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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花

我死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欢呼。

可他们欢呼得太早了,死的那个是我的孪生姐姐。

而他们口中残害苍生的「妖女」,此刻正替代那位众人口中的「神女」享受着万千百姓的敬仰。

1.

我出生那年大邺逢旱,在我落地后下了一场大雨,偏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巨雷,正好劈中了承乾宫。

李家诞下双生女,大邺福祸相依,皇上当即命司天台为我与姐姐算命。

这一算,便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场雨是随着姐姐而降的,那道雷是随着我而落的。

她成了人人供奉的神女,而我却成了人人避之的邪物。

自幼爹娘只疼爱姐姐,虽不曾亏待于我,可合府上下都不愿与我多亲近,生怕我这煞星波及到他们,就连母亲亦是这般想。

我的童年都是与一只大黄狗做伴,可那只狗也因为对姐姐吠了两声,被她当场命人摔死。

那时我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讨厌我,我哭着去找母亲,却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

我至今犹记母亲抱着姐姐与我说的那番话:「畜生就是畜生,喂了几年都喂不熟,死了也是自讨。明日再让人给你买一条便是,你就因为这些小事与你姐姐起了争执,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死。」

我离开前想转回去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买一只和阿黄一样的大黄狗,却看见她搂着姐姐说,和我走那么近做什么,要是想要什么告诉下人就好,拿了我的东西会沾晦气的。

偏心得够离谱,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她丝毫不在乎是姐姐抢了我的东西在先,也不在乎对与错。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无论我多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这「煞星」的身份也坐得越来越牢。

比如我哪年的生辰致国寺的屋檐塌了,又或者宫中贵人病痛了,司天台星象指着我家……

直到及笄那年,皇后设了宫宴,我有幸随着姐姐一同入宫。

我知道这不单是宫宴那么简单,更关乎太子妃人选。

皇后娘娘一直有意我家,要在我和姐姐当中选一位。

我姐姐不单是大邺的福星神女,我父亲更是手握重兵的单北侯。

他们需要这么一位身份贵重的女子母仪天下,我姐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都已经内定了,还要我入宫做什么?

出门时姐姐还与我耀武扬威,说我这身份入了宫也不怕冲撞了哪位贵人。

看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就知道太子妃之位她势在必得了。

我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太子肥胖如猪,府里的侍妾更是数不胜数。

我脑海中幻想出李昙华和太子依偎在一起的场景,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

入了宫果然应了她的话,她表演击鼓舞时鼓倒了,还把她腿砸了。

外人只道是我这灾星带来的祸事,殊不知在我路过偏殿时,瞧见了有人在鼓上做了手脚。

只是当时只有我一人看见,我百口莫辩。

在李昙华的撺掇下,我连夜被爹娘送去京郊庄子的。

2.

祸不单行,途中遇到一伙山贼。

瞧见我是个貌美的小娘子,当场就要劫了我。

那山贼呵道:「侯府的小姐果然细皮嫩肉,老子值了!」

他怎么知道我是侯府的小姐?

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碎,心中的冷意让我感觉不到一丝耻辱。

我还都没反应过来,手就拔了头上的簪子朝身上那人露出的脖颈刺去。

一下不足以让他毙命,他那双混浊的眼球死死凸出,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抽出簪子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致命的脆弱处。

鲜血喷溅了我半张脸,黏糊腥臭的红浆浸入我眼中,我癫狂了一般,手中的动作愈来愈疯狂。

这一刻,我脑子闪过了很多人。

爱权如命的父亲、自私刻薄的母亲、盛气凌人的李昙华,还有那些视我为邪物的一切的人。

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一个个视我为蛇蝎。

直到身上的人彻底没了气息,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马车外那些山贼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不等他们把我一块杀了,外面传来一队军马声。

我被身上的尸体压得喘不过气,推不开,只能一个劲儿地抖。

直到车帘被人掀开,月光下的那人被当前的场景小小震惊了一番。

片刻不到立马把那人扔开,拉我起来。

「姑娘,没事吧?」

我咽了咽口水,镇定地从破烂的衣裳中掏出帕子,将脸上的血擦干。

这时我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铁甲银冠,真是好英俊的男子。

外面来人,说山贼都已被清空。

这人我知道,他是大邺的四皇子,沈时擎。

也是……李昙华心里的神仙哥儿。

他长了张顶好的脸蛋,从前去看马球赛时,李昙华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我还在撞见过李昙华偷偷画他……

我的下场肯定是免不了一顿打,可一顿打换她一个秘密,不亏。

她喜欢归喜欢,但是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父亲断不可能让李昙华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而李昙华也自恃清高,单凭四皇子这一张脸,怎么抵得过太子妃之位的诱惑。

我咬了咬嘴唇,露出受惊的兔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颤颤巍巍道:「谢、谢谢四皇子出手相救。」

他显出一副我捉摸不清的表情,大抵是他觉得我反差太大了。

上一刻杀了山贼还镇定擦脸的女子,下一刻怎么就变得楚楚可怜的娇娇儿。

我也觉得我疯了,被逼得心里扭曲疯魔了。

李昙华这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我就是想染指,也想要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一次。

他端详我片刻,道:「你是,单北侯府的二小姐吧?」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让神情尽可能无辜。

他又道:「先前见过李大小姐几面,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痣。」

我攥了攥帕子,低声道:「小女不祥,怕冲撞了殿下,您还是离我远些吧。」

「我不信命,更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讷讷地望着他,心中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掀起狂风暴雨。

这感觉,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被所有大人指责,唯有一人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低下头不再开口。

「我送你回府吧。」

摇了摇头,回府又能怎样,顶多换来一句「有损侯府清誉」,而后再被送往庄子。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三更半夜你一介女子也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西郊庄子。」

3.

他此番刚从扬州回来,只带着一行人马,我的马车方才已被山贼卸了轮子,只能与他共乘。

虽说男女有别,可马背的颠簸早就让我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

只知道屁股疼,被颠得想吐。

他也感觉到我的不适,放慢了速度。

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庄子,他再三地确认后才牵我下马。

也不怪他疑惑。

这庄子破烂不堪,得知我要过来,等候的下人都没一个。

「看得出来,你在侯府并不好过。」

我的脸一阵臊红,心想你知道也大可不必说出来啊。

敲了好几次门环,管事才慢慢悠悠地来开门。

管事满脸的不耐烦,开门在看见这一行人马后也变得谨慎惧怕起来。

四皇子要走,我咬了咬牙抓住他的袖子。

「四殿下,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改日我定当重谢。」

他轻笑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如何重谢?」

我被他的话堵住喉咙,心想这人不识趣。

「日后你姐姐嫁给我大哥,咱们也算一家亲了,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一家亲?

寻常百姓人家的亲兄弟都未必可以一家亲,更何况还是天家之子。

他上马扬长而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等管事提醒,我才转身进了院子。

沐浴时照了镜子,瞧见我满脸都是干枯的血迹,看着又瘆人又恶心,像是从炼狱爬出来的厉鬼。

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将脸上的血迹擦干,瞧着那张与李昙华相似的脸,心中一阵恶寒。

也就是这一晚的经历,让我做了小半个月噩梦,也发了小半个月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与往常不同,这次被关在庄子三个月才被人接回侯府。

而这还要借我姐姐的光。

皇上下了旨意,年后便举行太子妃册封礼。

现下单北侯府皇亲国戚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爹娘高兴,就想起了我。

娘说姐姐订了亲,下一个便轮到我了。

说咱家世代从武,也没个文人,到时候便给我挑个中了榜的才子吧。

我没说话,姐姐贵为太子妃,同为嫡女的我婚事不过一句「嫁个文人」了事……

我爹倒是看着我,冷不丁来了句:「命格不好,还想着高攀?」

我暗暗攥了攥拳头,乖巧笑道:「女儿自知福薄,一切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不是我不知反抗,只是反抗换来的只有冷言冷语,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再次见到四皇子,是随母亲与姐姐去烧香。

我在寺庙门口等着她们。

这七月三伏天我差点没晕倒,幸好有人送了把伞。

我转头看去,竟是四皇子。

他一身素衣,撑着伞。

与往日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慢半拍地行了礼。

他晃了晃伞,示意我接过。

我嘴角轻轻抽搐一下,他一个大男子会带着伞遮阳,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今早有闷雷,一会儿说不定会下雨。」

我讷讷点头,接过伞致谢。

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下雨打雷,寺庙会不会因为我又被劈了。

「你怎么站在太阳下?」

「在等母亲和姐姐。」

他轻轻皱了皱眉,问我怎么不去树下等着。

我望了一眼对面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那母亲和姐姐,一个是菩萨心肠的侯爵夫人,一个是济弱扶贫的神女。

而我,就是她俩做戏带去给外人看的,是为了彰显她们善意的装饰品。

佛门重地我这妖孽身份肯定进不去,每每都是在寺外等候。

马车上不行,就得是寺庙门口。

太显眼也不行,太偏僻也不行。

要让人能看见,却又是不经意间看见的那种。

见我不讲话,他也心知一二。

我问道:「殿下,您也是来烧香的吗?」

「嗯,来祭拜我母妃。」

我心头一惊,本想着夸他两句善心肠,却不料戳到他的痛处。

听说他母妃是婢女出身,生下他后没多久就走了。

只是祭拜不应该是去妃陵吗?怎么到寺庙里来了?

「殿下有此孝心,娘娘……」

「李妙华!」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凌厉的声音打断。

我偏头朝四皇子身后一看,母亲带着李昙华从寺庙走了出来,一脸怒意地瞪着我。

四皇子幽幽转身,母亲脸色有些难堪。

倒是李昙华,那张在外向来圣洁的面容,此刻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举一动都刻意得不得了。

4.

沈时擎虽是皇子,可终究没有实权。

相对于丈夫手握重兵的单北侯夫人,见了他不过一句「四皇子好巧」。

相对而言,李昙华就热情得多,行了个优雅的礼。

「四皇子安好。」

「李大小姐也安好。」沈时擎微微眯起眼,笑得「花枝招展」。

「四皇子,您怎么……」

李昙华还想在他面前显摆,被母亲暗搓搓地瞪了一眼,到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母亲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让沈时擎离我远一些,万一我这煞星冲撞了他就不好了。

在母亲刻薄的眼神下,我将伞还了回去。

临走前我假意掉下帕子。

母亲不愿李家与他有牵连,我偏不。

四皇子还想叫我一声,我跟在母亲和李昙华身后,扭过头对四皇子笑笑,轻轻晃了晃手与他告别。

我当然不会给他还我手帕的机会,否则下一次见面怎么促进「感情」呢?

上了马车母亲就骂我,说我狐媚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四皇子,是要李家跟着我陪葬吗。

李昙华又假情假意地安慰母亲,说四皇子一表人才,我也不过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哪里知道其中要害。

听着是为我开脱,实则是将我推入深渊。

可这次她失算了,母亲非但没听她的话,连她也指责心术不正。

她那些小九九母亲看不出来才见鬼呢。

她太子妃位已定,此时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只怕皇上怀疑我们家生了二心。

我惯会卖乖:「四皇子以为我是姐姐,见我站在烈阳下,这才给我送伞。」

李昙华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看她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今天注定不平凡。

回到家她气匆匆地来了我的院子,上来就拧我手臂的软肉。

她看着娇娇弱弱,劲儿大着呢。

从小到大我手臂就没一块好肉,她但凡有点儿不顺心如意就拿我撒气。

我只能逆来顺受,否则就是一顿打。

撒完了气,她问我:「四皇子果真将你当做了我?」

我装傻点了点头。

「那他可还说什么?」

「四皇子说……」

她聚精会神地等着我的后文。

我笑笑:「四皇子说你不日便是他嫂嫂,他来打招呼不是很正常吗?」

我见她圣洁的面孔变得扭曲,伸手就要打我,我赶忙躲到桌子后面。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四皇子说得也没错啊,姐姐这般生气是为何?」

她气得磨着牙:「也就是你顶着这张与我相似的脸,才有人多看你一眼。」

我连连称是,今日的一顿打算是逃过了。

她出门前,我拦了她。

「李昙华,那晚的事与你有关吗?」

她眼神躲闪,骂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好狗不挡道,赶紧滚!」

待她走后,我撩起袖子冷眼瞧着胳膊,青青紫紫的小臂又添了一块乌青。

5.

李昙华大婚前,父母怕我毁了这桩婚事,要将我送去江南老家。

「可是江南……不是正有水灾?」

父亲紧皱眉头,说事情已定,不必再说。

我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心中冷意越发强烈。

李昙华得意地看着我,是在示威。

「父亲,如今江南祸乱,您就不怕我出了什么事?姐姐是您女儿,我也是啊。」

十六年了,我头一次把这句话问出口。

当然,换来的只有冷嘲热讽。

我早该知道的,只是不死心!

我去江南老家的事还是定了下来。

只是还没离开京城,东宫就出了意外。

太子猎场坠马,摔到了脑袋,现在宫里乱成一团。

听说是太子执意要上马一展雄风,这才酿成这起祸事。

这是个什么蠢货,不会骑马还要逞能!

坠马不打紧,要是司天台说是我冲撞的,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父亲下朝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我一耳光。

他习武力气之大,打得我头昏耳鸣。

「现在立马滚去江南!若是司天台指向你,我们李家全族就都被你祸害了!」

待我双眼清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现在星象还没指认是我,他心里已经便默认了。

片刻后我便冷静了,迎着寒风而来的不是冷意,因为我心中早就冷得不能再冷。

我连行囊都没收拾,就被一辆小马车送出城。

说得好听是送我去老家避难,说得不好听是让我送死。

现下江南水患,流民暴动,我估计还没到老家就已经死在半路了。

我想不通为人父母的为何会那么狠心。

这次随我同去的只有一个马夫,半路他也不想为了这苦差丢了性命,半夜在驿站偷偷跑了。

我身上盘缠不多,在驿站住了两日,实在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

第三日大清早,我在楼下吃早点,听到驿站外来了一行人马。

我从窗外看去,是大邺的军队,乌泱泱一片人押送着粮草。

而为首的人居然是沈时擎。

看他们这架势应该是去江南赈灾的。

我用力在大腿拧了一下,逼出眼泪,随后踢翻了凳子。

他见有动静,往我这边走来。

我躲在桌椅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一愣:「李二小姐?」

我往里缩了缩:「你,你是来抓我的吗……」

他蹙眉,轻轻将我拉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

我没回答他,只是不断重复他是不是来抓我的。

「不是来抓你的,你怎么在这?」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衣袖,哭得楚楚可怜:「我,我爹要送我去江南老家,但是马夫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的随从呢?」

我摇了摇头。

心想有个屁的随从,我家那几口子巴不得我失踪,最好再也不要回到京城霍霍李家了。

「四殿下,你是要去江南赈灾吗?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保证乖乖听话。」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和李昙华学了十成十,没哪个男人见了这副模样不心疼的。

沈时擎同意了带着我一起走。

赈灾原是太子的活儿,可现下太子出了事。

那些皇子都不愿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个在太子出事后躲了起来,而沈时擎却自告奋勇护送粮草。

外界都说沈时擎没有野心,我看他野心大得很。

今早他们原是打算在驿站过早,偏偏让我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陪着他用早饭时我暗暗打量他,殊不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同样在打量我。

6.

一路上还算顺利,可进了江南地带,还是遇到了不怕死的来劫粮车。

那些人难民打扮,却身手矫捷,目标也不是为了粮食。

试问哪个饿到两眼发昏的人还能与训练有素的官兵搏斗,试问哪个难民看见官府送来粮食后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蛮抢。

沈时擎将我护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我和他的手竟都牵在了一起。

而他完全没感到不对,我轻轻抽出手,他转身望着我。

就这么一瞬间,一个男子举刀朝他砍来。

我一咬牙,转身扑在他身后。

只听见「哐当」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我抬头望去,沈时擎黑着脸,鲜红的血珠沾上他的脸颊。

那些难民已被俘获。

沈时擎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我赶忙松开他的腰,不知所措地拽着裙子,颤颤巍巍地掉眼泪,一副天见可怜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错,只有我知道拧自己大腿肉有多疼。

不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要傍上他。

虽然他是不得宠的皇子,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总比留在李家任人宰割强。

自贱也好,不知廉耻也罢,他们不想让我活,我偏要从泥泞里蹚出一条生路。

「我见他拿着刀,我怕……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百炼钢难抵绕指柔,他放松了语气,低声道:「好了别哭了,我没凶你,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先顾及你自身的安危吧。」

我吧嗒吧嗒地掉着泪珠子点头。

他娘的,大腿真疼。

这时士兵来报,说这些山贼都是吃不饱粮食的难民。

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敢劫官府的粮食,一律死罪。

我看了一眼那个被沈时擎刺伤大腿的男人,左手虎口有着明显的老茧,我父亲也有,这是常年骑马握着缰绳才会留下的痕迹。

而且,他拿刀的姿势也并非寻常人所会。

想必这些人的目标是要沈时擎的命,亦或者说是让他完成不了此次任务。

看来,他并非像外界所说的那么简单。

我更加坚定自己傍对了人。

沈时擎见我出神,道:「是发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掏出帕子递给他。

他一脸不解。

我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在他脸颊轻轻擦拭方才打斗中留下的血迹。

余光中我瞧见他的垂耳,逐渐变红。

我收起帕子,低声道:「是不是我这不祥之身招来的祸事,殿下,我还是自己走罢。」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道:「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又何必自怨自艾。若你真有那么大本事,何不克死所有人自己做皇帝?」

我被这话吓了一大跳,赶忙捂住他的嘴。

什么做不做皇帝,他说这话也不怕被有心人听见,掉了脑袋。

他轻轻蹙起眉头。

我也发觉自己的失态,松开了他。

「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他挑起眉梢:「你会揭发我?」

我摇头:「不会。」

他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命令士兵清理现场,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朝灾区进发。

7.

江南水患比我想的要严重,遍地都是失去住所的流民。

有了前车之鉴,沈时擎让士兵先去开路,抓到了不少被逼成「山贼」的难民。

我不敢想,若是马夫没跑,我没遇到沈时擎会是怎样的下场。

心中埋下的恨意的种子,如今一点点滋生,破土而出。

到了钱塘,沈时擎也未开口叫我留下。

李家老宅也遇了水,我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况且我也不愿回,虽说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但我也怕夜长梦多。

到了当地官府,我跪在沈时擎面前。

「四殿下,小女如今无依无靠,还请殿下收留我几日,哪怕为婢也好,只求殿下给个安居所。」

他居高临下地端详我片刻,笑出了声。

「起来吧,我也没说赶你走啊。」

我松了一口气。

刚起身就听见他说:「为婢?你都会干些什么呢?」

我也只不过随口一说,你要我端茶倒水还行,砍柴烧火我也能学,但是杀人放火这种威胁且犯法的事我可不干。

我刚要张嘴,他潇洒转身离开,说道:「陈四,去给李小姐安排一个上好的厢房。」

嘶,四皇子身边奴才待遇都这么高了吗?

在钱塘待了几日,李家没收到我到老家的消息,也不见派人来寻我。

沈时擎白日大部分时间基本是不见人影的,只有晚上才会裹着湿透的衣物回来。

现下他的美名传遍了大街小巷,都说四皇子赈灾救人亲力亲为。

今日我等他等到了半夜,厨房的鸡汤小火慢炖熬干了又加水。

我尝了一口,一点儿鸡肉味都没有了。

「你在偷吃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声音,我被吓了一大跳。

沈时擎扔了雨伞,拧着袖子上的水走过来。

我揭开鸡汤的盖子:「炖着汤呢,替你尝尝味儿。」

他拿过我的勺子,丝毫不讲究地喝了一口……

「鸡汤味道还行,除了没有鸡味。」

夸了又好像没夸。

「……殿下,你先去更衣吧,我给你盛到房中。」

「不必了,忙了一日水都没喝,饿死了。」

他端起罐子把汤倒到碗里,直接对着碗喝,豪迈得不得了。

这几日的相处,倒让我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什么矜贵皇子的标签,根本不存在。

若是李昙华见了他这副不讲究的模样,不知道心里那副神仙哥儿的形象会不会破灭。

我灭了火,抬头就见他憋着笑。

「怎么了?」

他指了指脸。

我用又摸了摸脸颊,黢黑!

刚想掏手帕,想起那条帕子上次给沈时擎擦血,早就扔了。

钓他有点费帕子啊。

上次也在寺庙门口扔了一条。

我突然想到那条帕子,望了他两眼。

上次他是捡了我的帕子的。

我故作扭捏问他:「殿下,那日我遗落在寺庙门口的帕子您扔了吗?」

他扬起眉梢:「什么帕子?」

我一愣,他是跟我装傻充愣呢,那天我回头见他捡起我的帕子想叫我的。

见我着急了,他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想起来了,早扔了。」

好家伙,真就是油盐不进,不对,是不近女色呗。

我弯眼笑笑:「扔了好,那小帕绣着我的名字,若是让别人瞧见四殿下拿着,那才叫人说不清呢。」

「你是这样想的?」

「嗯,殿下难道不是这样想吗?」

他故作沉思,点了点头。

我反复思考,莫不是李昙华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不起对沈时擎不管用?

唉,大腿不好抱啊。

不过想要得人青睐就得下足了功夫,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

头一晚他说一日连口水都没得喝,第二日我就亲自带了饭菜去找他。

日子一长,他估计觉得我是真心实意伺候他,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居然还给我发上了工钱。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心中一阵欣喜。

我发誓,从小到大都没拿过那么多钱。

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不用小心翼翼也不会被人当做异类。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个月时京城传来噩耗。

太子薨逝了。

沈时擎被召回京城,当然地,无依无靠的我只能跟着他。

只是这次我不是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而是沈时擎的婢女。

8.

我回京的事没人知道,沈时擎将我藏在他的府中。

听沈时擎说,皇上将太子身亡的事归于我这煞星头上,外界已经流传我死在了江南。

单北侯府没了太子这个靠山,现下也不断拉帮结派。

可我不明白,沈时擎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将我藏起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馋我身子。

因为我现在唯一的本钱就是这副身子。

夜晚我穿着单薄的纱衣等在他的房中,镜子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衬得那张姣好的脸蛋更加素白楚楚可怜,唯有眉心那点红痣增添一丝妖娆。

是了,我要献上自己。

如今朝中局势不似以往,沈时擎这个快被众人遗忘的皇子现下如日中天。

皇后丧子,沈时擎恰好又是个没有母族的皇子,现在皇后有意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

有了皇后这个靠山,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是下一位诸君。

我唯有攀附上他,才能活下去。

光鲜亮丽地活,而不是苟且偷生。

所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可以往上爬。

父亲母亲为了李昙华不惜将我逼上绝路,偏偏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那我死也不会放手。

他回来时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深深蹙起眉头。

我攥了攥手,换上温柔小意的模样去替他更衣,还没碰上他就被他抓住手腕,摁在墙上。

他的长相很有攻击性,此刻的面色有些苍白,盯着我望时有些瘆人。

我微微偏过头,低声喊道:「殿下……」

「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么明显的勾引看不出来吗?

我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说:「我想伺候您。」

「所以自轻自贱?」

他什么都不用做,仅这句话就好像把我这层纱衣剥得一干二净。

我垂下眼皮没说话。

「你放心,我留着你自有用处,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讨好我,日后该怎样便怎样。」

我听不太懂:「我有什么用处?」

他轻笑一声松开我,转身脱了外袍,没回答我。

我愣在原地,看他将衣服脱尽,露出结实的上身。

腰间处绑着绷带,还丝丝往外冒血。

他转头望着我:「会不会缝伤?」

我看着那道刀伤,有些心悸。

「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遇到了刺客,现下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你还觉得跟着我好?」

「可我现在走出四皇子府,也是死路一条。」

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连郎中也没请,今日用绷带绑住伤口就去上朝了。

我赶忙去找了针线。

手抖,线还是他穿进去的。

我给他递了一壶烈酒,他没接。

「我没缝过伤口,你要不喝些酒,我怕弄疼了你。」

「想杀我的人太多,我要时刻保持清醒。你就当绣花,我忍得住。」

绣花,说的真简单,我若是绣个花样不得疼死他。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针线放在蜡烛上烤炙。

全程他痛都没哼一声,密密麻麻的冷汗流了一身。

「像条蜈蚣,你的绣工也不怎么样啊。」

缝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将血水和血布处理了,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

他又说:「你知道我母妃怎么死的吗?」

我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她死那年我才四岁,她从前是皇后的婢女,被皇上临幸后有了我。在她承恩后皇后将她送去了浣衣局,她在浣衣局偷偷生下我后才被皇上封为美人。后来她被皇后诬陷私通侍卫,我亲眼见她被处死,死后连妃陵都进不了。」

「殿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可能是伤口太疼,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有一个『私通侍卫』的母妃,我自然也不受皇帝待见,十二岁前都是在冷宫度过。哪怕后来被接了出来,我依然不受宠。你说,咱俩的过去是不是很相似?」

「所以你再三救我,是因为同病相怜?」

他挑起我的下巴:「我知道你留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同是可怜人,不就该相互扶持么?」

「可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你的用处,远比你想的要大。」他凝视着我,「皇后想过继我,无非是因为我是最好架空的皇子。」

我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

「你是想……通过我越过皇后去利用单北侯府?」

「聪明。」

「可为什么不直接找李昙华,而是我?」

他浅浅勾起嘴角:「不是说了吗,我们才是一路人啊。」

9.

如沈时擎所说,现下想抓他错处的人比比皆是。

尽管府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暗卫,我藏在他府中的消息还是被人发现。

没过多久,宫中三清画像莫名着火,司天台流出我还没死的消息。

老皇帝沉迷炼丹,迷信鬼神之说,当即派人来搜寻我的下落。

沈时擎提议送我出京避一避风头,可如今外面设下天罗地网等着我自投。

我心生一计,这遭看似祸事,实则是给了我一个顺理成章回到单北侯府的机会。

老皇帝派人来搜府这日,我还与沈时擎不慌不急地喝着茶。

「殿下,你如今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权宜之计,这不是为了配合你?」他放下茶盏,「你就不怕有性命之忧?」

我含笑摇头:「殿下,你可知灯下黑?」

话音刚落,侍卫来报,说李昙华已经到了。

我朝沈时擎做了个「有我在你放心」的手势。

他目光复杂,低声道:「宫中的人也快到了,我先去前厅。」

在他离开没多久,李昙华到了。

瞧那模样是花了不少心思打扮,若是嘴巴不张那么大应当会更美。

看见我她像是见了鬼,指着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李妙华,你果然还活着?」

「姐姐,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会在这,四皇子呢?」

「我邀的你,不是我还能有谁?」

这番话打碎她的美梦,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恨不得生吃了我。

「京城到处流传你还没死,你果然还活着,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下落抖出去?」

「怕啊,所以才找了姐姐你。」

太子薨逝,沈时擎如今如日中天,父亲有意将李昙华嫁给沈时擎。

沈时擎虽觊觎父亲手上的兵权,可他断不能娶李昙华。

因为父亲是皇后的亲信,他若娶了李昙华注定要被皇后掣肘,若是不娶便坐不上诸君的位置。

所以我便成了最好的棋子,一颗迷惑单北侯府与皇后的棋子。

此时父亲背负着皇后给的压力,若是得知我这个二女儿已经与沈时擎「厮混」到一块,他们还舍得杀了我么?

可即便他们默许我的存在,我身上这层「煞星」的身份还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要拉着李昙华和我演一出戏,让她日后心甘情愿与我交换身份。

这次便是要她替我隐藏身份,让众人知道这几日出没四皇子府的人是她。

她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让我帮你?」

「就凭四皇子,你若不帮,他私藏祸星的罪名便会坐实。」

她现在是一门心思扑在沈时擎身上,有些动摇了。

「你说,若是宫中的人知道你也在四皇子府,单北侯府还能撇得清关系?欺君可是大罪。」

听到我添油加醋这番话,她狐疑地望着我:「你与四皇子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与四皇子交好的女子是你。四皇子心悦我迟迟不愿娶你,可我又不想嫁给他,只想活命,现在我把机会给你,要不要看你。」

她难得聪明一回:「你是想让我替你做嫁衣吧?想得倒美!」

此时沈时擎派人来报,说宫中的人已经到了,正往后院来。

我慢悠悠地喝着茶,李昙华见我不疾不徐倒是有些乱了手脚。

我哪里是不急,只是不能在她面前急。

「你想拉我一道下水,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闻言我有些想笑,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时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成事在你,若你不愿,我拉你一道陪葬也不亏。反正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要你发誓,日后嫁给四皇子的人只能是我,否则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我嗓子有些干涩,急忙咽下一口水,答应了她。

她恶狠狠地瞪我两眼,转身出了院子。

10.

她傻是傻,倒是没让宫中的人起疑心。

四皇子私藏祸星的事也成了一场乌龙。

以她的大嘴巴,肯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母亲,她不知其中玄机,父亲还能不知道?

当晚单北侯府便派人来接我。

离开前沈时擎沉默了许久。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我回府计策就成功了一半,干嘛闷闷不乐?」

「听说今日你发了毒誓?」

「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是信不过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若是李昙华不同意,我就把她敲晕送你出城。」

我没忍住笑出声:「把你轻易『卖』给她是我不对,可那也是让她松口的权宜之计。再说了,你娶不娶她,报应都是落到我身上,你郁闷个什么劲儿?」

「一派胡言!」

风声将他的话卷走撕碎,我听得不太真切。

「你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说你回去后照顾好自身安危,踏星是我的暗卫,她会护着你。」

墙上突然跳下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原来她就是沈时擎安排在我身边的「小耳朵」啊。

「多谢殿下,那我先走了。」

转身时,沈时擎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拉入他怀中。

清淡的松针香钻入鼻中,分明是清新怡人的气味,我却觉得脸颊像是火舌燎过一般。

好像什么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我磕磕巴巴地张口:「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明日我要前往庐州半月,我不在京城你要万事小心。」

踏星还站在一旁,沈时擎这般亲热的举动让我十分不自在。

我轻轻推开他,没推开:「我是回家,又不是奔赴战场,倒是你要小心才对。」

「李家不就是没有刀光剑影的战场么?」

「……殿下,别矫情,我真该走了。」

他送开我,目送我离开。

回到单北侯府,父亲早已等候多时。

看见我依然是不苟言笑。

「你还知道回来?」

「外界流传女儿已死,女儿不敢擅自回府。」

「所以你便一直留在四皇子府中。」他打量着我,「你与四皇子怎么回事?」

「女儿去往老家途中遭遇歹徒,幸得四皇子相救,是四皇子一直收留女儿。」

他依旧打量着我不说话,半晌爽朗地笑出声。

「我说他怎么迟迟不愿与昙儿订亲,原是为了你,也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

愚蠢,他不与你的宝贝儿订亲是因为你背后的人是皇后。

我被藏在家中,就连伺候我的人都是哑奴。

皇后那边为了控制沈时擎早已等不及,压力都给到了我父亲这边。

沈时擎也应了父亲,答应与李家结亲,只是新娘子必须是我。

父亲早已经不在乎是谁嫁给沈时擎,只要顶上「李昙华」名字,让他坐上国丈的位子就行。

于是我顶替了李昙华成了侯府大小姐。

李昙华还被蒙在鼓里,就连往日最疼爱她的父母都是帮凶。

她还做着春秋大梦,幻想着嫁给沈时擎,日后当上太子妃、皇后。

殊不知沈时擎只是为了拿到单北侯府的势力,我们李家的女儿谁都不可能成为皇后。

11.

听闻皇后已经传来消息,假以时日皇上就会给「我」和他赐婚。

我问踏星沈时擎此番去庐州是因为什么事,她像是锯了嘴的葫芦。

在此期间,我倒是发现一件可令我丧命,也足以护我周全的秘密。

我那单北侯父亲,居然替皇后鬻官卖爵。

父亲常年招揽门客,现下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皇后的人。

当然这些事都是踏星告诉我的。

她潜伏在父亲的书院,被暗卫重伤躲来我这,在我威胁要将她扔出去、供出她主子是谁她才告诉我真相。

「所以,四皇子派你跟在我身边,并不是要你保护我,而是为了窃取单北侯府的机密?」

她惨白着一张脸摇头不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告诉他,我现在已是亡命之徒,是为了活命才替他办事,他若什么都不和我说,还要卖了我的命替他善后,当我是傻子不成?我最是惜命,他能给我什么好处?」

她猛地摇头:「主子没想将您置身险境,今日之事不过是巧合,我看到礼部侍郎被人悄摸从后门请到书院,文官与武将向来不合,我留了个心眼跟过去,这才被人发现。」

她说的倒是不假,沈时擎若早有预谋,为何在这关键时期派人探听。

「你说你今日去了后门,去做什么?」

她支支吾吾不说话,想来是有关于沈时擎的事,她不说就是沈时擎不想让我知道,那我问了也是自讨没趣。

「罢了,一会儿该搜到我这了,后院有个狗舍,他们不敢擅闯我的后院。」

她感激地看我一眼,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沈时擎若是掌控了皇后的把柄,看来不日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12.

半个月后沈时擎从庐州回来,皇上赐婚的圣旨已下,我顶着李昙华的身份和他见面。

他瞧着清减了许多,但看着更意气风发了。

刚见面他就轻轻抱住我,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妙华,我很高兴。」

我被勒得不自在,将他推开:「你高兴什么?此番去庐州有何收获?」

他没回答我,扬上眉梢负手观望湖水,眼中的光亮比起波光粼粼的湖面更甚,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是没错的。

「殿下,我父亲和礼部侍郎私交的事踏星同你说了吧?」

他一改方才的喜悦,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轻轻蹙起眉头深沉道:「若日后要你大义灭亲,你可会后悔?」

我不禁觉得好笑:「何来大义灭亲一说,既是『义』,那义不容辞,既是『亲』,那亲不隔疏。几个月前他因为虚无的谣言要置我于死地,我和他的父女情分早就断了。」

他轻笑一声:「那就好。」

他让下人递过一个盒子给我。

「送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装着一把做工精美的匕首,鞘上还镶着宝石……与其说是利器,倒更像是供人观赏的摆件儿。

我拔出刀刃,森白的刀锋射映着寒光,若是贴上喉管,轻轻一划便能见血。

我也这样做了,刀锋抵在沈时擎脖子上,周身侍卫立刻拔剑,唯有他临危不惧。

我轻笑收回匕首:「殿下是想告诉我漂亮的东西都很危险么?」

他也笑笑:「本是瞧着好看送你,现在觉得你说得对极了。」

「多谢殿下的礼物,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告别后我上了马车,看着手中是匕首回味沈时擎到底何意。

方才我的手再快一些,再用力一些,他必定血溅当场。

他是在试探我?

回了府听下人说李昙华找我。

去了她的院子,她还在发气,屋子被发泄得一团乱。

见着我她疯了一样扑过来,把我摁在门上。

「李妙华,昨日赐婚的圣旨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想顶替我到什么时候!」

「姐姐这么大火气做什么,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你别打岔,你不是答应过我,成婚时是我么?」

「现在不是还没成婚吗?」

她抓着我的领子:「这身份我不换了!」

我将她推开,冷眼望着她:「事已至此可不是你说了算,除非你要顶上欺君的罪名。」

她看到两步,看到我手上的匕首,眼眶瞪得通红,咆哮道:「这匕首怎么在你手上?」

我看了眼没来得及放回去的匕首,有些不解。

李昙华疯了一样要过来抢。

从她话中我大抵知道这匕首的来历了,沈时擎十六岁那年在猎场拿了头筹,彩头便是这把「龙胆刃」。

这把匕首不仅做工精美,厉害之处在于它可号令十二暗卫。

踏星便是那十二暗卫之一……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就这样给了我了?

晃神之际我被李昙华扑倒,下人见此场景赶忙将父亲母亲请了过来。

现下我与沈时擎大婚在即,父亲怕生出祸端让人把李昙华送去了京郊的庄子。

母亲含怨瞪着父亲无果,最终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只能一道前去。

父亲冷眼望着她们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警告我安分守己些。

那副冷漠的模样,我甚至替李昙华生出了悲悯之心。

任她往日如何受宠,没了利用的价值,也不过是下一个我罢了。

13.

经过上次的「教训」,皇后对这桩婚事尤其着急,就恐夜长梦多。

从圣旨下来不过一月时日就是婚期。

踏星拿着去痣膏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姑娘,您真要消掉么?」

自从我上次救了她,她倒是和我亲近多了。

「不然呢,做事要做齐全,保不准哪日就出了变故。」

「可这偏方有用么?没有专长的婆子,万一溃疡了怎么办?」

我嫌她多愁善感,将她赶了出去。

大婚前一日果然出了事,李昙华不知怎的就跑回了京城,不知道摸了什么路数,竟偷偷入了宫。

当晚我就被抓到宫中,父亲气得脸都白了。

他私瞒我的行踪,欲让我顶替李昙华嫁入皇室,这些都是欺君的大罪。

令皇后大怒的是我爹对她私瞒不报。

于是我便成了她用来警告我爹的工具。

李昙华瞪着我,撕开了我额间的花钿,我吃痛闷哼一声,额间的红痣还未消除,花钿下又红又肿。

大殿中还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即便没有过多的言语情绪,却让人望而生畏。

「李妙华,你胆大包天,竟敢违抗圣旨偷梁换柱,你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跪在地上,沉声道:「回皇后的话,臣女知道。」

李昙华脸都吓白了,跪到皇后跟前,说一切都是我个人所为,与李家无关,李家不过是受了我的迷惑。

她从前就得皇后疼爱,现在哭哭啼啼的,惹得皇后一阵心疼,命人将她拉起。

「你既知道株连九族,还敢藐视皇威,本宫瞧你是活腻了。」

要说不怕肯定是假的,后背已经冷汗涔涔,定了神,我回道:「姐姐与太子感情甚深,曾说过愿为太子守丧三年不愿嫁人,父亲念及姐姐与太子的情谊,又不敢坏了娘娘的事,这才要豁上性命也要将我寻回。」

李昙华闻言哭都忘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

我无辜地眨了眨眼:「姐姐难道不是么,你曾同我说你最喜欢的人便是太子,非他不嫁啊……」

皇后正是丧子悲痛最甚之时,李昙华哪敢说「不是」啊,只能把苦楚咽回肚子点头。

皇后沉声道:「本宫的事?」

我深深磕了一个头不语。

「本宫的事便是维护国之纲纪,你犯的罪足以掉一百个脑袋。」

「还请皇后娘娘开恩,看在单北侯府一片忠心的分上,请娘娘再给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

李昙华急得跳脚,巴不得皇后立马给我下达死刑。

皇后沉默半晌,待我感觉贴着肉的小衫湿透才听到她开口:「罢了,本宫纵使愿意放过你,可皇上那却不好交代。来人,先将她关入大牢。」

被人拉起来时看见李昙华幸灾乐祸地朝我笑。

我微微抬起下巴,暗暗咬牙。

皇后还不会杀我,至少目前不会,因为她在等沈时擎的态度。

14.

在牢狱里待了几日,虽不曾给我用刑,可每日一碗清汤寡水也令我饿得前胸贴后背。

皇帝老儿坚信鬼神,对于我这祸害大邺多次的煞星,他估计是恨不得啖我血肉。

没多久我就从侍卫口中得知皇上要治我死罪的消息,而单北侯府也仅仅被禁足而已。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皇后想用我开刀。

面对暗无天日的牢房,身体与精神可谓双重折磨。

生怕沈时擎还没救出我,我已经就西去了。

不知道过了几日,我整个人都已经恍惚了,迷迷糊糊之际被人拖出大牢。

这方向是出宫的方向。

刚到宫门口,就看见沈时擎站在马车外等我,他的腿脚好像有些不太方便。

现下已经入了秋,上了马车他赶忙将披风脱下替我系上。

我抓起小桌上的清水猛灌,待嗓子清润才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沈时擎一言不发,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察觉有些不对:「到底怎么回事,皇上和皇后为何放的我?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轻笑:「你是在担心我?」

我猛地抽出手,有些恼怒地望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帕,撩开我的额头,细细替我擦拭。

我脸颊越发滚烫,这个帕子……是我之前扔在寺庙门口那张。

「你不是说你把帕子扔了?」

「逗你玩的。」

若不是饿了几日,我没力气喘气儿,这会儿怕是气炸了。

他摩挲着我额间那那颗小痣,轻声道:「日后不必在藏着了,你就做李妙华。」

我有些愕然:「什么意思?」

「我已经向皇后投诚了。」

呼吸骤然一顿,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沈时擎说:「以后我娶你,你就以李妙华的身份出嫁。」

「皇上怎么可能同意?」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这几日发生的事。

皇上得知我被俘,当即下令将我处死。

沈时擎为了保我,答应替皇后办事。

皇上现下不务政事一心求道,但对皇后言听计从,唯有皇后张口才能保下我。

听完我哭笑不得,心里苦涩得不得了:「你这是何必?」

我与他顶多算是相互利用,哪里值得他倾力相助。

现下朝中不少官员不满皇后干政,而沈时擎又是呼声最高的皇子,他投靠了皇后,无疑是替皇后踏平崎岖,助长她的气焰。

他抱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我的心意你不明白么?」

啪的一声,脑子里那根弦断了,缠绕成一团乱。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怕说什么都是错。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府邸。

他的腿确实伤到了,我拿出龙胆刃逼问踏星,她才告诉我真相。

沈时擎为了救我出狱在皇后殿前求情,皇后存心磋磨他,让他跪了两日才肯见人。

而沈时擎一直有腿疾,这才引起复发。

我实在想不出曾经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男子,为了我连脸面和前程都不要了。

我端着药去找他时,他正在看庐州传来的信。

见了我笑意盈盈地招手:「怎么这个时辰来找我?」

「喝药。」我将药端给他。

他眉梢一挑,调侃道:「懂得心疼人了?」

我没心情与他耍嘴皮子:「如今我恢复了身份,一直在你这住着于理不合吧。」

他放下药碗,神色变得沉重:「我过几日还要再去一趟庐州,李家怕是不安全了,在我回来之前你便在我府上住着。」

「庐州?」

沉默片刻,他低声道:「我的兵马在庐州。」

闻言我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沈时擎居然在招兵买马,这是打算反?

他俏皮地对我眨眼,示意我不要声张。

我压低了声音问他:「所以你答应皇后只是权宜之计,日后你是要……」「反」字我说不出口。

他无奈道:「我没想着篡位,那些兵马不过是我留给自己的后路,若不是皇后逼得太紧,我断不会踏出那一步。」

「你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

他摇头调侃:「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通红着脸,起身拿起药碗,恶狠狠道:「谁说要嫁给你了!」

他撑着头笑吟吟地望着我:「不嫁我你嫁谁?」

窗外的红枫被秋风吹得肆意飘摇,在萧瑟的秋日增添了万般风情。

沈时擎就坐在窗边,脸上的笑意比红枫还要明艳张扬。

我一时失了神,不可名状的情绪使然,让我脸红耳赤。

最后我说了什么,怎么走出的书房我也忘了。

15.

沈时擎养好了腿脚就启程前往庐州,因为是秘密离京,他对外宣传染病不能出府。

皇后得知此事上演了一把慈母戏码,命我入宫禀报沈时擎的病情。

我再多不愿也只能前去。

出宫后我却中了奸人的计,车里放了软筋散,一路行驶郊外我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跟随我的暗卫也都不知所终。

等我再清醒,发现一个纤瘦的身子正背着我跑。

是踏星,她说马车行驶到人群最多那条街时被人调换了,等暗卫们发现时又来了一伙人阻拦他们。

几人分头寻我,她看见几个男子将我带入破庙中,她劫走了我,现下那群人正在寻找我们的下落。

现下我的药性还没过,她一个女子背着我根本跑不了多远。

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说了一句「姑娘多有得罪」,就开始扒我的衣服,同我交换衣物,临了还在我脸上抹了一把泥。

「我方才已经放了信号,不多时就会有人赶到,姑娘您在这等着,我去引他们离开。」她一边说一边把我藏在草堆。

此举虽然危险,可若她背着我走,我们俩都跑不掉。

踏星的身手我还是放心的。

我道:「有没有帕子?」

她疑惑摇头。

我轻喘一口气:「我兜里有帕子,你浸水后捂在口鼻,这样软筋散便对你没用了。」

说完,她红着脸又在我身上摸索一番。

我继续补充:「留活口。」

踏星走后不多时,其他暗卫很快赶来,越风给我喂了解药,我让人赶紧去找踏星。

她引诱着一行人没跑多远,待我们赶到时,好几个大汉被她打趴洒了软筋散。

我抽出腰间的龙胆刃逼在一个贼人脖子间,轻轻一划就破了皮冒出血珠。

那人吓得尿了裤子,嘴里哀嚎求饶。

这些人,一看就是地痞流氓,要我性命不至于,顶多就是恶心恶心我。

如此说来,背后之人绝不可能是皇后。

在我逼问下,那些人道出了实情。

是有人花钱雇他们来毁我清白的,问是谁,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除了李昙华,还能有谁?

16.

回去前我去了一趟单北侯府,父亲见着我很是惊讶,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空搭理他,径直去了李昙华的院子。

她心情颇好地抚琴,看见我变得花容失色。

我拔下簪子走过去,她吓得连连后退。

「李妙华你疯了!你想做什么?」

我扬起手打在她脸上,她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欲起身还手。

我将簪子抵在她脖子上,阴沉着脸:「我看疯的人是你,害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害我第二次,看见我安然无恙很失望?」

她捂着脸不敢动了,唇齿打颤哆哆嗦嗦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再不把它拿开我就叫人了。」

我冷笑:「叫人?你倒是叫个给我看看,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我手里的簪子快。」

她不敢再出声,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里一阵痛快。

我问她,我手上这支簪子像不像小时候她抢我的那支。

说到这,她脸色苍白,眼睛里也含满了泪水。

「姐姐,你还记得你命人摔死我那只大黄狗么?」

她蜷缩在角落流着眼泪不敢出声。

「我自小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女,要什么没有,为何唯独与我过不去,三番两次害我!」

她不知想到什么,将我推开哭吼着:「天之骄女?从小你就自由自在,凭什么我要日日练习琴棋书画去讨好那个猪一样的太子!」

「所以你就全凭喜恶肆意妄为?你说你不愿伺候太子,那皇后挑选太子妃那晚为何要陷害我?」

她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随后她又恶狠狠瞪着我,「凭什么,凭什么爹娘要把你许给四皇子,我却要嫁给太子,你这个丧门星也配!」

什么叫爹娘要把我许给沈时擎?

他们不是一直反对我与其他皇室子弟接触?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嘴硬不说,我举起簪子她又慌了,说是入宫前无意听到爹娘说起,所以她才在鼓上做了手脚故意陷害我。

只是,那些山贼的事她全然不知。

她承认这一次是她派人去劫了我,但是上一次的人不是她派去的。

她既已经承认找人伤害过我,可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她没必要撒谎。

那那晚的人真是山贼?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是单北侯府的小姐……

李昙华见我走神顺势爬走,我抓住她的手,逼近与她直视。

「今日之事我姑且先放过你,若是日后你还敢动手,我必当千百倍奉还。」

她咬着牙不敢说话,眼中满是恐惧与不安。

我冷哼一声:「没用的样子货。」

17.

父亲曾要给我与四皇子订亲,山贼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一桩桩一件件困扰我好几日,我实在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关联。

我想得出神,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子搂住了我。

我吓得连忙转身,发现是应该在庐州的沈时擎。

踏星给他传了书信,他日夜兼程赶回。

「听说你差点被人劫走,没事吧?」

「你不是在庐州么?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难道要放任着别人欺负你?是李昙华对吗,要不要我替你除了她。」

我摇了摇头:「现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要让人抓住了把柄,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他点了点头,牵着我坐下。

我犹豫半晌,问他知不知道我父亲曾要给将我许给他这件事。

他轻轻点头,说我父亲之前确实找过他。

我父亲如今权势再大,可把柄在皇后手上,他再多权力也是为虎作伥。

他表面依附着皇后,生怕皇后哪日反水倒打一耙,所以他想将我许给其他皇子,押两道赌注。

可碍于我煞星的身份,放眼看来只有沈时擎最合适。

沈时擎虽然不得圣宠,却是一众皇子中最出色的,若是皇后哪日翻脸不认人,他大可闹得鱼死网破,助沈时擎登位。

只是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实施,皇后便已经察觉不对劲,所以他们才十分反对我和沈时擎来往,这才有了寺庙门口那一幕。

原来是父亲想两头吃,惹怒了皇后,所以太子出事不惜将我赶尽杀绝。

我刚想对他说京郊山贼那件事,他突然对我道:「我决定请皇上给我们赐婚。」

我赶忙抽出手,有些惊慌失措:「怎、怎么说起这件事。」

「妙华,我等不及了。」

「皇上不会同意吧,我是煞星之身,你如今又是最有可能继位的诸君,身后多少眼睛盯着,他绝不可能同意。」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入宫请旨时,太医告知皇上头疾发作,现在昏睡不醒。

如今宫中乱做一团,皇后掌权,除皇后党以外的官员皆让皇后把监国之任交与沈时擎。

皇后自以为完全把控了沈时擎,认为哪怕沈时擎监国,也是她垂帘听政。

可现在的沈时擎完全逃脱他的掌控,一气之下她联合手下官员弹劾了沈时擎。

沈时擎手中有她鬻官卖爵的秘辛,此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沈时擎拿到实权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与单北侯府联姻的消息。

这本是件好事,只是他娶的不是李昙华而是我,所以反对的声音络绎不绝。

唯有皇后不发声,日日装病躲在寝宫。

而我这个逐渐被人淡忘的煞星,现下又变成了妖女……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国寺昨夜又塌了一方,我妖女的罪名坐得更严实了。

这般巧合,不禁让我心里存疑……

18.

今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沈时擎因为国事三天两头不回府已是常态。

其间又遇到杀手取我性命。

本是祸事,却让我查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中一个杀手,是从前劫我马车的山贼。

我留了活口,让踏星带回府中。

起初他还嘴硬,一番折磨后什么都招了。

雇他的人,是李昙华。

本以为他是李昙华的人,上一次京郊也是李昙华派来。

他却以此和我谈要求,如果他说了,让我放过他。

一番好酒好肉招待,替他准备好银票与马车,他挟持我到城门外才对我说出真相。

上次派他的人,是沈时擎……

沈时擎答应他事成后给他们一笔钱,可事后沈时擎却出尔反尔,将他们一行人灭了口。

他受着重伤,装死才逃过一劫。

听完后,我感到背脊发凉。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说不定是你背后的人指使你这样说的。」

「那日四皇子是命令一个叫越风的暗卫下的毒手,这还不够说明什么?我只是拿钱办事,若是背后之人指使我为何现在不杀了你?」

越风向来不在外人面前露面,除了他卖命的主子,知道他的人都是死人。

我攥着裙子,感觉有些窒息。

待我下车,瞧着他马车越走越远,踏星才到我身边问我就这样放他离开了吗。

我摇摇头:「不到一里他就会中毒身亡,这件事,先不要对殿下说。」

「可是……」

我冷冷地望她一眼:「朝堂的事已经够让他头疼,你还想让他分心吗?」

踏星讪讪地点头。

我给了李昙华那么多次机会,可她三番两次触碰我的底线,我是留她不得了。

除此之外,我还收到一封信。

信中说我和沈时擎的婚礼很快就会定下,沈时擎要借着这场婚事制造混乱。

而我,会死在那场婚礼上,嫁祸给皇后一党。

我皱眉看完,将信烧了。

第二日沈时擎回府,说我们的婚期订在一个月之后。

我看着他那副柔情的模样,联想到那封信,我心中一阵胆寒。

我轻轻推开他靠近的身子,他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吃多了,有些撑。」

他轻笑一声,替我揉揉肚子。

「妙华,很多人不愿你我成亲,所以大婚那日我要抓出逆党。」

我狐疑地望他一眼。

他解释,婚礼人员杂乱,皇后会在婚礼上派人要我们性命,所以他打算将计就计,最好一举捉住皇后的把柄。

我攥紧手心,望着他那张笑吟吟的脸心里无比复杂。

沈时擎啊,所以婚礼也不过是你的一场戏?

「你放心,那日我一定护你周全。」

在他深情款款的眼神中,我笑着说「好」。

19.

大婚我是要从李家出嫁,婚礼前夕我回了李家。

李昙华已经恨我入骨,若是眼神能杀我,我怕是已经死了千百遍。

近日听说李昙华在闹绝食,整个人都已经疯魔了。

半夜我偷偷潜入她的闺房。

她憎恶地望着我:「你来做什么?」

我笑笑:「你说你风光十数年,到头来想要的都到了我囊中,气不气?」

「若不是你欺骗我同你交换身份,这个四皇子妃怎么轮得到你来做,是你抢了我的后半生!」

我不语,拉着她坐到梳妆镜前。

镜中她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蛋令我恶寒,谁能想到这副姣好纯净的容颜下,是一颗烂透的心。

她挣扎着起身,我摁着她不让她动弹,拿起桌上的朱砂,轻轻在她额心上点下,与我更像了。

「有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作恶太多,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她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只恨没能让你死。」

「你真是蠢,四皇子在我身边安插这么多暗卫,你还敢明目张胆刺杀我,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你摆在明面儿上干,活该沦落至此。」

她恨毒了我,指甲戳进手心冒了血也不哼痛。

我轻轻勾起红唇,轻声道:「李昙华,是我抢了你的后半生又如何,四皇子现在要娶的是我李妙华,你又能奈我何?」

她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张脸蛋瞧着与我真是分毫无差,我要多谢你呢。」

她冷静开口:「你还记得你发过的毒誓么?」

我轻笑:「谋事在人,我不信命。」

她目光中一片隐晦,我将手中的朱砂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去。

大婚头一日,沈时擎翻墙来找我。

我正靠在窗边看书,他朝窗边扔了颗石子。

我放下书,让侍女退下,走到院子边。

「近日城中闹贼,你也不怕被人当采花贼抓了?」

他跳下树:「即便要采也只采你这朵花。」

「怎么这时候来找我?」

「想你了呗,这几日给你送信都被你驳回,怕你悔婚就来找你了。」

我轻轻瞥他一眼:「哦?为什么怕我悔婚?」

他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看着你跑了我才叫高兴?」

说着就要来牵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躲开,拿起一旁的水勺浇花。

「妙华,你到底怎么了?」

「殿下,你现在娶我是为了你的计划,还是仅仅是要我这个人?」

他无奈道:「我知道明日毁了你的大婚你心中有怨,但是日后我登上皇位一定许你更盛大的婚礼。」

「你对我就没有一丝算计?」

他沉默了良久,摇头说「没有」。

我深吸一口气,若是此时他全盘托出,我是愿意相信他的。

我浅笑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明日还有正事。」

他死皮耍赖求抱抱,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水勺抱了抱他。

「妙华,明日我等你。」

他抱着我声音柔得可以滴水,纵然是美好的假象也令人甘愿溺毙其中。

他走后没多久,我支走了踏星和几名暗卫。

夜晚侍女送来了一蛊鸡汤,说喝了让我安心歇息。

我看了一眼那蛊汤,不由得发笑。

李昙华还是动手了,孺子可教啊……

我吃了事先准备的药,半夜几个侍女来了我房中探我的气息,隐约听到李昙华在外面催促。

她恨极了我,望着我沉声道:「到了阎王殿前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

我被抬出了府中,扔在郊外的山上。

待人走后,我才缓缓起身,往山下跑。

李昙华这蠢货,我不过稍稍引诱,她就真下手,丝毫不思考被沈时擎发现的后果。

不过我想她也没那命去思考了。

她不仁在先,也别怪我不义,用她的命来抵我的命。

20.

第二日我戴着斗笠混在看戏的人群中。

平民百姓个个议论沈时擎疯了,要娶我这祸乱天下的妖女,也不怕遭报应。

我听着不是滋味儿极了。

下午他们所说的报应就来了。

如沈时擎所说,刺客早已派人潜伏多时,沈时擎设下埋伏抓捕刺客二百余人。

他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可新娘还是死了……

那封信所说,都是真的。

我死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欢呼。

可他们欢呼得太早了,死的那个是我的孪生姐姐。

听说李昙华是被人一剑封喉,不知真假,总之是死在了花轿里。

不知到了地府她可会明白害人终是害己。

我在一处小院藏匿十余日,单北侯府死了「二女儿」,大女儿不知所终,现下正派着一大堆人寻「我」。

我悄悄找了去痣的师傅,就等疤痕祛除回府。

这日刚出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他一身玄衣面无表情,可眼中的怒火不容忽视。

我心头一惊,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就被他拉回屋子里。

他将我摁在墙上,压抑着怒气沉声道:「李妙华,为什么?」

我咬着牙怒道:「我想活命!」

「我说过我可以保你,为何你要与她换了身份?」

我将他推开:「可她不还是死了?」

他急切地解释:「她死了是因为我发现她不是你,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说得情真意切,我险些分辨不出真假。

「沈时擎,你究竟还要算计我到什么时候,京郊那晚的山贼,也是你安排的吧?」

他微微睁大眼睛,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我堵得慌,想起那日的场景,恨意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

「那晚我被人撕了衣裳,若是我再软弱一分,估计手中的簪子刺的就是我自己了。」

他翕动着嘴唇,不断道歉:「妙华,我的本意不是伤你,那些人我都处死了,我不过是想……」

「想什么?」

他闭口不言,神色落寞垂下脑袋。

我心中苦笑,他怕是想说,想接近我、利用我。

我抽出腰间他送我的那把匕首:「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你若想杀我现在便杀吧。」

他红着眼眶望着我,讷讷地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将匕首扔在他脚边。

「我给你机会了,你不杀我就走了。」

他依旧不动,我出了门。

我是以李昙华的身份回的单北侯府。

因为「我」的死,家里乱做一团,现在见我回了家也无暇顾及我了,加上这些年我对李昙华的了解,谁都没识破我的身份。

后来几日听说皇上快不行了,现在朝廷为了诸君一事闹得风风雨雨。

几个有母族的皇子争得你死我活,沈时擎呼声最高。

最不好受的当属皇后,她没有可以掌控的皇子,老皇帝一旦驾崩,她再大的权力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又过了几日,宫中来人传话,说皇后找我入宫陪她。

这倒是常有的事,李昙华从前常常入宫陪皇后念经礼佛。

只是她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做这些?

我没有拒绝的选择,只能跟着走一趟。

21.

入了宫第二日皇后才召我。

她问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可知道四皇子养兵的事?」

「臣女不知。」我背脊冒出冷汗,不知她对我说这话有何用意。

她笑道:「看来他也没有那么信任你。」

「娘娘这话臣女听不明白。」

她端起茶盏,瞥了我一眼:「没有外人在,你不必装了,李二小姐。」

我赶忙跪到地上。

「想知道本宫是如何得知你的身份是吗?」

我将头埋在地上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一句都是死。

「沈时擎正拿着我的把柄联合众臣弹劾我,你说他是否愿为了你放弃现下大好的机会。」

「臣、臣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她轻笑一声,不怒自威。

随后一个太监将我拉起喂我吃了一粒药。

我掐着嗓子想吐。

皇后开口道:「你说了不算,有没有用还得看沈时擎如何选择。」

说完她让宫女扶我起来,给我送了一杯茶。

事已至此,我连命都快丢了,没什么好怕的。

「皇后娘娘,那封信是您送的吧。」

她吹着茶,没说话。

「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李昙华为何会找到那些杀手,一切都太巧合了,其中也是您做的手脚吧。」

她浅浅笑道:「不错,你既都知道为何还让李昙华替你出嫁,因为你信不过他。」

我攥紧了手心,没接她的话,而是问道:「臣女不明白,您为何要那样做。」

「一个是与我争权的皇子,一个是有异心的大臣。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您就不担心我把信告诉他?」

她失笑:「反对这桩婚事的人比比皆是,那日的刺客也不是我派去的,我为何担心?他自是会护你周全,我不过是从中挑拨,比起其他人,我下手可是太轻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帮了你一把。」

我不由得发笑:「您为何同我说这么多?」

「告诉你也无妨,结局无非是你死,或是沈时擎放权。」

她是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可怜我成了他们争夺权力的牺牲品。

后来几日我被「幽禁」在宫中,日日陪着皇后吃斋念佛为老皇帝祈祷。

她一向以慈悲面目示人,为了博取好名声,还带着我去了国寺祈福。

我知道她不过是先让沈时擎看我现在的模样。

我被毒药折磨得每日困乏,稍稍行动就胸闷气短,她每日用汤药吊着我的命,就是不给解药。

外人见我这副弱不禁风还徒步上山祈福的模样,直夸我不愧是大邺的神女……

可他们哪知道,他们口中残害苍生的「妖女」,此刻正替代那位众人口中的「神女」享受着万千百姓的敬仰。

在禅房小歇时,我看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带着司天台的许监正往房里赶来。

许监正是皇后的人,这些天我常常见他为皇后编造天象……

皇后也丝毫不避讳我,可能在她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待人走后,我忍不住问出声:「娘娘,我『煞星』的身份也是您编造的吧。」

她轻轻掀起眼皮望了我一眼,神态自若:「何以见得?」

我抿了抿唇,沉声道:「我不明白,所以向您请问。」

她放下佛珠,望向我的目光满含深意。

「要怪,就怪你父亲野心太大,李家又恰好出了双生女。」

这还要从我出生那年说起。

我父亲手握重权,皇后有意拉拢。

当时皇帝正当壮年,我父亲迟迟不愿站党。

同年恰好我和李昙华一道出生,皇后得知是双生子,借着那道雷加重了李家「福祸相依」的谣言。

一来杀一杀我爹的锐气,只要李家有个「煞星」,我爹无异于脖子悬了一把刀。

二来我煞星的身份不能嫁入皇家,她只要让自己的儿子娶了李昙华,就彻底获得李家的支持。

而我,就是她控制单北侯府的棋子,只要她随便捏造一个谎言,单北侯府荡然无存。

她用最慈悲的面目说出最森寒的话,说一句「佛口蛇心」也不为过了。

「所以就要我背负着煞星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我攥紧了手心不让自己失控。

我一直以为是沈时擎诱我入局,没曾想一开始我就成了棋盘中的一枚。

「一个名头罢了,这些年出的事足让你掉一百个脑袋,是我在暗中保着你,你也还活得好好的不是么?」

「如此说来,臣女该三跪九叩谢您的恩了。」

我心中一片恶寒,执棋之人分明是始作俑者,却总是一副施恩的模样。

双手不用沾上一滴鲜血,棋子却成了「伯仁」。

「臣女还有一事请娘娘解答,我前去江南途中偶遇四皇子,以及后来被人察觉四皇子藏匿我之事是您安排的吗?」

她闭眼念着佛经,没回答我。

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才让我扶她起身,对我说道:「或许你该问问你的心上人。」

沈时擎……?

22.

念叨曹操曹操就到,外面来人通传,说沈时擎过来请安。

皇后望了我一眼,笑道:「我就说,他听闻你随我出宫一定会过来。」

我紧咬着牙关,实在不愿在此时与沈时擎见面。

多日不见,他比平日憔悴了不少,想来日子也不比我好过。

分明是在同皇后说话,眼神却不断往我身上瞄。

外面侍女说大师已抄好佛经,皇后满含深意地瞟了我一眼,出了禅房,留下我和沈时擎二人。

待人把房门关好,沈时擎上去抓住我的手。

「妙华,这些日子你还好么?」

这断时日积压在心中怨气,看见他就想一股脑撒出。

「我好不好,不都是你们给我挑的路,我有的选?」

他望着我哑口无言,估计是在想怎么同我解释。

我抽出手推了他一下,推不动,只能含着眼泪控诉:「沈时擎,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京郊的刺客,江南的偶遇,还有我藏在你府上被泄露出去的事,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他无奈:「妙华,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又如何,他与皇后都已经摸清对方的底牌,现在的情势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局的了。

「你说是为了单北侯府的势力,可我现在越想越不对,我父亲早就有了异心,你若娶了李昙华,那不是更省心吗?」

「所以我说我想娶你是认真的。」

他打着马虎眼,我深知是问不出真相了。

胸口闷疼让我有些无力,我转身对他道:「你走吧,皇后娘娘对我很好你不必担心。」

「妙华……」他伸手想要触碰我。

「别碰我,快走咳咳……」

那股熟悉的腥甜涌上嗓子眼,我赶忙用帕子捂住嘴巴。

他上前拉开我的手,帕子上是咳出的血。

他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好似使出浑身解数才挤出一句话:「皇后……果真对你下毒了?」

我心力交瘁,已经不想过多解释:「没事,要不了我的命。」

他红着眼眶将我搂在怀中,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手,像是对待什么稀罕的宝贝一般。

「快走吧,我累了想歇息。」

「我不走,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想你。」

「现在知道了。」

「妙华,皇上活不了几日了,京城马上就要变天,我的兵马已经赶来,在此之前你一定要护好自己,等着我来接你。」

我使劲将他推开,喘着气用气声道:「你疯了,前脚和我说隔墙有耳,现在忘得一干二净!」

他声音沙哑:「我说过的,我等不及了,现在更不能等了。」

「若是迁军入京,你即使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一朝兵败……」我摇了摇头,「罢了,你想做便去做,不要顾及我。」

他目光深沉,深渊下是我摸不清的情绪。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我诓你这么多次,你不恨我了?」

我轻轻蹙眉:「恨你和想让你死是两回事,你虽置我于险境,但每次都是你倾力相救,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他苦笑道:「待事成后,我来接你。」

他松开了我的手,离开了禅房。

事成之后……我怕是没那个命活着出去了。

23.

回到宫后因为沈时擎迁军的事我心里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

皇后派人召我下棋。

我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下棋时频频走神。

「大好的阳关道不走,偏偏过了独木桥,这颗棋,是毁了。」

我醒过神来,看着落下的黑子走了死路。

她是在说棋,还是在喻人。

「艳阳天下的崎岖一目了然,剑走偏锋何尝不是向死而生。」

她吃了我的黑子,轻笑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臣女棋不如您,甘拜下风。」

「算来,你陪着我一月有余了吧?」

「一月零七日。」我如实回答。

「你倒是记得清楚。」

能不清楚吗,被体内的毒折磨了一个多月,我眼瞧着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也难怪他按捺不住了。」皇后轻轻瞟我一眼,「现下皇城外都是他的军队,他太倔了,与他母妃一样。」

我鲜少听到关于沈时擎母妃的传闻,不禁有些好奇。

听皇后的语气,不是憎恶也不是嘲讽,像是无可奈何谈起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一般。

可她并不打算深说,只是告诉我,沈时擎一旦让军队入城,都会被担谋逆的罪名,无论成功与否,他的下场皆不会如他的意。

「娘娘,您分明与他势同水火,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是啊,为什么呢?」

她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眉间愁色浓郁。

待她展眉,才同我道:「他可同你说过,他为何要登上皇位?」

生在皇家,金钱与名利都已是囊中之物,人总是贪心不足的,有了这些身外之物,便会向往更诱人的东西,那就是权力。

我摇头说不知。

皇后纳罕了:「他居然没对你说过。」

我这时才想起,好像沈时擎做的什么事都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而是一步步指引我去做。

「他啊,是要替他母妃正名,将她母妃牌位迁至皇庙,可我这杀母仇人不许。」

我有些恍神,想起之前沈时擎同我说过的话,他母妃是被皇后诬陷与人通奸赐死的。

如此一想,我好像理解了沈时擎。

她又道:「我只要权,而不是他的命。可他为了皇位,是连你的性命都不顾了。」

我哭笑不得:「我一早就说过,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无论皇位还是孝义,我都比不上。」

她有些惊讶:「你不怨不惧?」

我何怨何惧?沈时擎又不欠我的。

「成王败寇,他都不惧,我又有何惧。」

她逗着鹦鹉,笑道:「你且等着吧,看看他是王,还是寇。」

后来几日,皇后让我去劝沈时擎退兵。

我不愿,她停了我的药。

没有汤药吊着,体内的毒更加凶猛,有时一睡一天就是常有的事。

这时我最念的事,是沈时擎如何了。

24.

再次醒来,听宫人说沈时擎在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我顾不上衣衫不得体,跑去了皇后的寝宫。

现在已是深冬,京城如往年一般下着大雪。他穿着单薄衣裳跪在门口,发丝都染上了银白。

我冲上前将身上的大氅披到他身上,他这才有了一丝生气。

空洞的眼神缓缓望着我,纤长的睫毛结上一层霜冻,看见我还有些迟钝。

「妙华……」他眼神逐渐变得欣喜,「你出来做什么,你身子骨刚好赶紧回去。」

我红了眼眶,鼻头一股酸涩:「怎么回事?」

他牵扯苍白的嘴唇,想对我笑:「我降了,我不争了,我来带你回家。」

心中的痛意破膛而出,要比毒药带来的痛苦难以承受千万倍。

我扬起手打在他脸上,他那张失血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血色。

我抓着他是领口,嚎哭大骂:「沈时擎,你是不是疯了!你筹谋了那么多年,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你对得起你母妃,对得起那些追随你的人吗?」

他将我抱在怀中,用大氅紧紧裹住我:「别哭,我的心志本就不在皇位,我用庐州军和权势换我母妃的清誉和你,太值了。」

我抱着他号啕大哭:「你骗人……你登上皇位要什么没有,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怎么可能值,我记得他和我对酒言欢时谈及大邺国事时的神采飞扬,他怎么可能甘心。

他明明可以坐上皇位,想要的唾手可得,现在一切化为乌有,又如何会甘心?

他轻声哄我:「真的不骗你,乖,不哭了,赶紧回去,这太冷了。」

我抱着他的手更紧了:「我不去,我要陪着你。」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要我命了。」

雪白的天地间好像就剩下我们二人,我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昏昏欲睡。

他怕我睡着,不断给我讲着这些日子的经过,还说皇后已经给我服了解药,我好了,他很开心。

我问他他母妃的事如何了。

他没说。

只告诉我,他母妃犯的是私通的罪,不可以享受香火供奉,她做了很多年孤魂野鬼。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还他母妃清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连说话的力气才没有了,我求了皇后好久,她都不愿意开门。

再后来,沈时擎昏倒,皇后才缓缓打开宫门。

沈时擎昏迷了小半日,太医说是寒气入骨,这双腿旧疾添新伤,日后再想骑马带兵打仗怕是不行了。

这无疑是宣告他与帝位再无可能。

我心中一阵绞痛。

他醒来时看见我在哭,挣扎着要起来走两圈给我看看他根本没有事。

他十二岁便会骑马射鹰,每回狩猎他总能拿到头筹,家里的兵器挂满了一个屋子。

「沈时擎,你别安慰我,你伤心你就哭,哭出来就舒服了。」

他笑笑:「我哭什么,以后媳妇孩子热炕头,抱着媳妇岂不快活?谁还去碰那些冷冰冰的铁疙瘩。」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无奈道:「我不能在你面前难过,我要是倒了,你怎么办?」

我抱着他的腰,哽咽道:「沈时擎,人有悲欢,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倒了,我让你依靠,你伤心了你要告诉我,我不想你骗我了,好意也不要。」

他叹了一口气,将头搭在我肩膀上,轻轻地说:「好。」

他这人是死要面子的,十岁那年我在猎场第一次见他,他因为射下一只鹰被皇上夸赞了两句,就被几个皇子摁在泥潭里打。

我捏着嗓子喊了句「有人来了」那些皇子跑得飞快。

沈时擎非但不感谢我,还恶狠狠对我说,不许说出去。

转头我就听见他对别人说,是他追了一只熊瞎子才掉下泥潭。

就是这样要面子的人,现在哭也是趴在我肩膀是闷声地哭。

25.

皇后终于愿见沈时擎了。

他不顾太医医嘱跪在地上,我也跟着跪。

皇后看见他头疼得不得了,一向雍容华贵、端庄自持的她居然讥讽了几句:「我瞧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次险些丢了一双腿,日后丢的可就是命了。」

沈时擎充耳不闻,只道:「求皇后,将我母妃之墓迁入妃陵,受皇庙供奉。」

皇后失态,将茶盏砸到他跟前,水花溅了他一身。

「我看是你跪得还不够久,脑子还没清醒,就再去外面凉快凉快。」

我急忙开口:「皇后娘娘,四皇子的腿伤经不起折腾了。」

沈时擎缓缓抬头,沉声道:「皇后,我愿意交出庐州军和监国之权的代价就这两件事,您若是不愿,军队还在皇城外。」

皇后讥笑道:「好啊,给了你心上人解药,你说话也硬气了。」

沈时擎不卑不亢:「这些年我所做种种只为让她享皇庙香火,还请您成全。」

皇后盯着他望了许久,才挥手让宫人都离开。

「我不让你母亲入妃陵,是了却她的心愿。」

沈时擎疑惑地望着她。

「通奸之事你以为是我陷害的她?你现在去老皇帝跟前验验,看你是不是他的种!」

我被这句话震惊得呼吸骤停。

沈时擎一动不动,目光一片错愕与隐忍。

「你胡说!」

皇后冷哼一声,自顾自说出当年真相。

当年皇后生下太子没多久家中犯事失势,皇帝迁怒于皇后,将皇后禁足宫中欲废后。

那时候太子还没被封为「太子」。

他得了一场大病也没人愿意看管,皇后求医无果,陪嫁的侍女主动向皇帝献身求药。

当时那名侍女已经与侍卫统领订了亲,可为了皇后,她还是去侍奉了对她垂涎已久的皇帝。

她连着承恩十多日,一时风光无限,可开口替皇后求情时,还是被打入了浣衣局。

皇后也因此被皇帝重罚。

侍女为了救皇后,想到了母凭子贵。

她找到了心上人,利用他怀上孩子……

她为了不被人察觉脉象,偷偷躲在浣衣局,待孩子落地才敢告诉皇上。

凭着这个孩子,侍女扶摇直上,替皇后解了禁足,帮助她巩固后位。

没多久,她与人苟且之事被人察觉。

她这才跪在皇后面前说出孩子的身世,她愿用一死求皇后保住这个孩子和心上人。

皇后念及她一片苦心,这才在皇上怀疑孩子之前,找来了替罪之人,安排了一出奸人强迫侍女的戏。

失了清白的妃子只有一死,否则孩子永远抬不起头。

她死前求皇后不要让她葬入妃陵,她不愿活着被困在宫中,死了也不得自由。

这个侍女,就是沈时擎的母亲。

26.

沈时擎跪在地上,脸色像是厉鬼般可怖。

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嘶吼着「不可能」。

皇后冷冷地望着他:「你若不信,现在就去验一验我说的真假。」

「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不直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反而容忍我一再挑衅你的权势?」

「我答应过你母妃护你周全,她临死前让我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除我与她二人外谁都不许说,她便是希望你平安长大。可是你呢,却将这事当做了执念,现在居然还做出了逼宫的事!」

沈时擎跪倒在地,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我赶忙将他扶住。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

皇后看着他,沉声道:「这些年你招兵买马,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再如何威胁你,却不曾真正动手伤你分毫,你真当我吃斋念佛没了杀性?

「你母妃的灵位在她死后便移去了你亲生父亲府上,若你还是执意将你母妃迁入皇庙扰了她安宁,我可以成全你。」

沈时擎将头埋在我颈间,不说话,也不哭。

大殿一阵沉寂,皇后重重叹息一声离开。

过了许久,他牵起我的手,出了皇宫。

我跟在他身后,他背影显尽了难以言表的落寞,膝上的伤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出了宫天已经大黑,年关将至,街道挂满了红灯笼,热闹非凡。

唯独我们与周身一切格格不入。

他拉着我坐到一处小摊前,买了两碗饺子。

他边吃边流泪,比在皇后宫前下跪还狼狈。

到口的安慰的话我还是咽了回去,抱住了他。

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还有我。」

「我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我都不曾惋惜,可最后别人告诉我,这都是竹篮打水,我这些年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人的一生有很多追求,你的前半生在寻求一个答案,至少你努力过,尽管结局不如你的意,可你也得到了答案。

「时擎,你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你不信命,更不会怨天尤人。」

他自嘲一笑:「现在居然……轮到你来安慰我了。」

「你若还想争,那便去争,若是累了,我们就放下皇城的一切烦恼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他替我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眼中倒映着煌煌灯火与我。

「失之东隅,失之桑榆,你是上天赠予我的瑰宝吧。」

我摇了摇头:「是你设计一步步接近我的,和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他无奈:「你可真是……唉。」

27.

沈时擎将庐州军给了皇后,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让皇后将他在皇谱除名,对外宣传他遇害身亡。

二是那份鬻官卖爵的秘辛他可以毁掉,但是单北侯所做的恶事要受到严惩。

离京前他带着我去了他母妃墓前祭拜,离开时我问他真的愿意舍下一切吗?

他笑而不语。

出了京城,春日竟在波诡云谲的暗斗中悄然而至,明媚春光融化了冰雪森寒。

沈时擎对我说:「她手段虽然狠辣,却也是个好皇后,替皇帝守了十多年的江山。从前我与她较劲不过是想替我母亲争一口气,现在没必要了。你看,这外面的风光不必那座牢笼诱人得多?」

我看着马车窗外,春山暖日和风,大好山河确实令人心驰神往。

他抱住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曾说过继位后给你一场盛大是婚礼,现在却是两袖清风,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我忆起对李昙华发过的毒誓,不禁笑出声。

他疑惑地望着我。

我告诉他,是不是因为那个毒誓,所以两次婚礼我都没嫁给他,以后会不会也嫁不成。

他无所谓道:「你说的是不嫁给四皇子,又不是我沈时擎。现在也没有什么『四皇子』了,只有沈时擎,你嫁不嫁?」

他这副硬气的模样,看得我心堵。

有这样求婚的?

我讥笑道:「想让我嫁你?你算计我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他有些心虚,松开了我。

「你不是说我们俩扯平了吗……」

我皮笑肉不笑,踹了他一脚:「我的马车,你不说就下去吧。」

他嗷嗷求饶,在欢声笑语中,全盘托出。

皇后从前知道我父亲有心将我嫁给他,多次阻拦陷害,我父亲碍于皇后权威只能作罢。

李昙华宫宴会陷害我,给他了「英雄救美」的机会,他一步步诱我接近他。

后来太子出事,我父亲见太子不成了,便想另寻出路。于是将赶去江南,想在途中把我这祸源杀了,制造我不幸身亡的假象,好摆脱皇后利用「煞星」一事的掌控。

沈时擎为了博取名声和护着我,自请接了赈灾这个苦差,在我身边安插暗卫护着我。

我父亲见动我不得,安排了那些人劫粮车的人,想趁乱杀了我。

后来太子身亡我们回了京城。

皇后想把沈时擎培养成傀儡皇帝,便用我父亲替她鬻官卖爵的事继续控制单北侯府,让侯府与沈时擎联姻。

沈时擎不愿意,皇后就在他府中安插了探子,这无意让她知道我的存在。

那天晚上沈时擎受伤,就是察觉到了这件事,想杀人灭口,却被反伤。

为了取得先机,沈时擎在皇后之前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流传出去。

设计引诱我,让我回府与李昙华交换身份,只要他和侯府联姻,皇后为了操控他也不会再加害于我。

我一直以为沈时擎在利用我去接近单北侯府,没曾想他从来都没把我当做棋子,反而每一步都是为了保护我。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因为我的手段不光彩,我大可以将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让你远离皇城的纷争,可是我不愿意,我明知危险,还是将你留在我身旁。」

我心中很不是滋味:「明明是我耽误了你的大业。」

他失笑,捏了捏我的脸蛋:「你只是不在我的算计之内,怎么就误了我?」

他轻轻将我抱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子间,一字一句尤其郑重:「妙华,我早就说过我志不在帝位,现在我得到了答案,也得到了意外的收获,我很满足。」

说这句话时,他还紧紧握着我一只手。

我眼中一阵湿润,该是我满足才对。

若非有他倾力相助,或许现在我已是一捧黄土,一具白骨。

历经种种,我还活着,还知道我也能被人视如珍宝,该是我满足。

番外.

画本子上都写着,恋人远走高飞都该去诗意盎然的南方,比如江南什么的。

可沈时擎说那里会让我想到不开心的事,说什么也不去。

走了大半个大邺国,最终他决定去漠南……

落脚的小镇还不算真正的大漠,有黄沙也有绿洲,风土人情与京城大相径庭。

我们买了处宅子,刚去那几日周边的人都十分热情送来土特产。

沈时擎长得好看,当地的居民鲜少见过一个男子长得如此精致的,每天院子门口都挤满了姑娘。

我打趣道:「沈公子貌似潘安,都快成名人了,门外想一睹真颜的姑娘,都快排到城外了。」

他有些恼怒,不满开口:「你还好意思说我,昨日得亏我同你一道出门,那个铁匠望着你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说着他又小声嘟囔,「没想到找那么偏的地儿还有那么多人觊觎你,我真该把你带到深山老林里藏起来。」

我给了他一个爆栗,恶狠狠道:「门外站着的都是姑娘,要醋也是我醋!」

他凑过来,狡黠地望着我笑:「那我给你个机会嫁给我,以后再有人,你直接说我是你夫君。」

我白了他一眼:「难道现在不是么?」

他有些急了,扬声道:「李妙华,半年前我要和你成婚你不愿,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愿意嫁给我,还是说你有新欢了?!」

我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刚想骂他是不是有毛病,我天天和他在一块哪来的新欢。

还没张嘴就见他扯下我的帕子捂嘴哭。

「你这负心汉,夺了人家的清白却不愿意娶人家,我——」

啪——

不给他将戏演完,我给了他一巴掌。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娘子的表情。

那双漂亮的眼睛饱含泪水,咬着嘴唇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

嘶……我赶忙抱住他哄,一边亲一边道:「娶娶娶,娶你还不成,别哭了。」

得到了承诺,他一改方才地委屈,搂着我的腰上下其手,声音都带着愉悦:「说好了,你若是骗我,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阵面红耳赤。

啐了他一口:「白日青天的你真不害臊!」

说着就走出了院子,沈时擎想拉着我没拉住,让我看到一幅慌乱的场面……

踏星和越风几人在驱赶门外的男子。

他们见了我皆是一脸心虚。

我转头望向沈时擎,他亦是一脸心虚,磕磕巴巴地解释:「就……就是门外人太多,我怕你出门不方便,让他们帮帮忙。」

我就说,门外怎么只有女子没有男子,原来是这厮搞的鬼。

我叉腰,挑眉道:「那你解释解释,踏星他们怎么在这?」

他瘪了瘪嘴:「我也没办法啊,他们非要跟着……我错了下次不瞒你了。」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厨房做饭,他跟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道歉,说我不愿意就赶他们走。

我转头凶了一句:「还愣着干嘛,叫他们下来吃饭啊。」

他「噗嗤」一笑,趁我不注意亲了我一口,再趁我没来得及动手,麻利儿跑了出去。

又过了好几年,我们的孩子去了学堂,这个年纪的孩子问题尤其的多。

这日我算着账,沈时擎在一旁与他下棋。

他突然问道:「爹,你是怎么追的我娘?」

沈时擎大笑:「你爹我玉树临风,你娘第一次看见我,就说此生非我不嫁。」

我冷冷地望他一眼。

他赶忙闭上了嘴。

「这么说,是我娘先喜欢上你的?」

沈时擎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道:「是我先喜欢上她。」

我停下手中的算盘,再次看他时,他也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笑。

油腻!

夜晚躺在床上,我忍不住问他:「时擎,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不作声,一手搂着我,一手把玩着我的发丝,月光落入他的眼底,一片清澄。

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我轻轻捶他胸口:「你魔怔了?」

他将我搂得更紧,亲了亲我,柔声道:「比你喜欢我时早得早。」

言之无物,我翻身就要睡觉。

他开始不安分了:「娘子,儿子说他想要个妹妹。」

我推开他:「别闹,明日还要去店里呢,踏星说这几日生意好,忙不过来了。」

他有些吃味:「踏星踏星踏星,你这几日三句不离踏星,她天天拿着你从前给她的帕子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老板娘最喜爱她!」说着他欺身瞪着我,「李妙华,你撩人是不是就喜欢送帕子啊?」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我被人掳走是踏星来救我,我把帕子给她捂口鼻。

我有些无奈:「哪跟哪啊,下去,我要歇息了。」

「不下。」

他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又抱着我啄了几口,一副泼皮无赖样。

「夜阑月照暖香房,不负怀中美娇娘,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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