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夏首富之女。
可未婚夫却要与我退婚,去娶那京城首富的女儿。
但京城首富是我舅舅,他只有两个儿子。
他娶哪门子的首富之女?
1.
未婚夫秦吏找我时,我正吃着西域送来的葡萄。
他在我面前立了半天,只嗫嚅出几个字:「沈月舒,我要你退婚。」
我的手顿了顿,价值千金的帕子明晃晃地落到上。
而他正端坐在金丝楠木圆凳上,目不转睛地我,眸子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浓墨。
我俩谁也没说话。
其实,他只是我爹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
当初,我与我爹去城外烧香,捡了两个小乞丐,秦吏是其中一个。
爹说他父母双亡,心思单纯,是个好掌控的,若是我找不到夫婿,与他成婚也是极好的。
我说我要自己挑夫婿,我爹说笑着说他生得俊俏,又是自己养大的,到底是知根知底的。
原本我对他颇有微词,直到去年冬天,我失足落水,不会凫水的他亲自下水救我。
湖水冰冷刺骨,他推我上岸,自己却沉入湖底,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被捞上来。
后来,他足足病了三个月,直到过完年才好起来。
自此,我爹对他更是器重。
就连他这次来京城,我爹都逼着我来陪他。
说是他招姑娘家惦记,让我亲自看着他。
我说他是君子,定不会干那些龌龊之事。
可我想不到,他刚有了功名做了丞相的幕僚,就来与我退婚。
我上下打量他:「秦吏,你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可都是我沈家的,若你心有所属,让你弃了沈家之物,你可愿意?」
他红着脸看了我一眼,旋即摘了发冠,脱了外衫。
不过片刻,他身上便只剩中衣。
他攥着衣服的手晃了晃,终究是把衣服扔在地上:「我秦吏不受嗟来之食。」
「嗟来之食?」看着他这副举动,我气极反笑,「那你倒是还了沈家养你十几年的花销?」
他不知廉耻地说:「待我娶了首富的女儿,定还了沈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娶首富的女儿?
大夏首富是我爹,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
京城的首富是我舅舅,他只有两个儿子。
他要娶哪门子的首富之女?
我挑眉看着他:「那你便请首富家的小姐来我这暖阁一聚,她若愿意嫁与你,我便分文不收放了你。」
我顿了顿,接着说:「她若不愿,我花在你身上的每一笔银子,你都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如何?」
再抬头时,他眼底满是冷漠:「沈月舒你真是锱铢必较,半点比不上崔姑娘。」
说完他转身离去。
我愣了愣,崔姑娘是谁?
一身旁的墨泽没闲着,用剑挑起衣服扔了出去。
墨泽便是我捡到的另外一个小乞丐。
他打小就会哄人开心,我十分中意他。
可爹说他心眼子多,不适合做未婚夫,只让他做了我的侍卫。
这么些年,他尽职尽责,哄我开心不说,更是救了我很多次。
即便如此,我爹依旧更喜欢秦吏。
我想,若落水那次救我的人是墨泽,说不定我的未婚夫便是他了。
可惜,没有如果。
2.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秦吏便来一女子。
那女子一双杏目水光潋滟,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沈姑娘,你若肯放了他,这二十万两就是你的了。」她递过来一叠银票,将如此霸道的话说得温婉非凡。
一旁的秦吏垂眸而立,默不作声。
「难不成,丞相身边的大红人,只值这么点?」我冷哼一声。
那姑娘怒目圆睁,瞪了秦吏一眼。
秦吏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
等她接了过去,他才转头望着我,又假惺惺递了杯茶给我:「沈姑娘,我与明珠两情相悦,还望你能成全。」
他的手横在我眼前,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崔明珠?我记得京城首富姓王。」我索性推开他的手,「你娶哪门子的首富千金?」
茶水洒了出来,氲湿他的新衣裳。
他笑着放下茶盏,握着折扇的指节发白:「王家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首富是崔家。更何况,崔大人官至丞相,而你不过小小江南茶商之女。」
说完他深情地看着他的明珠,眼神都能拉丝。
崔明珠也昂起高贵的头颅,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
就……惹人生厌。
我实在不想看他们二人眉目传情,便朝墨泽使了个眼色。
他会意,拎着秦吏就扔出去了,嘴里还说着:「秦公子,崔小姐,请回。」
崔明珠怒气冲冲地冷哼一声,上前扶起秦吏。
墨泽则跟着他们出去了。
婢女金子给我递来冰镇葡萄。
恍恍惚惚,一个时辰过去,墨泽还没回来。
我正准备派人出去寻他,他却突然从屋顶跳了下来,变戏法儿似得从递来一个玉瓶:「小姐,琼玉楼的桃花酿。」
我揭开瓶塞,桃花的味道瞬间充盈在鼻腔。
「小姐,我特意跟了秦吏一段时间,他把那姑娘送回崔府没错,可他又去了王府。」他说。
「他很久都没出来,不过我查到了,崔姑娘闺名崔明珠,是丞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如今京城首富……确是崔家。」
我握酒瓶的手一顿:「那舅舅家呢?」
他低下头:「市集都在传,王家受崔家打击,如今已不胜从前。」
我仰头喝酒。
原来秦吏不单纯,他精明着呢。
他了弃沈家,投身崔家,得了钱又得了势,一举两得。
只可惜,王家在京城这么些年,地位岂是那么容易被撼动的?
「小姐,别伤心了,不值。」墨泽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带你去戏园子看戏,解解闷?」
「无碍。」我摇摇头,「备车去舅舅家一探究竟。」
3.
我没想到,我会在王府门口与秦吏撞个正着。
不过,我是被门房恭恭敬敬请着入府的,他是被家丁驾着「请」出来的。
我身侧有墨泽,有金子,他则孤零零一个人。
他从家丁手里挣扎开,摇开折扇,故作风流:「沈月舒,我不喜欢你,你何苦追我到此?」
我本想假装没见着他,可他着实污了我的眼。
「喜欢?秦吏,我是来追债的。」我阴恻恻地笑了,朝金子使了个眼色,「金子,来给公子算算他今年的开销。」
金子点点头,掰着手指头:「公子今年添置新衣花了一千八百两,进京途中花了八百两,日常吃食花了两千四百两……」
秦吏变了脸色,打断她:「不可信口开河!」
金子眼皮都不抬一下:「公子别急,为了进京买的这座宅子,可花了十三万两呢!」
秦吏收了折扇,身子微微往前倾:「这不过是两进两出的宅子,十三万两?」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没回他话,只看了一眼金子。
金子会意,语气夸张地说:「公子,麻雀虽小,了五脏俱全呐。公子房里的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价值千金呢。」
「不是银子,是金子哦。」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所以崔姑娘给的那点儿压根儿不够。」
秦吏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金子故意大着嗓门喊了一句:「秦公子可是丞相大人面前的红人儿,崔府的娇客,不会要骗我家小姐的钱吧?」
王府对面就是市集,金子这一嗓子,惹得百姓频频望过来。
秦吏的脸色由红转白:「别喊了,别喊了,明天还你就是。」
说着他还动起手,想上前捂住金子的嘴。
可墨泽在,他怎么会让他近身?
他刚动手就墨泽被震飞了。
看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我拍拍手进了王府,还让门房把门给关了。
4.
路过一个水榭时,我听见了舅舅的声音。
「荒唐,那个狗崽子以为勾搭上了崔家,就能欺负我王友乾的外甥女儿?笑话!」
我快走了几步,看见了舅舅那略微有些发福的身子。
他背对着我,双手叠在身后,来回踱步:「天太热了,崔家的布庄该没了。」
说完他眯着眼侧过身,一只手划到身前,捋了捋胡子:「不惜一切代价,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这语气,这动作,说他不是首富你信吗?
反正我不信。
「舅舅~」
「欸。」听见我的声音,他立马转过身。
我这才看见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刘管事。
朝他问好:「刘伯好。」
「欸,表小姐好。」说完他就退出水榭。
我倒了杯茶给舅舅递过去:「舅舅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
「月舒,我早就跟你爹说过,捡来的孩子要不得,他就是不听,还让他做了你的未婚夫。」他接过茶盏。
我单手支着脑袋,把玩着桌上的紫金石:「我本就不想嫁给他,他这般倒是如了我的意。再者,舅舅不是要给我出气嘛。」
「这倒是,不过,你喜欢那小子?」舅舅指了指不远处的墨泽,小声对我说,「出了一个白眼狼,就会有第二个,月舒需谨慎些。」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墨泽一身黑衣立在树荫底下,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收回目光。
舅舅意味深长地笑了:「等舅舅料理了那个白眼狼,再考验考验他。」
我红着脸扯开话题:「舅舅,如今市井都在传崔家压你一头,成了京城首富,是真的吗?」
「崔家靠着一个布庄一个酒楼就想压过我,真是笑话!」舅舅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又说了许多。
比如,秦绅说王家被崔家打压,已经没落的消息,是刘伯故意放出去的。
又比如,「首富」指的是崔明珠的伯父,而非崔明珠的丞相父亲。
若非崔二爷没有子嗣,她连个假的首富之女都算不上。
6.
知道真相后,我只觉浑身舒畅。
出了王府就带着墨泽和金子去琼玉楼。
琼玉楼属崔家名下,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依河而建,是夏日的好去处。
它主体立在河旁,有几座阁楼悬空在河上,由蜿蜒曲折的木桥连接起来,很是引人注目。
今夜我所在之处,正是一座阁楼。
我放下酒瓶,想推开窗看河上风景,却不想,冤家路窄,看到了船上身着蓝衣的秦吏。
与他并肩而坐的红衣女子是崔明珠。
一红一蓝,煞是般配。
我默念眼不见,心不烦,伸手去关窗户,却不小心碰掉了窗台上的碗莲。
砰——
碗莲掉在屋外的走廊,碗里的水透过木地板,嘀嗒嘀嗒。
我低头看碎瓷片,见上面印有王家的标识便没多想,只唤来小二,给了他许些银,让他处理这件事。
可小二离去不过片刻,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就团团围住这座阁楼。
我不明所以之时,秦吏来了。
「沈月舒,你打碎了镇店之宝,今日就别想走了。」
说着他动了动手指头,身后的打手举着棍棒逼近。
金子上前挡住我,试图与他争论:「什么镇店之宝,不过一个普通的瓷碗里放了朵莲花,每个房间都有,也配……」
眼见棍棒落就要下来,我拉着她后退一步。
墨泽上前将我和金子护在身后。
包围圈越来越小,我们三人被逼近窗边。
秦吏嘴角挂着嗜血的笑:「沈月舒,我那么努力地求你喜欢我,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说着他指了指墨泽,声音大了起来:「你只喜欢他,可他明明只是个低贱的侍卫,凭什么?」
「如今我是相爷跟前的红人,是首富的未来女婿,你高攀不起!」
趁他还没动手,我拿起落在窗台上的酒瓶,朝他砸了过去:「快跑!」
墨泽拎着我和金子跳了出去。
他把我和金子扔进一个空房间,孤身引走打手。
门外不断传来打斗声,我和金子不敢弄出一丁点儿的动静。
黑暗中,人的听觉会更敏感。
比如此刻,我听见了打斗声逐渐远去,也听见沉稳的脚步声,以及剑尖滑过木头的声音。
这刺耳的声音越来越近,金子突然看向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
我知道,她想出去引开来人。
我按住她,指了指自己,又摇摇头,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果然,秦吏正提着剑站在不远处。
他嘴角挂着瘆人的笑:「沈月舒,这次没人来救你了。」
7.
我拔腿就跑。
他提着剑在后面追。
我惊慌不已,跑到了一条死路。
「秦吏,你这么做不怕丢了官府吗?」我盯着他的手,大步后退。
他拖着剑,一步一步逼向我:「我就是崔家的女婿,丞相自会庇护我。」
我继续后退,却不小心摔倒。
他勾起嘴角:「再者,你今日之死是意外,与我何关?」
我用手撑着身体退到尽头,瞟了一眼栏杆外面的景色。
原本灯火通明的巷子暗了下去,就连河面上飘着的船都所剩无几。
我暗暗将手伸到而后,软下语气:「你想要什么,我把京城的宅子给你如何?」
「给我?」他得意地笑着,「如今我连沈家都瞧不上,更何况一个宅子?」
他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不是没想过娶你继承沈家,可区区沈家,怎配与崔家相提并论?」
我握这手里的发簪,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一团黑影自远处而来。
是金子。
她正举着一根粗木棒,蹑手蹑脚地往过走。
「当初我落水,是不是与你有关?」我藏起发簪,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是啊。」他低声笑道,「我小心翼翼地制造机会救你,可你依旧不喜欢我。哪儿像明珠,与我一见钟情,对我死心塌地。」
我握紧发簪,问道:「我爹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他瞪圆了双目,一只手攥紧了我领口的衣服。
刺啦——
外衫被撕裂,露出白色的中衣。
「对我好?那他怎么不像崔丞相一般,直接将女儿嫁给我?」
我拼尽全力将发簪插进他胸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崔家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就将嫡女嫁给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恼羞成怒,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钳住我的腿:「找死?」
脖子快要断了。
眼泪也止不住。
透过泪水,我看见金子手握木棒,离秦吏不过几步之遥。
金子,你快点。
我想喊,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下一刻,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脸颊,脖颈处的力度小了许多。
「小姐,墨侍卫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住……」
金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脸也越发模糊。
醒时,耳边传来墨泽的声音。
「小姐,饿不饿?」他满脸欣喜,身上的衣服还冒着热气儿。
「怎么不换身衣服?」金子扶我起身,我看着墨泽,「秦吏呢?」
他敛眸颔首,声音中的颤抖微不可查:「他……跑了。」
说着他的手不自觉滑到腰间,握住剑柄。
我注意到他的异常,出声询问:「你的剑穗呢?」
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可……可能先前掉了。」
这副模样,虽不对劲,可我信他。
「墨泽,秦吏肯定会再对我出手,你多安排几个护院。」
我支开他,吩咐金子服侍我沐浴。
「金子,墨泽什么时候赶来的?」
「小姐刚晕,墨侍卫就来了。」她替我擦水的手起起落落,最终在我脖子停了下来,「小姐,疼吗?」
我愣了愣,轻抚淤青。
自然是疼的。
可喊疼有什么用?
解决秦吏那个杂碎才是要紧的。
「金子,你想想,我晕过去后可发生了什么特殊之事?」我闭上眼睛,一边回忆,一边享受柔软的指尖带来的舒适感。
她替我按摩的手顿了顿:「墨侍卫把公……把秦吏打跑了。对了,他还追了出去。」
「当时他的剑穗在吗?」我睁开眼。
「奴婢没注意,小姐何不亲自问问墨侍卫?」
「嗯,无事。」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话本子,话锋一转:「金子,你会写话本子吗?」
背上的手顿了顿:「奴婢常看话本子,却未曾试过自己写话本子。」
「金子,不难的,你且试试。」我翻身握住她的手,眼巴巴地望着她,「卖话本子的银子都给你。」
金子满脸犹豫不决,像蔫了的花,语气也弱下去不少:「小姐,不是银子的事,奴婢只陪你读过书,并不会做文章啊。」
「你看得懂话本子,便比旁人好得多。再者,我想让你把秦吏的罪名尽数写出来,让世人皆知他是何等货色,你可愿意?」我扭头望着她。
听着这话,她眼睛里冒着精光,咬了咬唇:「奴婢试试,只是……公……秦吏他都这般,小姐你只是借话本子揭露他的罪行罢了?」
我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金子,秦吏这种人,要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金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能她不懂,但是我懂。
我爹从小就教我,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对于秦吏这种人来说,让他得而复失,把他踩在泥里,才是最解恨的。
他若名声扫地,人人喊打,崔家又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呢?
8.
第二天,金子顶着黑眼圈,神神秘秘地交给我一个话本子。
她用最朴素的语言,将小乞丐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欲夺恩人的家产的故事写得活灵活现。
我很满意,立即派人去最大的市集免费发放。
一连三天,捧场的人却寥寥无几
第一天,小厮说崔明珠与秦公子定亲,众人皆去看热闹了,集市没几个人。
第二天,可后来依旧惨淡。
我正愁如何应对时,刘伯来了。
他笑呵呵地递来一张请柬:「表小姐,商会十日后举办秋日宴,这是请柬。」
「给我的?」我有些疑惑,这种宴会我从未去过。
我正想询问刘伯,只见他将手拢在袖子里,微微佝偻着身子,嘴角的山羊胡一动一动的:「这是老爷的意思,大抵是想让表小姐结交自己的人脉。」
「多谢刘伯。」我颔首应声。
他点点头,递来一个匣子:「表小姐,这是老爷送你的礼物。」
匣子里放了一叠纸,是房契地契还有卖身契。
我正准备关上匣子,刘伯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小姐,可别看漏了什么。」
我带着疑惑望向匣子,只见那叠房契下面有个小小的锦盒。
我小心翼翼拿起锦盒,揭开盖子,一枚墨玉躺在正中央。
拿起来我才发现这是一枚印章,印章底部还刻着我的名字——沈月舒。
我把玩着墨玉,感受着手心的温润,对刘伯说:「辛苦刘伯,还望刘伯替我向舅舅道谢。」
他眉眼含笑,指了指匣子里的地契:「表小姐不再看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大惊:「这是崔家布庄的地契?」
「如今是表小姐的布庄了,表小姐且放心。布庄虽未易名,但我已着人打理,所有盈利皆会按月送到府上。」
刘伯点点头,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老爷怕小姐在京城没有根基,秋日宴上会被人瞧不起,请柬邀请的是崔氏布庄沈月舒,想来借着崔氏的名头,那些人也不会怠慢小姐。」
「礼已送到,我该回府了。」说着他朝我抱拳,准备转身离去。
我起身扶起他:「刘伯何必与我多礼?我送刘伯。」
他微笑点头。
走到回廊时,他突然住了脚:「近来在市集发放话本子,可是表小姐的意思?」
「确有此事。」
「话本子我听府里的丫鬟讲过,通俗易懂。」他捋了捋胡须,话锋一转,「可世间终究是我等俗人多,劳作一天便只想歇息,并无心思去读话本子。」
我恍然大悟,朝刘伯作揖:「多谢刘伯点拨。」
「表小姐请回。」他回礼。
送走刘伯,我喊来金子。
我将刘伯的话讲与她,问道:「你可有什么建议?」
金子摇摇头。
「小姐,属下有个法子。」墨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说来听听。」我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推门而入,将手中的桃花酿放在桌子上。
腰间青绿色的剑穗摆来摆去,很是扎眼。
他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属下认为,大多数百姓并不识字,若能请人将话本子讲出来,定能别有一番收获。」
金子突然拍掌:「小姐,当下炎热,府门口发放凉茶的棚子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再请个说书先生,定能引来更多的人。」
我思索一番,当即派人去寻来说书先生。
第二日,沈家门前发放凉茶的茶棚人满为患,里面坐着天桥底下那位说书的柳先生。
柳先生是个年轻的后生,讲起故事绘声绘色。
明明是同一个故事,可从他嘴里讲出来就更吸引人。
茶棚座无虚席,甚至许多稚儿席地而坐,只为听他说书。
见反响甚好,金子快马加鞭写出下文。
她给忘恩负义的小乞丐取名叫秦礼,将他如何抛弃未婚妻,如何勾搭利用相国小姐的丑恶嘴脸描绘得活灵活现。
我将手稿送去王记印书坊,托人大量印刷、贩卖。
不出所料,话本子大卖。
柳先生也同步在茶棚说书。
一时之间,忘恩负义的秦礼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天,我在锦鲤池旁喂鱼,下人来报,说金子与柳先生在集上被人为难了。
我慌慌张张带着墨泽赶到时,场面一片狼藉。
柳先生常用的那张桌子早就被掀翻在地。
我四处寻找金子的身影,终于在一个角落瞥见一片鹅黄的衣角。
再往上是青绿色的长衫。
「金子。」我朝角落喊了一声。
那抹青绿色动了,原来是金子推开柳先生扑了过来。
她快到我跟前时,被墨泽拦了下来。
「金子,别伤着小姐。」他眼底有些无奈。
一旁的柳先生也过来作揖:「沈小姐切勿怪罪,金子她不是有意的。」
说着他瞧了金子一眼,金子也红着脸看他。
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
本是一副好景,可天公不作美,秦吏出现了。
他扔过来一锭银子,指着散落一地的话本子,对身后的仆从说:「这些书,给我烧了。」
「你敢?」我动动手指头,一旁的护院齐齐上前。
秦吏打开折扇摇了摇,双手抱在胸前:「沈月舒,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他回头朝他的仆从道:「给我上!」
他的仆从一个个膘肥体壮,可惜是虚架子。
可我的护院是实打实的习武之人,他们还未近身便都被扔了出去。
「沈月舒,我可是丞相大人面前的大红人,你岂敢动我?」秦吏面露慌张,收起折扇,声音都在颤抖。
我扫了一眼周围围观的百姓,给金子使了个眼色。
她点点头,掏出帕子假意抹眼泪:「我家小姐好意搭个凉棚给各位父老乡亲歇息,这公子欺人太甚,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拆台,是想热死我们这些苦命人吗?」
一旁的柳先生看呆了。
一位大爷站了出来,指着秦吏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白脸无端生事,人家姑娘好心好意,你却如此蛮横无理,该打!」
说着他一拐杖打在秦吏的腿上,秦吏直接跪了下去。
秦吏起身欲反驳,一位妇人又站了出来:「你这般看不惯,莫非你就是那忘恩负义的秦礼?」
她一嗓子惊醒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的人对秦吏指指点点。
一时之间,他成了舆论的中心。
见场面十分有利,我拾起银子,皮笑肉不笑道:「墨泽,给我揍他!」
话音刚落,墨泽就给了秦吏一拳。
他捂着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墨泽,你……」
不等他说完,墨泽又是一拳过去:「我忍你很久了。」
百姓也围了过去,辱骂声淹没了秦吏的痛呼。
眼见形式就要控制不住,我连忙把刚拾的银子递给金子,让她去换成铜板。
不过片刻,她带来一箩筐的铜板,看了我一眼。
我朝她点点头,她高喊道:「父老乡亲们,茶棚被毁,我家小姐不忍大家受苦,特命我散财,大家快来拾去买酒买菜。」
这一嗓子将众人都引了过去,秦吏的身影也被完整暴露出来。
他背对着我,一身华服已经沾满灰尘。
他伸手在地上摸什么,模样很是狼狈。
他回过头,阴狠地剜了我一眼,似是要将我剖心挖肝。
一枚铜板落到他袖旁,他伸手去够,却被一名小童夺得先机。
那小童朝他啐了一口:「呸,白眼狼也来抢铜板!」
秦吏的手僵在那儿,动也不动。
我却懒得施舍给他一星半点的目光,转身回了沈府。
9.
是夜,我在锦鲤池旁纳凉。
金子端来厨房新做的绿豆糕。
我随手拈了一块,掰碎了扔到池子里喂鱼。
「金子,你对柳先生可有意思?」我瞥了一眼一旁的金子。
「小姐,奴婢没有。」她脸色绯红,两只手绞着帕子,活脱脱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你若想,我自是应了你。」我端起碟子递到她面前,「我瞧着柳先生对你也有意。」
她拿起一块糕,脸颊泛起少女特有的红润,饱满的红唇动了动:「小姐此言当真?」
「自然,你对柳先生是何感觉?」
她低下头:「阿维人极好,从不嫌弃我只是个丫鬟,时常问我渴了饿了,今日危急之时,他还将我护在身下……」
说着她将糕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我正感慨大大咧咧的金子也会露出小女人模样时,一旁摇扇子的婢女捂着嘴尖叫一声,另一只手指着锦鲤池。
我顺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池子里的锦鲤翻着白肚皮。
我急忙打落金子手里的糕,喊道:「金子,别吃,快吐出来!」
她扔了糕坐在地上,满脸通红地捂着脖子。
「快去请大夫!」我顾不上礼仪,也坐在地上,一边拍打她后背,一边吩咐小婢女。
这番动静惊动了墨泽,他扫一眼便上前拍打金子的后背。
终于,她吐出一小块糕,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嘴唇紫得发黑。
「大夫呢?」我抱着金子几近发狂。
墨泽没说话,转身离去。
再回来时,他左手拎着药箱,右手拎着一个白胡子的小老头。
「我的宝贝药箱哟。」那老头刚被放下了就夺过药箱抱在怀里,又朝我问道,「这女娃娃啷个哩?」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就伸手探金子的鼻息,翻看金子的眼皮,又将手指搭上金子的手腕。
「不得了哦。」他连忙从腰带上取出几枚银针,扎向金子的手臂。
重复几次后,金子吐出一口黑血,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命是保住了,可后面还得细细调理。」
我示意一旁的婢女奉上诊金,他却摆摆手:「这小姑娘可是得罪什么人了,不然谁下断肠散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
我摸下腕上带着的玉镯递了过去,岔开话题:「老先生,我这婢女的性命,可是可是保住了?」
「若不是我来得巧,这姑娘怕是没命了。」他笑眯眯地瞥了我一眼,推开我的手,「着姑娘与我有缘,这诊金便不收了。」
说完他转身拎着大药箱就走了。
我满是疑惑地望着墨泽,他揉了揉鼻子,道:「属下见这位老先生提着药箱,就请他来看诊了。」
话音刚落,城西的李大夫赶了过来。
他急匆匆替金子把脉后,说她无大碍,只开了几副调理身体的药。
我派人送走他,开始分析今日之事。
我来京城不久,别说仇家,就连认识的街坊邻居都没几个人。
要说对我下手,恐怕只有崔家和秦吏了。
「墨泽,你去厨房查查今日之事。」
他领命下去。
当天夜里就查清楚了。
秦吏勾搭了厨娘的女儿,让她给我下点「泻药」,那姑娘照做了。
此刻,她满脸泪痕地跪在我面前:「公子答应过我,事成之后会娶我为妻。」
厨娘不停地跪地磕头,求我饶了她女儿的性命。
可她女儿却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双手交叠在腹部,不停嚷着她要做秦吏的妻。
真是愚昧。
她娘的卖身契在沈家手里,她亦只是家生子,她做了这等事,我将她就地打杀也是合律法的。
可我于心不忍,只喊来管事,吩咐他将这母女二人发买了。
这时,这姑娘才傻了眼,也跟着跪地求饶:「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厨娘也跪在地上磕头:「小姐,求您放过奴婢的女儿吧,放过她,让奴婢死都可以啊!」
我摆摆手,终究是心软了,只把她们母女二人关进柴房。
看着二人被拖走,直至没有一丁点儿声响,我才出声:「墨泽,你明天一早便找几个人去琼玉楼闹事,要闹得人尽皆知,闹得让崔二爷抽不开身。」
这样,没有子嗣的崔二爷,便只能让崔家长房去参加秋日宴了。
可崔家人丁稀薄,到了崔明珠这一辈,便只她一人了。
若她去,秦吏便一定会跟着去。
到时候,我动动手指头便能让他失去一切。
10.
秋日宴前一日,崔明珠到了。
她呼奴携婢,好生气派。
只可惜,我不松口,她便只能在沈府门口站着。
终于,她在沈府门口立了两盏茶的时间,递了三次拜贴后,我放她入府。
她将一众仆从留在府外,只身来见我。
「沈姑娘近来可安好?」她笑得温婉得体,不似往日那般高傲。
我让一旁的婢子捧上一杯热茶,幽幽道:「托姑娘的福,甚好。」
她尴尬地笑了笑,望着屋里的丫鬟,意有所指。
我摆摆手,屋里的丫鬟退了下去。
她却盯着我身侧的墨泽与金子。
「自己人,有话便说吧。」我喝了口茶,眼尾扫到红晕爬上墨泽的脸颊。
崔明珠犹豫片刻,便打开了话匣子:「沈姑娘,从前是我鬼迷心窍,抢了你的未婚夫,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求……」
「我也没准备原谅你。」不等她说完,我便打断她。
她也不气恼,只接着说。
「我无意听到秦吏亲口说,他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他只是为了崔家财产才接近我,那女子早已与他暗通曲款,珠胎暗结。」她轻咬贝齿,攥紧了手中的丝帕,声音微微颤抖,「那女子是姑娘府上的婢子。」
我将碎发拨到耳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与我何干?」
「秦吏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姑娘不想报了抛弃之仇?」她脸色一白,「若姑娘愿意交出那婢子,我崔明珠愿替姑娘报仇!」
我强忍笑意:「崔姑娘请回,我不知道姑娘所说何人。」
说罢我朝墨泽使了使眼色,他将人请了出去。
崔明珠满脸不甘,想说些什么,却被金子与墨泽半推半请送了出去。
临走,她还愤恨地瞪了我一眼。
墨泽再度回来时,问我:「小姐,你崔二爷已经去不了秋日宴了,只是,你何不借崔明珠的手灭了秦吏呢?」
我拈起桌子上的点心塞到他嘴里:「傻墨泽啊,报仇这种事,别人动手哪有自己动手爽快?」
他含着糕,喉结滚动,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剑穗随来回摆动。
我将剑穗绕上指尖,另一只手戳了戳墨泽鼓囊囊的腮帮子,等他跟我交代些什么。
他正欲开口时,刘伯来了。
我急忙收回手。
他身后的小厮抬着一口木箱子放到我跟前。
「小姐,这是布庄为你定做的衣裳,若秋日宴没有合适的衣裳,可以试试这一件。」刘伯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配套的首饰也在箱子里。」
「快给刘伯上茶。」我红着脸吩咐道。
刘伯摆摆手:「不必,府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转身离开。
我打开箱子看了一眼,是一套款式新颖的碧色衣裙。
我合上箱子,带着墨泽去了柴房。
11.
柴房里,厨娘和她的女儿正倚在草垛上。
见我来了,她们有气无力地求饶。
我没说话,只命人带走了厨娘,冷冷地看着她的女儿。
一开始,这姑娘只是伏在地上发抖,中间还抬头看了我几眼,末了终是忍不住求我:「小姐,奴婢错了,求您放过奴婢。」
墨泽给我搬来一张椅子,我坐上去温柔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你何错之有?」
那女子抖得更厉害了:「奴……奴……」
只可惜,她抖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
「小姐。」金子和柳维一同来了,柳维手里还提着药包。
她立在我身侧,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朝我眨了眨眼,一把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奴婢相信巧娘的为人,她定然不是那等糊涂之人,她肯定有苦衷。」
说着她挪过去挨着名唤巧娘的女子,轻拍她的后背:「巧娘,你若是有难处,只管说,小姐何曾为难过我们?」
巧娘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当真?」
我被她蠢得眼睛痛,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自然。」
她瘫坐在地,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她早就与秦吏勾搭上了。
以前她只图一些小钱,可后来,她越陷越深,竟开始想争一席之地,秦吏也允了她做妾。
可秦吏突然要取丞相的女儿,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她有了身孕,是秦吏的。
她找上门去,秦吏为了安抚她,许了她正妻之位,但是条件是让她给我下毒。
这个蠢货信了。
有了秦吏孩子,见过秦吏还活着,想必她在秦吏眼里还有几分价值。
我挑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可愿意替我办事?事成之后,你娘和你的卖身契便给了你。」
她眼里冒着精光,连忙磕头:「奴婢愿意。」
「不问是何事?」
「什么事,奴婢都愿意。」
我看着她,心里升起一阵恶寒。
与她耳语几句后,她的脸色变了,却终是答应了。
我告诉她,事成之前,她娘在我手里。
她点点头。
我带着墨泽出了柴房,吩咐人给巧娘送吃的。
至于金子,她正和柳维走在后面。
不知柳维说了什么,惹得金子娇笑连连。
我刻意给他们制造二人世界,带着墨泽急匆匆走了。
12.
第二日,秋日宴。
我带着墨泽和巧娘前去参加宴会。
我还未拿出请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这是哪家的小姐,竟如此不懂事,敢穿崔小姐的衣裳?」
我回头一看,一位眼生的姑娘正掺着婢女的胳膊,从马车上往下走。
到了我跟前,她装模作样地捂着口鼻,故作姿态道:「你以为你穿了件崔小姐的衣裳,就能模仿她了,也不闻闻你那一股子穷酸味儿。」
墨泽握着剑柄的手在发抖,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细细打量这姑娘,仍觉得她眼生。
「我可得罪过姑娘?」我不明所以。
她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儿!」
说着她突然柔声喊了一句:「崔姐姐~」
与方才是两副截然不同的模样。
「陆妹妹好。」
是崔明珠的声音。
我转身一看,她也与我一般穿着碧色衣裙。
看到是我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僵住了。
一旁的陆小姐上去拽着她的胳膊,很是亲昵:「崔姐姐,这么久不见,我甚是想你呢。」
「我亦是。」崔明珠朝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我朝她身后望去,没有秦吏,我有些失望,准备转身进去。
可那陆姑娘却拉住我,很是不屑地说:「崔姐姐,你看,这位姑娘仿了你的衣裳,还大摇大摆地穿来参加秋日宴,简直是不知廉耻!」
我硬生生住了脚,转身看着崔明珠。
她安抚着身旁的女子:「陆妹妹,一件衣裳罢了,兴许沈姑娘不是有意的。」
陆姓女子谄媚一笑:「崔姐姐贤良淑慧,不与她计较,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偏要揭穿她!」
她拽着我的衣袖,嘴里还说着:「这件衣裳,是崔氏布庄做的,京城独此一件,你偷什么不好,偏偏偷这个?」
她甩手冷哼一声:「京城布庄的衣裳都在袖边上用暗线缝了布庄的标识,你这虽也缝着崔,可却是假的,你定是从崔家偷来的!」
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抓起崔明珠的袖子:「这种标识才对……」
「咦?怎么没有?」陆姑娘一脸茫然的抬头。
崔明珠不动声色地扯回袖子。
我暗觉好笑,崔氏布庄早就姓沈了,既然独此一件,那她的衣裳上哪儿来的标识?
那陆姑娘不依不饶道:「崔姐姐,我看就是沈家偷了崔家的东西,你定要好生教训她!」
崔明珠眼里闪过不耐烦,却做起和事佬:「大家都是姐妹,何必介怀此等小事?」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就等同告诉众人,就是我偷了她的东西,只是她大度,不许我计较罢了。
这时,一中年男子递过去请柬,门口的小厮高唱:「王氏珠宝王员外到,请上座~」
我心生一计,让墨泽递去请柬。
那小厮接过请柬,匆匆赶了进去。
陆姓姑娘撇着嘴嘀咕:「拿着个假请柬也来秋日宴,真是什么人都有。」
说着她将自己的请柬递给另一个小厮,又替崔明珠递了请柬。
小厮高唱:「琼玉楼崔小姐,陆氏酒馆陆小姐,请上座!」
「明珠,等等我!」
秦吏从马上下来时,头发丝黏在额角,略显几分慌乱。
走近了我都能看见他嘴角的淤青。
崔明珠望向他的眼里有微不可查的厌恶,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朝小厮点点头。
秦吏紧跟着她们,与我擦肩而过。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来到我面前,弓着身子做出请的手势:「崔氏布庄的沈小姐,请随我去雅间。」
此言一出,崔明珠惊得住了脚。
那陆姑娘直接叫了出来:「崔氏布庄易主了?」
说着她还来回看着我与崔明珠。
崔明珠面白如纸,眸子里满是屈辱与不甘。
而秦吏则满脸不可置信,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不去理会他们,只随着管事往前走。
与秦吏擦肩而过时,他拽了拽我的袖子,一副讨好的模样。
我停下脚步,笑了起来:「秦公子有何事?」
崔明珠回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怯弱地缩回手。
13.
所谓雅间不过是高处地面的亭台罢了,并不比下面上座雅多少。
可是,坐在这儿,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台下人的一举一动。
我朝巧娘递了个眼色,她握紧拳头退了下去。
再看见她时,她已混入送酒的行列,正在给秦吏斟酒。
秦吏毫无防备地喝了。
不久他便走出了宴会所在地,巧娘也跟了上去。
我抽不开身,悄悄给墨泽比了个手势,他便退了下去。
秋日宴的负责人热情地领着底下的人来向我敬酒。
众人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沈老板。
我亦客气地以茶代酒,一一回敬。
轮到崔明珠上来时,我已经喝了半壶茶,墨泽也回来了。
他面色凝重,看了看我,又望向台下崔明珠的席位。
我顺着也望了过去。
只见崔明珠身旁的席位空着,她的丫鬟也不见踪影。
我暗道不好,正想问问墨泽发生了什么。
一个小厮却急匆匆地与管事耳语一番,管事面儿上不动声色,只向我致歉,随即走向崔明珠,引着她下台。
趁着这功夫,墨泽将他的所见所闻都告诉我了。
原是他见着巧娘成功见到秦吏便准备回来,却不想崔明珠的婢女找了过去。
看管事的模样,怕是出了什么事。
这不,他已经领着崔明珠快出了我的视野。
我岂能白白放过这机会?
我当下就喊住他们:「崔小姐去何处?正好我也觉着闷得慌,不如一同去透透气?」
说着我便朝她走了过去,半点不容她拒绝。
「不过去取个小物件罢了。」她维持着得体的笑。
「我去寻寻我的婢女,她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可别惹恼了哪位大人物才好,你说是不是,管事?」我装作听不懂弦外之音,把问题抛给了管事。
管事哈腰点头:「沈小姐说笑了,如此,那便一起去吧。」
说着给我让了位置。
我也不谦礼,直接走了过去。
还没走出去两路,巧娘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嘴里嚷着:「小姐,救救我。」
我住了脚,她满脸泪痕拉着我的裙摆:「小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发生了何事?」
「秦公子他正……」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崔明珠,惊恐地往我这边躲。
她边爬边哭:「崔小姐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崔小姐饶命啊!」
她哭的声音大,一时吸引住了在场人的目光。
众人议论纷纷。
崔明珠脸上挂不住,捏着帕子的指尖都泛了白,却温声细语道:「你先别哭,我们先回宴会。」
巧娘听了这话一个劲儿的磕头:「奴婢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崔小姐饶命!」
说着她朝崔明珠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不再起身。
坐席上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那秦公子不是崔小姐的未婚夫吗?出了这档子事,崔小姐不会偏袒他吧?」
「我听说,那秦吏是别家的童养夫,勾搭上崔家就抛弃了原本的未婚妻。」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会儿估计又……」
「上次他当街打人,府衙也不管管,这次还不知道崔家要怎么包庇他!」
听着这些话,崔明珠的脸色愈发的白。
她深吸一口气,亲自扶起巧娘,柔声道:「我不怪你,你带我去。」
巧娘擦泪起身,朝她盈盈一拜:「多谢崔小姐。」
14.
巧娘领着我们来到一个厢房。
隔着门我便听见不堪入耳的声音,身旁的墨泽亦皱起眉头。
崔明珠脸色发白,浑身颤栗:「劳烦管事替我开门。」
管事推开门。
我瞥了一眼,男女衣裳散了一地,轻纱后面是交颈而眠的鸳鸯。
许是太过忘我,两人依旧缠绵相抵。
管事咳嗽一声,两人散了开来。
「谁?」秦吏低吼一声,探出脑袋想看清情形,见人多他又缩了回去,拽上轻纱。
可不偏不倚,拽落了轻纱,两人完完整整暴露在空气中。
原来他身旁的女子是崔明珠的婢女。
崔明珠气得发抖,指着秦吏说:「我崔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
秦吏似是反应过来,直接将衣不蔽体的女人踢了下来。
女人连忙跪地磕头:「小姐饶命,是姑爷他强迫奴婢,不是奴婢……」
崔明珠气急败坏:「住口!什么姑爷?不过是府上借住之人罢了!」
说着她一脚踢开跪在她面前的女人,冷冷道:「把衣服穿好。」
那女子连忙捡起地上的衣裳,胡乱往身上套。
这时秦吏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用膝盖前行,还欲抓着崔明珠的手:「明珠,你要相信我啊,我是无辜的!」
崔明珠甩开他的手,他又推开一旁的婢女,指着她的脸骂道:「你个小娼妇,我定不会轻饶你!」
崔明珠没理他,朝大家柔柔一笑:「家父确为我定过亲,是秦公子,只不过,不是地上这位。」
「今日污了大家的眼,还望莫要怪罪。这婢女稍后我定会处置。」她朝人群行了个礼,尽显大家风范。
可我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崔小姐何不听听你这婢女怎么说?」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那婢女也争气,不等崔明珠开口便抢着说:「奴婢如何不要紧,但相府的名声重要,确实是秦公子给我下药,奴婢愿请府尹大人前来查案!」
「你!」崔明珠指了指她,胸口上下起伏,「罢了,府尹大人忙得很,此等小事,我替你做主便是。」
眼见着管事就要应了,我悠悠开口:「不妥,事关相府声誉,还望管事慎重。」
他看了崔明珠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说:「沈小姐说的甚是。」
一旁的崔明珠脸上挂不住了。
可是,这儿她说的不算。
我是秋日宴的主角,管事自然是听我的。
衙门来了人。
人证物证皆证明秦吏给崔明珠的婢女下药,强占了她。
崔明珠当即与他撇清关系。
他又过来求我。
他跪在求我的时候,嚷着自己错了。
说着他还把手伸向我。
可墨泽在,他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他被墨泽一脚踹了出去,砸倒了一旁的屏风。
我不再看他,只向崔明珠要来了那个丫鬟。
最终,他入狱认了罪,被判到南蛮之地流放十年。
他被押送去南蛮那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日子。
百姓们都来看热闹。
有人认出他是在茶棚闹事的人,当场捡了烂白菜砸他。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果断转身离去。
15.
回了府,我问巧娘那药是怎么回事。
她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她给秦吏下了药,本想趁机敲他一笔,却没想到崔明珠的婢女前来寻他,她便逃了。
我没揭穿她,只把她与厨娘的卖身契给了她,给了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带着她娘离府自力更生。
其实,我只让她嫁祸秦吏,坏了他的名声,借此让崔家弃了他这颗棋子,可她却自作主张。
崔明珠的婢女终究是无辜的,我着人给她找了门不错的亲事,又给她备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做完这些,已过了半月余。
金子告诉,我崔明珠要出嫁了,她夫君与秦吏同姓,是京城一商户的儿子。
她成亲那天,花轿路过沈府,金子拉着我去看热闹。
喜钱撒了一路,流水般的嫁妆望不到尽头。
金子满眼羡慕,拾起滚到脚边的铜板:「小姐,我也沾沾喜气。」
我看她这副小孩子模样,忍不住打趣她:「等你成亲,我给你备十条街的嫁妆。」
她娇嗔着要扔了手中的铜板,柳维握住她扬起的手:「金子,我来提亲了。」
听着这话,金子愣住了。
我望向他身后的老先生,这位先生正是那天晚上救了金子的老先生。
此时他褪去破烂的衣裳,换上干净利落的长衫,身后放着一口大箱子。
「沈小姐,金子,这是我师傅,人称柳药师,今日我请师傅来替我提亲。」
柳药师摸了摸胡子:「是个有灵气妮子,师傅喜欢。」
我唤来小厮抬箱子,又将二人迎了进去。
金子红着脸跑了开来。
柳维打开箱子,指着一箱子的名贵药材说这是聘礼。
我看着箱底的千年人参、百年灵芝,暗自开心。
虽说我不看重聘礼,但是他肯用心,那便是极好的。
最后,我们将他与金子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二十五。
送走他们师徒二人,我在锦鲤池旁找到金子,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本以为她会很开心,可她却红着眼扑倒我怀里:「小姐,奴婢不想离开你,奴婢舍不得。」
我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傻金子,你总归要成婚的,再说了,以后也能见面啊。」
她红着眼没说话。
「我给你准备了一大笔嫁妆,你不成亲可就拿不到了。」我伸出手勾了勾她的鼻子,「再哭就是小花脸了。」
她破涕为笑。
这一天,我们又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一起,幻想未来。
两个月后。
我收拾妥当准备回江南。
梳着妇人发髻的金子裹着小袄,手里拎着食盒来找我。
她撇了撇嘴,揭开食盒的盖子,将食盒里的糕点放在案几上:「小姐,你有所不知,布庄生意可好了,我都快忙不过来了。」
我拈起一块糕,看着她笑了笑:「怎么,你的嫁妆不比别人差吧?」
她羞红了脸,嘀咕着:「小姐,我本来不要的。」
「又说胡话,我给你的就是你的,再者我又不是全给你了,我还要收一成的钱呢。」我打趣她。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柳药师师徒是赤脚大夫,四处云游,我把布庄送给金子,一是为她有落脚之处,二是为了方便日后寻她。
她倒了杯茶递过来:「小姐,听闻崔小姐的新婚夫婿好吃懒做,又嗜赌成性,成婚不过半个月,就将半条街的陪嫁输了个干干净净,这会儿,他们正闹和离呢。」
我接过茶没说话。
「小姐,该出发了。」墨泽走了进来,带着一阵寒气,「再不出发,就赶不上时间了。」
看着他,我柔声道:「好。」
一旁的金子突然抹起眼泪。
「过完年你去看我。」我宽慰她。
她点点头,目送我上了马车。
16.
回到沈家老宅时,正好是小年。
我爹笑呵呵地给我接风洗尘,还破天荒地让墨泽上桌吃饭,只字未提秦吏。
一顿饭下来,很愉快。
夜里,我看见我爹偷偷找了墨泽。
第二天,他就把我和墨泽的婚事定在年后。
我问墨泽我爹跟他说了什么,他却不肯告诉我。
在我的我死缠乱打之下,他说成了亲再告诉我。
自此,我越发盼望成亲的日子。
我整日收到金子送来的衣裳,墨泽则跟着我爹学做生意。
很快就到了我们成亲的日子。
拜完堂,他留下应付满堂宾客,我被送到我们的小院子。
丫鬟说还早着,给我端来我喜欢的吃食。
我刚动筷子,墨泽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嘴里嚷着:「我没醉,我还能喝。」
见他这副模样,我连忙放了筷子上前扶他。
他见着我,甜甜地喊了一句:「娘子。」便面对面靠在我肩头,呼出的热气让我心底痒痒的。
一旁的丫鬟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怎么喝这么多?」
我想扶起他,他却站直了身子,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宠溺:「我怎么舍得喝醉呢?」
说着他将我打横抱起,递给我合卺酒。
「这怎么喝?」我的声音小得可怜。
「嗯?」他看了我一眼,俯下身……
喝完酒,我整个人晕乎乎的,已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将我放在床上,脱下我的绣花鞋,合衣躺在我身侧。
我快合眼时,一只手揽了过来,温热的掌心紧贴上来,将我化做一潭柔软的水。
「娘子,看着我。」
我听话地看了过去,他却将我翻转过来。
一时之间,天旋地转。
床头的龙凤烛长明,焰火忽大忽小,不停跳跃、闪烁。
良久,红色蜡油从中涌了出来,化作点点红梅……
番外·墨泽
我没有名字,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快被饿死时,一只手伸过来,递给我半个馍馍。
手的主人说他叫秦吏,是被嫡母使坏扔了的富商之子,如今也是个小乞丐。
他让我带着他要饭,说我们是江南城里的乞丐兄弟。
我惊叹他巧舌如簧,总能讨大家欢心,得到食物。
度过夏与秋,到了冬天,从未下过雪的江南竟下起雪来。
雪下得很大,我们根本不敢出山洞。
但人终究是会饿的。
饿到头晕眼花时,我们熬不住了,只好商量着分头寻找食物。
我记得那天的风像刀子,一刀又一刀割着我的身体。
破烂而单薄的衣裳早就遮不住我那青紫的肌肤。
拖着皲裂的嘴,麻木的手,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我在雪地里前行。
可食物哪儿是那么好找的?
我们都无获而归。
是夜,我们依偎在山洞里,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搂着一个火球,以为自己在做梦,只是将火球楼的更紧了。
可火球突然嘤咛一声,我猛地睁开眼,眼前的秦吏已烧得迷迷糊糊。
我把他背出山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身后拖着一长串血脚印。
不知走了多久,脚疼得实在走不动路,我瘫坐在雪地里,看不到希望。
突然,一队马车贴着我的脸飞驰而过,车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我大喊,试图求他们救救秦吏,可没有任何一辆马车停下来。
我心灰意冷时,身后响起叮铃声。
我欲回头,却直愣愣倒在了漫天大雪里。
再醒来时,我身上盖着够够的棉被。
秦吏正坐在桌子旁狼吞虎咽,见我醒了,他招呼我去吃东西。
我问他这是哪儿,他不言,只一个劲儿吃。
他吃饱了抹抹嘴,又递给我一块鸡肉时,房子的主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水灵灵的瓷娃娃。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爷和小姐。
老爷问我们对饭菜可还满意,秦吏摇摇头说他没吃,将我推了出去。
我点点头,说好吃。
自此,他成了老爷的养子,我成了小姐的侍卫。
小姐说她是沈家独女沈月舒,她问我姓甚名谁。
我看着她不敢说话,只摇摇头。
她说我的眼睛像一摊浓墨,便给我取名墨泽。
自此,我有了新名字。
白天我拼命练武,夜里我就守着小姐的院落。
十五岁时,我做了小姐的贴身侍卫,这一年她十三岁。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陪她去庙会,去酒楼,去首饰铺子。
我学会了哄她开心,送她小礼物。
她说我终于有点人情味儿了。
我不懂什么意思,但能陪她,我便很开心了。
但她经常遇到危险,爬树掉下来,平地摔跤,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总有刺客想要她的命,但我每次总能从刀口下救下她。
我活一天,就会护着她一天。
说起来,秦吏成了老爷的养子后,我便很少见到他。
听说,他在学做生意。
我以为这对我们三人来说,是极好的。
可小姐十四岁这年,秦吏成了她的未婚夫。
他常来给小姐送衣裳首饰,小姐总是避而不见。
我想告诉他,小姐喜欢的是桃花酿和梨花酥,可一想到每次我送她时,她那雀跃的模样,我便有了私心。
这一日,我拎着给小姐买桃花酿去找小姐,金子告诉我小姐在后山落水了。
我疯了一般赶到时,秦吏正躺在床上。
听说,是他救了小姐。
我想,这大概是天定的缘分吧。
时间过得很快,秦吏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提着酒准备告诉他小姐的喜好,却听见了惊天的秘密。
原来老爷选他当养子,是因为当日的鸡肉里藏了一锭金子。
鸡肉是他吃的,金子也是他藏起来的,可我却成了替罪羔羊。
我浑浑噩噩过了三个月,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他,面对自己。
我还是决定替他瞒一辈子。
可我很快发现他并非良人。
他居然要与小姐退婚。
我越发讨厌他,可我能做的只有陪着小姐。
我以为他只是见财忘义,可他却是要小姐的命。
琼玉楼上,我将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细细着数他对我的恩情,承诺永远不再伤害小姐。
我狠不下心,终是放了他。
就是在这里,我丢了小姐送我的剑穗,万幸的是后来又找回来了。
后面的日子,我一路陪着小姐,看她赏花喂鱼,感叹岁月静好。
直至秦吏投毒。
我从未如此害怕失去小姐,我觉得他该死。
可小姐不让他死。
后来秋收宴上,我给他下了断子绝孙的药,谁都不知道。
小姐只想让他出丑,我却要让他失去做男人的机会。
他确实出丑被崔家弃了,还被流放到南蛮之地。
同年,我成了小姐的夫婿。
作者:熙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