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亵渎了神明。
俗话说的报应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看着榻上凌乱破碎的白衣,纱帐被风的轻扬起。
我甚至都不敢去确定,睡的是不是那位。
要真是那位,我爹拼了老命也保不了我啊!
天杀的,我一个不学无术的仙二代,虽然没干过什么正事,但好歹无过。
谁知兢兢业业,毫无存在感的我,也有买到假酒的那天。
故事的起因是天界新进来一批酒,传说是凌霄仙子保存了几千年的好酒。
当时我一听,好家伙,这比我的年龄都大,那必须尝尝啊。
哪知拍卖的时候出了差错,三界第一品酒大师也露了面,表示自己这儿有更好的佳酿。
俩人表面上竞争的十分激烈,把我们这群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以品酒大师一句「年轻人把握不住,听我一句劝,带着你的假酒去魔界说不定还有人相信,与我争?谁的酒更胜一筹,我相信诸位自有分寸。」
并且现在搞活动,原价三千三百三仙石的醉浮生,现在只需要九块九仙石。
那不赚大了?我乐呵呵的买了两坛,甚至还在想今个儿幸运,出门捡了大便宜。
然后屁颠屁颠的找了个安静处,准备好好品味这陈年佳酿。
留一坛带给我爹,另一坛自己享受。
喝了没喝出个所以然,我这种酒量不怎么行的有理由怀疑这酒里估计掺了一整个北冥。
然后故事就发生在这时候,这酒没滋没味,后劲却大。
于是,于是……
我貌似对着九天上那位神明吹气来着。
九天上那位冷漠不染纤尘的神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勾着人家腰带朝人家脸上吹气。
人家清冷自持,我就揪着领子对着那薄薄的唇一口咬了下去。
嘤嘤嘤,我怎么敢的阿!
而且,而且还。
我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暗中估量了一下。
我爹也是神,但是和眼前这位差了估计一个洪荒。
别说保我,这件事一出仙界都能把我除名喽。
不过睡了便睡了,作为一个有担当的仙,我决计等他醒。
希望他能看在……呃,昨晚那么愉快的情况下,饶我一命,就算是惩罚,也不要搞得人尽皆知。
下定了决心,我便瞧着榻上人想入非非。
这也不是我色啊,实在是没想到一向清冷若高山雪的上神,床上还是有点骚气的。
正当我苦思冥想的回忆昨天的床笫之欢时,却听榻上传来声音,仿佛是刚睡醒,带点沉闷。
「你还不走?」
我……
「您不惩罚我吗?」我心虚道。
一道闷闷的笑声,「昨晚没惩罚够?」
嗯?
嗯?
您有点离谱了吧!
不要对着小孩子说这些啊!
我老脸一红,顿时像个鹌鹑缩了起来。
「你你你……」
「怎么?」他缓缓坐了起来,墨一样的长发披在肩上,侧过身来看我。
胸前一大片吻痕,锁骨上甚至有一排清楚的牙印,薄衣随意披着,露出光洁的肩膀来。
这一切都出自我的手笔。
我呼吸一顿,心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提裤子不认人了。
留下一句:「对不起。」继而逃之夭夭。
回去的路上在北冥边上洗把脸清醒清醒,意外遇到了北冥神君。
北冥神君:「见鬼,谁那么缺德,往海里倒了一滴醉浮生,难怪我这几天昏昏沉沉的,小阿九,洗脸回家洗去,一会儿醉倒了我可不管。」
「你不早说……」我摇了摇头,顿时觉得头脑发昏,脸颊也烫了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周围瞬间充斥着淡淡的酒香,闻之即醉。
恍恍惚惚的,看北冥那张白如玉的脸,都似乎飘着奶香味。
北冥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呀,你的脸这么红。」
我不知道是怎么,可能醉了就有勾人家腰带的习惯,至于什么时候出的手自己都不清楚,刚还看热闹的北冥没料到这一手偷袭,被我一拉,扑了过来。
按理来说我能抱得美人归了,但是这种感觉不太对。
我怎么凌空了?
我又晃了晃脑袋,双腿一蹬,确实是凌空了。
是谁?是谁把我拎了起来!
「上神,您怎么……」
北冥瞪大眼睛看着我身后,惊诧道。
我歪了歪头看着北冥,哄小孩似的:「嘘,我成为上神还为之过早呢。」
却听身后悠悠传来一道声音,传在耳边如落指之冰雪,带着碎碎凉意。
「我途径这儿便瞧见神君被轻薄,神君没事吧?」
有点耳熟,不过北冥神君居然被轻薄了!谁轻薄的?
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当即也义正严词的问:「谁那么大胆?北冥神君直言,我一定饶不了他。」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一只手还勾着人家裤腰带。
北冥脸色不太好看,然后我被迫转了个身,对上一张好看到惊人的脸。
「无尘仙,谁的腰带也勾啊?」
声音冷,似乎还带点压制的愠怒。
我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大脑空白,但还是自然而然的笑笑缓解尴尬。
然后对方冷笑一声,大概是生气了。
「天界容不得这等轻薄之徒,人我带走了,神君好好净化北冥,否则又有不知情的人吃亏,那可是神君的过错了。」
北冥拨开我的手,赶紧应了声是。
我于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被带到哪里。
只知道上神很生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脸上热,就想去贴他的脸降降温。
他自然是不肯的,我踮起脚也碰不到他的脸,只好退而求其次,碰碰他的手,他也不给我碰。
明明在眼前却吃不到,我急眼了。就想把人家扑倒好好蹭蹭。
「安生点!」被我一番举动搞得心烦意乱的某人怒斥。
这么凶。
嘤嘤嘤,QAQ,我立马蔫了,哆哆嗦嗦颤栗的站在一边,不敢再靠近。
沉默了几秒,一只凉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要说酒这个东西真是厉害,我甚至觉得我都敏捷了几个档次,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人推到,欺身压了上去。
蹭脸脸~
这次醉酒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是隐约感觉身处隆冬九月,像是被扔到了瑶池里。
我心想上神不至于如此待我,没想到还是失策了。
听瑶池仙子说,上神途径瑶池随手扔了个东西,她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我。
这就是我在她房间里的前因后果。
并且不知道哪里传开了,我醉酒轻薄北冥神君的事。我爹为此挺生气的,觉得女儿家家的,竟然闹出这等事。
似乎有意无意的施了什么压力。
然后北冥神君去我家提了亲,我爹还同意了。
一觉醒来多了个未婚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要让我抓到卖我酒的那个,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愤怒归愤怒,床边上瑶池仙子还眼巴巴的看着我。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我十分善意的说。
「你真的要嫁给北冥神君?那厮又笨又……总之不好,你当真要嫁?」
「不不不,不一定呢,怎么了?」
「那就好那就好。」瑶池仙子松了一口气。
有点不对劲,回味过来的我顿时心里一紧,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等等,你什么意思?」
瑶池仙子讪讪一笑,「其实我仰慕上仙很久了,自打上仙途径瑶池,捻了一朵睡莲,拨了水面层层涟漪,从此再见上仙,心便自动。」
上仙,噢,她喜欢上仙。
我还以为是北冥神君呢,吓我一跳。
等等,上仙?
!
我顿时警惕的看着她,「你你你,你喝北冥水了?」
瑶池仙子摇了摇头,疑惑道:「为什么要喝北冥水?」
没喝为什么说醉话!
我赶紧起身告辞,在瑶池仙子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这世道!
嫁北冥神君这件事,我委实有点儿不自在。
我也不敢回家,便去北冥说个明白。
「呃,就是。你不用因为我爹的强迫而娶我,你不愿意咱们就去找他说明白,不要为难自己啊!」
哪知北冥神君一脸茫然的问:「为什么为难?小阿九可是很多人都想娶的啊。」
纳尼,我不是天界第一不顾正业吗,现在人都眼瞎了吗。
「就是,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咱们在一起也不快乐的,不如赶紧说清楚,不然以后就难了。」
北冥仍旧懵逼,认真道:「我喜欢小阿九啊,阿九不喜欢我吗?」
忍无可忍,我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别给我装傻!」
北冥于是笑了,哼哼唧唧的道:「你也没喜欢的,不如凑一凑喽,谁说不会快乐了。我可疼你了!」
我就差气出烟儿来了,「我不快乐!我不嫁!我,我我已经……」
天界不怎么在意贞洁这种事,但不说我又觉得对他不公平,要我自己说,我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有个情夫!我,我,反正你不能娶我了。」
北冥惊诧,不过摸了摸我的头,叹气道:「虽然这件事令我不太舒服,但阿九与那人断了联系便好。」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不介意?」我瞪大眼睛问道。
北冥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介意,但是我愿意原谅你,婚后就不许这么做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非常真挚。
「你认真的?」我复又问道。
他点头,「谅我陪你凡间渡了情劫,也算是有段姻缘,小阿九,我想好了,从前只想欺负你,实际上我疼起人来也一等一的,嫁给我就什么事都不用发愁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噎住,心想这不正是我要的。
况且北冥那厮好欺负,又疼老婆,我娘常常说他老实,依我娘毒辣的眼光来看,不会有假。
就是怎么感觉北冥神君浑身弥漫着一股绿气。
本来和上神扶尘也不可能,整个天界我也和北冥最熟,如今嫁了也不错。
我脸色变得很快,赶紧点头。
「嫁,嫁,绝对嫁。」
我和北冥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了,不多时传遍了整个天界。
我爹也难得的乐呵,来祝贺的络绎不绝,甚至我还看到了扶尘。
他是唯一一个什么贺礼都不带的,在一众人中显得那么出挑。
看也没看我,径直去找了我爹。
我暗暗心惊,唯恐他把那件事抖出去,坏了我的婚事。
但是又觉得完全不可能,扶尘这么强大的上神,兴许睡得人比我见过的都多,完全没必要这么对待我。
而且一夜露水姻缘在天界挺常见的,他的名声比我的重要的多,万万不可能吊死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他一定是找我爹有事的。
我走神了半天,不知何时瑶池仙子站在我面前,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暗骂一声见鬼,赶紧溜走。
更见鬼的在后面,北冥神君神色匆匆的赶来,见了我话也没说,一脸凝重的也去了我爹的住处。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仿佛是应了心中所想,忽的狂风大作,天边黑了一块儿,一个小小的漩涡在其中,散发着未知的力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仅一天的婚事黄了。
这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不知怎么牵扯了起来。
扶尘说这异象他会解决,不过得借助焚莲仙体。
不巧,我这一代就是焚莲,我爹是神体,就我一个仙体。
我爹正要将婚事推后,扶尘又说:此事非小,恐怕令女的婚事要暂时取消了。
言外之意:这件事很难办,可能我要跟他很久很久。
我爹一向以天下为己任,而且扶尘都这么说了,他唯人家是瞻,居然也答应了。
在我被众人凝重的目光下被带走的时候,我尝试着挣扎了一下。
「……那就是个小洞啊……」
我爹:胡闹!好好帮着上神,如果偷懒,你休想再回来。
这一吼毁灭了我好多温柔。
我委委屈屈的被带走了。
路上:
扶尘:「不小心坏了你的姻缘,你不介意吧?」
我赶紧拍马屁:「哈哈,能帮上上神的忙是小的的福气。」
扶尘冷笑:「你真打算嫁人?」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变脸,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扶尘大怒,「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要嫁给北冥神君啊,怎么啦?」
我很懵逼。
「对了,这事估计多久能解决啊,我着急呢。」
万一北冥反悔就不好了。
也就北冥神君笨笨的,眼睛又瞎,才能看上我。
要是他回过味来再娶了别人,我就没人嫁了!
我很关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惹怒了人家,他一甩衣袖,冷冰冰道:「怕是永远也解决不了。」
什么!
我大为震惊,这不就意味着我下半辈子只能和扶尘填补漏洞了?
我难道真的要孤寡一生?
这短短的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思虑下可怜兮兮的拽住了某人的袖子,「您那么强大,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呀!」
扶尘冷笑一声,并没有搭理我。
很显然他不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我实在不明白,明明不开心的应该是我呀!
呜呜呜,我觊觎北冥的地盘好久了!
扶尘住的是疏云殿,我远远瞧见那隐藏在云海深处的一方琉璃墙瓦,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
出息了出息了!能去疏云殿看看也不错。
不过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单身男人的家,我故作勉强的露出迟疑的神色。
一抬头,人没了——
人呢?!!
那么大一个人呢?
奥,来了个不认识的。
小仙娥眉眼含笑把我带去了疏云殿旁边的旁边的旁边再往下两千米的宫殿。
抬头一看:流风阁。
我笑嘻嘻的感谢了一番仙娥,抬头望见那一角琉璃宫,喉咙里像被卡了黑山老妖的拖鞋,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接下来就是我在流风阁发呆的日子。
每次下场雨我都怀疑是扶尘的洗脚水,只能暗暗诅咒他脚上生疮,我不承认这是无能狂怒。
到第三天,还没等到有人找我办正事,我很诧异,很心急,但我不说。
我去后山溜达。
要不说随便转转就有奇遇呢?这不,看到一只刚成仙的狐狸。
我怎么知道他刚成人?
因为我打眼一瞥——了那么几秒,目睹了它成人的过程。
好家伙,好家伙!
这可不兴看啊!
我赶紧靠近了些看的更清晰。
那狐狸能和人一样吗?即使他现在是一个光溜溜滑腻腻的人,也改不了是只狐狸的本质。
我看狐狸,那有错吗?
等到小狐仙穿着半露不露的衣服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还在心里自我辩解的欢快。
再一回神,眼前已经是一张居高临下的脸了。
那双上挑到一个妖媚弧度的眼睛冷冷看着我,薄唇抿着,死死盯了我一会儿才神色不自然的叫了一声:「主人。」
「认错人了吧。」我赶紧要遁,拜托我不想负责,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在胡说八道。
然而小狐仙仿佛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撑起手将我困在石头边,很是看不起我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我带在身边好好照顾,我们就相安无事。」
「我为啥?我图啥?我没钱养你!」
我赶紧推辞,想扒拉开他的手跑。
我承认小狐仙确实长得好看,但好看能当饭吃吗?何况我现在寄人篱下,自己都活不好。
小狐仙不耐烦了,下一秒怀里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狐狸。
「养我对你没坏处,你不是想跟那位神一起吗?我帮你。」
我丢!
我赶紧拎起它瞪眼警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神兽的技能之一,观心,别说了,我要睡了。」
说着就蜷缩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像是很累的样子。
震惊的说不出来话的我抱着狐狸摇摇晃晃回了流风阁。
今天仍旧没人找我干正事,晚上吃过饭,我躺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叹气。
狐狸的一句话给我整抑郁了。
它说它会观心,说我想跟扶尘在一起。可问题是我怎么会这么想?
那可是神哎!活了那么久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想跟他在一起?我自己都不信。
再说我自己喜欢谁我难道不清楚?
深以为然的我瞅了一眼身边的狐狸,觉得这么久了该喝点水了。
于是接了点水放到他跟前。
狐狸不搭理我,我觉得它可能不知道这是水。于是又放的近了点把它的脑袋往下按了按,示意让他喝。
狐狸撇了我一眼,想逃开。
我赶紧抓住它,将它的嘴巴按进水里,示意这是水,赶紧喝点。
狐狸忍无可忍:「我不喝!我不渴!还有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我能听懂!」
我差点忘了,干笑两声:「我都忘了,你不喝水?这么久了你应该喝点啊。」
狐狸跳到一旁的书桌上,给了我一个警告的眼神,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说来流风阁位置不错,在天界跟凡间的那条线上,日暮是千万里霞光在脚下,如同人间的十里红妆。
而夜间便有星辰似海,仿佛要将人溺死在这浩瀚中。
扶尘这时便来了,一惯的清冷气质,见我时恢复了平日威严,不苟言笑的。
彼时我正倚在院中榻上,瞧着一池潋滟发呆。蓦的听他一句:
「困了?」
我神色悻悻,耸了耸肩,没作答。
无聊是真的,但秉持着我爹从小教育我能力多大责任就有多大的理念,我也不说。
但是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我不高兴。
废话,整天在这儿无所事事,刚谈好的婚事泡汤,捡了个狐狸跟祖宗似的,能高兴起来那就有鬼了。
很显然扶尘即使看出来了也不打算怎么着。
他站在我跟前,直挺挺的杵在那儿,沉默……
气氛一时微妙了起来。
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些莫名的情景。
要说不说我跟他的关系本来就有点难以启齿,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也就我这个时常脑抽的,忘了那件事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人多的时候还好,现在就我跟他——
顿时感觉自己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哈哈!」我突如其来的笑了两声,试图打破这个场面,顺带让他赶紧走。
「上神是困了吗?天色确实不早了——」
我善解人意的看了一眼天色,就撞上不远处石桌上的狐狸抬了一下眼皮,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接着嗖一下闪到了星河边,这短短两秒的时间,我大脑飞速运转居然开了窍,大喊一声「狐狸!」
飞速奔了过去想接住。
哪知死狐狸在星河边拐了个弯,安然无事跑到另一边去了,我没刹住,一下子冲到了河里。
噗通一声巨响,溅起来的水花足有两尺高。
掉进去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它爷爷的,你不往扶尘那边冲让我刚好扑到他怀里,往河边冲什么鬼?
我简直想淹死了,尴尬到吐血。
在河里潜了一会儿没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忽的腰被一只手勾住,直接将我捞了出来。
放在岸边的时候我差点跪下,只能不住的干笑,「死狐狸,这么调皮。」
扶尘嘴角抽了抽,「哪儿来的狐狸?」
我弯着腰咳嗽了一会儿,正想说后山捡的,忽的意识到腰间发紧,被环住的地方微微发烫。
他手还没放开。
脸顿时一红,呼吸都不敢了。
该死,我居然在想着只要我不呼吸他就意识不到这件事。
死东西,平时看着清清冷冷的,身体不照样是热的?
要是不隔着衣服的话——
我刚又要想入非非,就感觉腰间一松,直接扑倒在草地上,惊起一大片萤火虫。
「你在想什么?」头顶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个分贝,倒不像是询问,像引诱了。
我能想什么?其实那件事再来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等等!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我立刻开始狡辩:「你色才会看别人都色,少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小读的圣贤书,哪儿像你久经风月,会胡思乱想那些!」
「我有说过你在想那些吗?」
他笑意更甚,简直是不加掩饰的愉快了。
我一愣,随即面红耳赤的差点钻地里去。
丢!
脸!
趴在地上差点想把面前的草啃了,以缓解这极致尴尬。而面前人脚都没挪挪,眼神压的我几乎要掉落凡间。
「我喝醉了。」我翻了个身躺在草地上,脸也不红了也不害臊了,直勾勾的盯着扶尘那张白玉似的脸。
要不说是第一绝色,我这个死亡角度都看的他毫无死角,每一处都勾勒到极致,造物主都难以刻画出这般风姿。
「嗯?」
他没想到我能好意思这么认真的说出一句假话,愣神间就被我抓住了衣袂拽了拽。
臭冰山,让你看我笑话。不折腾死你!
我蹬了蹬腿,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打滚撒泼。
「呜呜呜,人家以为喝一口没事啦,怎么这么晕!扶尘,怎么有三个扶尘……呜呜呜,你把我婚事吹了,我嫁不出去了怎么办~我阿爹说最讨厌不负责任的人了,所以我很负责任的,你你你,你活了这么久,是不是喜欢过好多人……」
装哭不难,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并且那只死狐狸还在不远处看戏,直接给我整得差点想啃一嘴草防止自己笑出声。
我这一扑腾,身上沾染的粼粼星河飘扬了起来,我避免自己吸进去,结果没刹住哭声,一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直咳嗽的天地动荡,差点背过去。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茬接着一茬,这谁受得了?
背上忽然多了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
扶尘蹲下瞧着我,难得不是那副讨厌的模样。
然而:「婚事吹了便罢了,你婚事晚,早早结了也不是正缘。」
??
「多晚?」
扶尘:「看你。」
「我就想现在立刻马上呢?」
我以为我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人家扶尘一挑眉,翩翩起身,吐出两个字。
「做梦。」
很好,很好。
爷封心了!
我发现扶尘厮看不上我天天气我也就罢了。
这只死狐狸也瞧不上我是怎么一回事?
我堂堂仙二代,那也是天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不上扶尘我还比不过你个小狐仙?天天给我甩脸子!
自打这狐狸跟我回家,整日里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吃东西,搞得我非常难受。
他要是吃我的我还能打他骂他,吵架来一句「供着你吃喝,还给我脸色看?」
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然而他只住着,住又占不了多少地方,也不打扰我。
让我很不自在。
拜托,赶紧跟我玩玩吧,变成男人让我好好的看看你,不要整天睡觉了!
前不久有个仙娥跟我搭话,想逗狐狸玩,问我它叫什么名字。
我自然不知道,我也完全没在意。
「狐狸能有什么名字,就叫狐狸。」
我对宠物一向不爱起名字。
小时候从北冥那里偷了一只狗,在那只狗短暂的生命里,我就是一直叫它狗。
「狗,过来吃饭。」
「狗,去把北冥的衣服叼过来。」
「臭狗!你又乱撒尿!」
狗也知道是在叫它。
狐狸有没有名字我不知道,他要是一直这个狐狸的形态,我就叫它狐狸。
今儿它心情不错,趴在石桌上吹风。
我一边看着书,一边心想,这随风飘扬的毛一定很软,等等,他既然可以化为人形,我要是过去摸他,岂不是等于……
而且他这到底算不算穿衣服,我又瞥了一眼他光泽好看的皮毛。
伤风败俗啊,伤风败俗。
不穿衣服搁院子里吹风。
果然男人都是骚里骚气的。无论男神还是男狐。
「你的目光太明显了。」狐狸淡淡开口,眼皮都没睁。
是你先开口跟我说话的,我话匣子打开了你可别后悔。
「我就纳闷了,你跟我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放下书巴巴的走过去,蹲下跟他直视。
「你瞧中了我的美色。」
这是个肯定句,我确信这个结论。
「……你不正常。」
他很无语。
「你为什么要不正常的主人?」我继续逼问。
狐狸:「???」
「我不想跟你交谈,不要打扰我睡觉。」
脸色说变就变,直接眼睛一闭不搭理我了。
我也很无奈,我深以为然他是被逼问急了。
为什么要不正常的主人?因为他也不正常!
如此罢了!
扶尘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连影子都看不到。
偶尔抬头看看,显然也看不到东西,只能瞧见一大片一大片的云海,和云海中那一角琉璃瓦。
得空来了,也是日落时,踩着霞光来瞧瞧我,往往又不得好散。
听八卦的仙娥说,近日不周山跑出了几个远古凶兽,这里面又与扶尘有什么莫名的干系。
好像是……凶兽与扶尘乃是旧识。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狐狸,心想,一个神跟个凶兽怎么能用旧识这个词语,凶兽又没什么脑子。
然后我又错了。
不日在无冕山,我正抱着狐狸在河边唬它,问它会不会游泳。
狐狸小爪子支棱了两下,一脸无奈的看着我,然而我毫不动摇,把它往河面上晃了晃。
「嘿嘿嘿,小狐狸。」
狐狸腿一蹬,脚脚踩进水里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蠢。」看我的样子仿佛看一个弱智。
我见他丝毫没有陪我玩的意思,甚觉无趣,往后一躺,把它举了起来。
「话说,明明我是主人,你怎么比我爹脸色还臭?啊?死狐狸。」
小狐狸挣脱开跳到我身边趴着,无语道:「还不是因为你蠢。」
它这么说我也不生气,眼下四下没人,我问出了心底最在乎的问题:「咳咳,小狐仙,你不是说……要帮我追扶尘,该怎么做啊?」
小狐仙抬了抬眼皮:「我有说过吗?」
?!!
「你说过!别想抵赖啊!你不能骗我,我就指望你了!」
正在这个争执的点,狐狸示意我安静,然后随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我就看到了扶尘。
准确来说,是扶尘和一个戾气很重的美人。
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出这个美人毁天灭地的戾气和雄厚的远古气息。
我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便听身边的狐狸声音冷冰冰的:「不是说上神无情无欲吗?为什么你就认为你可以。」
我靠,说话不要这么伤人嘛!再说明明是你自己主动说帮我追的,又抵赖!
「试一试嘛,总有人会跟他在一起,或许可以是我呢……」
短暂的沉默,狐狸下了结论:「你就是太笨了。」
笨我也认了。
但是运气差这回事让我很难受。
就比如说你能想到扶尘和美人会在这座山练功吗?
我正想跟狐狸说一些小女生的心里话,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响,山川崩塌,大石乱飞,我俩直接掉到了山洞中,到处都是崴脚的碎石。
狐狸千钧一发之际被我抱着怀里安然无恙,我被乱石硌的浑身疼痛。
一片黑暗中我暗暗骂了好几遍扶尘,他们这是损坏公共财物!呜呜呜,疼死了。
我带着哭腔把狐狸放到一边,还不自觉的拍了两下它的脑袋,随后爬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
话刚说完,自顾自的站起来『咚』一声,头一阵剧痛,我瞬间蹲下,抱住了头。
「嘶……」
下一秒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攥紧手,咬着牙才勉强忍住泪意。
麻了,好疼啊。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我的头顶,语气有些紧张,「磕到了?」
我寻思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瞬间被这句废话整破防了,泪水不要钱的流。
「你、你别碰……出血了,呜呜呜,再、再给我整感染了……」
他却没听,动作温柔的将我拥进怀里,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笨。」
死狐狸,气死我了,这什么狐啊?我都这样了还嘲讽!
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凭什么什么不好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了!死扶尘还不一定跟那人什么关系,我婚约也没了,掉下来摔得我那么疼,一站起来还被磕!
出血了,磕破头会死吧?
我越想越委屈,又有滔天怒意无处发泄,气的止不住哭。
「狐狸,我太倒霉了,呜呜呜~这狗老天总这么对待我!我气死了,我真想把这破天砍破一个口子。我变成鬼一定去找这个狗老天报仇!我怎么这么倒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公平~」
狐狸现在倒是好脾气了,一直拍着我的背安抚,等我哭过头了,才轻声告诉我:伤口愈合了。
我摸了摸脑袋,还真是——
我赶紧从他怀里跳出来,然后『咚』一声。
脑袋又一阵剧痛。
我直接疼的跪在地上,手指扣地。
我正要说句什么缓解尴尬,一开口疼出了哭腔。
掉了两大滴眼泪,我被自己蠢笑了。
狐狸也笑。
莫名其妙的,明明我那时候委屈死了,偏偏被气笑了。
我抱着自己躺在地上,差点笑抽了。
还是被狐狸揽进怀里,把伤口愈合了。
我脑袋埋进他衣襟好一会儿,沉默着整理情绪。良久听他一声:「走?」
我晓得他这个走是要把这破地方再炸开。
可我又生怕扶尘没走,被他瞧见我这幅狼狈样子。
「你变成狐狸,咱们爬出去吧。」我看着他的眼睛,委屈巴巴的提议。
「你行吗?」他关心的问我。
我立刻点头。
于是一人一狐一前一后的爬,等到我膝盖都酸的不行了,才看到了光。
出来时那个洞口朝天我还爬不出去,又是被狐狸给拎上去的。
狐狸还算干净,我已经破烂的好像去挖矿了。
出来时在狐狸清澈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满脸血污,凌乱狼狈的自己。
疲惫不堪的往草地一趟,又骂了一句老天,才拉了拉狐狸衣袂。
「今天的事别说出去——」
说完他噗嗤一笑,像是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
我立刻翻身起来想打他,他也由着我扑倒,甚至爪子还不自觉的的抚上了我的腰。
打闹中忽然听见他开我玩笑。
「别吃天鹅肉了,吃窝边草吧。」
我去特喵的!
兴许这也算共患难,从前都离我远远的狐狸都开始凑近我睡觉了。
每每我一醒来,脖颈边总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偶尔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怀里空荡荡的,我就会将狐狸捞进怀里。
近来天界不太平,那几只上古凶兽伤了几个神仙,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偏偏上面不表态。
扶尘也没个声息。
没过几天这件事被压了下去,就算是蠢笨如我,也能看出一种僵持。
天帝在观望扶尘的想法,扶尘犹自像个没事人,平静的没什么存在感。
他确实不在意,还照常日暮时来看看我。
今个儿还给我带了个鱼骨,据说是上古时候的鲲。
我暗中思考了一下,大约是北冥的祖宗。
扶尘将鱼骨缩小成了狐狸身形般大小,流光溢彩的,仿佛将整个北溟融进这一方鱼骨,美的移不开眼睛。
我接过来,指尖细细摸索了一会儿,心想不知道北冥看到什么反应。
身后温度忽然高了几分,他将我的手按住,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带了点温热,整个将我的手包围住。
微微一愣神间,他将下巴搁在了我肩膀上。
「这个东西有个好玩之处,你知道吗?」
这动作等于从背后抱住了我,周身充斥着只属于他的气息,每次呼吸,每次心跳,都仿佛将我跟他融在一起。
我什么也想不到了。
我只瞧着他那只好看的手,心跳的不能自己。
「鲲生于远古,游历尽山川湖海,最爱听逸闻。死后其骨陨落于归墟海底,后人发现,若有情,便可看到远古幻境。」
他声音在耳畔,不同于平日里的冷冰冰,气息吹在我脸颊上,我虽然没看他,却能确信他一定是笑的。
话音刚落,我立刻接道:「什么?」
「抬头。」
扶尘笑了。
我这下才抬头,方发觉到不知何时天变了颜色,原本是日落,现下深蓝似海,而海中,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鲲。
点点荧光间,那只鲲铺天盖地一般。
忽的一声鸣叫,悠长带着远古的孤寂,压的人心颤。
仿佛能将人拉回从前那个人神共存,一片荒芜的上古时期。
这时我便听见耳边那人的声音尤其清晰。
「你猜猜,是我对你动了情,还是……你喜欢我?」
我不敢说。
却也不是矜持。
有时候觉得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挺难说出口的。
因为我不知道我说了,会换来一句怎样的回答。
没得到我的回复,扶尘倒也面色如常,我一时更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玩笑?
是玩笑吧。
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这件事说给狐狸听的时候,他瞧我不开心,也没有安慰的意思,直接断言。
「假的,也就糊弄你这种笨蛋。」
说着也把爪子按到了我手上,眼前顿时成了末日般的红,荒无人烟,不远处能看到一片高大没见过的花林。
一只蝶悠悠的,飞过天际。
「你看,难不成你喜欢我不成?」
狐狸平静道。
我立马攥住了他的嘴巴子,「闭嘴,真晦气。」
「难道真是两只手就能启动吗?扶尘这个混蛋,又骗人!」
我怒的拍了一下鱼骨,狐狸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走到一边睡觉去了。
可恶,死扶尘,消遣我来了!
搞得我心烦意乱,还好当时忍住了没说出口,不然那厮肯定嘲笑死我。
我松了口气,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狐狸也不开心的样子。
不过它哪天开心过?管他呢!
晚上。
「狐狸,你说仙能和神在一起吗?而且那个仙很废物。」
「哎呀,凭什么啊,你不说我也感觉不可能。」
「狐狸狐狸,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睡了一只凡间的狐狸……」
狐狸默默捂住了耳朵,可是它的爪子太短,捂不着。
我侧躺着,一把攥住了它的嘴巴子,「臭狐狸。」
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可是我辗转反侧睡不着。
终于在一百零一次翻身的时候,狐狸懒懒的开口。
「改日他再来,我替你观心。」
我瞬间睁开眼睛,双眼发光。
「当真?」
狐狸嗯了一声,声音听不清什么情绪。
「当真。」
自从有了这块鱼骨,狐狸总算解脱了。
我夜夜抱着鱼骨睡,也有安全感。还不用担心翻个身把狐狸给压扁了。
狐狸仿佛也很喜欢我这块鱼骨。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厮总趁我睡着了,偷偷摸我的鱼骨,还不小心碰到我手很多次。
每每这时候我就会非常骄傲于得到了个好玩具。但是为了狐狸的面子,我也不戳穿他。
我自然也不知道,这只狐狸会沉默的看着出现的上古幻影,静静地坐在床头一晚。
它的爪子按在我手上,凉的人心颤。
翌日一大早,我刚睁眼,耳边就传来狐狸的声音。
「我叫白沚。」
说完就窜了出去,迷迷糊糊的我还以为是做梦,后来意识到它不知道犯什么病。
从今天开始,我便要正儿八经的跟扶尘填窟窿了。
本以为是什么很严重很难办的事,去了才发现,就是让我捣药。
还有把石头磨成粉末,跟药掺和在一块儿。
什么甜蜜互动,什么二人世界都没有。只有我在苦逼的磨石头!
树下的扶尘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指尖一只灵蝶不停飞舞着,不时来我这儿汲取一丝灵力。
那只蝴蝶粉色晶莹剔透,好看极了,与上次我跟狐狸幻境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话说扶尘乃是上古神明,鱼骨中出现的景象岂不是他从前生活的环境?
我记起那壮阔荒凉的景色,偷偷看了一眼扶尘。
远古时候是血腥无比的,偏他不染纤尘般,高山雪,难以想象出厮杀时会是什么样子。
我倒更相信他一出现万兽臣服。
走了神,没注意到那只蝴蝶飞到了我跟前,只觉得什么玩意儿乱飞,居然手快的一捉,打算捏死这只虫子。
下一秒反应过来,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垂着眼眸的扶尘抬了抬眼皮,毫无感情的看向了我。
我嘴唇都在发抖了,将手举到扶尘面前,「我,我……」
我都不用说什么,因为攥着的拳头从缝隙里流出点点粉色的光。
几点还吹到了扶尘鼻尖上。
短暂的沉默。
扶尘始终在瞧着我,一张好看的脸没一点儿情绪。
「你怕什么?」
被这么一问,我又不知道他是生气还是生气,声音颤抖道:「我是不是惹祸了?」
「嗯,惹了。」
他冷冰冰的说完,我就差跪下让他开恩放过我家人了。
结果忽的腰间一紧,顿时跌进他怀里。
与此同时天地变了颜色,落花与灵蝶盘旋,所见之处尽是那晶莹剔透的,带着光的蝴蝶。
少说也有几千只。
悠悠的,于天地间翩跹。
我后背贴着他胸膛,浑身僵直,仿佛被定格了。
「你不是胆子挺大吗?」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来了这么一句。
胆子大,谁敢在你面前胆子大。
我噎住,更在意的是扶尘这厮怎么老爱动手。
他是不是意识不到最近这些动作有多亲密啊!
我正大脑飞速运转想措词,又听他带了几分惆怅道:「我更喜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
那不就是我把他睡了那次!
蓦的回头。果然看到他笑如清风。
「你想让我睡你?」脑子一抽,虎狼之词脱口而出。
……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蠢。
神色悻悻的回了流风阁,一路上都琢磨不出我当时尴尬的跑了是什么操作。
刚跑出去我就意识到了什么,差点中途折回,要不是我还要点面子,就直接回去将人扑倒了。
没想到一回去仙娥们大气不敢出一个,我正以为是扶尘在里面等我,向我讨要说法呢。
这次机会一定要抓住,我就说我一定会对他负责!
然而显然是我多想了,因为院子里是个女人。
一个戾气几乎将我压趴下的美人。
长发随意披散着,红唇染血一般。
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透露出诡异的荒凉。
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词,毁灭。
这不就是那日和扶尘一块儿的女子吗?
心顿时窜到了嗓子眼。
不会是来找我打架的吧?
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我的狐狸呢!
我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那女子睨了我一眼,登时从几米远闪到了我跟前,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舔了舔唇。
「你有那个神的气息。」
吐出的气都是冷的。
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美……美人——」
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忽然瞧见一个少年倚在门框边,目光看向我这边。
懒懒散散的,不是那只死狐狸是谁?
「不要担心,她兽性未泯。」
死狐狸开口。
不要担心,好的好的。
等等,兽性未泯不才应该担心吗!
这时美人目光在我跟狐狸之间一流转,勾唇笑了。
「你——」
刚启唇,我便听到身后一道冷的刺骨的声音。
「你想回去吗?」
转过身,果然是扶尘。
这话显然是对美人说的。
这时候我居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给狐狸使眼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狐狸的某人静静的看着我,急的我直跺脚。
我就差把它扔到扶尘怀里,让他看看扶尘怎么想的了。
狐狸一点儿也不搭理我,转身回了屋子。
我赶紧追了进去,急得差点吐血。
「快快,行动起来狐狸!」
狐狸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冷静。「我已经看了。」
方才的急躁一扫而空,我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心都被这句话揪了起来。
缓缓站直了,看着榻上的狐狸。可惜它在阴影中,穿出个洞都看不清楚。
「你想听吗?」
它声音很空,还有种不自然的别扭,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掌心都生了汗。
良久我听见自己声音:「直说。」
「神毕竟是神。」
它给了这么一个回答。
我却全然明白了。
一瞬间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将我完全笼罩住。
方才还兴奋的不得了,如今却难过的不能自已。
我其实心里早就有这个答案了,但是被这样确定的说出来,还是难以接受。
「你很难过吗?」狐狸难得开口关心了我一下,听起来他的情绪也不是很好,甚至比我还压抑。
我觉得心酸,但我不说。
知道自己有一开口就落泪的习惯,所以尽量避免这种情景。
狐狸别过头去,半天终于忍不了这个压抑的环境,窜了出去。
他一出去我瞬间失力的坐在榻上,又发现死狐狸把褥子都抠破了,让本就难过的我雪上加霜。
「死!狐!狸!」
我咬牙切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
两情相悦毕竟还是太难了。
我不怨的。
「你为什么喜欢他?」
深夜,我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却听狐狸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我哪儿知道。」
「那就是不喜欢。」他干脆果断的下结论。
我忍着困意,含糊不清的反驳它:「喜欢啊,小狐狸你不懂,我可想跟他在一起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狐狸跳到我面前,「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喜欢他……哎,我说不出来。反正浑身上下都喜欢。」
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刚才睡不着的时候不找我,好不容易有点困意,它又在这里问题不断。
「神没有情。」
「死狐狸!」我忍无可忍,拎着它耳朵把它扔在床上,狠狠捏了一把它的脸。
「你是不是皮痒?我喜不喜欢管你什么事?你再半夜打扰我睡觉,我就把你扔出去!」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以为把它唬住了,刚要放开,手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月光透进来,少年那张洁白无瑕的脸染了清晖,脸颊还有被我捏过的红印子,一双澄澈的双眸认真的看着我。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只想大喝一声:你特喵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变成人!
搞得我好像要对你做什么一样!
他握着我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明明是看着我,眼神却空洞失落,不知在想什么。喃喃自语道:「你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从来坚定的说喜欢他。」
摸着他凉凉的肌肤,我浑身不自在,变成人之后这些动作怎么显得这么怪异?
我赶紧抽出手,摇了摇头把这些不好的感觉甩掉,「胆子大,没怎么不可能的。神又怎么样,还不是——」
还不是被我睡了!
当然后面那句话是在心里说的,我寻思跟一只狐狸说他也听不懂,就打算一甩头就要走。
忽的他坐了起来,压根没顾我一脸懵逼,按住我脑袋,就朝着唇咬了下去。
注意是咬!
没用什么力气,但是那凉凉软软的唇贴在我唇边的时候,我直接呆住了。
???
!!!
「你干嘛?」我大惊失色。
我单知道养宠物会被咬,但这上来突然攻击的也太可怕了吧!
「犯病。」
他神色不对劲,说完变成狐狸跑了。
我还保持着跪坐的动作缓不过神。
太可怕了!
居然没人告诉过我狐狸会咬人!
「怎么一直走神?」几次三番灵蝶过来没有汲取到灵力,扶尘随口问道。
「啊?有吗?」我回过神,发现半天磨了不到一块石头,讪讪道。
扶尘没有再说话,只是瞧了我一眼。
我方才在想什么?我想狐狸说的那句神毕竟是神。想到那次我是醉了,扶尘可没醉!想到狐狸最近莫名其妙的行为。
「您……」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疑惑说了出来:「那次我醉了,您可以把我推开的。」
这话说完,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既然不喜欢还不把我推开,该不会是来者不拒吧!
啊啊啊啊阿巴阿巴!
虽说,虽说活这么久,有女子陪伴也是正常,更何况送上门来的……
但是,但是!
我莫名一阵心酸,可恶啊,扶尘不太可能是那样的人吧——
那厢一直没有回答,我忍不住看过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我。
「……」给我整不会了。
「不想推开。」半晌,他神色淡淡,回了我句。
我哭!还真是来者不拒!
兴许是我面部表情太狰狞,扶尘指尖的蝶飞到我跟前兜兜转转,他嘴角上扬了几分。
「后悔了?」
后悔?肯定后悔啊!
不然我现在能堂堂正正嫁人,哪儿能跟你在这儿磨石头!
我没说话但我的表情显而易见,扶尘见我这样反倒沉下了脸。
「后悔没用。」他冷冰冰吐出一个结论。
我当然晓得后悔没用!
我就是……有点委屈。
越想越气越觉得不值得,我一个仙二代,我整日不愁吃不愁穿,谁给我委屈受?
死扶尘,别人对你恭恭敬敬我可不怕你!
大不了一死,你把我打死了我也痛痛快快,畅快淋漓,谁整天跟着你干这些苦活!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我一掀桌子——不好意思,是石头的掀不动。
我将手中的石头狠狠一扔!
刚要放狠话,面部表情已经完全就位,「梆」一声,我眼前一黑。
脑门一阵剧痛,摇晃了两下就被人一把拥进怀里。
我!槽!
人背了连石头都来欺负!
我被他抱在怀里,怒气没有发泄出来,又有此遭,一下子又尴尬又委屈,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只能忍住哭意:「都是你害的。」
他弯下腰,唇点了点我额头。
语气难得的温柔:「后悔没用,将就着吧。」
说完将我打横抱起,朝疏云殿走去。
日思夜想的疏云殿是进了,只是进的不怎么光荣。
不过这些细节可以忽略,因为扶尘那厮一眨眼间,人又没了。
我以为会有点儿浓情蜜意的,毕竟方才他那么温柔。
然而显然人家不那么想。
该说不说,疏云殿真是挺扶尘风格的,清清冷冷,白如月霜的地面上,干净的一尘不染。
床边有一棵晶晶亮亮的树,清澈透明,花瓣零零星星落在地上,床榻上,瞬间又消失个无影无踪。
这是九天悬峭上的灵树,温养人的。
难怪说我还没被他抱到床上的时候,伤口就不疼了。
这好地方就是好地方。
我接了一片花瓣,冰冰凉凉的,融在手心中,顿时一种沁凉的感觉遍布全身,浑身上下舒适极了。
呜,扶尘也太会享受了吧!
我开始思考跟他要个树枝的概率多大,要是能养个在我床前,我至于整天辛辛苦苦修炼?我至于整天睡眠不够赖床?我至于一天到晚乱发臭脾气?
看在你害我不能嫁人的份上,给我段树枝不过分吧。
我恬不知耻的想道。
没过多久,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我以为是扶尘回来了,爬起来看去,却见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倚在门边,冷漠的瞧着我。
姐姐啊,你怎么可以随意进出疏云殿!
我欲哭无泪,原来我心心念念的疏云殿居然被旁的女子随意出入。
难不成这俩人是一对?
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她目光苦大仇深,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下一秒她闪到了床边,捏住了我下巴:「你活的可开心?」
这问题问的,我差点以为天界街头调查员调查到我头上来了。
我一愣,瞧她显然不希望我过得开心。
毕竟这厮手重的很,眼神像刀子。
「我,我……」
「不开心就随我回去。」她冷冷道,不由分说的一把拎起我。
你哪只眼看见我不开心了?而且回去回哪儿?难不成她认识我爹?
还是说怎么着?美人你没头没脑的话我真是很难回答啊!
我赶紧挣扎起来,「不是,是我爹让我呆在这儿的!我回去会被骂!你不要乱来啊!」
美人嗤了一声,「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身边风景变化极快,我心如乱麻,这下不知要被带到什么地方,越远越不安。这人看起来跟我有深仇大恨一样,更可怕了。
「美人你认错人了,我年纪轻轻,哪能跟你有什么恩怨。」我欲哭无泪。
我确信她跟我有深仇大恨了,因为她以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很久,几乎是忍无可忍,想要将人杀了似的目光。
下一秒她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只打的我脸发麻,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我不管你现在忘了什么,或者变成什么。你都不能露怯。」
我丢!我丢!
我捂着脸泪水又满眼眶了,这下是真委屈,麻了,狗扶尘又去哪儿了!
我又被欺负了!
我还打不过!
救命!
我咬牙切齿,一看那女人还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生生将眼泪憋住。
然后就又被她捏住了下巴,被迫与她对视。
「倘若你恢复了记忆,会不会想把现在的自己杀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主要是怕一说话眼泪兜不住。
她眼神极其轻蔑的,又莫名多了几分哀恸。
半晌听她声音冷如寒冰。
「他害你变成这样,也该死。」
你在搞森么啊兄弟,我这不是你害的嘛!
我现在已经确信她是个疯子了,说话莫名其妙又匪夷所思,我总不能让她把我带走的,打又打不过,得想个能脱身的主意。
这时已经到了个很陌生的空间了,我甚至感觉周围一片死寂,奇怪的寂静。
空气都仿佛不一样了。
「你是可以完完全全变成这样的,毕竟这么久,这么久。但是你不该忘了我,你从未失过信,这次也不准。」
什么什么啊!我真是头大,你现在给了个耳光我真是不想琢磨你话里什么意思,我很气唉。
我心里烦躁的不行,她别过头去,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很平淡,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九棠,我等了你很多年。」
「我不叫九棠,我就说你认错人了!」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真是的,我都说你认错人了,你还打我!现在好了?把我带这儿来发现不是我,算了算了,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跟你计较了。」
这一堆话说完这人充耳不闻,将我一扔,看着极速下落的我,难得笑了:「恭喜回家。」
我回个锤子!
我失重着,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这里仿佛是个奇怪的地带,除了能看着周围荒芜,其余感官都消失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红点迅速变小。
最后她的声音清晰的在我耳边响起。
「别怕,他不叫你做神,我便让他也做不了。你瞧着吧。」
直觉来说她说的是扶尘,而我根本阻止不了,我被丢到了一个未知时空,进入的那刻浑身都仿佛被击溃了,疼痛消失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一声雄厚可怖的兽鸣。
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我直愣愣的看着天,末日般的红。
一只粉色的,晶莹剔透的蝴蝶悠悠飞过我眼前。
不自觉的伸出手,它果然落到了我指尖。
带着远古空旷的风。
这一瞬间,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这个女人原是我最亲密的伙伴。
远古的天空下,我同她躺在沙土上,天地被霞光笼罩着,那时她笑话我那句成神。
多久了,那时人神共存,天地初始,到处都是凶兽,以人为食。
我同阿泱不同,她虽能力微弱,却也是兽,有兽性和未开发的血脉。
我不同,我是人,当时算得上最为弱小的人。在那个时候,大抵逃不了一个被吃的命运。
记得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是不可直视的,只看一眼就是亵渎。
而兽吃人,如人吃动物一般寻常。
兴许一切的起始点就在于,有一次濒死,恰巧一位神经过,于是凶兽跪下臣服,我得以脱险。
那时候想什么呢?只想着活下去。
后来?
后来随着自保能力越来越高,我开始反杀,我力所能及的杀那些凶兽,我主动出击,心里说我只是为了不被伤害。
但是其实心里怎么想的?我想,我也要让它们臣服。
可我没有骨子里的血脉压制。
于是它们死在我的脚下。只有那时候我的心里才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直到后来阿泱与我相依为命,她只觉得我这个人很强大,并未意识到我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
我要离神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最后成神。
直到神搬去了天界,我发现我呆的世界成了一个独立的时空,怎么走也到不了他们所谓的天界。我能力到了一个顶点,但是我仍旧成不了神。
那是我最迷茫的时候,我明明能力已经远胜于神,却为何成不了神?
充满血腥气的天空下,我和阿泱躺在地上,有灵蝶翩跹,我跟她说:「我要成神。」
阿泱笑我,说神是天生血统,你一个人,怎么能成为神?
有办法的,我没再回答,目光看向了那只蝴蝶。
阿泱知我性子,于是说:「等你成神了,来接我。」
这是我跟她的最后一句话。
后面又是无穷尽的屠杀。
我不记得我为了提升能力杀了多少凶兽了,我只记得那时候用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兽骨作天梯,一步一步踏上了天界。
跨过了时空空间,成神。
神殿只有个背对着我站立的清冷神明。
那时的扶尘才是远古神明该有的样子,毫无情绪,威严冷漠,瞧我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
我带着远古蛮荒之气,污染了半边天,我跟他前面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他那边天蓝如水,而我头顶却是红如晚霞。
我离踏上神殿只差一步。
脚一抬,周遭气息大变,我尚纹丝不动,天却已经湛蓝如水,我那气息全被击退到远古洪荒去了。
接着就是打,我打的很尽兴,虽然他不让我成神,但这轰轰烈烈的一战我心服口服。
原本结局也就是我继续被关进远古。可扶尘却把我带进了轮回,他要消尽我的血腥气,一次次的轮回中,把我的记忆,杀气,消的七零八碎。
原本不会这么容易的。
可他陪着我,一次又一次。
每次轮回,我身边必有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教我七情六欲,教我仁义道德。
七千六百次轮回。
足足七千六百次轮回。
把我完完全全变成了小阿九。
所以我认不出阿泱,我看到鱼骨里的幻境都记不起这是我生活了几万年的地方。
我变成了那副模样。
而扶尘也在一次次轮回中有了几分消融气。
他也会对我笑,还会由着我将他扑倒。
如今一朝我记忆恢复,他那么久的努力功亏一篑。
我现在原身恢复,若出去便是他们口中扰乱三界安宁的存在,依扶尘那般,定然是要将我困在这个荒芜地带的。
毕竟他从前也是那么做,要再让我去受尽轮回之苦,我自然也不愿。
不过现在该不该出我都得出,因为阿泱去找了他。
一出去,果然瞧见这天不稳定。
传到了疏云殿,两下战斗正酣。
阿泱一点儿也不落下风,这也难怪,扶尘一次次陪我轮回的时候她还远古历练着,现在修为是一个不可知的境界。
她开始不敢出手是没琢磨到扶尘的修为,先观察观察,后来见我变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气的也就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我一出现,扶尘瞥见我,那张白玉的脸变了变。
我闪过去替他接下一招,朝阿泱摇了摇头:「回去。」
阿泱直接掐住了我脖子:「你真是病入膏肓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她声音泣血,我越发难受,只看着她说不出话。两下无言,她也就不再逼迫我。
「你现在还不清醒,我不跟你计较。」她说完就转过身离开了。
我心里一阵酸楚,方才她眼底委屈很难忽视,她本就是兽,没什么七情六欲,唯一只是想对我好,觉得我受了欺负要替我报仇。
她等了我那么久,却换来这样的我。
「自打她破了秘境出来,我便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扶尘放下衣袖,掩住手上伤痕。瞧着我的背影淡然道。
「你可以制止的。」我直愣愣的看着阿泱消失的地方,嘴快的说了一句。
说出来这话我低了头。愧疚有二,一是我心里竟有一丝渴望他制止,可这实在愧对于阿泱。二是我如此恶意揣度扶尘,也是亵渎。
扶尘的目光盯得我后背灼热,半晌只听他声音不急不缓,带了刻意的不动声色:「只是我忽然想起,当初将你拉入轮回,从未询问过你的意见。」
未免太迟了。
倘若是从前的我,我自然会恨他不管不顾,拉我下轮回,将意识消磨殆尽。
可我现在有了七情六欲,从前的戾气便是再回上古历练几千年,也找不回从前的半分。
我的能力来自于我天地不怕,得一目标便尽全力而博。
当年我是扶尘的对手吗?并不是,我们差的远了。
可我越是打不过,我越是要打,他越压制我,我越要绝地反击,能死吗?不能,不能我就能赢。
多畅快啊,神就在眼前,我跟他交手,每每处于下风又暴起掀翻。
越是天命不可违,我便越是要触碰撕扯击溃。
所以扶尘与我交手后,再也不与我硬碰硬。
落入凡尘之后,他以神身同我轮回数次,日日替我清戾气,消孽骨。
保我每世多善果,得圆满。
倘若他能让我有一次不满,只一次,我便能破了这凡身,掀翻了这轮回,回我的远古洪荒去。
可茫茫轮回中,一次也没有。
一个冷漠的神,怎么这么有耐心呢?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顿时发觉这些问题不该出自九棠口中。
「我——」
「凡间三千年,没有教你自觉吗?」
刚开口一个字,便被一道冷硬的女声打断。
转身望去,只瞧见不远处站着个修长笔直的身影,一身绮衣闪闪若倾银河。
面冷如霜,垂眸尽显冷漠。站着不动气势也如海汹涌而来。
我未曾见过除扶尘以外旁的神,可她一露面我便知,这就是创三界法则,带领神界来此世界,封印远古秘境的那位。
她这种傲气令我觉得有趣,抚了抚没有尘埃的衣袖,「自的什么觉?」
「回你该回的地方。」她睨了我一眼。
好笑,她封印远古无非是怕里面出来的威胁到三界,明明是忌惮却又如此不屑。
「你不是要三界平等吗?怎么?我不能来?」我笑的很平静。
「你这样的脏东西,站在这里便是玷污。」她冷笑一声,「我为什么封印远古,就是怕你们这等东西出来祸乱,九棠是吗?自不量力要成神的那位?」
成神二字一出,心里顿时被揪了一把,这像个软肋,顷刻间激起了我的怒火。
我一拳还没打出去,手腕在半途中被人捉住了。
「九棠。回去吧。」
转过头是扶尘平静的面容,他眼底毫无波澜,看着我,好似第一天认识我一样,陌生的很。
「你身上的气息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我歪了歪头,方才想要摧毁的欲望被这句话死死压住,那份怒火被浇的透透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奇怪啊,从前只会单纯的看不惯就打,不喜欢就出手。
现在居然多了这么多情绪。
失落?心酸?无奈?
这些东西糅杂在一起一时噎的我说不出话。
他说我的气息会影响到这个世间,所以连一向不露面的神都出了山。
他晓得我会出手,所以直接一言断了我所有退路。
我也想说一句,这个世间与我何干?
可惜话到嘴边,我转头看向了那个神女。
我说:「打一架,输了我再也不踏足这个世界。」
「蛮人。」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双手叠放在胸前,垂了眼眸,身边顿时放出巨大的力量。
她的力量是要比在轮回中消磨了几千年的扶尘要强的,毕竟也算是创世神。
我眼睫动了动,克制住看向扶尘的冲动。将心中杂念去了,眯眼瞧着那位。
右手翻覆划过空中,一道血红的线仿佛给天破了道口子。
我以为神就像扶尘这般,没想到各有各的打法。这个神女的灵力完完全全克我了。她的每一招,每一分灵力,都带着铺天盖地的生命力。
鲜活,雀跃。
而我出手间全是远古腐朽,血腥,混沌,将周边空气都染的一片狼藉。
打斗间无意瞥见扶尘那一身白衣,白的晃眼睛。
我忘记说赢了怎么样了,赢了,我便也回我的远古。
我只是在为九棠战斗罢了。
可以失败,可以死,不能退缩。
打从扶尘说了那一句回去吧,我于是再也没有留下来的打算。
我故意避过那个虚招,吃了后面将近九分力的绝招。
她的灵力真干净纯粹,灼的我仿佛火烧。
要是我也是神就好了,天生的高高在上,被所有生灵最纯粹的臣服。
也能平等的同他站在一起,心里想什么,便也能说什么。
那时候就没有配不配一说,只有喜欢不喜欢。
或者说,我要是小阿九就好了。好歹能干干净净,活在这个世界。
落下天界的时候我竟想到了,要是小阿九不与扶尘有牵扯,这时已嫁于北冥吧。
我倒是不恨,只能说一句天向来如此。
怨什么?不怨的。
将落于远古秘境时,一点白衣捞住了我。
「跟我去轮回。」他仍旧没顾我想法,不由分说的拉我坠轮回。
这次我却不是愣愣的随他了,挣开他的手臂。
我说,「我不愿意。」
说罢一把将他推开。
瞧着他失神的样子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没有想象中摔落到地上,落到了一个人的怀抱中。
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再往下就是一张不耐烦却难掩关切的脸。
「你逞什么能,不开心了吧。」
他嘴上说的烦躁,眼睛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指尖一点我唇角的血迹。
「喂,开花了。」
我抹了一把,果然见方才被神女打伤的地方多了几片叶子花瓣,而这些东西如刀子一般割的我生疼。
狐狸像瞧见我的想法一样,十分利索的把那些生机勃勃的东西拍到了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我瞥见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生人勿近的阿泱,转身问狐狸。
「想在这儿于是就在这儿了。」他并不想说这个话题,也没因为我变成九棠而感到陌生。
「你看看你,脏兮兮的,这么狼狈。」他一个劲的帮我愈合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是不敢看我。
虽说他躲避着我的目光,仍旧被我捕捉到眼尾红了。
眼中尽是心疼。
老实讲我现在是九棠,不是那个娇娇弱弱的小阿九。这些伤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不疼。」鬼使神差的,我吐出一句。
狐狸一愣,看向了我。
「这儿呢?」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带了几分颤音。
我低头一看。
应该是低了头,也是看到了,可是脑海中却什么也没有。
这么平常的事我竟然恍惚了起来,我才发觉心里空落落的,脑海中也一片空白。
这时我记起来,奥。我吃了那位神一个绝招来着。
我又吐出一口血,抓住狐狸的腰带才不至于让自己跪下。
他连忙抱住我,我迷迷糊糊间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笑事。
「狐狸,你从狐狸变成人的时候应该不穿衣服才对啊?」
狐狸将我抱的紧,听到这话手臂僵了僵。急急赶过来的阿泱嘴角抽了抽,一把将我拎了起来。
「傻了?」她皱着眉盯着我。
昏过去前一秒我听到狐狸声音比蚊子还小,险些被风盖过去。
「我只是穿的快。」
养伤的这几日简直是我人生中最难受的日子。
每每我心里有戾气的时候,愈合的伤口就会开出该死的花。然而我每次瞧见阿泱,心里就会『腾』的升起一股戾气。
于是阿泱被我气的吃不下饭,被狐狸拦着,只能远远的瞧着我,不敢靠近。
「我不吃药。」
狐狸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站在床头,我被他用被子裹的严严实实的,俩人大眼瞪小眼。
狐狸没说话,把碗又往我这边推了推,都快要触碰到我的唇了。
「我不喝,我不需要。」我恼怒的别过了头。
拜托,我现在是九棠,这种矫情东西我早就不需要了。
阿泱也在远处瞪着个眼,不知道生谁的气。
「喝。」狐狸不管不顾的把药往我嘴边推,也不管人家张不张口。
我莫名气不打一处来,这厮还把我当那个娇娇弱弱的阿九。
从被子里伸出手就要把药推了,哪知下一秒眼前多了一道红色身影,先我一步抢过了药。怒气冲冲的阿泱一把将药碗扣到了狐狸头上。
「惯的这些臭毛病。」
说罢拉起我闪走了。
临走前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黑不溜秋的汤药顺着狐狸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毛茸茸的耳朵也被弄脏了,头顶上还扣着那个碗。
眼神一对他竟然没生气,毫无脾气的笑了笑,朝我呲了呲牙。
我也呲牙,不过我没虎牙。
转眼就被阿泱拉到了湖边。
「虽然我也不想你再回去,但是输得这么不光彩,阿棠,我随你打上去。」
她压着眼睛,怨毒的看着我。
「不去不去,输了就是输了。」我摆摆手,首先我现在没这个能力,其次我不想跟那些人再见。
阿泱眼神越复杂,我知道她是觉得我冥顽不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九棠。
但是她想的那些血性事,我却无一点儿想法,就算是永远在这里,有阿泱,有狐狸,已经是上苍偏爱了。
「你是输了,还是不想见那个神?」
身后传来阿泱不耐烦的质问。
我顿了顿,也没回答便回去了。
回去狐狸早清洗干净,变成原身安安静静趴在床头柜子上,兴许是睡着了。
看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我忍不住去摸了一把,捏了捏。
狐狸耳朵动了动,慢斯条理的回头看了我一眼。
竟然也没挣扎。
我蹲下来跟它平视。
「唉?我说你怎么这么乖了?」
狐狸静静的看着我,伸出小爪子碰了碰我鼻尖。
最近瞧它总感觉精神不太好,说不上哪儿变了,就感觉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把它抱了起来,圈在怀里,「你是不是被阿泱吓着了?别怕,她不会伤害你。」
怀中的狐狸挣扎了挣扎,转瞬变成人身,狠狠将我回抱住。
脑袋埋在我脖颈间,仿佛要将我刻在怀中。
我竟真以为他是怕了,委屈了。
抱了许久,他声音低低沉沉的传来。
「你与扶尘认识了好久。」
我嗯了一声。
很多次轮回,很多很多年。
「阿九,你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
「如果从一开始我告诉你我叫白沚,是不是你就不会把我当成一个小宠物了。」
「……」
「那次我骗了你。观心扶尘,他早就对你动心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我不解,何况狐狸若是喜欢我,此时不提相安无事,更何况我现在早已不在乎这些事了。
狐狸惨淡的笑了笑,「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我皱眉,但还是拍了拍他后背。
「这些事已经放下了,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提」
狐狸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我,拨了拨我脖子,一朵桃花兜兜转转飘了下来。
两下无言。
翌日。
我与阿泱躺在草地上,后面是一大片棠梨,灵蝶穿插其中蹁跹。
天是末日般的红。
「你好像变了很多。」阿泱引了一只灵蝶,瞧着指尖晶莹剔透,蝶翼颤动的蝴蝶,惆怅道。
我一言不发,听着。
「我记得扶尘对我说,你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变了,你现在很开心,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九棠了。
我想这是谬言,九棠再怎么变也是九棠,骨子里就是那个要成神,为了一口气破天地之法则的九棠。
然而我偷偷看你,却仿佛真的认不出。我甚至怀疑是扶尘骗我,故意弄了个低微的小仙来蒙蔽于我。
现在你恢复了真身,很离奇的,我竟也陌生的认不出。
我想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我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让我手下留情,会说出:「神有什么好,求个逍遥自在。」更甚,居然会对扶尘动心。
我以为你是没有情的,我以为九棠说的话,一定会兑现的,我以为你这般的人,总归是不会变的。
后来我想,变了也就变了,你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就好。但是我发现,我们之间仿佛有了难以跨越的鸿沟,你说的什么情爱,什么顾虑,什么心疼什么失落孤寂。
阿棠,我真的不懂。
我尝试着去体会,去感受,可是那些我真的难以理解,我就算是搭天梯成神,也难以感同身受你那些情绪。
我从未感觉我们这么遥远过。
阿棠,阿棠。
我那么久的等待,不想用孤独二字概括。」
说到后面她已经完全变了声音,我想阿泱也变了,从前她从不会同我说这些的。
「是我对不住你。」我叹了口气。
阿泱送走了那只蝴蝶,看向我,神色极其认真的,直看到我灵魂深处:「阿棠,我们融为一体吧。」
「从今往后没人再能欺负你,就是去人间,与你轮回千千万万次我也愿意。」
我顿时愣住了,「我不出去。咱们安心待在上古,不去做旁的事,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你舍得你那只狐狸?」
我顿时大骇,直觉出了事,立刻问道:「什么意思?」
「你去那个世界会造成影响,他在你身边,自然影响的更深,何况咱们这个上古世界,处处都是对那些身娇体弱的神仙不好的气息,他也知道那群神仙会加固封印,但还是跟着我来了。你现在知道这些,还不准备把他送出去吗?」
我脸色惨白的听完,阿泱轻轻一笑,露出嗜血的怨毒神色,「还有那个女神仙,你不报仇我却是要打的,叫嚣够了也该死了。」
阿泱咽不下这口气,觉得是那位女神仙欺负了我。
可我于世间轮回许久,自然知这天地生灵无辜。更何况,扶尘花费了那么多精力将我戾气消尽,就是不想让我造成什么威胁。
后来又有了私心,将我塑了仙骨,得以以阿九的身份,与他相伴。
那战输了,我定然不会违反诺言。
可是狐狸。
可是狐狸呆在这儿久了,他时日无多。
那群神加固了封印,我不想让狐狸死,就得破除封印。
我一破,那迎接我的肯定是我不愿意面对的那个人。
沉默了许久。
我觉得何其讽刺。
明明想安稳下来,却又面临着这样一个选择。
半晌,风都吹的有些冷了,我抬起头给了她回答:「阿泱,我想信守诺言。」
那日做了选择,阿泱也没说什么,静静看了我许久,最后嗤笑一声。
「也是,一只狐狸罢了,与你杀过的凶兽没什么两样。」
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住。
风一样到了我跟前,恶狠狠的盯着我。
「你信守你的承诺,我去送他出去,你是什么德行我不明白?我不会让你后悔!」
然而一声「阿泱姑娘」却把我二人的目光全然吸住了。
「我跟你进来,便没想着要出去。」狐狸轻轻一笑,嘴角的弧度竟带了一丝腼腆。
「我起初同你说,能陪她多久就多久,十五天,一个月,或者半年。只要能在她身边,多久我都心甘情愿。这里没有扶尘那家伙,我喜欢这儿。」
我此时见到狐狸一阵愧疚,又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放弃他实在是残忍。
「白沚,我对你也不算好,你何苦呢?」我无声叹了口气。
「终于肯叫我一声名字啦?」他歪头看向我,一双好看的眼睛布满宠溺。
「我还以为你终究把我当成宠物呢。」
这句话又把我心揪了揪。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确实,从前我都把他当成宠物,对他的感情跟扶尘的,始终不一样。
他看我垂下了眼眸,目光转向别处。声音悠悠的,故作不在意:「可能宠物就是比较傻吧,就想陪在主人身边。」
阿泱闭嘴看了很久,忽的冷笑一声。
只留给我一个肯定句:「等着瞧吧,你会后悔的。」
我想我选择什么都不对。
可能打从一开始把九棠拉去轮回就是一种错。
或者更早一点,从我想成神那一刻,就错了。
失神中被人拉了拉手,狐狸替我拂去脖颈边的花,低声道:「我如果在此间轮回成凶兽,小阿九还能认出我吗?」
不会。
因为此间无轮回。
我心一滞,脑子里什么轰然崩塌。
是啊,在此间,死了便真是死了,我就永永远远见不到我的狐狸了。
他想陪着我,他只是想陪着我。
九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你在意的人都要死了,你还在畏缩胆怯!
那个阿九的性子都影响到本身了吗?
我眼神一冷,脑子里那根属于阿九的灵识瞬间溃散。
什么担心,什么害怕,他们让我不舒服了,我就要杀回去!
身边的狐狸瞧着我神色变了,甚至于容貌也变了几分,眼神中的冷漠肃杀之气使他瞬间明白了。
我现在是完完整整的九棠。
阿泱还没走远,被我一招吸了来。
见我这般情况,她高兴的很,挑了挑眉。「打?」
我扬起下巴,也笑了。
「打!」
不难看出,是那位神女下的封印。
里三层外三层,遍布着浅蓝色的花。
我倒是不恨也不在乎那场输赢。
不让我成神也好,把我封印于此处也罢。
这是他们事,毕竟我确实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只是此时我破了封印他们再来阻止,那我必然是要打一场的。
单单为了我自己。
什么狗屁轮回,害得我这么难堪。
扶尘也得打,把我击落神殿又拉入轮回,害得我功力大减,又让我动心却落得个这么下场,他倒是好好做他的神仙去了。
我祭出那把随我屠戮凶兽的剑,砍向封印。
不得不说那个神女还是有点东西,我足足砍了一天才破了第一道封印。
然而第一道封印一破,我莫名其妙吐出一口血来。还感觉心脏震了震。
嘴角的血开出了一朵蓝色的花。
我可以理解为那个神女在战斗时给我下了什么咒,或者是我跌落天界时,扶尘那一抱。
想到第二种可能我心里越发寒冷。
阿泱捉住了我的手,阻止我继续破第二道封印。
她眼神坚定:「阿棠,我们融为一体吧!」
她此番与我一体,自然能打得过那二位,她也是孤独怕了,自己在上古呆了那么久。所以生怕这封印一破,我俩又因为各种原因分开。
还有就是一体之后,她的能力足以将我体内跟封印连接的东西破除。
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点了点头。
那道血红色的身影顷刻之间冲向了我,只一阵恍惚骨肉疼痛。
接着就接受了磅礴的力量。
随随便便运了气,便有如天地尽在掌控。
我将剑一扔,手掌抚在封印上,直接一招,破了剩余五层封印。
封印灰飞烟灭的一瞬间,我还是第一眼看到了外面的扶尘。
他静静地看着张扬肆意的我,古井一样,没什么情绪。
神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我想,他再怎么冷漠,再怎么装。
那次醉酒勾了他腰带,也没做什么引诱的事,他自己不还是先情动了吗?
喜欢的那么热烈,偏又装作无欲无求波澜不惊,累不累啊?
我眼中的讥诮不加掩饰。
他应当是面具瓦解了,只是站在那里不动,陡然生了一种无助之感。
我拉着狐狸径直出了上古幻境,却在经过时被一把拉住。
「去哪儿?」
却不是质问的口气,反而有些卑微。
我看着白净的手腕被他捉住,在这片阳光下,几乎反光。
将狐狸推了出去,我反捉住他,眼中杀气迸发。
「打架吗?」
狐狸倒是一推被我推出去了,我跟扶尘眼对眼,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我清晰的看见他眸中我的影子,那么狠戾厌恶。
忽然一阵恍惚。
我厌恶他什么?我一点也不恨。
我只是莫名其妙的,在此时此刻把他当成了敌人,所以露出这样的表情想把他击退。
可扶尘看向我时,早已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了啊。
我表情一露出破绽,他握着我的手就紧了几分。
声音若落雪,冰冰凉凉的,融化在心尖上。
「可以选择我吗?」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嘴巴,思绪一瞬间被抽离,脑海中尽是他陪我一世一世轮回。记忆定格在阿九那一世,那些嗔痴,那些爱意,来的一点儿也不突兀。
神仙慢热,所以至此他心动。足足用了几千年。
所以……所以……
「方才阿泱与我相容,我发现了一件事。她没有灵魂。」
「然后我意识到,远古天地初始,一切都是最原始的状态,我是什么时候有的灵魂呢?我体内的这条至纯至净,只对你动心的灵魂。」
「那条灵魂……」扶尘喃喃自语。
「那条灵魂被我灭了个烟消云散。」我瞬间接道。
他看着我没说话。
是,是一遍遍轮回中生的崭新灵魂。
这也才是他最初始的目的。
起初我上神殿,带着铺天盖地的未教化气息,大战时他瞥见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时脑海里就闪过一个念头。
她或许缺个灵魂。
造一个灵魂可太难了,尤其是我这样戾气极重的人。
那个灵魂造的把他自己都搭了进去。
烟消云散了,没关系。
没关系。
他紧紧捉住我手腕,不松分毫。那双好看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像要把人看穿一样。
「你明明动心了。」他掩下眸中汹涌,轻声道。
我居然开始被盯的不自然,大概是阿九那个灵魂太过软弱,竟怕的我心里发慌,不敢直视他。
正暗里平复心情,下一秒唇上覆了属于他的柔软。
这一瞬间的恍惚,周围环境开始变化,我脑子一片混乱,忽然看到了那个神女的放大数倍的幻影。
「救赎这条灵魂吧。」
她说完,垂着的眸子蓦得睁开,直勾勾的盯着我。
心里有什么轰然崩塌。
现在这个紧紧抱着我的人,又害了我一次。
不等下一秒动作,我一掌拍出去,他毫不闪躲的吃了,只是面无复杂的看着我,抱的越紧。
直到他毫无血色的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这时我听狐狸远远的喊我一句:「别出手!」
我不解的看过去,然而却被抱着迅速下坠,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状况。
他抱着我落入无间。
周围景色花了眼,我仿佛能看到世间无常,能看到天地变换,心竟跟他相融了一样,平静的可怕。
「他们说塑造灵魂,无非是个七情六欲,我想让你有爱,于是千千万万次轮回,都教你如何爱。」
「十次轮回你有了恻隐之心。」
「百次轮回你好像对我有了点好感。」
「千次,好像终于有了喜欢。」
「我想,动心确实难。但是阿九,我不希望你放弃我。」
他声音轻轻的,跟我讲一些这种话。
半晌,我听到我声音虚虚渺渺,不尽真实:「我该怎么站在你身边?」
他呼吸一顿,「我的神骨分你一半。」
「忍一下疼。」
原来这是一场仪式。
我没感觉到疼,我甚至感觉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真实的。
然而面前的人却又鲜血淋漓,疼的眉头紧蹙却一直在安抚我,叫我小阿九,让我乖。
迷迷糊糊的,感觉置身远古洪荒,围绕过来一群灵蝶。
我浸透到骨子里面的血腥气,戾气,从轮回深处被唤醒,又被眼前的人消散。
被他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变得至纯至净,有一块散发着凉意的骨头,把整个人都净化了。
那种力量是纯粹的,充满冰冷与生机。
与我从前横冲直撞的力量天差地别。
这一刻他的疼痛,或喜或悲,我都了然于胸。
景色变化骤停,抱着我的人瞬间失了全部力气就要倒下,却被结束仪式的神女带走,我睁开眼睛,便只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和一脸担心的小狐狸。
心里出乎意外的平静。
「尽管……尽管……」白沚看见我气质截然不同,又显然无碍,烦躁的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扶尘那厮,真舍得。」
我静静听着,脑海里突然传来阿泱的声音:「成神了。」
「我在你封存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些东西。」她声音很轻。
「在最后一世为人,也就是上一世,他用那些轮回的功绩,求了这辈子圆满。你——」
「我什么?」我莫名有些烦躁,我做了什么?
阿泱停顿了几秒,只等我心情平静下来,才淡淡道:「你跟他说,从一开始就是伺机拿他的神骨。」
「他居然没杀了我。」我云淡风轻的嗤了一声,可心里像坠了一块千斤石,喘不来气。
那些轮回中的各种记忆浮现,他却唯独封印了这段。
所以明知道如此还要这一世圆满吗?
小阿九命那么好,受尽宠爱的长大,是你为我挑选的好命吗?
为阿泱找了个好身份,不过几月,她便能降生在一个仙门。
但我却很久没听到扶尘的消息,我不愿踏足神殿,于是便带着狐狸四处云游,
总爱去一些远古遗迹,或者大海深处,瞧着万物有灵气的生物,鲜活而热烈的爱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诸神们花费很久,很多精力创造而成。我开始理解他们为世间万物的付出,让众生安定幸福。
或许扶尘从一开始,只是想救赎一个迷茫的灵魂。
在不心动的时候,为了我耗费那么久,牺牲那么多,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神,怜悯众生。
我们都不会爱人,即使轮回了那么多次,看过那么多爱恨嗔痴。
但或许我想,他胜过我许多筹。
「下雨了,这处遗迹一旦落雨,少说也会下个几年。」白沚伸出爪子接了一滴雨水,趴在石柱边,一副感叹模样。
倾盆大雨灌在这处破败宫殿,无神像,无神力,只有冰冷的雨和荒凉的风。
我抬头看向天,「神也会死吗?」
「当然,神陨落是常态,创世可不是个轻松活。可也只有创世,才能世世代代,无穷无尽。」
白沚看了一眼宫殿主位,「这位神陨落的早一些,他创世之时耗尽精力,可也永存,如今天地万物,皆是他。」
「怎么不自私一点,活着呢。」我喃喃自语。
殿中呼啸的风带来了答案。
我看到了海中遨游的鱼,黄土之上,花草树木生机勃勃,人间热闹喧嚣,处处洋溢着满足笑容。
看到了春天,看到了热爱,看到了快乐。
我还在重重虚妄中看到了扶尘。
「小九,王阿婆很孤独,做了饺子邀请我们一起去吃。」
「小九,要许个新年愿望吗?王阿婆对我们这么好,就许她儿子能早日回来好不好?」
「小九,他这件事是做错了,可他也做了许多好事呀,事物都有多面,不能直接想杀人的。」
「小九不要羡慕别人,我就是你的家。」
「对,要多笑,你看世间美好,我们也要美好。」
身边传来白沚无奈的声音:「他怎么会来这儿——」
记忆与眼前的人重叠,层层,重重。
那张白玉似的脸扬起一抹笑,「要听听他的故事吗?」
我拎起他衣领,狠狠烙在他额头一吻。
「先听你的,挨个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