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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

我爸爸是杀人犯,我奶奶是帮凶。

我的妈妈,是死者。

我爸已经杀红了眼,一步步向我走来。

1

我妈像一条离水的鱼,满身血污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嘴巴大大的张着。

李建已经杀红了眼,他提着板斧一步步向我走来。

鲜血顺着板斧缓缓滑落,一滴一滴,砸得我心跳如鼓。

一个吓到腿软的八岁孩子,一个手持凶器的成年男子。

逃不了的。

我两步奔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李建的大腿。

「爸,你别难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杀我妈,你是怕她破坏了你的计划。」

李建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两分。

我暗松了口气,于桂芬却冷着眼插嘴。

「这小畜生看到你杀了人,不能留活口,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舍不得?」

李建的身体明显一僵。

「奶奶你别胡说,」我不敢去看李建的表情,只能连珠炮一般开口,「我是爸爸的小棉袄,爸爸最疼我了,我也最爱爸爸,长大以后我还要好好孝顺他呢。」

我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干巴巴转移话题:「爸爸,我们是不是要把妈妈藏起来?」

李建神色复杂,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推进了房间。

直到卧室门关上,我都没机会再看一眼妈妈的方向。

刚刚抱过李建,染了满身鲜血。

我蜷缩在花洒之下,在哗哗的水声中,终于敢小声啜泣起来。

巨大的恐惧与无助,几乎要将我小小的身体撕裂。

我死死咬住嘴唇,告诉自己要忍耐,才能找机会报警。

可是,警察叔叔会相信我吗……

要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妈妈死了。

死在两年前,而不是死在今天。

2

「阁楼上有只妖怪,你要是敢上去,它就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于桂芬面目狰狞,不止一次这样告诫我。

我瑟缩着,忙不迭点头,丝毫不怀疑她话里的可信度。

我知道于桂芬讨厌我。

她骂我,死丫头、拖油瓶、不带把儿的赔钱货。

我甚至觉得这个怪物就是于桂芬养的,因为有好几次,我看到她端饭上阁楼。

可是,怪物是什么样子呢……

好奇和恐惧来回拉扯。

直到那天,好奇终于战胜了恐惧。

我打开了阁楼的大门,第一次看到了妈妈。

她和照片上一样,眉眼弯弯,只是更加苍白纤瘦。

「淼淼,真的是你!」她冲上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太好了,你出院了!」

在她欣喜若狂的注视下,我茫然摇了摇头。

我是李淼,可是,我没有住过院。

3

我是个健康的孩子,童年中唯一的遗憾就是,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有爸爸和一个冷漠的奶奶。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一家三口的欢乐时光。

可是现在,妈妈出现了,我眼前的场景却是李建疯狂的殴打她。

妈妈像一团染血的破败棉絮,被拖回了阁楼。

我作为私开阁楼的罪魁祸首,也被一起丢了进去。

阁楼低矮阴暗,成年人只能勉强站直身体。

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被,就只有几样灰扑扑的生活用品。

更压抑的是,阁楼没有窗,只在天花板开了个一尺见方的通风口。

清冷的月光透过孔隙洒下来,照得妈妈面无血色。

我爬过去,轻轻搂住了她的脖子。

将近一年时间,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小阁楼。

全都是因为,她爱我。

4

妈妈曾经是一名地质勘探人员,在一次勘探时遇到泥石流,和队伍走散。

基地组织寻找了半个月依旧音讯全无。

他们不知道,妈妈被挂在了一棵树上,保住了性命,却丢失了所有通讯器材。

她衣衫褴褛赶回家时,李建已经和保险公司的业务员接上了头。

他发现勘探队给每个队员都买了意外险,失踪两年以后,他可以申请判定失踪人员意外身故,获得 100 万理赔金。

所以,对于妈妈的回归,李建明显是惊大于喜。

妈妈身体虚弱,只剩下一口气,她回来的消息还没有告诉其他人。

李建顺水推舟,让她躲两年,拿到赔偿金之后,我们一家再换个地方,开始新生活。

妈妈挂念着她的研究,严词拒绝了这种骗保行为。

这个时候,李建扯出了我做挡箭牌。

他说,妈妈失踪后,我查出了严重的肾功能衰竭,要靠透析维持生命,等找到合适的肾源,还要做移植手术。

以我们的家庭状况,根本不足以维持我的生命。

这笔赔偿金可以说是我的买命钱。

事关亲生女儿的生死,妈妈妥协了。

我们一家搬到了乡下偏僻的老房里,妈妈住进了阁楼。

沉闷孤寂的单调日子中,妈妈每天都在幻想着,两年时间尽快过去,我能健康的出现在她面前。

然后,我出现了,打破了那个囚禁她的谎言。

5

妈妈想要离开这个家,却换来了李建一顿毒打,被丢回了阁楼,生活质量也大幅下降。

每天只有一餐,吃的是我们的剩饭剩菜,还要过一遍冷水,洗去盐分。

因为盐分摄入不足,妈妈四肢无力,浑身浮肿,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开始时,他们还把妈妈绑起来,嘴里塞上抹布。

后来他们就不用费事了,因为长久的营养不良,饥饿和虚弱已经让妈妈没有了逃跑和喊叫的力气。

一同被囚禁起来的还有我。

老房子地处偏僻,在村子的最角落。

李建在镇上打工,隔三差五带回一些生活用品。

于桂芬则负责看守我和妈妈,不让我们迈出房子一步。

可是他们忽略了,妈妈没有喊叫的力气,我有。

那一天,于桂芬反锁大门,去村里走亲戚。

我扑到防盗窗上,眼巴巴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中年大叔。

「救命,救救我!」

我挥舞着胳膊,拼命冲他大喊。

大叔面带疑惑,刚想过来查看,就撞上了回家的于桂芬。

于桂芬满脸堆笑和大叔攀谈起来,她指了指我,像是在数落一个顽劣不听话的孩子。

大叔最终还是没有过来。

他一转身,于桂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她快步向房子走来。

每走一步,眼中的阴狠就加重一分。

6

那一天,我差点被于桂芬打死。

她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拖上阁楼,当着妈妈的面,用皮带拼命抽我,把缝衣针扎进我的手指。

甚至提了一壶滚烫的开水,要灌进我的嘴里。

「臭丫头,你不是会喊吗,我让你喊!」

于桂芬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捏着我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我。

「妈,求你饶了淼淼吧,我再也不想着跑了。」

妈妈哭求着,扑上来抱住于桂芬的大腿。

于桂芬一脚把她踢开,因为用力过猛,壶里的沸水大半都泼在了妈妈身上。

我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

我以为,我和妈妈都会死在于桂芬手上。

好在上天垂怜,我们挺了过来。

妈妈虚弱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那一尺见方的微弱光明。

她跟我讲她在勘探工作中,去过的各个地方,讲那里的风土人情,讲各地的自然风貌。

她对我说:「淼淼,世界很大,等出去了,我就带你去看看。」

我用力抹着眼泪,重重点头。

我不敢告诉她,有一次,我听到了李建和于桂芬谈话。

于桂芬说:「把她弄死算了,养着也是个累赘。」

李建回答:「看她这样也熬不过两年,死了再说吧。」

那时我就知道,什么两年后开始新生活都是假的。

他们并不想让妈妈活着,只是不敢杀人罢了。

我必须找一个机会,把妈妈救出牢笼。

7

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很久。

我努力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孙女儿,帮于桂芬摘菜洗衣,捏腰捶腿。

她骂我的时候,我就怯怯的看着她,从来不反驳一句。

于桂芬对我的防备慢慢卸了下来。

终于在一天晚上,我趁她睡着,拿到了房间的钥匙。

「妈,快起来,我带你走。」

我摸上阁楼,半扶半搀的把妈妈拉起来。

我们搀扶着,踉踉跄跄爬下阁楼,却在门口撞见了李建。

那天晚上,李建本不应该回来的。

他遇到了同村的人,搭了顺风车,还在那人家里喝酒赌钱,闹到了半夜。

或许真是天意,注定我们走不出这座牢笼。

李建输了钱,脾气正差。

他带着满身酒气,对着我和妈妈拳打脚踢。

怒吼声很快惊醒了于桂芬,她冲出卧室,看到我手里捏着的钥匙,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于桂芬也加入了殴打的队伍。

妈妈趴在我身上,死死把我护在身下,那些暴怒的拳脚尽数落到了她的身上。

「爸爸,奶奶,求你们别打了。」

我的哭嚎声撕裂了黑夜,却无法阻挡拳脚的落下。

妈妈猛咳着吐出了一口血沫。

「李建,你这个畜生,我要和你离婚!」

她用尽全力嘶吼着,声音却虚弱的几不可闻。

「你以为,你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吗!」

李建狞笑着,接过了于桂芬递来的板斧。

酒精和暴怒让他的双眼一片血红,就像一头野兽。

板斧高高举了起来。

我的世界,瞬间变得一片猩红。

8

很长之后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想。

如果我没有顺利偷到钥匙,我和妈妈就不会有那次失败的出逃。

也许李建会改变主意,放我们走。

也许会有好心人路过,发现救下我们。

也许,我的妈妈就不会死。

是我害了她。

可我除了蜷缩在花洒下,却什么都做不了。

水流可以冲洗掉我身上的血污,却怎么也洗不尽我身上的罪孽。

呆呆洗了好久,我终于鼓足勇气,想看看客厅的情况。

我轻轻打开房门,迎面却扑来一阵热浪,几乎将我掀翻在地。

「妈妈!」

我下意识大叫。

叫完才意识到,那个能保护我,我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

客厅里空空如也。

李建、于桂芬和妈妈的尸体全都不见了,只有滚滚浓烟和肆虐的火焰。

我瞬间明白了,李建刚刚没有狠下心杀我,可他还是不放心。

他们放了火,想要销毁现场所有罪证,包括我在内。

我飞奔过去,死命拉着房门,不出所料,大门被锁住了。

看着四周坚实的防盗窗,绝望瞬间将我吞没。

我才八岁,我还不想死!

妈妈说的那个世界,我还没有亲眼看过。

电光火石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妈妈望着气窗的希冀眼神。

气窗,那是我唯一的生路!

9

我飞奔着向阁楼冲去。

越往上火焰温度越高,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家具烧得噼啪作响。

我能清楚感觉到,火焰舔食的灼热刺痛,还能闻到自己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可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拼命冲进阁楼,用尽全身力气把木床拖到气窗下,又把歪歪斜斜充当饭桌的椅子挪了上去。

不行,还是不够!

我踮着脚站上去,却怎么也够不到气窗。

浓烟滚滚,我捂住口鼻,焦急地在阁楼里四处寻找。

角落里,一个搪瓷脸盆闯入了我的视线。

我强撑着涣散的意识,挪过盆扣在椅子上。

再次站了上去,终于摸到了气窗边缘。

生死关头,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我感受不到十指的刺痛,感受不到火舌的侵虐。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我攀着天窗,死命爬了出来。

火光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我能看到村民大叫着向老房跑来。

同样映入眼帘的,还有站在房外的李建和于桂芬。

他们看着死里逃生的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明晃晃的厌恶。

意识再次涣散,我眼前一黑,从房顶滚了下去。

10

可能,是妈妈在保佑着我。

我被一棵树枝挡了一下,才重重落在地上。

将近三层楼的高度,只是轻微骨折,还保住了小命。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并且丢失了最近两年的记忆。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并没有搬回乡下老房,妈妈也并没有死,她只是在那场泥石流中下落不明。

医生说,遇到重大创伤后,可能会造成选择性失忆,这是身体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确实,囚禁、殴打、目睹杀人、被困火海。

哪一项都称得上重大创伤,都是让人不愉快的回忆。

听到「创伤」两个字,李建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而后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淼淼,你妈已经不在了,如果你再出什么事儿,我可怎么活呀!」

他哭得声泪俱下,病房里的人无不动容。

如果我真的失忆了,或许,我也会被他感动。

是的,我是装的。

我担心李建和于桂芬没有烧死我,会再下手,所以,我选择了假装失忆。

这是下策,我却别无他法。

老房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所有证据都已灰飞烟灭。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八岁孩子的片面之言。

我只能等待时机,找到妈妈的尸体后,再让李建和于桂芬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的伪装或许并不成功,但李建却没有怀疑。

因为他现在无暇他顾,正在忙着创业。

为科研献身、下落不明的妻子,遭逢意外的女儿,支离破碎的家庭……

事件一经报道,就引起了当地热议。

借着短视频的风口,李建飞快聚集了一帮兄弟,利用网友的同情心,开创了自己的店面。

找渠道,卖惨,直播带货……

李建忙得脚不沾地,再也顾不上我。

相比而言,于桂芬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她看我的眼光,充满着审视和恶毒,好几次我都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她拒绝我靠近,不让我跟她同桌吃饭,甚至连厨房都禁止我踏入半步。

我猜,她是怕我毒死她。

幸好,于桂芬的心思很快就从我身上转走了,因为李建带回来了两个人。

11

「你就是李淼吧,这小脸儿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林静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儿。

她的美甲繁复尖锐,刮得我脸颊生疼。

我暗暗抽了口凉气,还是保持着满面微笑。

「林阿姨好。」我转头看向她身边的小男孩儿,向他伸出手去,「你就是轩轩吧,姐姐带你去玩。」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阴毒,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狠狠咬下!

疼痛瞬间传到大脑,我下意识甩手,一把将他推开。

轩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李建上前两步,一脚将我踹翻在地。

我瞬间愣了。

轩轩边哭边从指缝里偷瞄我。

于桂芬围着他,心肝肉儿的叫个不停。

林静和李建更是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而我,捧着被咬出血的手指,跪在地上,无人问津。

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鸡飞狗跳的见面,注定着我今后日子的不太平。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没错。

林静是李建的情人,但李建现在事业正好,打造的是「痴情丈夫等爱归来」的人设,没办法和林静领证。

只能对外宣称,林静是家里的保姆,轩轩则是保姆的儿子。

对于名分的不满,母子俩把怒火都发在了我身上。

尤其是轩轩,他对我的恶意似乎是与生俱来,好像只有把我踩在脚下,才能彰显出他在家里的地位。

12

「爸爸,李淼她往我的饭里吐口水。」

「滚回房间去,今天别吃饭了,饿上一天!」

李建大喝一声,端起面前滚烫的汤碗,直接泼在了我的头上。

粘稠的汁水顺着发梢滴滴落下,我的狼狈无所遁形。

「妈妈,李淼把我绊倒了。」

「哎呀,宝贝,摔疼了没有?」

林静一边夸张的安慰轩轩,一边伸手死命拧我。

胸口、腰部、大腿内侧,她专挑这些柔软的地方下手。

痛觉明显,外人轻易也看不到。

「奶奶,李淼刚才瞪了我一眼。」

「没事儿,奶奶帮你出气。」

于桂芬挽起袖子,轮圆了狠狠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眼前一黑,嘴里已经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这样的场面每天都在上演。

每次我挨打受罚,轩轩都在旁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他的诬告,屡试不爽。

幸好,我已经麻木了。

妈妈在阁楼关了两年,轩轩只比我小两岁。

也就是说,妈妈还没失踪,在外奔波的时候,李建就已经跟林静搞在了一起。

妈妈独自关在阁楼,忍受孤寂黑暗的时候,轩轩出生了,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李建杀了妈妈之后,利用她的影响力开店,还堂而皇之把林静和轩轩带回了家。

生前,死后,妈妈都处在背叛和利用当中。

他们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不值得我难过。

我只是,为妈妈觉得不值。

很多个深夜,我都会看着妈妈留下的怀表,死死咬紧嘴唇。

找到她尸体的想法愈发迫切。

很快,我就发现了一个契机。

13

于桂芬重男轻女,念叨了半辈子大孙子,把轩轩看得像眼珠子一样。

我决定利用轩轩。

契机很快就到了。

一个昏暗的黄昏,李建和林静都不在家,轩轩再次开启了他的告状模式。

「奶奶,李淼说我是私生子,她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你们都不疼我。」

轩轩呜呜的捂着脸假哭,从手指缝偷瞄着我们。

「别听她胡说,你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儿。」于桂芬狠狠瞪了我一眼,「小畜生,以后再敢在轩轩面前胡说,小心我打死你!」

「奶奶,你怎么不分黑白?我根本没说过那些话!」

我没有像以往一样逆来顺受,委屈的揪着衣袖反驳。

「你还敢顶嘴!」

于桂芬一愣,挽起袖子就要上来打我。

轩轩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他摸起桌上的水果刀,狠狠向我冲来。

「噗嗤」一声,刀子没入了我的小腹。

鲜血喷涌,瞬间浸透了衣服。

我踉跄着倒在地上,沉沉合上了眼睛。

「奶奶,我杀人了,李淼死了。」

轩轩拼命摇晃着于桂芬的胳膊。

于桂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上前两步,探了探我的鼻息,懊恼的拍着大腿。

「奶奶,怎么办,警察叔叔会把我抓走吗?轩轩不想进监狱。」

轩轩紧紧揪着于桂芬的衣袖,求助的望着她。

「轩轩别怕,奶奶把尸体扔出去,没人知道你杀人。」

于桂芬看着轩轩泪汪汪的样子,赶忙安慰。

「扔到哪里,会有人找到吗?」

轩轩吸着鼻涕。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管了。」

于桂芬看着我的尸体,随口敷衍着。

「我不,奶奶骗人,你必须告诉我!」

轩轩发挥了他小霸王的本性,叉着腰不依不饶的追问。

「好了好了我的小祖宗,」于桂芬抱着他拍了拍,「我们把她扔到湖里,剖开她的肚子,填上石头。她浮不上来,没人会找到她。」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妈妈生前被囚禁在阁楼里,遭受非人的折磨,死后竟然还要被人开膛破肚,肚子里塞满石头。

李建和于桂芬简直就是畜生!

不,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14

「哈哈,你输了。」

轩轩拍着手大笑起来。

在于桂芬疑惑的视线里,我缓缓坐直了身子。

刘海垂下,遮住了我的表情,再次抬起头来,我已经泫然欲泣。

「奶奶,轩轩和我打赌,说你们最疼他,就算他杀了我,你们都不会在意,原来是真的。」

「没,没有。」于桂芬第一次表现出了心虚,「我早就看出来你们在演戏了,哄你们玩的。」

「快收拾收拾,你看这儿弄得多乱。」

于桂芬指着我身上淋漓的糖浆,拉着轩轩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于桂芬有轻微夜盲症,在光线昏暗的黄昏,一把伸缩仿真刀和鲜红的糖浆足以骗过她。

我故意和轩轩打赌,教他怎么套话问出弃尸的方法。

轩轩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家人的掌中宝,配合我演了这场戏。

他成功了,证明了他的地位。

我也成功了,知道了妈妈沉尸的地点。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我用力咬住嘴唇,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

老家那边只有一片大湖,因为雨水沉积,多年无人打理,散发着阵阵恶臭,去的人非常少。

不久之前,国家号召乡村整改,那片湖已经被填平,要在上面修建一座度假山庄。

妈妈的尸体,大概率已经压在了山庄底下。

就像当年的真相,无法重见天日。

为什么,事情竟会如此……

我强忍泪水,拼命搓洗着衣服。

糖浆遇水,晕染开一片粘稠猩红。

就像妈妈死去的那天,我蜷缩在花洒下,看着自己身上被冲掉的血污。

之前,我想带妈妈逃离阁楼,可是我失败了,害死了她。

现在,我想找到她的尸体,让李建和于桂芬去坐牢,可是,我又失败了。

我太弱小,太没用了!

难道,这笔血债,就这样算了吗?

不!

我即使化身恶鬼,也要拖着李建和于桂芬一起下地狱!

15

在此之前,我要先变强。

我需要的,是时间。

当天晚上,在人睡得最熟的一点钟,我的尖叫声划破了黑夜。

「死丫头,你鬼叫什么?」

李建一脚踢开我的卧室门,于桂芬和林静紧随其后。

轩轩窝在林静的怀里,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

「是他,是他想杀了我!」我惊恐万状地指着轩轩,「我梦到他拿着刀,他说要杀了我!」

黄昏的闹剧已经传到了李建耳朵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大声喝骂了几句,倒是没有打我。

同样的闹剧,在第二天晚上再次上演。

同样的惊声尖叫,同样是在半夜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率先冲进门的是于桂芬,她扬手就给了我一记耳光。

「大半夜的鬼叫,还让不让人睡觉!」

「我做噩梦了,一想到跟轩轩住在一起我就害怕。」我号啕大哭,扑上去抱住李建的双腿,「爸,你让我去住校吧,我真的不敢在家住了。」

「住什么校,白花冤枉钱,再说,你走了,家里的衣服谁洗,地谁擦?」

于桂芬柳眉倒竖,一把将我扯开,摔到了地上。

我没再顶嘴,按部就班继续进行计划。

第三天晚上,尖叫再次撕裂了黑夜。

「老子在外面辛苦赚钱,晚上睡个觉还听你鬼哭狼嚎。」

李建冲进门,劈头盖脸对着我拳打脚踢。

林静也坐不住了,她顶着黑眼圈,揉着惺忪的睡眼:「赶紧让她去住校,天天这么叫,邻居都问了,还以为咱家杀人呢。」

「杀人」两个字让李建的动作一顿。

我抓住时机,抱着头缩在床角哀求。

「爸,让我去住校吧,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李建沉思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就这样,我用两顿毒打换来了住校的机会。

16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我继承了妈妈的智商,初中、高中名列前茅,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读到大学后,李建不愿意再供我读书。

他已经拿到了妈妈 100 万的意外保险金,可他要留着钱,供他的私生子去国外挥霍,不愿意多花一分在我身上。

李建的意思很简单,让我高中毕业后进厂打工。

不用他再照管,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那是第一次,我违逆了他的意思。

我开始了疯狂的打工生涯。

那几年,我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靠着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我一路坎坷,终于毕了业。

我选择的是医用心理学专业,除了打工,任何时候我都在学习,连上厕所都捧着专业书。

导师说我有天赋,同学们说我努力上进,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要做什么。

毕业后,我再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

轩轩在国外留学,过年都很少回来。

而我已经长大了,工作体面,嘴甜乖巧,又不再花家里的钱。

对于我的回归,他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就连从小看我碍眼的于桂芬,都破天荒炒了一道我爱吃的菜。

「爸,林姨,奶奶,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接风宴上,我举着酒杯,笑靥如花。

17

我没有食言。

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照顾他们三个的生活。

首先找上门来的是林静。

拿到妈妈的理赔金之后,李建依旧推三阻四,这么多年也没跟她领证。

用林静的话来说,李建被外面那些小妖精勾去了魂。

可是李建供着林静吃住花钱,对轩轩也着实不错,还把他送去了国外。

林静不想跟他撕破脸,只能猛在自己身上下工夫。

只是,岁月不饶人,她就算再往自己脸上涂抹,也挡不住时光的侵袭。

所以,当她听到我和闺蜜打电话,讲到整容的时候,她自己就贴了上来。

「淼淼,听说你闺蜜垫了个鼻子,效果怎么样?」

「效果很好呀。」我拿出手机,熟练的打开相册,「你看,手术之后是不是漂亮很多?」

照片上,年轻女孩儿的朝气快要溢出屏外,看得林静双眼放光。

她详细询问了整容手术的过程。

我不但热情介绍,还主动把整容医院的电话问了过来,推送给她。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林静这种靠脸吃饭的。

我笃定,她会跳进我的陷阱。

不出所料,林静开始琢磨着在自己身上动刀子。

林静忙得不着家,我也没闲着,每天鞍前马后的照顾于桂芬。

于桂芬老了,对孙辈的依赖越来越重,偏偏她最爱的轩轩又不在身边。

我格外用心,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做兼职时,我曾经在饭馆里打过工,一手好厨艺征服了全家人的味蕾,尤其是于桂芬。

李建和林静平时不管她,做的都是解馋的「硬菜」。

我却以她为先,琢磨着她的口味,做的食物酥烂软糯,吃得她眉开眼笑。

为了让她睡好,我特意给她的房间装了智能空调。

电视我帮她换成了大屏广角,各种水果、干果,流水一样送到她的面前。

确保她足不出户,就能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晚年生活。

18

相比而言,讨好李建就更容易了。

或许真像林静说的,他被外面的女人勾去了魂儿,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次都是醉醺醺的回来,好几次还吐了自己一身。

林静早就不耐烦伺候他,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我不嫌脏、不嫌累的帮他换衣服、擦身体,还会准备一杯温热的牛奶,递到他的嘴边。

「淼淼,你真是爸爸的好女儿。」

李建半睡半醒间握住我的手,低声呢喃。

「爸,你睡吧。」

我看着喝空的牛奶杯,轻轻一笑。

拍着他的手,安抚他入睡。

父慈女孝。

任谁也想不到,多年以前,他曾提着滴血的板斧站在我面前。

这幅画面,是我从小到大的梦魇。

我从来没有忘记,只是现在,还不到复仇的时候。

我有耐心等着那天的到来。

19

这一等就是一年。

最先出现状况的是于桂芬。

长期不活动,加上高油、高盐、高糖饮食,她的体重短时间内暴增了 40 斤,患上了高血压和糖尿病。

医生嘱咐她控盐控糖,她的胃口却早就被我养刁了。

病号饭被她倒进了垃圾桶,我做的饭菜她才吃得津津有味。

由于不加控制,她的糖尿病引起了并发症。

呼吸衰弱,眼花耳鸣,最严重的是糖尿病足,脚趾肿得像萝卜一样,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破皮溃烂。

她行走困难,只能长时间卧床静养。

林静的脸也出现了麻烦。

前几次整容效果不错,连李建都夸她年轻了几岁。

可是她贪心不足,一整再整,动刀的地方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次,她下巴的填充物出了问题,连带着下颌和脖子都肿胀膨出。

林静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整容、修复,周而复始,越来越糟。

失去了姣好的容貌,林静的脾气愈发古怪,见到李建之后就强逼着他领证,跟他大吵大闹。

李建不愿意面对卧床不起的老妈和歇斯底里的林静,回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鸡飞狗跳了一段时间,于桂芬中风了。

她彻底瘫在床上,嘴歪眼斜,连话也说不出来。

巧的是,我的工作「忽然」忙了起来,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力亲为照顾她,只能请了保姆。

这个保姆是我精挑细选的,在业内口碑极差。

我通过安装的微型摄像头看到,她从来不帮于桂芬翻身按摩,任由她拉尿到身上。

只有在我们快回来的时候,才会帮于桂芬换一件干净的衣服。

很快,于桂芬就长了褥疮。

背部、臀部的皮肤大面积溃烂化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臭气。

不得已,我们把于桂芬送去了医院。

于桂芬的伤口创面溃烂,已经粘在了床单上,挪动的时候,她疼得浑身战栗,大张着嘴抽气,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20

在家里,李建和林静都对于桂芬避之不及,何况是住了院。

大半时间,都是我守在于桂芬的身边。

我看着她疼痛难忍,看着她逐渐虚弱,看着她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

一天深夜,于桂芬的精神忽然好了很多,她张着干裂的嘴唇,浑浊的双眼殷殷看着我。

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我轻轻一笑。

她这辈子,最挂念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你想见轩轩吗?」我轻声问。

于桂芬没办法点头,只在喉咙里发出了短暂的一声「啊」。

「你是不是也想见李建,想让他们在你死前,围绕在你的床边?」

我嗤笑一声:「可惜,儿孙绕膝这种福气你不配享受,我没通知,你谁也见不到。」

「不过,等你死后,就能见到我妈了。」

我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你还记得我妈吗?」

「你把她关在阁楼,让她生不如死,还把板斧递给李建,让他结束了我妈的生命。」

于桂芬的眼里,爆发出一种极度恐惧又愤恨的光芒。

我欣赏着于她的表情,冷冷一笑:「其实,你从前防着我是对的,我确实没有失忆。」

「是我,给你买大量的反季节高糖水果;」

「是我,在你的饭菜逐次增加食盐,让你适应重口味的食物;

「是我,深夜趁你睡着,遥控你房间的空调,让风正对着你的脚底吹,引发中风;」

「也是我,挑了一个品行最差的保姆,让你得不到好的照顾,长满褥疮,浑身溃烂。」

「现在还是我,要看着你死,送你上路!」

我盯着她,扬起一抹冷漠的微笑。

于桂芬歪斜的嘴角留下一丝口水,她短促地叫着,像是要咒骂我,又像是要起来和我拼命。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浑身战栗,带着不甘和愤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微笑着合上了她的眼睛。

于桂芬只是帮凶,下一个,就是李建。

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可我不会要他的命,我要的,是诛心。

21

林静的脸毁了,不爱出门。

于桂芬的葬礼结束后,我借口散心,只带着李建来了度假山庄,也就是我猜测的母亲沉尸地。

「怎么选了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一到地方,李建的情绪就明显不对劲,嚷嚷着要离开。

可是他的身体早已经被酒色掏空,受不了开车奔波。

万般无奈,只能在这里住一晚。

面对他惶惶不安的焦虑,我恍若不觉,安顿他躺下后,我照例将牛奶端到了他的面前。

「淼淼,你真是孝顺。」李建咂咂嘴,像是想到了什么,长叹着感慨,「要是轩轩也回来就好了。」

我心里冷笑。

不管我做的再多,他心里始终只有他的私生子。

幸好,我早已不奢望父爱,倒没觉得失望。

「奶奶死的时候也很想见轩轩,我告诉她,活着时她谁也见不到,死后倒是能见到我妈。」

我平静的看着李建:「你还记得我妈吗?」

李建敷衍的「嗯」了一声,目光躲闪,显然不愿意多言。

我却不依不饶,压低声音靠近他:「你不会忘记她的,因为,她就长眠在你身下的土地。」

「你说什么?!」

李建骤然起身,惊疑不定的看着我。

我的猜测,坐实了。

我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打开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照片上,妈妈戴着宽大的遮阳帽,笑靥如花。

李建双唇颤抖,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怀表「咔哒咔哒」走动的声音。

「当年你亲手杀了她,又把她沉在了这片湖里。」我冷笑着靠近,「我想问你,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原来你都记得!」李建眼中戾气一闪,骤然伸手夺过我的怀表,狠狠摔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怀表四分五裂。

「臭丫头,原来你一直在装失忆!后悔个屁,老子就不该轻易相信你,不该把你养这么大,早知道……」

「李建,」我骤然打断,「你最不该的就是杀了我妈。」

我盯着他的眼睛,冷冷挑起唇角:「爸,你睡吧。」

22

李建突发疾病,住进了医院。

医生说,他身体各项指标都算正常,却沉睡不醒,进入了植物人的状态,很可能是遭遇了重大打击,要留院观察。

李建的店面和财产尽数落在了我的手上。

得到消息后,轩轩马不停蹄从国外飞了回来。

于桂芬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露面,现在争财产回来的倒快。

可惜,我的速度更快。

我找了专业的评估团队,变卖李建的店面资产,把所有金额分成了两份。

一份捐助给了妈妈所在的科研机构,另一份直接捐赠了希望小学。

林静和轩轩暴跳如雷。

「那也是我们的钱,你有什么权利分配资产?!」

「你们不过是家里的保姆和保姆的孩子,跟李家有半毛钱关系?」

我淡定的着看他们上蹿下跳。

「我是李建的亲生儿子,我要申请亲子鉴定!」

轩轩双目赤红,冲我大吼。

我不急不徐,摊开了面前的资料。

「第一,李建现在没死,涉及不到财产继承,我有权拒绝亲子鉴定。」

「第二,林静这些年接受了李建多笔转账,我有权追偿。」

「第三,抛开法律层面,如果你们把李建当家人,请你们平摊他的治疗和后续护理费。」

拿不到钱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林静和轩轩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一个游手好闲,过惯了少爷日子,一个青春不再,还毁了容。

以后的路,注定不好走。

可是,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我看着病床上沉睡的李建,他脸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间或能看到眼球在眼皮下轻微的转动。

我知道,他正困在那场血与火的噩梦里,徒劳挣扎。

当初学习心理催眠,是为了把自己从那场梦魇中拉出来,没想到,最后却亲手把李建送了进去。

李建是个不易催眠的人,我只能积年累月,借着他酒醉后的迷蒙状态,配合我加料的牛奶,在他精神最放松的时候,给他植入意念。

让他沉溺在那场梦魇里。

在那场梦魇里,亡灵嘶吼,烈火焚身,殷红的鲜血和寂静的黑暗交替出现,就像我多年前,夜夜沉溺的一样。

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我长长叹了口气。

当年,他提着板斧站在我面前,放了我一条生路。

所以在动手之前,我也给过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对着妈妈的照片忏悔。

可惜,他把最后的机会放弃了。

他说,后悔相信了我,后悔没有早点杀了我,却唯独没有后悔动手杀了妈妈。

他甚至,摔碎了那枚怀表。

那枚怀表,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也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不知道,那句「爸,你睡吧」是进入催眠的指令。

而整点时,怀表发出的「咔哒」声,就是解除催眠的唯一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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