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晾在阳台的内裤越来越少了。
我翻找衣物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瞬间自后背蹿升至后脑勺。
难道,有人偷拿了我的内衣裤?
回头透过窗望向阳台上的晾衣架。
那里没有灯,黑洞洞的,衣架随风摆动发出「咔啦啦」的声音。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一)断手
1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就再也挥之不去,恶心、恐惧瞬间占据了我的心头。
一定是这样的,怪不得我的内衣裤频频丢失。
我租的房子是一栋上了年头的公寓楼,屋子里的地板吱呀作响,楼道里结满了蛛网,就连电梯似乎都慢半拍,而且住在这里的租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如果不是离市中心距离较近,我才不会选择这里。
我推开窗户迈了出去,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四层楼的高度。
每一层阳台都有一圈护栏,相隔差不多三米,下一层的人徒手肯定够不到,但两侧住户之间的墙面上架设了空调外机,距护栏的只有半米远,人完全可以踩着空调爬到阳台上去。
如果有人想爬上来,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趁着天黑无人,某个变态一层一层地爬到我的窗台上,偷走了我的内衣裤。而这一切处于熟睡中的我浑然不知,纵使他离我只有一窗之隔。
我越想越害怕,简直立刻就想掏出手机报警。
但转念一想,又没有证据,总不能揣着臆测去找警察。
我思索片刻,决定先网购一个摄像头,
等天黑后放在窗上,一旦录下证据马上就去报警!
2
音乐声响彻房间,我面对摄像头努力地扭动腰肢,虽然只穿了抹胸和短裙,但还是出了层薄薄的细汗。可房间里的观众们仍不知满足,交流区不断涌出一条又一条不堪入目的弹幕:
「没吃饭吗?扭得没劲啊!」
「继续继续。」
「这小妞真够劲,多少钱一晚?」
「跳得真不错,可惜穿了衣服。」
……
类似于这种恶心的言论每晚直播时都会出现,我就全当看不见,顾左右而言他。
公会的运营大姐不止一次教训我要学会和观众互动聊天,可看着这些粗俗的话语,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回应,只会黑着一张脸跳舞唱歌。
这可能就是我火不了的原因吧。
入行快三个月,常驻观众才几百个,还有一半多是刷的机器人,简直不能再凉了。
人气主播一晚就能赚几万,而我每个月却只能拿着 3000 块钱的基础薪资,现实比梦想残酷太多。回想几个月前运营大姐眉飞色舞地夸我漂亮,直播保准会火时,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望着稀稀拉拉的弹幕和来了又走的观众,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坐回了椅子上。
这时,屏幕上掠过一条弹幕:「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滚出去,再有低俗言论直接禁言。」
此话一出,观众们果然收敛了许多,但本就冷清的直播间更是气氛骤降,瞬间走了十几个观众,那些都是真人,机器人是不会退出直播间的。
但我并没有觉得不爽,那些都是肮脏的垃圾,滚出去恶心其他女主播也好。
不过这话明显激怒了其他人,一个观众阴阳怪气道:
「哟,房管大人不开心了啊?好大的官威啊,怕怕。」
紧跟着又窜出一条来:
「房管了不起?她是你老婆?你们睡过了?」
我气得在心里直骂他,下一秒就看见这人被房管禁言了,不禁心里暗爽。
可一石激起千层浪,辱骂我和房管的言论越来越多,在这些人眼里主播都是供人消遣娱乐的,面对调笑不仅不配合还敢禁言,着实震惊了他们。
房管也不予理会,火力全开地禁言了一个又一个人,这些恶心的东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心里直叫好:「禁得好!禁得好!」
突然,我的眼睛捕捉到一条弹幕,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主播,你背后有个人。」
我被惊得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是一张单人床,不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难道,他说的是窗外的阳台上?
联想到此前内衣裤丢失的事情,我立马坐不住了。
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朝阳台走去。
窗外黑乎乎的阳台看不太清,哪怕那里站着个人我在房间里也看不到。
我拿起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步步迈了过去。
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如果阳台上真的有个变态,我该怎么办?报警吗?
如果他破窗而入怎么办?
看到人后我必须扭头就逃,跑到人多的地方确定安全后再报警。
我屏住呼吸,一把举起手机,照向阳台。
空空如也的阳台,并没有人。
我长舒一口气,感到惊魂未定,刚落下的汗又渗出一层。
我瘫坐在床上,冷静下来的我终于明白,那只是条恶作剧的弹幕,主播对这种耍人的话本应是见怪不怪的,但因为内衣裤莫名丢失,导致我神经紧张,结果被一条唬人的弹幕吓成这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满脸无语地回到电脑前,心想观众们一定在嘲笑我。
坐下后却发现直播间已经没人了。
原来今天的下播时间已经到了,直播间自动关闭了。
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我感到劳累无比,准备洗洗澡就睡觉了。
桌上的手机却振动了一下。
我打开一看,是房管发给我的一条微信消息:
「今天一时冲动禁言了不少人,对不起。」
我回道:
「没关系,他们活该。」
对面立刻秒回:
「嗯,晚安,我的玲玲。」
我放下手机,对着镜子开始卸妆。
摘下美瞳,擦掉粉底和口红,疲惫的倦容出现在镜子中,如果直播间的观众看到我这副鬼样子,肯定全吓跑了吧,想必那些一个个要睡我的也瞬间倒了胃口。
我暗暗发笑,突然想起刚刚那条弹幕:
「房管了不起?她是你老婆?你们睡过了?」
怎么可能?
其实我对于他的了解并不比其他观众多,虽然有联系方式,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年龄、职业、所在地等更是一无所知。
当初让他当房管是因为其总在直播间维护言论,带头去怼那些粗俗肮脏的观众,这正合我意,于是就给了他房管身份,方便他禁言,净化直播间气氛。
另外,他也是给我打赏最多的观众,虽然送的礼物累计只有几百块,但对于我这种小主播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于情于理也要给一些「特殊照顾」,所以在他要我微信时就给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加我好友后并没有频繁联系我,只是偶尔说两句话,道个晚安。
他有个习惯,每次跟我说晚安,都会在末尾加一句「我的玲玲」。
金玲玲是我的名字,他一口一个「我的玲玲」,听着确实不太舒服,但鉴于他也没有其他更出格的话,我也就没说什么。
我推开窗走上阳台,这次并没有急着拿内裤,而是用手捏过一条条内裤默数起来。
我昨天特意留意了阳台上内裤的数量,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条,我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没错,又少了一条。
3
我睁开双眼,正对着黑乎乎的天花板。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洒在地板上。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十分。
可真是怪了,我居然半夜会醒,我睡眠质量可是一直很好的,可能是最近的怪事侵扰了我的神经。
慢慢从床上坐起来,醒都醒了,我决定去上个厕所。借着月光,我一头钻进黑漆漆的卫生间,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我不想开灯,灯光太刺眼,赶紧尿完尿回床上继续睡。
突然,我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
我瞬间清醒了,一股寒意猛地浸染全身。
为什么马桶圈被掀上去了????
我终于发现了别扭之处,猛地从马桶上弹起来,哆哆嗦嗦地去够电灯开关,我的手指抚过冰凉的墙壁,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关按钮。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一个女生独居生活,马桶圈从来都是放下的,那……是谁把它给掀上去的?
我浑身发毛,疯了似的在墙上胡乱摸抓,却兀地感到脖颈后扑来一口湿热的气。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太突然了,缓缓地转过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我僵硬地朝热气传来的方向摸去。
摸到了一个长满胡茬的下巴。
我「嗷」的一声叫出来,魂飞魄散地转头就跑,脑后沉重的脚步声紧跟而来,我不敢转弯或是回头,慌不择路地直奔阳台而去。
才跑到窗前我却霎时停住了脚步,
我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在月光下看不清脸,他用力推开窗,径直朝我走来。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用尽全力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啊啊」地睁开眼,在醒来前的最后一秒听见了自己的叫喊声。
我瞪着双眼,喘着粗气,湿淋淋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定了定神,才发现只是个梦而已。
窗外艳阳高照,透过窗帘仍照亮了整间屋子。
「我居然做了个梦中梦?」
我出奇地累,一翻身睡衣被汗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下午一点。」
「糟糕!」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向浴室。
由于本月直播时长不够,今天要在下午补播一场,预定一点半开播,差点睡过头!
火速化好妆,水都没喝一口就开始直播。
直播间冷清依旧,一如往常。
……
煎熬的三小时终于过去了。
我关上电脑,饥肠辘辘地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选了家最近的就胡乱点了一通。
几乎一整天滴水未进,我实在是太饿了。
刚点好外卖,手机便传来一条微信消息,是房管发的:
「我的玲玲,你今天直播脸色不太好啊,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终究只发出去两个字:
「没事。」
对面便没了回音。
这时,门忽然「咚咚」作响。
「是外卖吗?这么快就到了!」
我趿拉着拖鞋,三两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瘦削的脸上淌满了汗。他的脸在猫眼中扭曲变形,根本看不清长相。
他再次敲门:
「你好,外卖到了。」
我喊道:「知道了,你放在门口吧。」
门外的男人听后却并没有走,而是又一次用力地敲门,门板被他敲得微微震动:
「你开门吧,我们这有规定,必须要亲自签收才行。」
「什么鬼?!」
我心陡然提了起来,皱起眉心说这是哪门子规定,这人不会要图谋不轨吧?
我透过猫眼紧盯着他,打开手机的通话页面,输入了「110」。
我壮着胆子提高音量:「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报警了!」
谁知那男人突然笑了,脸猛地凑上来,一只浑浊的眼睛倏地贴在门上,布满血丝的眼珠充满了整个猫眼。
他干巴巴地笑道:
「小姑娘,你知道不?」
「你的猫眼装反了。」
4
我登时吓了一大跳,猛然向后蹿去。
「什么?猫眼装反了?!」
我骇然失色,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吓唬我,如果猫眼真的装反了,我根本没办法看清外面。
我心惊肉跳地重新把眼睛贴上去,瞧见楼道里没有人了,送外卖的男人应该已经走了。
「什么神经病?!」
我暗暗骂娘,轻轻把门推开,低头便看到脚边躺着个快递盒子,原来并不是外卖,而是我前几天网购的摄像头到货了。
我捡起来撕掉包装,心急火燎地就把它架在了窗边,有了它也许就能搞清楚内裤是怎么丢的了。
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如果真的录到有人爬上来偷窃内裤,我会吓死的。
我既盼望能捕捉到证据将窃贼绳之于法,又极怕真的有人爬到我的阳台上来,这件事在脑子里缠了我一天,导致当晚睡得很不踏实,醒了好几次。
可接下来却出乎意料,自从我买来摄像头之后,竟再也没丢过内裤了,那个变态像是知道我安装了摄像头一样,从此不再「光顾」我家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
总之这件怪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晚上十二点,我准时下播。
洗好澡后我钻进被窝,打开手机看到房管发来一条消息:
「我的玲玲,看你最近状态真的不太好,如果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讲。」
我一时间被他温柔的语气打动了,再加上最近的重重困扰无处倾诉闷得很,就回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我丢了几条内裤,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偷拿的,就挺怕的。」
几秒后他回道:
「还有这种人?真是恶心啊。」
「可不是嘛。」
我大拇指在屏幕上噼啪跳跃:
「这种变态,最好死了算了,活着都是污染空气。」
消息发送后却并没等到回信,我以为他睡了,刚要把手机塞到枕头下睡觉,他的消息就蹦出来:
「你可以跟我说说丢失内裤的样式吗?我的玲玲。」
我眉头一皱,很是疑惑:
「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比较好奇,哈哈。」他在句末又加了个笑脸的表情。
我回道:「有一条是浅蓝色的,腰口前方有个蝴蝶结,还有一条是绿色的,带小熊图案……」我一边说一边数,才发现我竟前后丢失了七条内裤。
他默默地听我说完,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什么嘛,真无趣。」
我心里说道,有点生气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他非要问的,结果我说了一大通他却回得这么冷淡,我赌气般地敲给他几个字:
「睡了。」
他秒回:「晚安,我的玲玲。」
「呵。」
我冷哼一声,一翻身就闭上了眼睛。
这种直男,这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的!
5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金玲玲?面对观众的话语是要有所回应的!交流互动的勤快才能留得住他们,像你这种小主播,有什么资格装高冷?」
我叹了口气,心里窝起一股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哎呀沈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你瞧瞧他们说的都是人话吗?」
公会运营大姐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你不会跟他们开玩笑吗?顺着他们的话讲,打打擦边球总会吧?!」
我冷冷地丢出两个字:「不会。」
听筒对面的运营大姐一下子就炸了,吼声差点穿破我的耳膜:
「我告诉你,你若不按我说的做一辈子都是个小主播!你自己不想火谁都帮不了你!」
我被气得眼圈泛红,肩膀直抖:
「当初你劝我做直播的时候可没说要干这些事!你说凭我的长相随便唱唱歌都会火的!」
对面瞬间哑然,沉默了半晌后她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最后挂断了我的电话。
我放下手机,眼泪夺眶而出。
「真的不想干了。」
心底涌出一股想辞职的冲动,可我刚拿起手机,又迟疑了。
如果我不干主播的话去干嘛呢?
凭我的学历和能力,直播也许是我能找到最舒服的工作了,毕竟每天不用早起上班,只需要在出租屋里播几个小时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我虽然赚钱不多但贷款消费却不少,突然断掉收入来源可不太妙。
我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把举在耳边的电话放下了。
看一眼时间,又快开播了。
我化好妆,换上了衣服,挤出一副僵硬地微笑打开摄像头。
直播间稀稀拉拉地进来了几百个观众。很快就有几条弹幕掠过屏幕:
「玲玲晚上好啊,今天准备给我们唱什么呀?」
我对着摄像头用力笑了一下,看到屏幕上的我挺着一张苍白的脸,美艳而陌生。
「唱…《魔鬼中的天使》吧。」
我轻轻道。
……
下播后已近凌晨,洗好澡的我无力地扑倒在床上,像个蜗牛一样慢慢把四肢伸进被子里。
窗外雷声轰轰,连绵的阴云把月光遮个严实,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昏沉沉地黑暗里,闷热的空气里飘荡着潮湿的气息。
「要下雨了。」
我喃喃道,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轰隆隆!!!!!!!」
我被一道炸雷惊醒,四下昏暗里感到一阵心颤。
睁眼翻过身,看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外面大雨瓢泼,满世界蒸腾着「哗哗」地水声,冷风夹杂着雨丝顺着床缝飘进来,点点细雨打在我的脸上。
我摸着黑下床,连忙跑到窗前关窗。
我赤着的脚踩到一片冰冷的水,吹进来的雨连地板都打湿了。
正当我把窗户合上时,远空一道闪电划过,四周兀地如白昼般明亮,那一瞬间我看到窗户上正趴着个黑乎乎的影子,但随着闪电消失便立刻消隐回黑暗里。
我愕然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咽了口吐沫,我从床上抄起手机打开了手电筒,一把举向窗户。
我看到……
窗户上正趴着一双手。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两脚一软跌坐到床上,胃里立马想涌出什么,想叫却根本喊不出声来。此刻我才明白这极端的恐惧从何而来。
因为在那窗户上,
只有这两只手。
手的下方并未连着胳膊,更没有人。
手腕处似乎被什么利刃齐刷刷地斩断,露出了血肉模糊的断口和一截白森森的腕骨。
那手在手电光束里惨白无比,好像被大雨冲刷掉了肉色。
但我知道,那就是一双人类的手。
一双刚刚被切下不久的人手。
昏黑的云层中又滚过一道闷雷,手中的手机也恰巧发出一声振动。
我哆嗦着滑开锁屏,看到直播间房管发来一句话:
「我找到偷你内裤的人了,已经替你教训他了,嘿嘿。」
(二)影子
1
南江市公安分局在凌晨 3 点左右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为一女性,称在其住所的窗外发现两只断手。
接到报警后的安平火速带队赶往现场,警车行驶在滂沱大雨中,轮胎在夜路上划过两道长长的水迹,安平无言地看着车窗外的沿途夜色,有种莫名的心慌。
自己从警十来年,从没遇到过这样嚣张的罪犯,竟然把受害人的双手砍断,并大喇喇地摆在公寓窗外,这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啊。
现在还无法确定受害者是死是活,但安平深知,被这样一个狠毒变态的人惹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赶到现场后,先是对现场进行了简单的勘察。
窗外的断肢由法医组带回局里作进一步查验,物证科在窗边还找到一个小型监控摄像头,这是女主人自己放在窗边的,也许会提供破案的关键线索。
此外就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报案人的公寓并非作案第一现场,罪犯应该是在某处提前割下受害者的双手后,再特地带到这里,放置在她屋外的窗沿上。罪犯应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整个行动过程小心缜密,并未在公寓留下脚印、指纹等关键痕迹。
「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把残肢带到这里来呢?」这一点让安平十分不理解。
安平同时也对报案人进行了简单的询问记录,得知她叫金玲玲,是一位 26 岁的才艺主播,平时社交活动较少,经济状况拮据,平日里基本在公寓附近活动,她本人对断手主人的身份毫无头绪。
考虑到金玲玲受到冲击较大,情绪及精神状态不佳,安平就没把她带回局里做详细询查,而是简单询问后,留下联系方式等过两天再说。
正当安平迈出门口,准备关门离去的时候,门却被伸出来的一只手挡住了。
门内伸出来金玲玲惨白的脸,她红肿的双眼注视着安平,轻声道:
「安警官,我想起来一件事。」
「哦?」安平眉头轻挑,「请说。」
她将一部手机伸到安平眼前,屏幕上显示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一方是金玲玲自己,另一个是个纯黑色头像,昵称空白的人。
这人发送的一句话引起了安平的注意:
「我找到偷你内裤的人了,已经替你教训他了,嘿嘿。」
金玲玲手指黑色头像道:
「他是我直播间的房管,夜里我看到那双手之后,他就给我发了这么个消息,我感觉很奇怪,你们要不要查查他?」
安平沉吟片刻,点点头,吩咐属下记录下此人的微信号,并向金玲玲索要了其直播平台账号。
在这个时代,只要掌握了一个人的网络信息,想找到他一点也不难。
2
金玲玲抱紧双腿缩坐在床上,她背靠床头,惊恐地盯着窗户。
窗外天色已微微亮,阳台笼罩在昏沉沉地深蓝色里,就在前几个小时,有个人站在那儿,把一双刚砍下来的人手悄悄放置在窗沿上。
而这一切,睡梦中的她都浑然不知。
金玲玲头痛欲裂,浑浑噩噩却睡不着觉,一闭上眼那双人手就浮现出来。
她向公会的运营沈姐发了条请假的信息,接着跑到卫生间,几秒后里面传来干呕的声音。
「嗡——」
手机振动声响起,金玲玲闻声从厕所里出来,拿起手机一看,房管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的玲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后面添加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金玲玲回了个问号。
对方秒回道:
「我明明是为了你教训的他,你怎么还要报警让他们抓我?」
她看到后大惊,差点叫出声来:
「是你干的?那双手是你砍下来放在我窗外的?」
他回道:
「嘿嘿,快夸夸我。」
金玲玲倒吸一口冷气,脱口而出:
「你是神经病吗?你这疯子!」
对方回道:
「就算是疯子,也是为你疯的。」
「什么?!」
这句话明明没有打字发出去,而是用嘴说的,这人是怎么听到的???
金玲玲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她遍体生寒,转过头四处张望,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金玲玲感到身体一阵发软,她打字道:
「你…现在在哪?」
他回道:
「当然是在你身边啊。」
「啊!!!」
金玲玲一把将手机扔出去,摔在地上的电话突然连续振动起来,那黑洞洞的头像发来一条又一条消息。
她强忍着恐惧捡回来,看到房管一口气发来几十张照片。
照片里的拍摄地点和时间完全不同,有白天的行人马路、傍晚的公园小径、夜里的公交车上,等等。这些场景贯穿日常生活,遍布各处。
唯一相同的是照片里的人物,她们都是同一个女孩子。
图中的她在前方不远处散步、在窗边慢慢地吃饭、在车上沉醉地听音乐、在低头认真地玩手机,她的表情放松自然,似乎根本不知道在某处正有个摄像头对着她,拍下了她这一瞬间的影像。
金玲玲越看手越抖,她的牙齿咬在唇上几乎要哭出声来。
因为每一张照片里的人,
都是她自己。
黑色头像再次发来一句话:
「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3
出乎安平意料的是,查找金玲玲直播间房管的工作进展并不顺利。
虽然他们通过他的直播平台账号很快锁定了其手机账户,却发现这是张黑卡,无法更进一步查询本人的身份信息,且这个号在半个月前就停机了。
他的微信号也是用黑卡注册的,朋友圈一片空白,且通讯录里只有金玲玲一人,除了零星跟她说过几次话之后就再也没其他记录。
由于比较蹊跷,安平又顺着他的账户挖出来他近半年的消费记录,居然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保持着现金消费的习惯,最近的一笔记录停留在了一个月前,他在网上购买了一款拍立得相机,收货地是石家庄市某小区。
安平看着眼前的资料眉头紧皱,正常人是不会如此费尽心机隐藏自己踪迹的,就算他与断肢案没有关系,也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从金玲玲家里带回来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派上用场,当安平插到电脑上查看时发现里面是空的,观察后才发现机器里并没插上存储卡。
他打电话给金玲玲,对方表示摄像头买来后就没动过,一直放在窗台上,也没找到包装盒里有什么储存卡。
「难道是商家疏忽了,发货前忘记装储存卡了吗」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他一回头看到孟进涛握着一个文件夹挥了挥:
「断肢的报告出来了,两只手属于同一人体,断手切面的肌肉组织参差不齐,且腕骨表面有明显的划痕,这些痕迹长短、深浅不一,手应该是被人用锯子慢慢锯下来的。」
安平轻「啧」了一声,被锯断双手是怎样的锥心之痛?倘若被害人是死后被分尸还好,如果手是被活活锯断的,那真是生不如死了。
他接过报告,问道:
「手上有关于罪犯的线索吗」
孟进涛摇摇头:「没,只检测到了手主人自己的 DNA。」
安平叹了口气,他本就没抱多大期待,从干净的第二现场来看,罪犯极其谨慎,断手的整个过程想必也是万分小心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过,一个人站在了安平面前,他抬头一看,是沈朔。
沈朔瞪着眼睛说道:
「安队,局里接到一起报案,一个名叫陈捷的快递员失踪半个月了,家属联系不上他找到了公司,人事部门得知后联系了陈捷的房东……」
他咽了口吐沫,接着说:
「房东今天上午去他的住处寻找,然后……就在卫生间内发现了陈捷的尸体。」
安平点点头,站起身:「走吧,去看看。」
4
快递员所租住的小区是一片回迁安置房,楼房排布紧密,从警车里钻出来的安平仰头看着数不清的黑色窗户,高楼遮天蔽日般十分压抑。
刚走到案发单元楼,就见到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抽烟,安平朝他挥挥手:
「是陆先生吗?我们是市局的,我叫安平。」
「是、是我,就是我报的警,安警官,你好你好!」
男人伸过手同安平握了握,他面色凝重地指了指楼上:
「都烂了,那味道太恶心了。」
安平问道:
「简单说说情况吧,怎么发现尸体的?」
男人咧嘴道:
「我今早接到快递公司的电话就赶过来了,刚到门口就闻到股奇怪的臭味,我还以为屋里有什么食物坏掉了,我一开门呐,差点给我臭晕过去,然后我就顺着味道走到卫生间,一推门就看到……」
他渐渐说不下去了,干呕起来:
「蛆都爬到我脚上了,呕!」
安平皱了皱眉,回头让两个人封锁现场,其他人跟着他上楼。
刚进入楼道便闻到一股尸臭味,随着一层层走上去,臭味越来越重,到门口时所有人都捂住了鼻子。
安平推开卫生间的门,赫然看见一具高度腐烂的男尸躺在马桶旁,尸体因充气肿胀显得极胖,青黑色的头颅几乎无法辨认五官,尸身下方渗出一层褐色液体,整个卫生间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他一眼就看到了尸体的奇怪之处:
这具尸体没有双手。
安平朝孟进涛点点头:
「没想到,那双断手这么快就找到主人了。」
5
案情通报会议上,孟进涛汇报了法医部门的工作结果:
「死者的遇害事件大概是 15 到 20 天前,经过 DNA 比对,尸体确实是陈捷本人,且前几日出现在金玲玲家的断肢也是他的。」
冯局长问道:
「陈捷家中有发现吗?」
安平摇摇头:
「没有,凶手做得很干净,没找出死者以外的毛发、脚印和指纹。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基本上可以判定杀害陈捷的凶手和把断手送往金玲玲家的罪犯是同一个人。」
冯局长点点头,问道:
「凶手为何执意要把死者的双手送到金玲玲家呢?」
安平拿出了一只手机,打开屏幕后是一个二手交易平台的聊天界面:
「这是在死者陈捷的手机中发现的,他除了送快递之外,私下里还有个特殊的生意,就是偷拿附近女性住户的内衣裤放在网上贩卖。
金玲玲住址就在他的配送范围内,我刚刚联系了金玲玲,得知她前些日子确实丢失过内裤,直到半个月前再没丢过,而陈捷刚好就是死在半个月前。」
他滑动聊天界面给众人展示:
「在陈捷遇害前一周,有个叫『影子』的用户找到他,想买两款女性内裤,并提出可否面交,经过一系列商榷后,双方约定某日在陈捷住所附近交易,而在交易日那天之后,陈捷便失踪了。」
冯队长喝了口茶水,道:
「那么这个买家,很可能就是杀害陈捷的凶手。」
安平点点头:
「至于为何他要把陈捷的双手送到金玲玲家,我推测,凶手很可能是主播金玲玲的一位狂热粉丝,对她有着极端偏执的占有欲,在得知主播内裤被偷卖后,就自发找到并杀害了陈捷本人,最后砍断其双手送给金玲玲『邀功』。」
众人面面相觑,孟进涛感叹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恐怖了,为了个主播能杀害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真有人这么变态吗?」
安平清了清嗓子,点点头:
「还真有,在金玲玲的众粉丝中确实有个人符合凶手的条件,就是她直播间的房管。金玲玲报警当天就收到了一条来自房管的奇怪言论。
经过我的调查发现,此人的所有的网络账号、手机账户都是黑卡办理的,并且一切活动痕迹都停留在了一个月前,极其可疑,虽然目前通过手机无法锁定他,但只要查查陈捷和金玲玲所住的小区的监控就行了,光天化日下还能飞了他不成?」
安平不禁摩拳擦掌,愤愤地想:
「你这变态,准备好受死了吗?」
(三)交易
1
每到月末就是我最难挨的时候,各个借贷 APP 都在这时候催还款,我辛苦所赚的工资眨眼间就被分食殆尽。
我叹了口气,看着仅有三位数的余额数字,打开了摄像头,望着那可怜的观众人数连假笑都装不出来。
「真是的,什么时候才能火啊,沈素华那个骗子。」
我在心里暗暗直骂公会的运营大姐,冷着脸开始跳舞,反正一共就这么点人看,随便糊弄糊弄算了。
我想起前些天运营大姐在电话里讲的,叫我学会迎合观众。
呵,我怎么会干这么恶心的事?如果给钱也就算了,一个个抠门得要死,连个十块钱的礼物都舍不得刷,还叫我去迎合?做梦吧!
我不禁冷笑出了声,这时桌面上的手机响起。
「是谁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接听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
「你好,是金玲玲吗?有些事想对你说。」
「嗯……是我,你是?」
「我是安平,几天前来过的警察。」
「哦哦哦,想起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他顿了顿,道:
「这两天我们查了你所住公寓及附近的监控,发现在你收到断肢的当夜,有个可疑的人从西门进入了你所住的安华小区,至今还没有离开,目前高度怀疑他就是本案的凶手,我们搜查了整个小区、地下车库等可能藏匿的地方,却没有找到。」
他平淡的语气却让我浑身冰凉,我张口问道:
「那人是谁?是我直播间那个房管吗?」
「目前还不能断定,仅仅是怀疑。」
我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凶手就潜伏在我住的这个小区?你们一直没抓到?」
「嗯。」
我近乎窒息,一阵头皮发麻,回头看着那黑乎乎的阳台,那变态之前就来过一次,万一他又要来找我呢?
「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请我帮忙?」我满心疑惑。
「因为你是唯一能联系到他的人。」
我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让我引诱他现身,然后你们好抓捕他?」
「真聪明,你应该很适合做刑侦工作。」
面对他的玩笑我半点笑意都没有,什么情况?让我去与一个变态杀人狂赴约?!我才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我后背发凉,满心抗拒,紧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安平见我一直没声音,又补充道:
「当然,你不想的话也可以理解,这只是一个请求而已。我相信我们迟早可以抓捕罪犯,只是……如果你能配合的话会大大降低我们的抓捕难度,我会很感谢你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
对方轻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先考虑考虑,如果想帮我就打这个电话,之后再和你研究具体方案。另外,我们已经配置警力全面布控了你们小区,一旦有情况立刻就能实施抓捕,你不用担心安全情况。」
话毕,他挂断了电话。
「不用担心安全情况?」
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之后,我近乎夜夜失眠,神经衰弱甚至导致出现了严重的幻听。
我再也不敢在阳台上晾晒任何衣物,而是把它们统统搬进了屋子里,宁可潮湿发霉也不想再去阳台一步。
我握着手机呆坐在镜头前许久,我心里知道,应该配合警方引蛇出洞,可我实在是太怕了。
此时,屏幕上滚过了一条弹幕:
「我的玲玲,你怎么了?」
2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敢相信这副瘦削的病容竟是自己的脸,我注视着那双疲惫红肿的眼睛,仿佛在盯着一个陌生人。
我突然注意到镜子里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我背后的某个角落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正朝我缓缓走来。
我一声尖叫,猛地回过头!
却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回事?」
我惊恐地转过身,重新看向镜子,那东西离我越来越近了,它从后面蹒跚走来,朝我慢慢抬起两只枯瘪的手臂。
再一回头,身后依旧什么都没有。
我寒毛直立,近乎哭出声来,慢慢地回头看向镜子,愕然地叫出声来!
镜子里,黑影正站在我身后,紧紧搂着我的腰!
我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根本没什么黑影。
过了好几分钟,我才认清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近些日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幻听、幻觉层出不穷,恐惧终日围绕着我,每一夜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疯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的备注:
「安警官」。
我叹了口气,拨通了电话。
「嘟……」
铃声刚响起一声,对方就接听了电话:
「喂,金玲玲吗?」
「嗯,是我,我……想好了,决定配合你们抓捕罪犯。」
「好的,非常感谢!那我来跟你说说具体怎么做……」
我默默地听着,心想:也许这个变态杀人魔被抓了我才能真正的安心,回归正常的生活状态。
我打开微信,点开那个黑色头像,向其发送了一条消息:
「在吗?」
对方秒回:「我不是说过,我一直都在吗?怎么了,我的玲玲。」
我感到一阵恶心,回道:
「你前阵子帮我解决了那个偷我内裤的变态,谢谢你。」
「应该的。」他在后面加了个笑嘻嘻的表情。
我缓缓在屏幕上敲下这句话:
「所以最近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他沉默了片刻,回道:
「你该不会是想配合警察抓捕我吧?」
我心里一惊,忙回:
「怎么会呢?你是为了我杀人的,我只是单纯地想感谢你呀。」
没有回复。
我盯着手机,时间慢慢过去几分钟,还是没能等来回话。
「他不会再也不回消息了吧?」
我突然有点焦急,又朝他打字道:
「或者,我们通个电话?我想亲口对你说句谢谢。」
安平之前提到过,如果约不出来嫌疑人,也可以尝试跟他通电话,只要通话时间超过五分钟,警方就可以锁定他的具体位置。
对方却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天色渐暗,我望着天边西沉的残阳,逐渐感觉成功的希望愈发渺茫。
这时,手中的手机猝然响起,我被铃声吓了一跳:
「难道是他打来了电话?!」
我赶忙接听,听筒内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金玲玲,我是沈姐。」
运营大姐?她给我打电话干嘛?
「嗯……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有几分迟疑,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
「你觉得你的直播工作顺利吗?」
「还好吧……」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近段时间我们公会内部也思考了一下,觉得你可能不是太适合这个行业,所以……」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开除我,和我解约!
我才刚还完贷款,全身上下连 500 块都掏不出,这个关头解约不是要命吗?!不行,千万不要!
我忙道:「沈姐,我知道我做得不太好,不过……我还可以努力学习……」
她一口打断我的话:
「都直播这么久了,有些问题我不只跟你说过一两次了,我自己都有些烦了,你确实没办法改变。事到如此我们就别互相为难对方了,你觉得呢?」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我仓皇地哀求:
「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我会好好迎合观众的。」
沈姐叹了口气,冷冰冰地说了句:
「算了。」
我眼圈渐红,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用心直播,尽力组织语言求得通融。
「其实……」
沈姐却先开口说话了:
「我们公司还有另一条直播业务,我们认为你可能比较适合这个。」
「什么?」
「嗯……你长得很漂亮,身材又好,直播效果不佳主要是因为互动能力差,而这类直播不需要互动,你只用配合其他人员完成直播时长就可以了。」
「所以,是什么呢?」她半遮半掩的说话方式让我有点心急。
「嗯……你能接受脱光衣服直播吗?」
「滚!」
我张口骂道,刚要挂电话听到沈姐说:
「播一场一万块。」
我按下挂断键的手停住了。
一万块,我三个月都赚不了这么多,一场就是一万,那播一个月得多少钱?
我不敢再往下想。
沈姐见我沉默,又说:
「价钱还可以商量,直播过程中可以不露脸。」
我脸上一阵发热,心怦怦直跳,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筒里的声音像条邪恶的毒蛇,直钻进我的耳朵里灌满诱惑的毒:
「这样吧,电话里不太方便谈,明天你来一趟公司我们面谈,我们可以不公开试播一场。」
她挂断了电话,我坐在床上久久未动,心里却起伏不断。真是奇怪,本以为自己会一口回绝这屈辱的交易,可我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为什么?
夕阳已完全没入远山,我在黑暗中的影子瘦弱干枯。
我点开微信,看到那个黑色头像回复了消息:
「不用打电话,因为我就在你身边,我的玲玲。」
3
我红着眼从直播室走出来,感觉自己被抽干了灵魂。
气喘吁吁地跑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我,那是人是鬼?泪水融化了睫毛膏,一道道黑色痕迹顺着我脸流下。
拧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击我滚烫的脸,用手掌奋力揉搓着,妄想能洗刷掉羞耻、愤恨、屈辱。
对着镜子调整好情绪,我转身离开卫生间。
推开运营办公室的门,办公桌后面的沈姐抬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才播了五分钟?」
我冷冷道:
「我不能接受,你们另找她人吧。」
她笑了笑,低下头没说话。
我问:「试播是不对外的对吧?刚刚的一切都没有人看到?」
「当然。」她淡淡道。
「嗯,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我转身正要离开,沈姐却叫住了我:
「等等。」
我一回头看到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刚刚的试播确实是不对外的,但是……你直播的全过程都有录像。」
「什么?」
录像?我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紧捏的拳头都在发抖:
「你把我直播的时候录下来了?你不是说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嘛?!」
她点点头:
「确实没人看见,这份录像目前只储存在公司的私密云盘里,永远不会对外公开,当然……」
她顿了顿:
「如果你执意要解约,我们就不太能保证录像的私密性了。」
「你……什么意思?」我的眼眶慢慢发热。
「你也算是聪明人,应该懂我意思吧?如果你还能继续做裸播,待遇什么的都好商量,你如果想走我们也不拦你,只不过你刚刚试播的那份视频……」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
「这么年轻漂亮的身体,不在网上分享一下可惜了。」
「你!」
我咬牙切齿道:
「你们这是犯罪,我、我要去报警。」
沈姐冷笑着扬起手:
「欢迎你去,真期待你父母亲戚、同事朋友看到你刚刚的样子。」
「你……怎么这样……」
我的泪水涌出来,感到天昏地暗,恨不得立刻就把这恶心的女人杀了。
她见我瘫坐在地上,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道:
「没必要搞这么难看,你把这当成一份职业来做不就好了?说实话这份薪资已经超过绝大部分工作了,多少人抢着来都抢不到呢,要是我再年轻几岁,我肯定干,唉……也不知道为啥我们老总单单就相中你了,非要签你……」
「薪资……」
我呆呆地喃喃道,像个木偶:
「薪资是多少?」
「之前不是说过?播一场一万,下播就结账。」
「好。」
我站起身,擦干泪水:
「我干。」
「这不就对了嘛。」
沈姐重新在脸上堆起微笑,热切地在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放在了桌上:
「你先把这份合同签了,具体要做什么等下详聊。」
「好。」
我看都没看,拿起笔就签上我的名字。
她微笑地伸出手:「合作愉快,金玲玲。」
我也笑起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合作愉快。」
4
微信聊天界面上,黑洞洞的头像发来一句话:
「你真的要去裸播?」
我回道:「是的。」
他秒回:「我不能接受,我不允需!」
他似乎很激动,还打错了字。
我冷笑一声,回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你允许?你当你是谁?」
他回道:「你内心其实是不想的吧?我的玲玲。」
我一时无语凝噎,半晌后回道:
「我必须做,她有我的把柄。」
对方回道:「交给我来处理,我的玲玲。」
我大惊:「你又想做什么?!你这疯子!」
那黑色头像却再也没回了。
当晚我做了个怪梦,梦到自己一丝不挂,站在舞台上跳舞。
台下聚着数不清的观众,山海般的声浪将我吞没,一排排人头黑压压地此起彼伏,每一颗头上都凝挂着不同的面孔与表情,在哭、在笑、在骂……他们注视着我,对我的身体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我想抱住手臂遮掩自己,却一动都不能动,千万双眼睛扫过我的身体,像无数条虫爬过。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泪水浸湿了枕头。
看了眼手机,已经中午了,我洗了把脸,草草吃过饭就准备出门,裸播需要去公司的专用直播间直播,在家播不安全,非常容易被抓。
我换了件长裙,背起包匆忙下楼,刚迈进电梯便看到墙上粘贴着一张通缉令,警方通告有一可疑人员于 3 月 2 日当夜从西门进入本小区,此罪犯极度危险,如若看见或有相关线索请立刻报警,悬赏金额三十万元。
我仔细看着通缉令上的照片,是一张截取自小区监控的图片,十分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走在雨夜里,根本看不清长相。
走出单元门,沿途一路都看见了通缉令,这张模糊的照片被贴在单元门、路灯、保安亭、车库入口上,满小区都贴遍了。
我走出小区大门,望见马路对面停着两辆警车,车里的警察揉着双眼趴在方向盘上,似乎甚是疲惫。
这么多天还没抓到他,压力很大吧。
裸播第一天,出乎意料地一切顺利,下播后我刚穿好衣服,手机就收到了公司的转账短信。
「嗯……一万块。」
我推门走出去,刚迈步到走廊就一脚却踩到个什么东西,一下子滑出去差点摔倒。
我踉跄了一下,赶忙扶住墙站稳,低头一看,地上被我用鞋底滑出了一道长长的红色印迹,一股腥气钻进鼻腔。
我猛地跳开,看到两只肉色的东西被随便扔在地上。
我看着那东西,眼睛越瞪越大。
那是双人手,腕骨的断面处还汩汩地流着鲜血。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有个人站在走廊远处,因为距离太远,灯光太暗,只能看到他的大致轮廓,是个出奇矮小的影子。
他手里正握着把锯子,上面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一串液体,他在黑暗中笑道,声音嘶哑如鸭子:
「不用谢,我的玲玲。」
(四)罪
1
案子破得很顺利。
安平在接到金玲玲的报警后立刻前往案发地,几乎毫无阻碍地抓获了凶手,这个变态的恶徒没做任何反抗,老老实实地被铐住双手押进警车。
受害者沈素华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的后脑勺有两处明显凹痕,喉咙被割开,触目惊心地呈现出一道深深的切口,两只手被锯下,扔在了同楼层直播室门口。
现场一片狼藉,地板上布满红色的血脚印,白墙壁上有数道喷溅状的血液,鲜血甚至喷射到了天花板上。
孟进涛在现场上提取到了大量凶手的 DNA,在窗台、桌上、沙发上找到了他的毛发、指纹甚至唾液,在死者断手的指甲缝里,还提取到了部分人体组织,经检测正是来自凶手,安平掀开他的衣服,看到他胸口上有几道长长的抓痕,应该是沈素华在激烈的反抗中留下的。
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他,这桩凶杀案的答案非常明显,不存在任何其他选项。
凶手本人在审问过程中也极为配合,对警方的指认供认不讳,并承认前一桩快递员杀人案也是自己所犯,详细地交代了犯案过程。
「偷内裤的快递员是被我勒死的,然后我再锯下他的手,过程不轻松,人的骨头很硬很厚,锯刃太软,我锯了很久……」
他朝安平笑,挠了挠脑袋:
「那个女人则是先被我用烟灰缸砸了两下,就倒地不起了,我以为她死了,谁知手刚锯到一半她突然醒了,那叫声跟杀猪一样……」
安平注视着面前这个矮小的男人,他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在讲一件无比日常的事,说话时他厚厚的嘴唇上下翕动,两只藏在凹陷眼眶里的小眼睛不停眨着,让他的丑脸更显畸形。
凶手患有先天性侏儒症,以至于身为成年男性身高还不足一米,他坐在审讯椅上两条晃啊晃的短腿够不到地,像个小孩子。
「我、我说完了。」
侏儒男人咧开嘴笑笑,表情比哭还丑。
安平沉默着点点头,转身离开审讯室。
男人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2
安平连破两件重大凶案,并且顺手端掉了一个色情直播窝点,被省公安厅授予荣誉,他微笑着从台上走下,鞠躬向台下所有鼓掌的警察同事表达感谢。
他坐回到椅子上,却根本笑不出来。
虽然凶案告破,但仍然有几处无法解释的疑点深深困扰着他:
一是凶手进入安华小区后究竟藏在哪里了?居然能躲过警方的地毯式搜查,他又是如何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溜出小区跑到直播公司杀人的?
那些天小区的每个出入口都有警方人员蹲守,夜以继日地监控,难道真如凶手自己所说,纯粹是因为他们没注意,不小心把他给漏掉了?
安平一遍又一遍重放着凶案当天的小区监控录像,没有任何疑似凶手的人走出小区大门,毕竟他矮小畸形的身材很难伪装。
他将录像切换到 7 号楼的电梯,时间选择为中午十二点半,屏幕中电梯门打开,缓缓走进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她身着黑色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进电梯后一直盯着墙上粘贴的通缉令。
那正是金玲玲,她正准备去直播公司上班,她还不知道在几个小时后,自己的运营经纪人将被残忍杀害。
安平手托着下巴凝视着屏幕,若有所思。
此外还有一点疑惑,为何凶手杀害沈素华后如此轻易地认罪了?在金玲玲报警后他本有时间逃离现场,他却没有走,反而一直留在直播公司等待警方前来抓捕,这简直跟自首没什么区别。
可如果他一开始就准备伏法,又为何在杀陈捷时费尽心机地隐藏踪迹呢?当时警察可是在现场什么都没查到,但沈素华的办公室内却处处是罪证。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安平甚至不敢相信这两件案子竟是同一人犯下的,如果说陈捷案是一件经过大师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那么沈素华案就完全是菜鸟新手所为了,实在太毛糙了。
这正是安平想不通的地方,他本有隐藏罪证的能力,却在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放弃了,是什么造成的这种转变?
难道是作案环境不同导致的?
杀害陈捷的作案地点是在受害者出租屋内,他独自居住无人叨扰,凶手可以静下心慢慢地处理罪案现场,而杀害沈素华时,是在直播公司这种公共场所,不太方便。
「不,不可能。」
安平摇摇头,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实际上在他推敲过程中,一个极大胆地想法已经慢慢占据了他的心头,唯有这个说法才能同时解答那两点疑惑。
3
安平站起来,快步走出会议厅,他驱车前往南江市监狱,要去寻找一个东西。
在狱警的带领下,安平再次见到了那个侏儒男人,对比此前审讯时的会面,他更显憔悴,原本胖鼓鼓的脸如今两颊凹陷,瘦得脱了相,安平差点没认出来他。
他解开侏儒的衣服,胸口处被沈素华抓留的长长伤痕已结成了痂,安平蹲下身,细细地观察着这些长长的疤,用手指慢慢拂过,均匀的血痂摸起来有些粗糙。
「呵呵,怎么了,安警官?」
侏儒朝他笑笑。
安平站起身,默默地盯着他:
「这些伤痕,真的是沈素华抓伤的?」
侏儒一脸不可思议:
「不是她还有谁?你们不是在她指甲里提取到人体组织了吗,那可都是我的血肉。」
他说着用下巴朝胸口点了点。
安平缓缓道:
「你的胸口的确是被她指甲抓伤的不假,但抓伤你的可不一定是她。」
侏儒一愣,低下头问道: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他的面色有些泛白。
安平看了他一眼:
「正常人在激烈搏斗中的攻击行为都是短促、爆发性的,比如沈素华在反抗时抓伤了你,她的指甲一定是极快地抓过你的皮肤,在激烈、惊恐的搏杀过程中,她不可能会用手指慢慢、均匀地抓挠你,所以最后你胸口留下的抓痕应该是受力不均的。」
他顿了顿,看到侏儒明显的有些动摇,安平继续道:
「而你现在身上的疤痕就很奇怪了,这些伤痕居然是如此均匀协调,尤其在疤痕末端反而还出现了更深的创口,这根本不符合正常人打斗抓伤的力学痕迹。」
侏儒吞了口吐沫,低声道:
「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与长相同样古怪,沙涩嘶哑,十分难听。
安平说道:
「我想说,那几道伤口,其实是你用沈素华的手自己抓出来的。」
侏儒听罢打了个哆嗦,他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看向安平。
安平低声问道:
「能说说为什么吗?」
侏儒冷冷道:
「不能。」
安平冷哼一声,自顾自说道:
「我们在监控里看到,你在 3 月 2 日的雨夜溜进金玲玲所住的安华小区,再也没有现身。直到 3 月 16 日你突然出现在直播公司杀害了沈素华,这期间你藏在哪了?」
侏儒沉默着。
安平继续说:
「让我猜猜,是躲在金玲玲的家里吧?」
没有回答。
安平盯着侏儒男人,声音平淡如水:
「你爬上她的阳台之后并没有逃走,而是顺着窗户溜进了她的卧室,藏匿在其房间某处,比如床下、衣柜里……等我们离开她家后,你就从床下钻出来,以胁迫或商议的形式迫使金玲玲帮你藏身,你就在她的住处一直待了半个月,直到 16 日当天,你因某种缘由一定要去杀害沈素华,于是在金玲玲的帮助下,你在警察的眼底下逃出了小区,赶往直播公司。」
安平顿了顿,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
「你是怎么躲过警察和摄像头的监控脱出的呢?这一点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我通过调取录像看到金玲玲当天的穿着,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落地长裙,我终于明白了,你其实就藏在她的裙子里。」
侏儒面无血色,还是没有讲话,他的额头鼓起根根青筋。
「你杀害沈素华后自知插翅难逃,便让金玲玲报警,你顺水推舟地让她拿到警方的悬赏酬金,自己则担下了全部罪名。」
安平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着牙问道:
「为什么?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你这疯子,那可是两条人命。」
侏儒男人颤抖着,他厚厚的嘴唇抽动了好一会儿,最后开口说:
「你说的这些纯粹都是妄想,这一切都跟她无关。」
「确实,以上都是我的猜想,也确实没办法去证实了。」
安平把手揣进口袋,撇了撇嘴,厉声道: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伟大?很深情?」
男人一抬头,满眼血丝,他紧紧盯着安平:
「人是我杀的!你升官发财,我奔赴刑场,皆大欢喜,就到这里吧,安警官。」
安平一声不响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低下头叹了口气:
「好吧,希望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你会有所忏悔。」
说罢,他转身离开。
尾声
楼下传来汽车的喇叭声,金玲玲顺着窗户望去,看到下面停着辆搬家公司的中型面包车,她朝车内的司机挥了挥手,喊道:
「再等我一下,师傅,马上就好了!」
她把最后的一个行李箱推出房门,回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卧室,空气中的灰尘静静地飘散在阳光里。
金玲玲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快步走回卧室,扶着床沿蹲下,把手伸向床下,摸到了几张东西。
她顺着地板拿出来,拂去上面的灰,看到是一张张拍立得的照片,每一张拍的都是自己。
另外,照片还夹着一个小小的薄片,那是一张 128GB 的 TF 储存卡,她把储存卡插进了窗边的监控摄像头里,连接手机蓝牙,电话屏幕里立刻弹出了几条视频,它们都是监控拍下的。
金玲玲点开其中一条,黑乎乎的画面里出现了一张床,那正是金玲玲的床,监控摄像头并没有对准窗外,而是正对着卧室内的床拍摄。
床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没有穿衣服。
女孩青春漂亮,娇嫩苗条的身体惹人怜爱,而躺在她身旁的男人则出奇地矮小,伸直脚才到女孩的大腿处,男人转过头看向镜头,五官畸形丑陋。
男人慢慢爬起来,将短粗的腿迈开,骑在了女孩身上,他伏下头将脸埋在她的胸口,用力嗅着。
金玲玲一把关掉视频,抽出储存卡,把它和那些照片一起扔进一个铁盆里,她从厨房拿来一瓶白酒,淋了上去。
接着,她划燃一跟火柴,丢进了盆中。
火焰升腾而起,昏黄的光将金玲玲的俏脸映照得如油画一般,火光中,她本面无表情的脸逐渐扭曲,眉头慢慢皱起,鼻翼微微扇动。
几秒后,她美丽的双眼中已噙满泪水。
金玲玲猛地吸了口气,蹲下腰,哇地吐了出来。
火,应声而灭。
作者:凯文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