爸说,机器人永远只是机器人。它们接收命令、分析命令、执行命令,并且一切的前提是,它们得有电。
挪到机器人前面,我快速伸出戒指,「啪滋——」用尽力气拍开注射机器脑后电池盒。
戒指前端锋利的刀刃插入电池块。
「滋滋滋——」
更多电流乱窜的声音。
武器臂垂落地上。注射机器灯光熄灭了。
我本以为是同归于尽的结果。
这机器人却似乎对我有所顾忌,最后一刻没有发动攻击,反而被我破坏电池。
「咚咚咚……」门外响起脚步声。
分析出路,另一边通往采集室,采集室外是戴眼镜的老女人,老女人门外全是持枪机器人。
环顾房间,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哔哔、哔哔……」黑暗中我听见电子锁输密码的声音。
等门一打开,我就死路一条。
我想起躺在床上时看到的天花板,是由一块一块的塑料板拼接而成。
我踩上机器人,从它头顶够着天花板,拍打,无用。戒指上的刀,沿着拼接缝隙割开。
「哔哔、哔哔,嘀——」
密码似乎输完了。门把手在转动。
「啪」天花板开了,不愧是爸爸做的刀,我头脑昏沉地想。
麻药在麻痹神经。但求生的本能是最后的血线,支撑我做出超越体能的跳跃。
「别动!零匹配者林棘!」
6.
「什么状况?!人呢?」
我刚跳进天花板,就听见进门的制服男说话。
「无法连接注射机器还原数据。」是机械声,看来持枪机器人也来了。
天花板里全是灰尘,我很想打喷嚏。伸手捏住鼻子,强迫自己把喷嚏咽回去。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板子哪来的?」
听到这话我脑里嗡的一声。是不是掉落的天花板?
其实眼前有一条可供一人同行的低矮通道,只是麻药让我身体格外沉重。
「滋——」
高能热射线发射的声音。
一阵钻心剧痛,空气中飘来塑料烧焦的臭味,夹杂着肉被烤熟的香气。
我被击中了?!
7.
剧痛刺激神经,让我片刻清醒。
痛的是左脚腕。
必须拼尽力气往前匍匐。
「林棘,立即回来接受低耗处理!」
「咚!砰!」身后传来巨响。
我回头,竟然看见持枪机器人!它爬上了天花板!
我挣扎往前,像陆地垂死摆动的鱼。
感受到一阵热浪,一定是高能热射线又要发射了,我内心崩溃。
逼仄的空间无所遁形。
「滋——」恍惚间仿佛幻听,又可能真是热射线发射声音。
我要变烤肉了。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转机。右手边有一条预料外的通道。是了,双螺旋建筑的立体图闪过脑海。
我赶紧转向。
热射线从左脚心擦过,皮层瞬间灼烧。左脚腕本就伤了,此刻整条左腿痛到麻木。
好在捡回一条命。我必须不停往前爬。
只要我不停下,就有生路。
8.
然而我低估了持枪机器人的速度。
很快它就辨认出我转向,紧跟上来。
武器再次预热的时候我眼前已无转机。
死到临头,我心下只觉一片悲凉。
姐姐当年也和我同样遭遇吗?如此徒劳无助吗?
而所谓的低耗处理,就是被控制取卵吗?
说我是「零匹配者」,基因无用,又为什么要取卵?
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啪——」
身后震动吓我一跳。
那不是热射线枪的声音。我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是你?」
这声音有些熟悉。他是早先在基因中心大楼前替我挡住钢棍的男孩。
此刻他没有穿戴防护服,一颗脑袋冒出天花板。
我往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一边向他示警:「你身后有持枪机器人!」但已经来不及。
男孩整个跳上了天花板。
他「咦」了一声:「这里怎么会有机器人?」
我担忧他即将命丧于此,可持枪机器人却立即停止武器预热,将武器口调转到毫无意义的方向。整个机身都停滞不动。
「哦,你不用担心。我……我的基因能被机器人识别,他们不会对我开枪。」
「你是什么人?」我想起他在基因大楼前那番官方发言,手指不自禁按住戒指上的宝石。
「我……姓晏。叫晏彬。你呢?」
晏,那可是只有总统才配拥有的大姓氏。听说总统有一个儿子。
「你也打算逃吗?」见我没说话,他搭了一句。
我点头。
「那我们一起走?」晏彬指了指机器人的方向,「我记得从那往左过去有个科研室,走吗?」
我犹豫一瞬,跟上了他。
我已是死路一条。至少晏彬的基因能让机器人暂时不追杀我。
路过晏彬的房间,我向下看了一眼,惊讶到无法呼吸。
面积比我那间暗室大很多。没有「手术台」,只有我从未见过的豪华真皮座椅,连搁脚的小凳都铺着珍稀的动物毛毯。
这房间的机器人没有武器臂,是一款保姆机器人,手中托着金属双层点心架和一盘颜色各异的饮品。
四周的墙壁挂满巨型高清屏幕,屏幕里……
「晏彬,检测到还未采集您的精子。请继续观看为您点播的特殊影片……」
「咳——你闭嘴!」晏彬红了脸,「屏幕不是我能控制的画面。是他们放的,逼我看的。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片子。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所以我想跑……」
「是绵羊毛毯,对吗?」我打断他。
「啊?」晏彬愣了下,意识到我在问他脚凳上的毛毯,摇头说,「那是人造毛。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真正的动物了。所有动物的生命都奉献给了基因实验,才有我们高度发达的基因时代。学校没有教你吗?」
我抿紧唇不说话。
晏彬和我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住的地下室就有真正的老鼠,而且它们越长越大,令人恐惧。
9.
与晏彬同行果然提高了安全度。
经过持枪机器人的时候,我听见滋滋电流声在它体内流转,一股烧焦的味道从它体内冒出,感觉机器人要崩坏。
「又思考过载了。」晏彬说,「准是因为我俩离得太近。」
他说这话让我有意识地放慢了爬行速度。「男女接触」可是重罪,会死得非常难看。
「其实人工智能是上世纪的产物,数据喂养也在上世界完成。很多数据判断已经不符合基因时代诉求。在『男女接触罪』的执行上,机器人就多次出现失误,甚至有现场爆炸的案例。机器人的自主意识一直难以被修正。」
晏彬脸上流露出精英才有的苦大仇深,我并不理解。
10.
「我曾经翻看过基因大楼的建筑图,这下面应该就是科研室。」晏彬兴致勃勃,「我们下去搞两套防护服吧。不然出了大楼会很麻烦……」
晏彬声音越来越小。不知是否想起我是个低等公民,从出生开始就没穿过防护服。
弄开天花板后,他有些赧然:「我先去探路。」
说完就跳了下去。
我担心失去晏彬的基因保护,紧跟着跳下去。左脚一阵剧痛,我忍着没有吭声。
疼痛尚未缓解,一股阴冷的空气裹挟而来,令我如坠冰窟。
「这、这是什么?」
一路天真无邪的晏彬,难得流露出惊恐,他伸手死死捂住嘴。
我们所在的房间里,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有的罐子直接落地,淡黄色液体泡着整具人的尸体。几张桌上的玻璃罐里泡着心脏、肝脏、胃部、脑子、长腿……各种人类器官和肢体。
我同样感到惊惧。但不知是不是麻药的缘故,内心又有半分麻木。
捡起桌上一块柔性屏平板,似乎屏幕损坏,我勉强认出:「人类……23000 多个基因……基因是选择基本单位……主宰整个族群……」
晏彬抢过屏幕,翻了几下后几乎要将屏幕揉碎:「人体实验……不可能!我们只对动物做实验。而且是为了对抗人工智能时代的遗留问题,不得不破坏生态,但这是我们人类族群唯一出路。可是人体……不可能被用来做实验……」
相较于晏彬一脸信仰幻灭的痛苦,我只是静静凝视桌上一瓶玻璃罐。
罐里泡着一双手。
指腹和手指侧面都有厚重的老茧,拇指食指有不少划痕,指甲相对保留了黑色污垢。
这是一双中年男性手工艺人的手。
就像,爸爸的手。
不受控地,我伸出手,隔着玻璃去触碰它。没有一丝温度,令我窒息。
「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兀响起。
我猛缩回手,和晏彬对视一眼,一起望向传出声音的墙壁。
11.
我在房间角落找到一块废旧机械零件,拿在手里作为武器。
准备好后,晏彬推开我们发现的隐藏门。
门后是个空旷房间,没有持枪机器人。
一束强光打在中心,灯下站着一个穿绿大褂的女人。
消毒水混合着血腥气钻入肺里,有些眩晕。当看清绿大褂手套上沾满鲜红血液,我脑海霎时闪过玻璃罐里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头脑发麻,我直冲上去。
「你这恶人!」我大喊,将机械零件戳到绿大褂脖子上。
「啊——啊——」手术台上躺着的女人嘶吼起来,我这才发现她……似乎在分娩。
「你们谁啊?我得先为她接生。」绿大褂眼神坚定,逼退了我的机械零件。她俯身拉扯床上孕妇身下的婴儿腿脚。
我脚痛没站稳,差点倒下。
晏彬及时抢过我手中零件,抵住我脊椎。避免与我接触,又没让我倒地。「你看……好多女人,怎么回事?」
我抬头,呼吸被攫住。
先前看到房间靠墙处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铁笼子。
这会儿才看清,笼子里关押着一个个女人。
有的挺着很大肚子,有的肚子刚显。她们都穿着灰色麻裙。一张张脸,苍白而麻木。
对于我们闯入,她们丝毫不关心。大部分在坐立睡觉,少数几个呆呆看我,眼里没有情绪,像枯井,僵死一片。
「孕妇吗?为什么在这里生小孩?」晏彬大感意外,「政府会为一些家庭配发基因编译后的婴儿……难道那些婴儿……」
绿大褂打量了一眼晏彬,讥讽说,「哪有什么基因编译。这些婴儿就是高等匹配的后代。」
「高等匹配,不是会立即结婚吗?怎么会这么出生?」我问。
「呵呵,匹配错了人,高等也变成零匹配。」绿大褂抬头看我一眼,立即止住话头。
「哇——」新生儿的啼哭突然响彻房间,像钟击打我心头。
「密码是什么?这些铁笼子的电子锁。」我再次将机械零件杵到绿大褂喉咙。
「是个男孩。很快会有机器人来带走这婴儿,送去给高等公民。」
她放下婴儿,「如果你们不伤我,我可以当作没见过你们。至于那些被控制起来长期取卵生育的低等公民,她们只是子宫机器,根本没有出卖你们的认知力。」
「有人来了。」晏彬在隐形门上听,「我们得走了。」
「你见过一个叫林沙的女孩吗?」我快速低声问。
绿大褂没理我。
我很想用机械零件戳烂她喉咙。
「走!」晏彬催促我。
我只得离开。
「林沙不受驯服,多次教唆她人反抗,被扔去旧日辐射带了。」擦身而过时,我清楚听见绿大褂的话。
震惊地回头。
和她抬起的眼对撞,我仿佛又一次跌进一口枯井。
12.
我一瘸一拐逃命。
晏彬故意落在我身后,以免有机器人追上来。
「这边是西广场,平时没有守卫,因为出去是旧日辐射带。」晏彬指挥路线,很快我们出了基因中心。
顺利得不可思议。但被麻药侵蚀的我不及细想。
「别进辐射带,我们绕道去前边,我的手环能上悬浮公路,我们坐悬浮巴士去……」
晏彬哽了一下。
他不知道我们能去哪。
一个低等公民,一个高等公民,还是异性,走哪都死路一条。
「你去坐悬浮巴士吧。」我看向满脸苦涩的晏彬,「你回家,穿上防护服,继续做你的贵族。我们在这儿分开,谁也别出卖谁。否则你闯进人体实验室、孕妇关押地,也没好果子吃。」
「你要去哪儿?」晏彬眉头拧在一起。
「旧日辐射带。」我瘸着腿往前走,「去找我姐姐。」
踏进辐射带的那一刻,我知道了为什么这块区域人人避之不及。
空气散发着腐朽的腥臭、酸臭,漆黑黏腻的地面比黄沙满地还高温。整个人有眩晕感,面前耸立着深色怪石,畸形的长着藤蔓的墨色树干参差交杂。
走出一段路,晏彬追上我:「我跟你一起。」
我有些诧异,回头看见他闪亮的眸子暗沉下来。
「我是基因零匹配者。我父亲今天大选,晚上安排了隆重的庆祝典礼。他曾暗示我,如果是零匹配者,就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晏彬也被判定为零匹配者?
看来这才是他逃亡的真正原因。
我脑海里闪过晏彬在基因中心的大房间,机器人曾要他的精子。
恍惚间我好像捕捉到什么。
但注射麻药之后,我一直在剧痛中坚持,脑力不够,处于昏沉和清醒的交界。
嗡嗡嗡。
是苍蝇还是蜜蜂。
掀起一阵微风。
嗡嗡嗡。
「趴下!!!」
晏彬忽然触碰我,我本能想躲,他力气很大,死命将我扑倒在腐败黑暗的地上,我牙齿啃到了恶臭黏腻的东西。
「小心——无人机——」
「轰隆——」
「砰!!!砰!!!」
猛烈的爆裂声响彻耳际,身体各处被飞溅的碎石擦痛。腐臭混合着刺鼻味道钻进我嘴里、鼻腔里、肺里。
逐渐视线模糊,只看到猩红一片。
我一动不动,被晏彬压在身下。
明明应该对「男女接触罪」有深刻恐惧,但炸裂的末日感里,我只感受到另一个人滚热的体温。
内心涌动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涩情绪。
这情绪让我感到生命的饱满,就像回到母亲还在世的泛黄傍晚。
我心中有一枝残破枯死的苗,在枪林弹雨中恰逢一场甘霖,竟然焕发出一丝绿意生机。
13.
「晏彬?」
爆炸声停歇了很久,我身上的人一动不动。
「晏彬?」
我挣扎爬起,去推他。那张保养得像白瓷一样的脸,现在斑驳着血迹和污泥,仿佛终于和我是一个世界。
他还是热的,只是昏厥了。后背大片血肉模糊。
没有药,只能晏彬自己抗住。
我瘫坐地上,等他醒过来。
垂下的手碰到什么……是人的骨头?
附着少量烂肉,混着白色蠕动的粗虫。
我跳起来,又摔下去。蜘蛛网缠绕着一枚戒指,放大在我眼前。
戒指特殊的曲线造型,我很熟悉——我手上也戴着同样一枚。
浑浑噩噩,我捡起戒指。
抱着一丝侥幸,朝内壁看去。
熟悉的字体。
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沙」字。
绷断了我拉到极限的神经。
再也支撑不住,我双手捶地。
想大哭,却嘶嚎着无意义的声音。
14.
肩膀忽然被抓住。
「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特别痛苦吗?」
略微嘶哑的声音,晏彬醒了。
我木然去看他抓我肩膀的手,我们奇异地无比自然地就克服了对「接触」的恐惧。
我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摊开手心戒指,将手上的也摘下,递给晏彬,让他看两枚戒指内壁的刻字。
「我有一个姐姐,她叫林沙。我叫林棘。」
我抚摸手边烂泥堆里的人骨。
晏彬明白了我的意思,轻捏我肩膀以示安慰。
「沙棘。
「是地球退化到只剩下严峻沙漠,在如同地球癌细胞的砒砂岩地带,依然能悠然生长并结出果实的植物。
「爸妈说,沙棘,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晏彬,」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晏彬昏厥时期我反复思考后的结论:
「我要回基因中心。」
15.
姐姐死在旧日辐射带。
逼死姐姐的恶魔却坐拥名利。
基因中心这个被人类奉为圣地的地方,却冰冻了无数女人的命运。
将她们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反复取卵,反复受孕,反复生育,反复和孩子分离,再被取卵……
差点我也沦为其中一个。
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
我能做的只有勉强一搏,试着救出和姐姐一样被命运不公正对待的女人。
「我陪你。」晏彬说,「我有手环,我们可以把他们做的事录下来,公之于众。」
「那你……家人呢?」
「呵。」他红了眼,语气自嘲,「从无人机轰炸我的那刻起,我就没家人了吧。我是零匹配者,只会给他拖后腿。他会培养一个新的胚胎,一个新的继承人。」
16.
被无人机轰炸后,我脸上、右肩有轻微擦伤。晏彬比我严重,他左手手肘和后背都血肉模糊。
我们两个伤残人员,凭着一时冲动,冒死潜回基因中心。
当我们回到关押孕妇的房间,
面对一排排空空如也的铁笼,和消失不见的手术台,
我心里冒出三个字:天真了。
墙壁隐形门里窜出四台持枪机器人。这一次没有因为晏彬的基因手软,高能热射线枪口直直对准我们俩。
「怕吗?」晏彬用一种赴死的眼神看我。
其实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亡命徒。
晏彬不同,如果他不和我一起,估计不会落到这地步。
我摇头没有说话。
一路不知要去哪里,上悬浮车的时候,晏彬担心我左脚伤势,轻扶了我下。
押送我们的机器人,走在后面的那台突然发出奇怪的电流声。
「男女接触罪!」
四台机器人一起停下。
「处以死刑?」
「应上报?」
「应……瞒报?男女……应接触……」
「数据有误!数据有误!」
「啪嚓」剧烈一声响,后面那台思考过载的机器人,突然爆炸,四分五裂。
「啊!」一块碎片插入我后腰,极高温度,整个后背瞬间灼烧剧痛。血液迅速决堤,好像什么脏器破了一样。
我再也撑不住了,意识陷入黑暗深渊。
17.
「人类的未来,建立在基因匹配计划之上!」
「只有顺从基因的选择,我们才能继续主宰地球,永远屹立在宇宙之巅!这是人类上世纪以来的血泪教训……」
意识逐渐恢复,周围回荡着高声宣讲和欢呼。
刺眼的亮光打在我脸上。
双手双脚被镣铐锁在一根长棍上。
浑身沉重而疼痛。
「林棘,你醒了?」晏彬被锁在另一根棍子上,我们离得很近,但手脚彼此够不到。
「你后腰还在出血,痛不痛?」
视力逐渐恢复,我看见不远处正在演讲的总统。
下方乌泱泱一片欢声雷动的民众。
而我和晏彬如同献祭的牲口,被置于高台之上。
第一次我站在如此万众瞩目的位置。
「你的总统爸爸打算当众杀我们?」我问。
「应该是吧。」
我和晏彬同时沉默下来。
总统的高呼变得明显:「所有人,在基因匹配计划面前都生而平等!每一个个体的配合,都在人类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都在为充满不确定的未来增加对抗风险的筹码……」
「我们会怎么死?」我问。
「可能是定向次声波武器。」晏彬猜测,「打击精准,射程远,场面血腥有威慑力。」
我想象整个人体爆浆的画面。
那反而能利落结束我身体所有的痛楚。
「观礼民众怎么不穿防护服?因为没有女性观众,所以不用穿防护服?」
晏彬看了一眼台下,回答我说:「你误会了。
「这场典礼真正的观众都在各自家里,在直播屏幕前。现场这些是假人。我爸……总统他一向小心谨慎,出席公众场所很少允许真人靠近。」
「假人?」
我重新看向间歇性欢呼的群众,规律地眨眼、跳起、尖叫,嘴里说着「总统万岁」。
「很真实啊。」
「上世纪的产物,仿生人。」晏彬说,「禁止民用,相关的一切消息都被封锁了。这玩意儿很可怕,差点颠覆人类族群。所以我们才……开启基因时代。」
「也是人工智能?」我问。
「嗯。比持枪机器人高级。但我……但总统用的这些应该清洗过数据。」
「比持枪机器人高级在哪里啊?」
晏彬没再说话。我偏头去看他。
他脸上带着旧日辐射带轰炸后的伤痕和污垢,眼下淌出两条白净的痕迹。我想他应该是哭过。
可他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后还是如明珠蒙尘,不似初见的明亮。
难以体会父亲要杀自己,是怎样痛苦的感受。
「他们懂『爱』。」晏彬小声说。
我想了一会儿,有些茫然:「那真是很危险。你说的这个东西,我都没有听过。」
「嗯,我也是禁书上看到的。所以可怕,差点颠覆人类。」
我们又沉默下来。
总统发出了最后宣判:
「感谢所有支持与信任,我承诺永不辜负公民利益!我的孩子,晏彬,被检测为基因零匹配者!他理应接受低耗处理,却违反了人类共同利益,私自与异性出逃!
「晏彬和这个低等公民,将在今天这个特殊而隆重的日子,一起被处以死刑。」
18.
总统一声号令。
我的脏器立即感受到一阵强力,从里到外一股巨大的拉扯和震动。
剧痛如狂风席卷,我吐出一口浓血。
远处总统五官模糊,但我能感受到他看蝼蚁的神情。
总统就很高贵吗?
如果他的基因那么高贵,晏彬为什么也要去死?
晏彬正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我眼睛里。
铁锈的腥味刺激我,我看世界染上了一层猩红。
「处以死刑!」
「处以死刑!」
假人在猩红的世界里整齐欢呼。
我脑海里一瞬灵光闪过。
仿佛听见爸妈笑说:「沙棘,拥有顽强的生命力」。
「接触我。」我颤抖着声音说。
「什么?」晏彬又吐了一点血。
「反正要爆裂了。我们接触一下好吗?」
但我和晏彬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住。
我将头靠向他。
晏彬的头也来找我。
次声波武器的攻击下,死亡的胁迫下,两个渺小的人类在黑暗中企图点亮一束未知的光。
我鲜血染红的唇,找到他染血的唇。
轻触。
「轰隆——」内心炸裂出火焰,就像天地间第一簇火,散发出曾改变整个人类的命运的热量。
这是一种神秘的感受。
内脏的撕裂和濒死的痛苦仿佛都可以被抛诸脑后。
这一刻的时光定格,又被拉得无限漫长。
这是一种双方都必须专注全部精神的力量博弈,它让我们的灵魂发生纠缠,让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从此相连。
多年以后,我才在一本破旧的古书上读到关于这个行为的词。
叫作「吻」。
19.
「砰砰砰」爆炸声不绝于耳。
与我颅内炸裂的烟花同频。
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晏彬剥夺了我全部注意力。
直到一声「啊」的人类痛呼发出。
我才退出与晏彬的接触。
入目满是狼藉。
假人没了踪影,到处都是散落的零件和流窜电流的线路板。
总统呢?
倒在讲台的地上。
「次声波武器攻击好像停了。」晏彬诧异地说,「假人……全都爆炸了?」
「人工智能一直不能理解『男女接触罪』,所以它们在执行相关刑罚时频繁曝出丑闻。」镣铐上的电子锁失效了,我挣脱开,扶着长棍喘息。
「也许在上个世纪,人类亲密接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且人工智能也懂得这种接触,甚至非常赞同这种接触。所以他们总是无法理解新时代的数据要求,为了不违背自主意识,它们不惜多次自毁。」
「可能就和你说的『爱』有关。」
「所以你让我接触你?」晏彬说完耳根都红了,「因为人工智能可能会爆炸……」
「我也只是赌一把。」
我走下高台。
踩着爆炸后的机械废墟,一步步来到倒地的总统面前。
20.
讲台的地面流淌出血泊。
总统的双手被飞溅的碎片砍断。
他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远处的右手,努力抬着脖子。
「你是想要手环吗?」我取下断手上的手环。
晏彬走过来,远远站着。
我将总统的手环递给晏彬:「你会用吗?」
他接过来,很快理解了我的用意。
「彬……手环……」躺在地上的总统叫晏彬的名字。
「都是谎言。基因匹配只是你构建权力大厦的工具。」晏彬撇开眼睛不去看总统,刷开手环。
他对着总统演讲的直播镜头,将手环的全息画面投射到镜头外。
「这是总统府的地下室?这些孕妇,是从基因中心转移出来的,她们……」晏彬声音痛苦,无法说下去。
「她们都是基因高等匹配的低等公民。」
我接过晏彬的话,面向直播镜头。我浑身是伤,满嘴是血,不知观看直播的民众会如何想我。
「就像我,还有我姐姐林沙。我们因为是低等公民,一旦匹配到了高等公民,就被宣布是零匹配者,受到全社会的唾弃!官方宣布我们被低耗处理,实际上我们被控制起来,长期取卵生育。」
「如果生下男孩,会被送到高等公民家中养育。生下女孩呢?我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低等公民几乎全是女性,女性就应该沦为生育机器吗?」
晏彬虽然也隐隐拼凑出基因计划的真相,但当我直白说出一切,他仍几乎暴起青筋:「人类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才探究到基因的秘密,却被既得利益者和肮脏的权力玷污!我们真的会有更多杰出的天才吗?我们在得到天才的过程中,根本连人都不再是了。」
他终于直视总统的眼睛。
像是与总统的父子情谊做出最后的全然的了断。
全息画面中,囚笼的电子锁被晏彬远程操控打开。
门外持枪机器人也垂下脑袋,呈关闭状态。
穿着灰麻裙的孕妇起初没有动弹,麻木地躺在地上。
第一个女人推了下门,推开了。
一个女人尝试走出去。
第二个女人尝试走出去……
「你们……也是基因的选择……」断掉双手的总统失血过多,已是最后挣扎,「基因主宰……一切!咳咳!你们两个……是高等匹配,所以……咳咳,你们才走在一起!最终……还是伟大的基因时代,人类……不会忘记我的功劳……咳……」
晏彬蹙眉,我伸手覆盖他握紧的拳头。
「去他妈的基因。」
我坚定看向晏彬,拉过他的手放到心脏的位置:「我只在乎这里。你呢?」
「我也是。」他反握住我的手。
「所有人类都是。」
「我们是人,不是基因的奴隶。」
「人类要活想活的人生,要接触想接触的人。」
「要自由。」
我心中那枝苟延残喘的苗,在这片机械废墟之上悄无声息开出一朵花。淡金色,像光,像火,像沙棘花,带着大自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