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宣烨解开长袍就开始颤抖,等他掐着我的腰亲近我的时候,我终究没忍住,反手扇了他一巴掌。
「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看见宣烨玉雕般的脸上出现了红痕,我带着哭腔向他道歉。
而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只是温柔地弯下腰,拭去我眼角的泪,轻声道:「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你。」
我伸手轻轻地点了点他这张令我陌生又熟悉的脸,愧疚如潮水般涌来:「夫君,我会……努力想起你的。」
「不急。」他揉了揉我的头,唇角翘起一个小弧,显得分外勾人。
1、
我失忆了,醒来的时候,很多人围在我身边,指着那个玄衣美人告诉我,他是我的夫君。
「夫……夫君?」
宣烨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尾瞬间就红了,像等了很久似的:「我在。」
他十分自然地跪在我的床前,伸出手想碰我,又不敢似的收回:「醒来就好。」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深情才会如此小心翼翼,我的心里一时酸涩难安,像泡在水里似的,很胀。
宣烨拿起托盘里的碗打算给我喂药,而我的父母站在他身后面面相觑,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首辅大人,既然舒舒醒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母亲上前一步,略带讨好地看着他。
他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寒意,薄唇微抿:「岳父岳母慢走。」
说罢便低头吹了吹勺中的药汁递到了我的唇边。
等到关门声响起,他才开口,有些小心翼翼:「莫要难过。」
我摇了摇头,看到父母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觉得亲近,零碎的记忆都在告诉我,他们多么不在意我。
「要不要陪你出去走走?」宣烨放下药碗看向我。
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看到窗外烂漫的桃花,不由心生向往:「要!」
宣烨笑了起来,比外面的桃花还好看。
他拿来大衣罩在我身上,扶着我起来:「小心着凉。」
我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流畅的下颚线条,心里一阵暖。
被宣烨牵着走在朱雀长街上,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他给我买了好些吃食。
走上乘云桥的时候,一阵暖风吹过,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舒儿,你刚刚病愈,不宜久行,今日先回府可好?」
我看着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心里升起一阵不舍,目光凝在他温和俊秀的脸上时,化成了笑意:「好。」
宣烨扶着我的腰,打算带我回去。
此时,乘云桥下一处风月楼,一个花脸断臂的姑娘跑了出来,看到我们二人时,眼底迸发出令人心惊的毒意。
那目光让我不由得后退两步,莫名觉得恶心。
身侧的宣烨顺着我的视线看了过去,脸色冷了下来,长眸低垂也掩盖不掉眼底的恶毒。
我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会有这样的神情,头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看着被龟奴围殴拖回去的女人,我问道:「她是谁?」
「将死之人。」宣烨长眉挑了挑,显出几分邪性。
直觉阻止我继续问下去,而宣烨又变回了那副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模样。
沉默着跟他回了府,分开后我往院子走,恰好撞见侍女捧着药罐打算去倒药渣。
我略通药理,心中恰好有些疑惑,开口拦住她:「等等,给我看看再倒。」
「夫……夫人。」侍女神色慌张,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摆明了不是很情愿。
我沉默地等着她,接过药罐,随意拨弄两下,心猛地一抖。
「好了,拿去倒了吧。」说罢,我就摆手离开,思绪却如同乱麻。
这里头用药复杂,我未曾看出什么名堂,却认识其中一味。
今日醒来一切的荒唐有了解释,怪不得他们不忙着告诉我自己是谁,反而都急切地指明宣烨的身份。
我转身朝书房走,轻叩了两下房门。
「进。」宣烨清冽的声音传来。
他坐在案边提着朱笔未曾抬头,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子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金光,瞧着恍若天人。
发现没动静,宣烨抬头,看到是我,怔愣了一下,缓缓勾起一个笑:「怎么了?」
「可以和我讲讲我们过去的事吗?我想这样能帮助我……想起你。」我抿了抿唇,揪着袖口小心地看向他。
宣烨动作一顿,目光里点着漫天星辰:「好。」
他带着我来到后院一处阁楼,那里头是各种各样的玩意儿:有皮影、木偶、风筝,也有玉簪、锦衣、长靴。
一桩桩一件件,均是我和他甜蜜不已的往事,他说起的时候,我脑海里这些画面一一浮现,证明着他所言非虚。
那为何我……
「夫君,我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的声音有些抖,但却不得不问。
阁楼光线并不好,沉默弥散开,显得阴森可怖。
刚刚的温馨甜蜜尽数消失,宣烨长眸里像是泛起波澜,最后又归为平静。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翘起唇角:「怎会?」
心脏一阵一阵地疼,我在心疼他。
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冰凉的触感传来,渗透进心底,将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熨平。
「夫君,我会记起你的。」
「舒儿只要重新爱我就好。」宣烨弯腰在我眉间落下了一吻。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的周身。
很抗拒这样的亲密,但我生生忍受了下来。
没关系的,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2、
因为不够熟悉,宣烨很君子地与我分房而睡。
我愈发内疚,每日都去小厨房为他做点心送到书房去。
他处理公务,我就缩在一旁看书,看累了便睡觉。
每每醒来,身上都会被盖好一层薄毯,而宣烨则会支颐含笑地看着我。
看得我面上羞,心里涩。
我甚至想哭。
因为宣烨的纵容,我也经常扑到他怀里,他一如往常般轻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哭什么?」
「难过……忘了你。」我顿了顿。
宣烨轻轻扶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舒儿,一辈子那么长,你总会再爱上我的,忘记又怎么样呢?」
我垂下眼睛轻轻点头:「嗯。」
宣烨笑着伸手一点一点地擦掉我眼角的泪:「明日宫宴,舒儿要不要与我同去?」
听到要去皇宫,我心里莫名有些抵触,可是哪有朝廷官员出席宫宴夫人不陪同的呢?
不愿意他形影单只,我笑着点头:「自然要去,怎可让夫君一人?」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宣烨,他眼睛竟然红了起来,狠狠将我搂进怀里:「林昭舒,你说好了不会再让我一个人的。」
「我当真了。」他的声音是哽咽的,听得人心疼得很。
我伸手穿进他的青丝里,柔声道:「当然,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3、
宣烨今日穿的是藏色长袍,为了同他相配,我特地打开衣橱挑选,谁料清一色的素色衣衫,好像给谁守孝似的,我不由得皱眉,眼前划过一抹红。
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红色的。
看向坐在那喝茶的宣烨:「夫君,我想多添些衣裳,都是素的,不喜欢得紧。」
他闻言面无表情了很久,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笑意染上眼角眉梢:「好。」
说着他就起身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一手扶着我的肩膀,一手拨弄着我的衣裙,最后挑出了一件月白色袖口绣藏色锦纹的裙装。
「这件?」宣烨低头看向我,笑得意味深长,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
脸侧莫名就热了,我接过衣裙,瞟了他一眼:「那你照着你的衣橱给我做衣裙好了?」
拐到屏风后面,我都能听见这人悦耳的笑声,撩人得很。
一路上,宣烨怕我无聊,低着头边用铜条拨弄铜炉中的香灰,边给我讲些奇闻异志。
青烟穿过他修长的手指,看起来莫名勾人。
他的声音穿过青烟,更显得缥缈蛊惑。
马车行至皇宫,宣烨撩开车帘先跳了下去,然后立在一旁将手递给我,我借着他的力道下车后,手便被他自然地牵住。
来来往往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偷看我们。
我一时有些紧张,想要把手抽回,却被捏得更紧。
「很多人都在看!」
宣烨闻言弯腰靠了过来,轻声道:「是夫人貌美。」
话是这么说,我总觉得宣烨扫向众人的目光很冷,既像不悦,又像警告。
「他们怎么都不跟你打个招呼?」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希望他收住冷色。
宣烨神色一顿,垂眸看向我的手:「杀的人太多了。」
他声音清清冷冷的,可还是给我听出了被他深藏的惧。
怕我讨厌他。
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冰凉的。
「夫君杀的必然是该杀之人。」
宣烨偏头看了我一眼,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住我的眼睛:「未必。舒儿莫要这般看着我。」
周遭静了下来,宣烨牵着我一步步走进皇宫深处。
越走,我越觉得熟悉,痛意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我恨不得立刻掉头走掉。
我的脸色越来越白,宣烨察觉到了我的不正常:「怎么了?」
「疼。」我的眼泪莫名地掉了出来。
宣烨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突然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
「放我下来啊!要参加宫宴的,怎可走掉?」我搂住他的脖子急忙劝阻。
「不去了。」
「你不要紧张,放我下来好不好?只是一时反应,总归要克服的,没关系的,我答应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的步子越来越慢,最后停住,抿着唇低头看我:「对不起。」
「啊?我已经好了,不用道歉,回去吧。」我央求地看着他,不希望他因为我拂了皇上的面子。
宣烨下巴扬了扬,算作答应,放下我重新走回原路。
痛意再次袭来,又消失,这是一种记忆性的疼,似乎我从前在皇宫吃过很多苦。
模糊的画面闪过,一位宫装女子坐于高位,命人压着我跪在地上。
我眨了眨眼睛缓解不适,却再也想不起后续。
4、
少帝嬴惑一身玄色龙袍懒洋洋地倚在揽月楼的阑干上,视线落在我身上,充满着好奇。
宣烨微微侧身阻隔了他的视线,蹙眉看了过去。
眼神中有警告、不悦,唯独没有尊敬。
素来听闻嬴惑面如美玉,却心如蛇蝎,便是我如今记忆混乱,也未曾忘掉关于他的传闻。
也不知宣烨怎么敢这么对他,而嬴惑只是眯着眼睛翘起嘴角,一副酝酿坏心思的模样。
「众位爱卿好好玩,朕今日宴请各位主要是因为开心。」嬴惑站直身子开口,却不说自己因何开心。
宣烨目光渐沉,面色渐冷,放下玉杯,温柔道:「舒儿,我上去同陛下聊一下。」
他像是被割裂的两半,一半是神明对着我,一半是恶鬼对着众生。
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吗?不可抑止的恐惧从心底升腾而起。
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再次浮现,还是在那个宫殿,我痛苦不堪地跪倒一旁,宫装女子仍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突然殿外来了两人,迎着光,我连身形都未曾看清,只晓得自己被人打横抱起,只垂眸间看到一枚玉佩,花纹是桂花绕着弯月,很少见。
说不出挽留他的话,更不可能让他带我上去。
谁知,宣烨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站起来,带我穿过人群,上了揽月楼。
落后他半个身位,看着他清瘦修长的背影,我心中爬起一阵酸楚。
他没有丢下我,即便是面见天颜。
揽月楼楼梯处光线并不好,宣烨停下来扶着我的腰侧,低头看我:「小心些。」
大概是发现我心不在焉,又接了一句:「在想些什么?」
「想你。」
片刻的停顿之后,宣烨眸光闪动,忍不住伸手放在我的脸侧轻轻磨搓。
「我就在夫人眼前,夫人不必想,做便好。」
他温柔极了,还带着戏谑的笑意,似乎勾引着我对他做些什么。
「要不要朕给爱卿找间屋子?」嬴惑站在楼梯尽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明明说的是调侃的话,却被我品出了两分不悦。
宣烨自若地牵着我向上走:「谢陛下美意,还是臣府中自在。」
嬴惑嗤笑一声让开半个位子,宣烨将我安置到一旁,推了些点心过来,便与嬴惑站去了一处。
他们未曾避讳我,但我还真是没听明白。
「陛下何事如此开心?」
「哟,首辅大人猜不到?」嬴惑挑着眉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还是不想接受?」
宣烨面色一寸寸冷掉,若不是对面的人是皇上,我真怀疑他要动手。
「杀了他。」
「朕给过你一次机会了!」嬴惑终于收起了笑,显出帝王威仪。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得我也跟着紧张起来,视线忍不住飘了飘,停在了嬴惑腰间的玉佩上。
正是我刚刚闪过的记忆中那枚桂花绕月玉佩。
他是玉佩的主人?他,救了我?
再也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我细细打量起嬴惑。
貌若好女,艳丽毒辣,却又隐隐约约透出一股熟悉。
所以是他吗?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炙热,引得嬴惑察觉。
他下意识地瞟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地收回,好像我只是无关痛痒的人。
也是,毕竟是他救的我,又不是我救的他。
可为何我会在宫中受难?
5、
他们好像没聊出什么结果,宣烨带我回去的时候情绪一直不太高。
玉雕似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郁气。
「你想杀了谁?」
宣烨闻言顿住,紧紧盯着我,瞧了很久之后翘了翘唇角。
明明还是那副温润模样,却让我觉得比在乘云桥上的时候还要狠。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一字一句皆是厌恶。
我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夜不能眠,我一直在思考玉佩的事,总觉得自己有一种汹涌的情绪藏在那里。
藏在嬴惑的腰间。
踩起绣鞋走出院子,竹影掩映间,我看见宣烨走出了大门,朝左拐消失了去。
心念一动,我走了出去,制止了询问的守卫,朝左看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去朱雀长街,正好向左。
冥冥中有指引,我觉得宣烨去了乘云桥下的风月楼。
好奇和诡异感笼罩着我,我拢了拢领口,抬步往那处走去。
夜很深了,月色朦胧,映着朱雀长街的花灯,显得暧昧不已。
风月楼前,宝马香车雕满路。
风月楼后,芳树无人花自落。
木门掩映着,我屏气推开,顺着鹅卵石小道朝里走,便看见了宣烨。
他踩在满地鲜血里,弯腰用刀戳着鲜红的烂肉塞进那个断臂女人的嘴里。
可女人早就死了。
我心脏骤停,脸色惨白,恶心感泛上来,弯腰摁住胃,却手脚无力瘫坐在地,坐进了尘土里。
响声惊动了宣烨,他侧头看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里是不可忽视的惊慌,他薄唇微张,却什么也没能解释出口,那本就玉白的脸更不见半点血色。
他急忙扔掉匕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想拉我。
我看着他沾满鲜血的手,顿住了。
宣烨的视线随着我一起停在了自己的手上,他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打算在锦衣上擦一擦。
虽然自打醒来后记忆混乱,可我仍对他爱洁这件事印象深刻。
递出纯白的锦帕,宣烨看着我动作顿住,最后蹲下身子,接了过去,擦手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红了。
这眼神,我读懂了,却不敢相信。
因为,是委屈。
他将锦帕揣进怀里,重新伸手给我,我搭了进去,被他拉起。
「她是谁?」
那个女人,面目全非,分明是被刀划烂后又用火烧,右臂断臂处十分齐整,又在这风月楼里……
「永嘉长公主。」宣烨搀着我慢悠悠地走着,玄色锦衣的衣角浸满了鲜血,拖出一路刺目的血花,显得格外诡异。
一股钻心的刺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眼前一黑,被宣烨焦急地扶住。
等到视线恢复,我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急急地走出了很远。
我看着他流畅的下颚线条,心中的惧怕完全熄灭:「所以,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才要这样对待永嘉长公主?
宣烨薄唇紧抿,垂眸看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审判。
我轻轻点了点他突起的喉结,很漂亮,很诱人:「先帝在时,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给了我诸多磨搓,可到底为何,既然已经忘记,我便不想再回忆了。」
他克制着被我触碰敏感处的紧张,耳尖泛红,却并没有让开,声音沙哑,染着重重叠叠的欲望:「好,不想。」
我冲他笑了笑,垂下眼睫。
宣烨并不想要我想起全部的过去。
或许太苦了,而我自己也下意识排斥,如今既然一切已经落幕,那便活在当下吧。
反正忘记的人已经忘记。
反正没有人会在意。
6、
烛火被吹灭,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永嘉长公主被宣烨割肉的画面。
我吓得冷汗连连,猛地坐起,缩在了床头。
破碎的记忆缓缓拼织出。
永嘉长公主宣我入宫谈心,彼时宣烨恰好领命离开京城。
我在她的凤鸢宫外迎着烈日站得几乎快要昏过去,才被喊进去。
她在殿中铺了火炭,炭上放了一层薄薄的铜板叫我跪上去。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肯,转头就要离开,却被压了回去。
挣扎着,忍耐着,我不明白这位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为什么那么恨我。
明明我们从未见过,只一次,她就要走了我半条命。
当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被人打横抱起,记忆混乱一片,我再也看不清来人,也不知后续。
但我知道,永嘉对我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门被叩响,我被从回忆中拉回,满脸冷汗,勉强半支起身子:「是谁?」
「是我。」宣烨清冽的声音传来,一点点熨平我心中的恐慌。
我急匆匆跑去开门,他背着月光就这么站在我面前,好看到叫人呼吸停滞。
宣烨难得换了一身白衣,被身后的青竹衬得好似从月下而来的神仙,让人无法和一个时辰前玄衣溅血的恶鬼联想到一起。
我让开身子叫他进来,还没问缘由,宣烨长眉就微微蹙起:「怎么不穿鞋?小心着凉。」
言罢,不待我反应就将我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巾子蹲在我脚边给我擦拭。
我有些不适应地抽回,却被他握住脚踝:「别动。」
大概是觉得语气有些僵硬,他又补了一句,柔柔的,叫人脸热:「乖一点。」
「这么晚,夫君过来做什么?」见他站起来,我抬头看他,试探地问道。
宣烨将巾子搭上架子后净手,偏头看了我一眼:「恐夫人今夜忧心难眠。」
我还真怕得睡不着,可罪魁祸首站在我面前,偏偏让我安定了下来。
他之所以换成一身白衣,也是怕引起我的联想吧。
我朝床榻里面缩了缩:「那你……上来吧。」
虽然还没有准备好,可宣烨毕竟是一片好心,我也不能不识抬举,将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赶回去。
哪晓得宣烨闻言却顿住了,神色出现了片刻的怔愣,旋即温柔像水一样从他的眸子中缓缓地流出来:「无碍,我在旁边守着便好。」
「可你明日还要早朝,怎可……」
话还没说完,宣烨冰凉修长的手就搭在了我的脸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我的唇。
他漆黑的眼睛里欲望汹涌而浓烈,声音也变哑,同夜色相衬:「舒儿如此,我会以为你在邀请我。」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拉起锦被,引得他一阵轻笑。
「睡吧,我陪你。」宣烨说罢便转身走到桌前,支着脑袋看着我。
他明明没有笑,却在眼睛里写满了笑意,叫人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7、
自打那天晚上开始,我和宣烨之间的气氛就变暧昧了。
特别是,今天。
他教我雕玉,我雕坏了七八块终于给他做出了一顶玉冠。
实在是太兴奋了,我捧着精美的玉冠急匆匆地往他房里跑,连门都没敲就冲了进去。
然而眼前的一幕实在是,生命所不能承受的美景。
宣烨刚沐浴完,身上还沾了水。
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他只来得及抓着中衣勉勉强强挡住一些。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粘在了他身上。
好像我就是那滑落的水珠,从他突起的喉结钻进精致的锁骨,然后暧昧地从精瘦的腰肢绕到肌理分明的小腹,最后消失在中衣后,又或者顺着他修长有力的腿落在地上。
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我……我……」我捧起玉冠妄图解释自己的无礼。
而宣烨却目光发沉,声音哑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伏在我颈间解渴:「不出去吗?」
听他这么问,我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转身就要跑,却被屏风绊住。
害怕手中好不容易雕好的玉冠碎裂,我只能死死护住它。
谁料身后起了一阵风,宣烨搂住我的腰翻了个身,给我当了肉垫。
我重重地摔在他身上,玉冠硌到他下巴,起了一片红。
他大概疼得狠了,闷哼了一声,却意外的性感。
吓得我扶住他的腰半跪着就要爬起来,却被他一把扣住:「别乱动。」
看见他波澜的眸色,我瞬间顿悟,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宣烨轻笑一声,抽走我手中的玉冠,放在一边:「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嗯?」
「嗯。」心间莫名一烫,还不等我细细去想,宣烨就伸手覆住了我的眼睛。
他扶着我和我一道站起,将我轻轻拨动着转了个个儿,靠在我耳边,暧昧又勾引:「舒儿最好不要转身。」
仿佛只要我转身,就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细碎的穿衣声消失,我还是不敢转身,直到他弯腰捡起玉冠,笑道:「别怕,舒儿帮我戴好不好?」
我这才转身看他。
他好像是故意的,衣领并没有规矩地整好,白皙而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叫人心痒难耐。
宣烨坐下,长腿微屈,不太端正,更显风流。
衣襟风光乍现,我接过玉冠放在一边,顺手给他整好领口,抬头就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君子当正衣冠。」我板着脸故作严肃地教育他。
宣烨长睫颤了颤,一副乖软软的模样:「夫人教训的是。」
我轻哼一声,心情极好地拿起玉冠绕到他身后,认真地摆弄起他的青丝。
待头发束好,他与我一同抬头看向铜镜。
坐着的公子一身玄衣,面容清隽,金相玉质,虽稍显冷峻,长眸却含着温和的笑意。
站着的美人一身紫衣,明眸皓齿,红唇不点而朱,虽美艳逼人却透着和气。
美人与公子到真是天作之合。
我将手自然地搭在了宣烨肩头,他伸手握住我的,隔着铜镜这么一看,便不由得紧张起来。
几乎是心照不宣,他一把将我搂进了怀中,薄唇带着冷香靠我越来越近。
刚刚贴上来,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他皱眉不悦的模样,我的心瞬间冷却,猛地推开了他。
宣烨撞上了桌角,听声音就很痛,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牢牢地盯着我,眼神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刺痛。
酸涩泛了上来,我忍不住捏住他的手腕:「我并非有意……」
「嗯。」宣烨视线下滑,落在我的手上,勉勉强强勾起一个落魄的笑来,「无碍。」
委实见不得他这般,我一鼓作气,就着捏住他手腕的力道,欺身压了过去,恶狠狠地贴在他的薄唇上。
他仅仅只是蒙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反客为主,吻得热烈又凶狠。
直到我喘不上气拍他,他才放开我,将下巴搁在我颈间,轻轻地喘息,平复欲望。
「夫君从前,未曾烦过我吗?」脑海中闪过的眼神其实不怎么凶狠,与他素日看旁人难以相提并论。
可他从未这般看过我,便是冷了一些,也叫我难受得紧。
宣烨将我搂得更紧了些,声音有些哽咽:「怎会?舒儿不烦我便是三生有幸了。」
大约是他看旁人的吧。
8、
如果不是今日与宣烨在宿央楼上惊鸿一瞥,我当真以为他没有那般冷淡地待过我。
前些日子跟宣烨提了一嘴宿央楼的佛跳墙,他便带我来了此处,坐三楼阑干处,俯瞰朝都最繁华的上弦街。
我嘴角沾了酱汁,宣烨自然地伸手帮我拭去,一想到这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不由得红了脸。
避开视线朝外一瞥,竟瞧见上弦街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
入眼是夺目的红。
我忍不住屏气了一瞬,收回了视线不敢多看,生怕自己被来人美貌震得失态。
宣烨大概察觉到了气氛,也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我便趁机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这个红衣乌发雪肤的鲜艳美人。
他坐下一匹如墨的黑马,同他的红衣相称,我总觉得喜欢红色,大概就是这样。
仿佛从红莲业火中涅槃,一念神魔,不过如此。
不知该怎么形容他的相貌,任何言语都会让他失色,只知他纵马而来,无人能不伫步,无人能不侧目。
风流写意从骨子里流出,眼角眉梢又尽显慈悲。
宣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我,脸色惨白一片。
他素来行为举止带着股游刃有余的雅致,便是当初在风月楼用刑都瞧着格外好看。
可如今,却是狼狈的。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捏住了他的指尖。
宣烨长眸眯了起来,显得有些危险,可他声音是抖的:「舒儿……不认识他?」
毫不熟悉,第一次见。
如斯美人,莫不敢忘。
我摇了摇头:「从未见过。」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于他而言却好像重若千斤,叫他失去了所有色彩。
良久他突然笑了起来,带着恶毒、嘲讽和嫉妒。
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我有些紧张:「或许……是我忘了?」
「够了。」宣烨眉眼间的神色疏淡了下来,像极了我那日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让我的心感觉像被猛地一刺般疼痛。
「这些日子,辛苦夫人骗我。」宣烨睨了我一眼,勾了勾唇角,毫无笑意。
他起身要走,我心急地拽住他的衣角:「我们不是说好了重新开始吗?」
宣烨扒开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夫人总归给我些时间接受……你真的心中没有我了,好不好?」
有你的。
这三个字却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一寸寸暗下去的眸色,心里莫名发苦。
病愈醒来的那天,我虽记忆混乱,却认得人。
偏偏满屋子的人都指着宣烨告诉我,他是我的夫君。
我明明记得这个事实也认识他,只是却好像所有人都默认我该忘了他。
出于逃避心理,我便索性装了起来。
从朱雀长街回来翻药渣时,我看到了还魂草,一味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还魂草生于极北冰原的起连雪山之巅,且不说有多么难寻,便真是找到,也是要被还魂草周边各种异兽毒物攻击侵蚀的。
大概只有眷侣才会愿意费尽千辛万苦,历经九死一生去为心上人谋一条生路,所以它才会有让人忘掉所爱之人这般奇怪的副作用吧。
一种拿情谊换取性命的公平交易,单看有没有痴心人愿与爱侣就此陌路。
所以醒来时人人都告诉我,我的夫君多么痴心,为了我不辞万里,不惧生死寻得草药。
我怎么可以醒来忘掉的人不是他呢?
便是装,也得装下去啊。
只是我真的未曾料到,自己这般不自量力,心仪之人竟是这般人物,冠盖京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多情风流」四字就差刻在他脸上。
所以今日失了策,叫我尽力维持的谎言破碎,叫宣烨伤心。
可明明,我对宣烨的心动并不作假,像是本就存在,反倒是对这红衣美人只有欣赏之情。
9、
「护国公家那位,真没死啊?」
「这人不都回来了吗?」
「稀奇啊,苍山之战都过去大半年了吧,这死将竟然回来了,他平时吊儿郎当的,现在成了大英雄,我还不习惯呢,哈哈哈。」
「人家护国公世子,乃圣上表亲,天潢贵胄,要你习惯?」
……
我这刚从宿央楼上下来,就听见先前让路呆愣的众人议论起他来。
原是护国公家的世子,大夏第一公子,姬殷。
风流满朝都,春闺女儿梦中人,但也不算是太好的形容。
宣烨也不晓得跑去了哪儿,我回府的时候,这红衣美人正立于马前,风勾起他的衣摆,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昭昭,当真不要我了?」姬殷攥着马缰抬头,脸上神情淡淡的,唯独眸光波动了下。
看来我真与姬殷有旧,这个认知让我心中烦躁,我自认不是朝三暮四之人,怎会这般对不起宣烨。
是以脸色冷硬了一些:「自然,我同……」
话还未说了,巷头宣烨就转了出来,情绪在他玉似的脸上迅速凝聚成风暴,最后又归于平静,他带着一丝轻慢和矜贵走来。
「世子站在我门前,是想进去做客吗?」
我看着他自然伸出的手,搭了进去,陪着他宣示主权。
姬殷看了一眼我们相握的手,薄唇微微抿起,「林昭舒,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有点埋怨,有点委屈,平白叫人心软心酸。
不愧是风月里出来的妙人,拿捏旁人情绪实在是娴熟得很。
我感觉手被捏得更紧了一些。
「世子当我是死人吗?这样唐突我的夫人?」宣烨的声音杂着冷怒。
姬殷被这么一质问,后知后觉地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我是想你死。」
「世子还是请回吧,在门前对主人家不客气实在太失礼了。」我揽着袖子微微施礼,拽着宣烨先行进了府去。
身后那道目光犹如实质,他的声音有些哑,透着不敢置信:「明明我走的时候,你还说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北地看雪,江南看花,为什么现在又要和他好?」
我还没反应,身侧的宣烨眼角就泛起了红,染着深深的妒与怒。
刻在骨子里的性格爆发出来,他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坏,勾人的坏。
「因为林昭舒一直喜欢的都是我,你算什么东西?一时的玩意儿罢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宣烨偏头看向他,傲慢而又轻视地笑着,步履不停地拉着我进去,离开了他的视线。
进了院子他气度才平复下来,又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不喜欢他。」
「你是不记得他。」宣烨眼睫垂落下来,透出的委屈让我一怔。
这人是不是在装可怜啊?
我抿唇摇了摇头:「看到也不喜欢,只喜欢你,从前是我错了,你要是愿意原谅我,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宣烨低头紧紧地盯着我,生怕我反悔似的,没有一丝犹豫。
他到底有多喜欢我,才会连介意都不敢,一副生怕我跑掉的模样,我怎么可以这般对不起他。
光是这样想着,我就更加排斥姬殷和那段过去了。
忘了也好。
10、
出于愧疚,我近日来对宣烨尤其殷勤,想给他亲手做件衣裳,便去了玉锦楼。
墨色的锦缎就挂在红色旁边,黑红相衬,对比鲜明。
我的手忍不住碰了碰红色,破碎的记忆闪过眼前。
一人一身红衣懒洋洋地躺在树上,长腿垂下来,朝着我笑:「又哭。」
「你别管我,走开。」
「啧,小姐真是……」
「是夫人。」
我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称呼以后,画面便散去,连脸都未曾看清,只记得月色皎洁,而我当时,心里难受得要命。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抓皱了红缎。
「夫人,你抓皱我上好的蜀锦,我怎么卖啊?」
我略有些歉疚地向掌柜道歉,随后将红色和墨色锦缎一起买了回去。
到了门口,正好撞见下朝回来的宣烨,他撩开帘子弯腰出来,背着光冲我柔柔一笑:「买了什么?」
「锦缎,打算给你做套衣裳。」我说着就动手拆开想给他看,却莫名想起顺带买回来的红色,顿住了动作。
宣烨长眉微挑:「怎么了?」
包裹已经半开,露出里头的红来,宣烨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眸中的墨色越发浓稠。
他一言不发的模样让我有些心慌。
手腕被他不轻不重地捏着,一直拉到房里,他才低头看我,神情带着一丝邪性:「夫人喜欢红色?」
我咽了咽:「你要不要试试?」
感觉自己是找死的节奏,但是宣烨要是穿红色,应该也好看得紧吧。
「夫人要是真喜欢,也无不可。」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弯腰凑近我。
宣烨的唇凉凉的,却在我颈侧点起了火。
他带着一股子狠戾将我压入榻间,我没忍住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将他的脸扇偏过去。
说不清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升起。
并非排斥他,而是排斥这种事。
看见他玉雕似的脸上出现的红痕,我后知后觉地心疼起来,跪坐着靠过去,伸手想要碰碰他,却被他避开。
他长睫垂落,明明看不清神情,但光是听声音便叫人难过:「不必。」
解释的话卡在嗓子眼,他等了很久却还是寂静无声,自嘲般笑了一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知道捅我哪疼?」
「宣烨,要不然,我们谈谈他吧?」我一把抓住宣烨的袖口,认真地看向他。
恶意凝聚,他弯起眼睛试图遮挡:「谈什么?谈你用了还魂草都会想他?谈你明明说要为我做衣袍却买了他喜欢的红?还是谈你明明是我的夫人,却在为他守贞?」
「你知道你以前有多爱我吗?林昭舒,我真的一想到你变心了,我就想杀人。」宣烨连眼尾都红了,声音还是那么清冽,像蛊惑人心的海妖。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失落席卷而来,手不由得垂落,感觉自己抓不住他了。
突然却被宣烨反扣住,「别想离开我。」
这句话他说得有些恶狠狠。
我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知道,即使现在重来,你仍然无一不让我心动,那为什么当初我会移情别恋?」
宣烨长眸眯起,语调漫不经心:「自然是他手段繁多,你天真单纯,被他勾引了去。」
他能有你手段多吗?
「我不会。」
「那些日子,我忙于朝政,太过冷落了你。」宣烨轻抚我的脸侧,「是我的不是,但是不要再想他了。」
我点了点头不再争论,或许吧,夫妻多年,总归会有寂寞如雪的时候。
11、
姬殷死而复生,护国公府自然宴请朝臣。
姬家作为嬴惑母族,如今正是风头无两,无人不赏脸。
同宣烨一道坐在马车里往护国公府赶,他神情淡淡的,瞧起来便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要是不想带我去,你做什么要问我?」
「我是不想带你吗?」宣烨微扬下巴瞥了我一眼,看起来意外有些娇气。
靠过去捏了捏他的手,他反过来与我十指相扣,神色才总算缓和一些。
我们到时,护国公府已经是宾客满庭,却仍旧不见姬殷,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等转过脖子和宣烨四目相对时才僵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收回手转了过去。
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无从解释自己的行为。
姬殷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步伐懒散,青丝缭乱,红袍穿得也不大规矩,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酒瓶,看起来勾人又不正经。
他清瘦了些,眸色中沾染着厌世的情绪,直到跟我视线相撞,脸上那股子笑意才淡了些,然后不经意地转开,朝主位走。
我好像也挺对不起他的,落入如今的境地,根本就是两难,而我私心里只能弥补宣烨。
「林昭舒,你再摆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试试。」宣烨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平和。
可我被惊得抬头看他时,差点被他藏在眸中的怒与妒吞噬,连忙抓住他的袖口解释:「我没有,我就是觉得……总归都是我的错。」
宣烨微微一愣,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你吃了这样多的苦,又怎会是你的错呢。」
即使我不记得了,也仍旧对着所谓的「苦」很是排斥,打心眼里就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酒过三巡,我喝了些果酒都闷得慌,跟宣烨说了声要出去,他正要起身和我一起出去,就被人叫住,好似有什么正事。
宣烨瞧了一眼还在喝酒的姬殷,宠溺道:「夫人先出去透透气,我随后便来。」
我依言离开,走入护国公府的桃林,坐在了桃树下的石凳上,捏起石桌上摆放的黑白棋子,随意地玩了起来。
直到一只素白的手,捏起黑子落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头就见美人垂眸的模样,斯人如画。
「世子。」
姬殷轻轻「嗯」了一声,从袖中掏出荷包打开,抓出四枚铜钱递给我:「物归原主。」
我看着他手中躺着的铜钱,有些疑惑:「铜钱?」
「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忘。」姬殷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抓起我的手腕将四枚铜钱塞了进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
那上面的花纹,倒是我惯爱绣的模样。
「我出征的时候正好是除夕,我们一起吃了饺子,你吃到了铜钱,就把从前攒的一并给我,说要把福气借给我,等我回来,再还给你。」
姬殷说完凝视着我:「林昭舒,我活着回来了。」
说不清的难受漫上来,总是要亏欠的。
我攒紧铜钱:「活着就很好了。」
姬殷只是笑了笑,未曾接话,可他的眼睛好像在说,「我宁愿从未归来。」
平白叫人憋闷。
「夫人。」宣烨一身黑袍站在夜色中并不显眼,他温和出声,脸色却含着冷怒。
我朝姬殷点头施礼,匆匆向他走去,刚到就被他占有意味极强地揽住腰,捏住手,发现我手中有东西时,他顿了顿。
直到走远桃林,他才低头看向我的手心:「他给你什么?」
我伸手摊开:「铜钱,他说是我除夕守岁攒的。我运气可真是不好,竟然这么些年只有四枚。」
宣烨抬头看我,并没什么表情,唇却白了些,他眼神里的伤根本掩饰不住:「我运气比较好,一起守岁的三年,正好吃到了三枚铜钱。」
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又闷又疼,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原是他送给我的福运,我却拿去借给旁人保平安了。
「对不起……我把它们还给你。」
「既然给了夫人,自然夫人岁岁平安,怎会要回?」宣烨勾了勾唇角,「只是还望夫人怜惜,莫要再赠予旁人。」
我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12、
从护国公府离开,宣烨仍旧一直情绪不高,到了要分开的时候,我鼓足了勇气拉住了他。
宣烨停住脚步看我:「怎么了?」
「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
欲望很容易就被点燃,宣烨将我打横抱起带进屋子,轻轻地放入床榻之中。
他眸色已经很深了,哑着声音压着我最后确认:「你不后悔?」
看他这副好像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好像后悔有用似的。
我摇了摇头,宣烨虔诚而炽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起初我还是害怕瑟缩,宣烨耐心而又温柔地安抚我,后来沉沉浮浮间,便只剩下了心动。
我们自然地重新睡在了一起,素得太久,宣烨床上床下显出两副面孔来。
用膳的时候,看着满桌荤腥,我无端失了胃口,筷子几度提不起来。
「怎么了?」宣烨将我素爱吃的菜夹了一块过来。
「不想吃……你说我会不会是怀孕了?」我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毕竟我素来胃口很好。
谁知普普通通的一句试探,却叫宣烨脸上血色全失:「不会的。」
我怀孕,他这么不高兴吗?
心里莫名膈应起来:「难道你不想要和我的孩子吗?」
「我只想要夫人。」宣烨脸上的失态不见,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说得人面红耳赤。
但我心中总归是有些说不出的疑惑。
趁他早朝,我便出府去了医馆。
谁知大夫却说,我早年被药滑胎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犹如雷遭,我落过胎?我不能再有孩子?
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馆,我开始有些害怕面对事实。
为什么好端端的孩子要被药掉,难道……不是宣烨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无边的愧疚和悔恨简直将我淹没。
再联想到昨日宣烨脸色惨白的情形,等我走回宣府的时候,几乎是认定了这个事实。
我不仅对不起他,还害得他从此不能有后。
坐在梳妆桌前,我咬着唇死死地憋住难过,却还是忍不住落泪。
我怎么能这么坏?
夜深了,宣烨吹灭了烛火,带着撩人的气息靠过来的时候,我心动到无以复加,可偏偏白天大夫的话在脑海中不停地重复。
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偏开了头,小声道:「我不想。」
宣烨动作顿住,抬起身子细细地打量我,耐心而温柔:「怎么了?」
我垂下眼睛摇了摇头,难以启齿。
他神情怔了怔,猜我或许是累了,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是我的不是,叫夫人夜夜劳累。」
甜和酸都这么熬人,直到天色破晓,我才渐渐睡去。
想到宣烨是这样风光霁月的一个妙人,我就不由得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脏。
连连遭受拒绝之后,宣烨不再忍耐,站起来,弯身点亮烛火,回头静静地看着我:「你是后悔了?」
一灯如豆,昏黄尽数洒在他身上,看起来清瘦而脆弱。
「不是!」生怕他误会,我连忙出声反驳,然后小声推辞,「我……只是累了。」
宣烨薄唇几不可见地勾了勾:「你把我当傻子。」
心里莫名泄了气,我甚至开始怨恨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荒唐、这么不知廉耻?
「……夫君,你想不想纳妾?」我垂下眸子,忍着心中的酸涩询问。
三妻四妾,对男人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我无法生育,红杏出墙,已是犯了七处之过,怎可……怎可一直霸着他,让他绝后呢?
可我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林昭舒,你再说一遍。」宣烨眯着眼睛看着我,手无意识地捏住铜台,好像感受不到这东西有多么灼人。
「我……」不想你纳妾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宣烨就走至我身前。
他单膝跪在我两腿之间,弯腰捏住我的下巴,玉雕似的脸上染了按捺不住的刻毒。
「你怎么就这么心狠呢?把我推给别人?人都不记得了,你还放不下他?」
说不下去了,宣烨干脆俯身吻我,或者说啃咬,极尽凶狠。
我没有反抗,甚至是迎合,可唇齿之间仍旧尽是血腥。
他声音有些恶劣:「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夫人省省心思吧。」
明明很坏的样子,却叫人心跳不止。
我看他要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精瘦的腰肢:「没有忘不了他,你不要走。」
宣烨缓缓扒开我的手,声音冷冷的:「留下会忍不住想……」后面的话他没说,用很轻佻的一声冷笑带过。
13、
宣烨最近好像很忙,回来得都很迟。
我们几乎不怎么碰面,可他每次上床我都能感受到。
因为我也睡不着,可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索性装睡。
我很想和他解释,之前一时脑热叫他纳妾的真实原因,可是提起滑胎的真相,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没有脸面再和他在一起了。
至少如今,我自欺欺人地以为,或许不是和姬殷呢?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宣烨冷冷的声音响起,似乎看穿了我在装睡。
我心存侥幸,不愿开口。
宣烨动了动,支起身子,撑着脸侧看向我,视线牢牢锁住我。
「那我跟夫人分享一个好消息。」
「我最近在动那个人,夫人求一求我怎么样?万一我心情好呢?」
我猛地睁开眼睛,同他对视,却发现了他眸色变得极为晦涩,神情是藏不住的嘲讽和刺痛。
仿佛料定,只有提到姬殷我才会理他。
这都变成什么了?
姬殷看起来就不像是泥捏的,况且那日在宣府门口明明白白说了想要宣烨死的话来,怎会有宣烨说得这般轻巧?
「他当是不好对付吧?我没有喜欢他,你不要意气用事。」我试图拉他的手指,却被他避开。
「好不好对付怎劳夫人操心?总归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宣烨勾起唇角,「而且,我有一个把柄在他手上,只要他找到证据,嬴惑都留不住我,夫人便能与他双宿双飞了,开心吗?」
他脸上可谓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我抿着唇跪坐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些担心,什么样的把柄能要了他的命?
「你做了什么?」
「苍山之战后,是我弄的他,可惜没死透,叫他活着回来讨嫌了。」宣烨说到后半句,真的遗憾而恶劣地笑了笑。
他好像已经破罐子破摔,不在意在我面前是个什么形象了,也不怕我晓得他玉质皮囊下是副恶鬼心肠。
而我也的确,还是喜欢。
我不管不顾地牵着他的手,不准他挣脱:「你告诉我,就不怕我为了和姬殷双宿双飞,帮他里应外合?」
宣烨的狠毒蔓延上来,嫉妒迎着昏暗的烛光,将他衬托得有些诡异:「你且试试。」
「做了这样的坏事,就不要怕被别人发现。」我点了点他的手心,「不过我会一直陪你的。」
他修长的手明显僵住了,神情也出现了怔忪和柔和:「你就一直这么骗骗我,好吗?我什么都给你。」
「我没有骗你,我说要给你纳妾……是因为,我发现自己……不孕。」
他这么诚实地把苍山之战的事都告诉了我,好像我也没必要粉饰太平了,就一起破罐子破摔吧。
听我这么说,宣烨眼尾红了起来:「没关系,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到近乎蛊惑,他靠近我,虔诚地将亲吻烙在我的额头。
被心上人心疼的委屈漫了上来,我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我好怕啊……宣烨,我好怕我从前对不起你。」
枷锁被解开,我终于可以将这叫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说出来。
谁料宣烨脸色僵住,他似乎有点咬牙切齿:「他也配?我死都不准别人碰你,更何况我还活着?」
没有过?
突如其来的喜悦把我砸蒙了,我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你还遗憾了?」宣烨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威胁。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开心。」
后来被他缠着看床幔摇晃,我噙着眼泪问他:「夫……夫君,我不能怀孩子怎么办?」
「好得很,没人同我抢你。」宣烨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地停了动作看我,认真的模样不带半点作假。
心慢慢地胀开。
14、
可惜宣烨与姬殷之间,是一个死局。
就算不是为了我,姬殷差点送命,料想也不会放了宣烨。
可是他给我送了一封信,还夹了一枝梅。
姬殷想与我见见,可字里字外,我都看出,他找到了宣烨所谓的「把柄」。
我心事重重地赶往西郊未央湖,上了湖边唯一一艘画舫。
刚踩上去,画舫就朝湖中央荡去,湖面无一艘船只。
撩开藏色锦帘进去,就看到姬殷斜倚在软榻中,红袍有些凌乱,榻前铜炉中的青烟暧昧地在他周身缭绕,成了一幅叫人窒息的画卷。
「世子殿下是什么意思?」我抿着唇走过去。
姬殷撩起眼皮子看我,风情万种。
他推来水晶盘,里头是剥好的荔枝:「刚从岭南送来的,尝尝。」
我是素爱吃荔枝,只是眼下并无心情,可姬殷举手投足间那股子惬意,根本叫人无法拒绝他。
我捏起一个塞入口中,汁水四溢,甜得紧。
「我也想尝尝。」姬殷带着笑抬头看我。
心里有些领悟,我惶恐地维持最后一丝冷静,将水晶盘推到他面前。
开玩笑,我喜欢过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我就知道!
姬殷轻轻地笑,连声音都和他一样艳丽勾人。
他一把将我带进怀里,裹挟着蛊惑人心的香就靠过来,我猛地偏开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清醒。
姬殷顿住,轻轻地「啧」了一声。
「昭昭,我从来不逼你,你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总不能因为宣烨是有苦衷的,你就忘了自己受了什么样的苦,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他,抛弃我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什么宣烨是有苦衷的?
我惊愕地抬头看着他,满眼疑惑。
姬殷自然察觉出我的不寻常,眯起了眼睛:「你……失忆了?」
本该瞒着他的,可他刚刚说的话,勾起了我些许疑惑:「算吧。」
听我这么说,姬殷木愣了很久,然后笑了起来:「原来是忘了我,宣烨真是好手段。」
虽人是笑着,但他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昭昭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姬殷的手还留在我的腰侧,他认真地看着我。
莫名地,一种难以承受的痛从心底蔓延至全身,我脸色近乎惨白,昏了过去。
迷迷瞪瞪有了意识的时候,听见宣烨和姬殷正在聊天。
很不愉快的那种。
「你把她偷走了。」
宣烨嘲讽一笑,恶意满满:「纠正一下,是你乘虚而入,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我只是夺回来而已。」
姬殷的语调永远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莫名的慈悲和不在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人胆寒的:「苍山之战的事,你想不想死?」
「各凭本事。」宣烨回应得很冷漠,似乎并不多么惧怕。
「那你猜猜,昭昭要是知道以前的事会怎么样?」
气氛一瞬间冷凝,良久,宣烨开口,声音很哑:「那又怎样?」
姬殷冷嗤一声:「放心,我不会说的,那些事,对昭昭来说,忘了也好。」
宣烨沉默了半晌,竟然语调平和地道谢:「多谢。」
我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去谢姬殷,而是为了我,毕竟他说过「那又怎样」了。
至少他们两个人都不想我过得不好,如果都不希望我知道的话,我也不想探究,因为好像真的只是想一想,就会很疼。
15、
那日我和姬殷没有把苍山之战的事聊出个名堂。
姬殷好像也不着急找我,反而不知道干些什么,因为宣烨最近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忙了。
毕竟是宣烨做的错事,留下隐患受制于人,他再如何有手段,也当是如履薄冰。
如今姬殷停手去干别的,倒叫宣烨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时假象。
毕竟当初宫宴,嬴惑虽然对宣烨很特别,但他腰间那枚让我印象深刻的玉佩,恐应是姬殷的。
这一回,嬴惑至少不会偏袒任何人,任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哪怕真有人最后要午门问斩,血流成河。
私心里,我不想宣烨输,但若真要姬殷死,我大概也是要寝食难安的。
好在姬殷回来了,带着满身伤痕和血迹回来。
堂而皇之地翻入了宣府的院子,像记忆中一样,懒洋洋地坐在树上,垂着一条腿。
「昭昭,我不想要他死,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公平,好不好?」姬殷脸上毫无血色,他从袖中拿出一朵晶蓝色的花,神情认真地看着我。
目光触及还魂草的时候,我整个人僵住了,他竟冒死寻了这玩意儿。
太荒唐了,这么珍贵的草药,是被这么用的吗?
可不得不承认,我还是被震撼到了,以至于一时有些失语,只能抬头迎着刺目的阳光看他。
我们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最终我选择了妥协。
其实,第一次吃掉还魂草就已经是一次重来了,而那个人是宣烨,他是我例外之后,千百次的心动。
不会出错的。
既然姬殷觉得我不公,我觉得有愧,苍山之战的把柄是一个死局,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
「好。」我伸手接过了还魂草,生嚼了下去,有些涩,有些酸,夹着一丝甜。
百转千回。
姬殷再也没支撑住,从树上落了下来。
我一把扶住他,这时外面进来了一个玄衣美人。
他不如我怀中之人长得那么美艳逼人,可也是一副金质玉相的模样,更勾人的是那身温润的气质,还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被深深藏住的恶。
把他构成了一个矛盾体,要命地吸引人。
「林昭舒,放开他。」美人不悦地开口,眸色侵染着浓浓的不悦。
我差点听从了他的话把摇摇欲坠的姬殷放开:「他受伤了……」
「心疼?」他长眸已经不受控制地眯起来,朝我走近,那股子逼人的气势,真的是叫人心惊。
姬殷懒洋洋地睁开眼:「苍山的事,我就放过你了。」
美人一挑眉没有搭话,似乎不认为姬殷会这般好心。
「昭昭刚刚吃了点东西,你给她用过的。」
这下美人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仿佛能滴出水来,他那股子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气度消失,戾气爬了上来:「姬殷!」
看出他要对姬殷动手,我下意识护了护,毕竟这人已经跟纸糊的似了。
刺痛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血色全无,收了怒容,干瘪瘪道:「我是宣烨,你的夫君。」
啊?
为什么我不认识他?
宣烨柔柔地笑起来:「所以夫人先把他放开,我差人寻大夫给他看伤可好?」
我点了点头,扶着姬殷靠在树边。
来了人,姬殷被抬进客房,大夫给他上了药治了伤,便只剩我们三人干巴巴地站在屋子里。
这姬殷好像以前是我的心上人,我给忘了,现在勉勉强强想起来一点,又把自己的夫君给忘了。
真能耐。
我兴致不高地坐在桌前看着他们。
倒是姬殷开口了:「昭昭要还是喜欢你,我便去岭南,每年只在荔枝成熟的季节差人送来;昭昭要是不喜欢你了,我便带她去北地看雪,江南看花。」
他好像不是在征求宣烨的同意。
宣烨的手死死地捏成拳,冷冰冰地看着姬殷,显然不想答应他,可最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闭上了眼睛,认命地嗤笑一声:「好啊。」
不知为何,明明不记得他,我却觉得,他绝不是会答应的人。
16、
我住在宣府,姬殷总是找我出去。我们走遍了朝都的十二条最繁华的街道,享遍朝都大街小巷的美食;看过佛寺千灯同明;见过鹿山一夜雪白。
我总觉得,这些事,从前与他尽数经历过,和他在一起莫名地安心,有一种超脱于尘世的自在。
可每次,我回来的时候,都会看到宣烨坐在烛光下,静静地翻着书。
听见响动抬头,朝我看来,目光缱绻温柔,夹着一丝隐痛:「回来了?」
愧疚和羞耻犹如潮水般涌来。
纵然我曾喜欢过姬殷又如何呢?明明已经是宣烨的夫人了,我应该和他好好过下去不是吗?
为什么要仗着他不会生气、不会计较、不会阻拦,就去贪恋朝都外面的繁华呢?
我急匆匆地跑进去,牵起他的手,磕磕绊绊道:「对不起,夫君,我往后不出去了。」
「你可以出去,如果你愿意等我回来带你出去,便更好。」宣烨回握着我的手,笑意极深。
他捏着我的手时,我竟然意外地感觉到安心。
后来,姬殷再找我的时候,我便回绝了:「我毕竟已经成婚了,无论我们从前如何,关系如何,也不该的,我看见宣烨难受得很。」
姬殷在我面前沉默了很久,最后略显寡淡地笑了起来:「终归是差了些。」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听见了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昭昭,等我明年给你送荔枝。」
莫名眼酸。
身上被搭了一件衣裳,宣烨极为体贴地扶着我的腰进去:「不要难过,等往后带你去岭南摘荔枝可好?」
我抬头看着他,明明还不够熟悉,却已经开始疯狂心跳,像是亘古如此,无从拒绝:「好。」
姬殷走得无声无息。
自那天起,宣烨反而不忙了,日日带着我出去玩,也走遍了朝都十二长街,享遍朝都大街小巷的美食,甚至连佛庙千灯都没有错过。
只是不再是冬季,看不到鹿山一夜雪白。
他心情好像因此有些糟。
我觉得我们是互相喜欢的,可他……从未碰过我。
我甚至不知廉耻地主动勾引他,这人却也只是眸色波澜了一瞬,掐着我的腰浅尝辄止地吻了吻我:「夫人再等等。」
不等了!
这一下就挨到初雪,他把我带去鹿山,看满山晶莹。
我一下子才会悟过来,抬头看他。
「喜欢吗?比和姬殷看的呢?当如何?」
他一连三问,眸色漆黑,我有些蒙,一句都没答上来。
等到雪沾上他的青丝,我才笑起来:「同你的话,便是看宣府的野草也可。」
他给了我一个炽热的吻。
还在马车里给了我一趟无从拒绝的疯狂。
外面是飘雪的寒,车内是暧昧的暖。
迷迷瞪瞪中,我觉得,当初他就在以退为进,故意引我愧疚。
否则他不会连我们吃了什么都那么清楚,也不会如此介意,这欠下的鹿山白雪。
「宣烨,我不是愧疚,是心动。」
宣烨长眸弯起一个小弧,周身戾气全消,带着餍足的笑意蹭了蹭我:「愧疚又如何?你是我的。」
哼。
没情调的东西。
「是心动,就更好了,夫人。」
他最后两个字含着浓浓的情,将我化成了一摊水。
【真相番外】
宣烨同林昭舒之间,任何人都要艳羡地评价一句神仙眷侣。
他爱自己的妻子,宠溺到叫人发指的地步,可这一切都在他状元及第之后变了。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公主,永嘉公主——嬴镜,在宣烨当上状元郎上朝的第三天,于皇宫中惊鸿一瞥,芳心沦陷。
本来,皇帝倒是可以当一回恶人,叫宣烨娶公主。
可偏偏宣烨殿试那天,皇帝对他极为满意,赏了他一道恩典,这人什么也没要,只给自己的夫人求了一道圣旨赏了诰命。
如今倒叫皇帝不能明着帮自己的女儿抢人了。
可嬴镜自幼千娇万宠长大,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也许是征服欲作祟,一下子就对这个专一又俊美的状元郎着了迷,更是不愿放手,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
皇家的施压让宣烨的心情变得有些阴沉。
他只肖看上嬴镜一眼就知道这公主是个什么歹毒的货色。他的昭昭留在他身边,或许并不安全了。
太子嬴惑素有野心也有能力,可皇帝被美色所惑,疯狂打压嬴惑母族,抬嬴镜母族,重用嬴镜一母同胞的兄长嬴栎。
宣烨暗中向嬴惑示好,主动上了他的贼船,而嬴惑果然也如他所想,非池中之物,已经走上了谋逆一路。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意气用事,因为他很反感嬴镜,破坏他和林昭舒的安定,他不想嬴镜活。
况且,他若是不先下手为强,最后撕破脸皮,不是屈服就是死。
向太子表明了衷心,证明了能力,一切的阴谋拉开序幕。
宣烨必须先稳住嬴镜假意支持三皇子嬴栎,成为太子暗中最利的剑。
这种情况想保住林昭舒,第一件事就是与她和离,将她送走。
可林昭舒抱着他的脖子哭,他从来没让她哭过,心绞着疼。
他想狠下心来。
林昭舒却以死相逼,不愿和离。
想要和她道明利害关系,却又怕林昭舒反应不到位,引起怀疑,一步错步步错。
毕竟这可是诛九族的算计。
宣烨只能忍了下来,故意说讨厌的话叫她害怕:「夫人便是不愿和离,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可林昭舒只是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你……让我再争取一下。」
宣烨的手在袖中微微动了一下,她这样惹人怜爱,他差一点就没忍住自己。
明白自己对她根本狠不下心来,看见她就得缴械投降,故而他选择不再见她、冷待她。
只敢夜幕无人时,贪恋她并不安稳的睡颜。
他和林昭舒感情不和的消息传了出去,嬴镜那边频繁的小动作终于歇了下来,宣烨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的舒儿大概暂时安全了。
偏偏嬴镜开始得寸进尺,宣烨连让她近身都不愿,每每虚与委蛇说的话都是:「公主名节要紧。」
真是个浪荡的下作玩意儿,看得他作呕。
可这并不是噩耗的开始,直到他被皇帝派遣辽东。
得到了嬴惑的传信,嬴镜把他的舒儿传进宫中用刑。
大概是怕他发疯,嬴惑并没有说林昭舒受了什么苦,只说自己同表兄姬殷假装路过,他让姬殷出面救了她。
宣烨活这么久,第一次恨不得将一个女人千刀万剐。
他让出了自己的情报线,请嬴惑保住林昭舒。
偏偏嬴惑出了一个好用但馊的主意。
皇帝打压嬴惑母族姬氏,姬殷作为姬氏嫡长子,只能日日流连风月,装废物,好让皇帝觉得姬氏无后。
所以姬殷同嬴镜谈,自己看上林昭舒的时候,嬴镜立马就相信了,甚至主动帮姬殷制造机会,让他上位。
嬴镜觉得这样宣烨回来发现林昭舒背叛了他,肯定更不会喜欢林昭舒了,说不准还会憎恨她。
不巧的是,林昭舒怀孕了,而嬴镜自从宣烨走以后安插在宣府观察林昭舒的眼线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宣烨那一刻什么也顾不上,跑死了四匹千里马,偷偷回到宣府的时候,只看到林昭舒像一个破布娃娃躺在床榻之中。
她周身都是干涸的鲜血,好像已经躺了好几日,根本没有人敢过问她。
是啊,公主亲自动的手,他也一直冷待她,谁愿意得罪宣府「未来的女主人」,去管一个可怜人呢。
宣烨忘记了呼吸,心也被撕开,冷风钻进去,他甚至感觉不到疼,麻木地跪在她面前,轻轻地拨开她粘黏的青丝。
林昭舒动了动,看着面如纸金、眼眶血红的宣烨,终于流出了眼泪,她的声音破败而沙哑:「你早些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公主,我不会纠缠你的。」
「我以为我能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
宣烨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晓得自己从来没这么难受过,脊骨支撑不住胸腔的疼痛,微微弯了下去:「舒儿,再等等。」
他后来,打水为她处理好了一切,又从嬴惑那儿弄来了太医为她医治。
但林昭舒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理会他的「再等等」。
嬴惑送他走的时候,忍不住拍了拍他:「到时候那个疯女人,孤就交给你了。不过紧要关头,你不可意气用事,毕竟已经忍到今天了。」
宣烨压不住骨子里的恶,狠戾地笑了起来:「自然。」
他回了辽东。
林昭舒的身子渐渐好了一些,嬴镜因为孩子的事对林昭舒的嫉妒和恶意变得更深,乐此不疲地重新折磨她,姬殷便次次前来相救——以舍不得心上人的名义。
嬴镜意兴阑珊地放过了林昭舒。
而姬殷却没有再离开过她。
哪怕宣烨从辽东回来,他也依然带着她走遍了朝都每个角落,把生气一点点重新点回她的脸上。
从心疼一个女人开始,姬殷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为她轻轻拨开发间的雪,温柔地笑:「要不要我带你去岭南摘荔枝?」
「我想先去北地看雪,江南看花,然后再去摘荔枝好吗?」林昭舒笑着抬头看他,回应了他。
心里的甜一丝丝漫上来,姬殷笑弯了眼睛。
林昭舒与姬殷分别后进了宣府,第一次看到宣烨坐在她房里等她。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久到她有些发蒙,心里竟然后知后觉地冒出酸楚来,好在最后归于平寂。
「好玩吗?」
「嗯。」
宣烨轻轻笑了一声,藏住眸底的嫉妒,再忍忍,他会把嬴镜和姬殷这两个人一起杀了。
「我们和离吗?总归,没了感情,我也不想再呆在朝都了。」林昭舒终于释怀了这些伤害和难堪。
宣烨愣愣地抬起头看她:「没了……感情?」
「对啊,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了,何必还在一起呢?」
滔天的情绪差点湮灭他的理智,叫他发疯。
嫉妒和怨恨翻涌而出,他垂眸藏住,轻声道:「夫人,再等等。」说完便一刻也不停地离开了。
他怕他多留一刻都要质问她是不是真心的,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他更怕自己会崩溃甚至是落泪,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
宣烨只能当林昭舒是在跟他赌气。
终于熬到了万事俱备的那一刻,嬴镜母族倒台,嬴惑逼宫弑父,登基为帝,而宣烨也官拜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笑意盈盈地带着手下的兵,去了嬴镜的寝殿。
指着犹在发抖搞不清状况的嬴镜,恶劣地笑着:「赏。」
女人的哭喊挣扎响彻大殿,宣烨并不想观赏,背过身去思考该怎么弄死姬殷。
等殿中一切都停歇,他也有了主意。
宣烨让人拖着死尸一般的嬴镜带下去用刑:「别弄死了,她还有用。」
他不会让这个疯女人这么轻而易举地死掉的。
她踩断林昭舒的右手指骨,他便剁了她的右手。
她让林昭舒跪烧红的铜板,他便让她尝尝炮烙之刑。
她扇肿、划破林昭舒的脸,他便划烂、烧焦她的脸。
她让林昭舒没了孩子,也不能再有孩子,他便让她去风月楼日日承欢最下等的奴仆。
可是姬殷怎么办?
林昭舒真的喜欢他?
不可能!她只是一时感动罢了,只是对他失望罢了。他可以解释的,解释这一切。
宣烨回府跟林昭舒坦白这些时日的种种时,林昭舒有些蒙,反应过来笑了起来:「谢谢。」
「总归,我们之间不是我想的那么糟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怨你了。可是错过了便就错过了,你让我走吧,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
不会再出现?
宣烨光是想到往后余生有再也看不到她这种可能,就心口发烫,疼得厉害。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他?」要他承认林昭舒不爱他,真的比死都难。
可她不懂,竟然还点头。
宣烨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大夏换代内乱,苍山被戎族进犯,这是宣烨在嬴镜寝宫那天就算出来的结果,但他并没有事先防备,他想让姬殷上战场。
一切都进行得那么顺利,宣烨的一番动作,让嬴惑最终敲定了姬殷。
毕竟姬氏要重新巩固地位,嫡长子怎可没有功勋呢?
姬殷出征的时候恰逢除夕飘雪,宣烨回府,林昭舒并不在。
但这次他没有嫉妒、恼怒,反而好心情地摘了一枝梅花插在林昭舒的窗前。
因为有的人就该死了,往后每个除夕,还是他和林昭舒的。
宣烨并不糊涂,嬴惑也不是傻子,谁也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将士性命开玩笑。
苍山之战他并没有动手脚,赢得很顺利。
可大战之后,在苍山,姬殷还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遇害了。
想要姬氏倒台的世家大族有很多,前去暗杀他的人一茬接一茬,可没一个顶用的,还得是宣烨从中添了一把大火,才将人永远地留在了苍山。
宣烨恨毒了姬殷,为了让他死都死得不安心,特地仿着林昭舒的字迹,写了一份诀别书,表示她要和自己好好过,让姬殷忘了她。
所有碍事的人都除去了,宣烨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好心情地笑起来。
可偏偏,林昭舒就是个例外。
她再也不笑了。
为了那个死人日日素缟,一举一动均在他心头凌迟千万遍。
为什么要变心?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他明明非她不可。
最后她病来如山倒,他踏上了寻还魂草之路。
用药救她时,他干脆多填了几味,让她记忆混乱,让一切重新开始。
她醒来的时候,不记得的人竟然还是他。
那一刻,宣烨心里诡秘地泛起了甜意。
果然,林昭舒爱的还是他,她不过是埋怨他罢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