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高考结束那晚

高考结束那晚,我用烧红的铁块,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

我要确保双胞胎妹妹,再无顶替我的可能。

1

因为前世大学开学前夕,我被双胞胎妹妹推进了下水道。

那晚,我扒着水管,三天三夜,终于得救,却得知妹妹已去北大报名。

我打了四年工,结婚前夕爸妈却用我全部的积蓄给妹妹在县城付了首付。

身无分文的我被男友抛弃,选择投河。

再次醒来,我回到了高三那年。

2

「苏荷,你看看你考的这点分数。」我妈嘲笑地将卷子扔到地上。

「妈,你别骂姐姐了,她很努力的。」

我妈扑哧一声笑了,「真够努力,各科加起来 99 分。」

「看看你妹妹,又是班级前十。」

我在心里冷笑:承认吧,许凤琴,你很喜欢有我衬托妹妹的优秀。

3

前世我出生时,因为我妈奶水不够,被奶奶带到乡下抚养。

过年回家,她总是喜欢问身边的人「你们看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是我带的?」

「这个又乖巧,又漂亮的,一定是你带的。」

我妈很满意,转头凶狠地将我推开「别拉我衣服,给我扯皱了。」

4

十四岁那年,奶奶去世,我回到我妈身边。

第一次考试妹妹比我多考了十分。

我妈说「乡下的年级第一有什么用,一进城就露馅喽~」

她搂着妹妹,笑得露出了牙龈。

第二次考试,我考了第一,比妹妹多考了二十分。

本以为她会夸我,我妈却说「你作弊了吧?」

「我没有,绝对没有!」

我妈一个巴掌把我扇到了地上,「你是说老娘故意冤枉你吗?」

下一次,我又考了第一,心想这次我妈总该相信我了吧。

结果,她故意让我吃了半个月的馊饭,每天都多煮一点,留到第二天,盛进我的碗里。

她把人性里全部的阴暗都给了我。

5

我很快学乖,每次都比妹妹少考一点。

终于有新鲜的白米饭吃。

可是我的妹妹,她发现我总是故意留着几道大题不做,在路上拦住我。

「这次期末考试,我们写对方的名字。」

「如果你不能为我考到全校第一,那寒假有你好受的。」

就这样,我妹再也没学过习。

高考考场纪律森严,我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我妹连考场都没有去。

直到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使她惊醒,迅速对我下手。

6

重生之后,我仍然和妹妹交换名字,却故意考砸。

拿着惨不忍睹的试卷,妹妹说「姐姐晚上总打呼,我睡不着。」

我妈当即做了两件事。

1. 给妹妹买了一箱保健品;

把我赶进了杂物间。

7

我考得太差,妹妹不再要求我和她交换名字。

她找到了愿意陪她作弊的人,不用学习依然可以得高分。

晚上,我趴在杂物间的地上,就着捡来的一盏小台灯做着数学题。

我妈突然打开了门,「电费不要钱吗?」

我迅速拧灭台灯,我妈摔上门,嘴里嘀咕「成绩那么差学个什么劲儿,考上了我也供不起两个人。」

8

北大不是那么好考的,我拼了命地学,终于迎来了又一年高考。

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明白我做到了。

即使留出失误的空间,也能上北大。

只有考上北大,才能在这个小县城引起轰动,越被人关注,我才越安全。

9

高考能查分那天,我妈一大早就和妹妹守在电话机面前。

她高兴地猜测着可能的分数「棠棠,你至少能考一个 666。」

我妹笑得很勉强。

我拿着准考证,静静地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

10

终于拨通了电话,看着围上来的邻居,我妈得意地点开了免提,一脸认真地拿起了笔。

一个轻柔的女声开始报分数「苏棠,语文高考成绩:89 分;数学高考成绩:51 分;英语高考成绩:66 分;理科综合:53 分……」

我妈已经急不可耐地对着电话叫了起来「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

「棠棠,你别慌,妈妈重新帮你查一次。」

她再次拨通了电话,传来的还是一模一样的数字。

突然她有了灵感,很高兴地问「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女儿有个双胞胎姐姐,你们一定是把两个孩子的分数搞错了。」

她不顾对面的解释,挂了电话,走到我面前,抢走了我的准考证。

「苏荷,语文高考成绩:139 分;数学高考成绩:143 分;英语高考成绩:145 分;理科综合:286 分……」

围观的刘叔倒吸一口气「统共没扣几分,苏荷可能是今年的省状元。」

而我妈还在争取着周围人的认同「两个孩子的分数搞错了,对吧?」

刘叔用悲哀的眼神看我,我无奈地摊手。

11

成绩一出来,我就主动接受了市电视台的采访。

电视机前,我笑道「虽然我跟妹妹长得很像,但是我脖子后面有一块疤,妹妹没有。」

烧红的铁块曾使我血肉焦糊,痛彻心扉,但我得让她没办法再冒充我。

记者问一旁的我妈「孩子考了状元,阿姨是不是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笑了哈哈。」

我妈铁青着脸。

12

深夜的湖水清寒刺骨,我猛然醒来,开始挣扎。

有一双大手把我拉了上来。

月光下,刘叔脸色沉痛「我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妈,把自己考了状元的女儿丢进湖里。」

「要不是我今晚钓鱼上瘾,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湖里了。」

我回想起晚饭时我妈主动给我舀的一碗汤,陷入深深的后怕。

13

刘叔深夜敲朋友的门凑了 2000 现金,凌晨就送我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在小城破旧的火车站,熹微的晨光里,他说「孩子,这辈子别再回来了。」

哐当哐当,绿皮火车缓缓开动,将小城的一切抛在了后面。

14

北大开学那天,计算机系报到处,一个女人在撒泼。

「哪有录取通知书丢了就不给报到的道理。」

学长耐心地解释「苏荷同学已经入学了。」

苏棠原本站在一边,此时走过来拽她妈妈的袖子,小声说「姐姐没死?」

「不可能,我都给她办过后事了。」

我走出来,哭着说「妈,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妈像见鬼一样,被吓傻了。

开学的一场闹剧使辅导员深深同情我,她鼓励我好好学习,帮我申请了助学金,我再没回去过。

15

毕业前夕我妹来找我。

过早地进入社会,她身上是肉眼可见的疲倦。

而在重生之前,她代替我在象牙塔里度过了如诗如画的四年,交往了优秀的男朋友,毕业前已经准备好出国。

哦,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笑纳了我妈送上的,我的血汗钱。

她挤出几滴眼泪「妈很想你,爸也是。」

我冷笑一声「我都不记得我还有爸。」我妈虐待我的时候,他可是眼不见为净。

见软的不行,我妹口气强硬起来「你真不回家,不管爸妈?那我要找电视台曝光你,看省状元是怎么恩将仇报,不顾父母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很痛快。

「随便你们,我脸皮比城墙厚,不回去我能活得很好,回去了,还不知有没有命离开。」

一个人不可能好运到重生两次。

也不配重生两次。

16

我妈躺在病床上,在镜头前声泪俱下。

「当时省吃俭用供她上的学。」

「她妹妹都为了她放弃了学业,早早就去打工,她妹妹小时候比她成绩好。」

铺天盖地的舆论淹没了我,我很快被扒到联系方式,收到大量的诅咒短信和电话。

他们骂我不配做人,咒我出门就被车撞。

身边也开始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我,对我指指点点。

我淡定地打开电脑,黑进了我家的摄像头。

一段录音很快在网上流传,是我妈那熟悉的尖利的声音。

「我就是真要死了,也不放过她。趁我还活着,从她身上多榨一点,留给棠棠。」

我爸的声音很软弱「她不过刚大学毕业,哪有钱呢?」

我妈得意地笑了,「逼得狠了自然有了,再不济她不会去卖吗?」

「凤琴,她毕竟和棠棠一胞所生,都是你的骨肉。」

我在电脑前冷淡地听着下一句,我妈沉默良久,然后说:

「正是因为她是我生的,不受我管束,我才恨得牙痒。」

「早知道生下来就丢掉算了。」

17

我笑了,我妈这个人呀,真是够执着的,对吧?

既然注定我们母女是仇人,那一定要,

彻底打败她才行。

既然想要打击我妈,我便不能再做缩头乌龟。

我选择回到她的病床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孝女。

在医院冷淡的白炽光下,我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妈妈,是女儿不孝。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

我妈强忍着和我肢体接触的不适感,不敢把手抽开,手掌僵硬得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我忍住想笑的感觉,任虚假的眼泪挂在我的睫毛上,在镜头前抽噎着。

做女儿的,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因为精心练习过,哭起来的样子都很美。

更重要的是,我面前展开着大好的前程,尚未完全开启的青春岁月,无限的机会与可能。

而做母亲的呢,头发蓬乱,眼神涣散,鲜亮的青春早已一去不返如离梢落叶,未来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

她虐待亲生孩子,待我不公,我却忍受冤屈,不计前嫌。

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里,许凤琴知道她在丢脸,可她无能为力。

这么多媒体记者,原本就是她招来的,不是吗?

18

最后一个记者的脚后跟还没踏出病房的门,我便甩开了许凤琴的手,掏出随身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每一个指缝。

我的举动,使我妈气得一阵猛咳,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医生招手喊我出去,面色凝重地把一张化验单拿给我:「我怀疑你的母亲已经患有食管癌,而且很大概率已经到了晚期。像你母亲这种情况,生存期中位数一般不超过一年。」

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我推开门,她已恢复过来,恶狠狠地冲我喊「人都走光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把化验单递给她「你得癌症了,晚期。」

她厌烦地挥手,「那是做来骗人的。」

「哦?可惜检验结果骗不得人,这是你的结果,你的命。」

19

我离开家乡以后,刘叔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妈从医院回家了,家里积蓄不多,他们想留给我妹妹。

「你爸爸在网上看了别人的广告,花了六千多买了药,苏棠说是骗人的,吃了也没有用。你妈气得和你爸大吵了一架。这是她的报应啊。」

「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你是我们这个地方许多年来难得出的一个人才,你飞得高,飞得远,我们都为你高兴。」

我在电话这头沉默,心里想,刘叔,只是你特别地为我高兴,你不知道自己有颗金子般的心。

20

千里之外,许凤琴的生命一点一点像细沙流出指缝。

我在北京过着很顺利,很愉快的生活。

一位叫方思源的朋友邀请我去他创业的公司里工作,他说很欣赏我,愿意聘我为首席工程师。

我笑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否配得上这个头衔。你不如找个更靠谱的首席工程师,然后分我些期权,公司上市那天,我便经济自由,原地躺赢。」

他推推眼镜,一笑便露出两个对称的酒窝「苏荷你又开玩笑。不要拒绝我,好吧?」

「不知道是谁,各大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我调皮地说「我有一盏神灯,擦一擦,他便告诉我答案。」

他感慨「你这么喜欢开玩笑,一定从小就无忧无虑的。」

他自己曾因过分腼腆,度过暗淡的青春期。

我没反驳,这年头也只有方思源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不知道我的狼狈事,错认我是无忧的孩子。

那片刻我假装自己真有这样好命的前半生。

21

我认识方思源是在大一的时候,清华开学照例有新生舞会,我的室友收到了清华男友的邀请,同时得知同寝室有位很腼腆的男孩缺少舞伴,求我帮忙。

「我不会跳舞。」我实话实说。

「谁会呢,还不是临时抱佛脚,跳着玩儿。」

我还是拒绝了。

那天傍晚,室友喊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在宿舍楼下,看见一个外卖小哥骑的破旧电瓶车突然解体,电池掉了出来,他摔在了地上。

有个胖乎乎的男孩不假思索地跑过去捡起那些盒饭,扶起电动车动手修理起来。

外卖小哥黑黑的,瘦瘦的,一张娃娃脸饱经风霜,许是摔疼了,坐在地上发呆。

室友的男友走过来,为难地说「方思源在帮忙,咱们还等他吗?」

室友夸张地说「可是我好饿呀,他为啥多管闲事呀?」

她转转眼珠「苏荷,我们先走一步,你带他去食堂吧?刷你卡里的钱,回头我补给你。」

22

我答应做方思源的舞伴,使好人不至于落单。

室友热心地带我一起去租了礼服。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踩方思源的脚,他比我还紧张,一个劲儿说对不起,又说别客气。

有人说「看镜头!」

我和方思源同时转头,留下了一张合照。

后来我们索性偷懒,拿了汽水饮料坐在角落伸着腿闲聊。

方思源一直在说话,一开始是因为紧张,后来是因为发现我确实是个很好的听众。

他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糗事都讲给我听了。

23

「苏荷,想什么呢?」方思源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

昔日胖乎乎的男孩减肥成功,显露出很有棱角的五官,眉毛极黑,眼睛极亮,永远挂着似乎能谅解一切的温厚笑容。

这些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苏荷,中秋节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好几个人呢,有男生也有几个女生,咱们去山里住几天。」

我摇摇头「中秋节我得回老家一趟。」

前几天夜里突然梦到我奶奶,梦里一大片苍茫的水域,奶奶看着我,好像有话要说。

醒来始终放心不下,给刘叔打了电话,他在那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是了,前几天我路过你奶奶的坟地,水淹得好深,又听说马上那块地要盖楼,不迁走的就埋在底下了。」

我问村里的公共墓地一个位置要多少钱,刘叔说五千也就够了。

我于是拜托他过几日帮我一起给奶奶迁坟。

离开北京那天,方思源说他刚好没事,开车送我到车站。

在进站口他掏出一个 kindle 给我,「本来想中秋那时候送你的生日礼物,提前给你,路上不那么无聊。」

他按亮屏幕,很高兴地介绍「我给你下好了十几本,总有一本你愿意看的吧。」

24

给奶奶迁坟时,刘叔在野地里崴了脚。临走前我去医院里看他。

在走廊上迎面撞上苏棠。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寸都不放过,那目光简直像一个冷而大的舌头舔上来。

然后她笑了「其实,现在想要冒充你,也不是很难。」

一瞬间我还以为她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一棒子敲晕我,取而代之。她上来拖我的时候,我差一点就尖叫了。

但是她说「妈快死了,你不想看看吗?」

25

我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来。

她已经不成人形,蜷曲在病床上,皮包着骨头,嘴唇干得裂开,眼睛浑浊。

苏棠走过去,对她说「妈,苏荷来了。」

她转了转眼珠,费力地发出嘶哑的声音「水,给我点水。」

苏棠说「食管癌晚期什么也吃不了,打了两周的营养针,现在连针都打不进去了。」

她站着没有动,桌子上一个小碗里放着棉签,水已经浑浊了。

真惨,原来人在临死之前,是这样完全失去做人的尊严。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她水?有意义吗?早走早解脱。」

我走过去,用湿的棉签,涂她的嘴唇。

苏棠嘲笑我「妈恨不得是你去死,你还是不忍心。」

「不忍心又怎样,她从始至终,不爱你。」

26

许凤琴转转浑浊的眼珠,眼里突然发出很狂热的光。

我以为她终于认出我,忍不住倒退两步。

她的眼睛又重回虚空。

我问「你爸呢?」

「你还不知道?爸在县城全款买了房子,和他的初恋在一起。」

「哪里来的钱?」

苏棠笑了「姐姐,你也不知道爸其实很有钱,对不对?」

许凤琴在病床上,突然爆发一声尖叫,开始胡言乱语。

「你不要怪我对不起你,你对得起我吗?你爸爸打着回老家看你的名义,和那个女人见面。」

「我骑自行车骑了一整天回去看你,却看到你在她的怀里叫她妈妈。那一刻,我恨不得掐死你。」

「你那么傲气,那么有主意,好像我根本配不上做你的妈,好像你根本不是我的孩子。」

「你们都有文化,我没上过学,你们都瞧不起我。害我没结婚就怀了孕,捏着鼻子娶了我,一辈子看不起我,反倒说我欺负你们……」

我和苏棠在这恐怖的氛围里面面相觑,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对双胞胎。

我们共同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真的快死了。

27

许凤琴下葬那天,我没忍住,去了墓地。

墓碑上是她年轻时的照片,和我印象里任何一个阶段的她都判若两人。

她死了,可我和她的仇还没有完。

完不了,只要我的血还在流动着。

我心里突然涌现出许多话。

「你该掐死的不是我,是你的男人。」

「即使一开头你是为了这件事恨我,后来,我们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使你获得女王一样操纵我们命运的快感。」

「都以为你爱苏棠。可原本她顺其自然会有正常的学业和人生,现在却被你养成废物。」

苏棠突然喊我「姐姐。」

「怎么了?」

「你不该一个人来这里。」

剧烈的一阵疼痛,使我失去了意识。

28

我醒过来,却无法伸展四肢。

我被装在一个很狭小的空间里。密闭恐惧症本该使我吓得再次晕过去,但是熟悉的味道安抚了我的神经。

我伸手摸着箱子内壁涤纶手感的内衬布,闻着樟脑的味道,很快确定自己被装进奶奶生前使用的一只大箱子里。

因为紧张耳朵里嗡嗡的,我努力镇定下来,才听到水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老家附近是一片淡水湖,没猜错的话,我妹妹把箱子拖到了堤坝上。

我心里涌起无限的懊悔,但再懊悔也来不及了。前世落水窒息时的痛苦鲜明地重现,这一切像是某个逃不过的既定结局。

面对着死亡的巨大恐惧,意识的缝隙里突然出现我奶奶,她说,「年轻时搭别人的自行车,赶了很远的路,买了这只箱子,辛苦地扛回来。」

「等你出嫁时,可以和耳朵上这对银耳环一起,传给你做嫁妆。」

箱子往常横躺在柜子上,里面装着我和奶奶最好的衣物,角落里塞着大白兔奶糖。

29

想到奶奶我决定振作起来。我伸手摸到箱子的连接处,然后向上推箱盖。

盖子纹丝不动,那个生锈的搭扣此刻完美地困住了我。

我以手握拳,一下一下地敲箱盖,箱子里很闷,我努力放慢呼吸。

「你醒了?」耳边突然传来苏棠阴恻恻的声音。

「没用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湖水依旧有规律地拍打着堤岸,一个荒凉的背景。

「你想好了?即使警察不抓你,沾了血的手也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你将终身不能睡一个踏实的觉。」

苏棠笑得癫狂「不愧是北大毕业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我继续劝道「苏棠,你这些年跟在我身后,一心想把我打倒,我劝你抽一点点时间,低头看看自己,看看你的生命里还有点什么?难道你甘心这辈子,为我而活?」

她突然收住笑容,声音冷酷「你说的对,苏棠的人生糟糕透了。如果此刻从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关心的。她没考上大学,打工认识的也都是一些狐朋狗友,她消失,跟一粒灰尘的消失没什么区别。这社会上,根本没有她一点位置。」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脑袋疼得快裂开。

她还在絮絮叨叨「苏荷就不一样了,光是北大的学历,就够她舒服地活许多年。」

我想问她什么意思,还未出口,却突然间明白了。

死在湖中的将是苏棠,活下来的那个才叫苏荷。

她计划再次夺走我的一切。

30

我飞速地转着脑袋,冷静地开口,「所以你心甘情愿下半辈子当我的赝品?」

「难道不行吗?拿着你的身份证,学信网上查得到北大的学历,找一份糊口的工作总不成问题。我不贪心,活一天,我就赢过你一天。」

我笑道「无所谓了,本来也可能从一开头就掉过来,比如你早出生几分钟,比如奶奶抱走了你而不是我,那么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一个命丧湖中,一个像老鼠一样躲着光活下去。」

苏棠道「不,不会的,我不会像你这么蠢,我会远走高飞。不给你下手的机会。」

她又道「咱俩好像在演一出戏,你命苦,从小被妈虐待,可是你现在多么优秀多么成功。我呢,看似得到宠爱,却似乎注定要做你的垫背,成全你坎坷精彩,苦尽甘来的命运。」

她喃喃道「凭什么,凭什么呢?」

她厌烦地踢了箱子两脚,然后把箱子慢慢地搬起,箱子却又很快地落在了地上。

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了。

正在这时,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包含着无限的惊喜。

是方思源,他遥遥地喊「苏荷,你也在这里!」

31

苏棠慌张地继续搬动箱子,却再也抬不起来,她大口地喘着气。

我仿佛看到方思源越来越近了,用尽我的气力大声喊「我在这儿!」

他听不见,水浪的声音太大,又有风,苏棠对他喊「你别过来了。」

我猜她迎着他走了过去,将我独自留在岸边。

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湖边更是僻静,谁也不会发现我,我将困死在这里。

而我原本远在北京的朋友,本来已经离我这么近。

32

在我因绝望而渐渐陷入昏沉时,有人叫醒了我。

是方思源,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棠再次扑了上来,两人想必已经扭打了一场。

我用尽力气将方思源推开,苏棠手里的刀割破了我的手,血洒得到处都是。

血的气味和湖水湿腥的味道混在一起。

苏棠像只闻血而疯的野兽,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高高挥起锋利的短刀。

方思源闷哼一声,扑了上去。

究竟男人的体力占上风,方思源很快夺下了她的刀,抛进了湖里。

他背起我想尽快离开,苏棠却不依不饶地抱住了他的腿,将我们绊倒在地。

苏棠拉着我,笑得骇人「姐姐,要不我们一起去死?」

我望进她的眼睛,点点头「好。」

33

方思源无法理解我的决定,痛心地喊「苏荷,你疯了!」

我凄然地笑「谢谢你认出她不是我。」

「这些年她给我寄了无数诅咒信和装着纸钱和恐怖玩偶的快递,像不散的阴魂一样缠住我,我太累了。」

「是时候一了百了。」

苏棠似乎是怕我反悔,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到湖边。

湖岸陡峭,风很大,吹着我们的衣角,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她推了我一把,想松手,我却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我们一起跌落,砸向水面。

苏棠不会游泳,以为我也不会。她在水中,徒劳地想按着我往上爬。

她不知道的是,前世投水而亡是我的噩梦,为了不再做溺水的梦,我硬着头皮,在一次次喝泳池水,一次次紧张到战栗以后,学会了游泳。

我用力将她踹开,然后拼命游向岸边。

方思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他引着我,选了一处不太陡峭的地方,我们徒手攀了上去。

34

在岸边,方思源对我说「我看你那么绝望,不忍心拦你,但是我一定要下去救你的。」

「救不上来,就和你一起淹死在湖里,也没关系。」

他好像把一切都说了,我也把一切都听懂了。

我低头看自己湿的手「这么多年来,仇恨压得我喘不上气,我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多少明亮的东西。」

「你应该和一个愉快幸运的人在一起,生活里的苦恼不过是周末吃什么馆子,假期去哪里玩。和我在一起,你会非常累的。」

「因为我心中装满怨意和苦汁。」

他抱住我,说道「我明白,我不是要求你马上放下这一切。」

「不是那样的,你做自己就好。我明白,仇恨使你遍体鳞伤。但是请相信我喜欢的是全部的你。」

「对不起,我现在很笨,说不出心里真正想说的。」

我没有说话,太累了,我给自己片刻的放纵,枕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35
回到北京以后,我们的公司赶上了行业发展的东风,蒸蒸日上。

有一天,我闲谈提及计划在三十岁时便退休。方思源问我打算去做什么。

「找个阳光灿烂的海岛,买一栋小房子,睡不被闹钟吵醒的觉,睡醒了读小说,散步,去街角和老人小孩聊闲天。」

他的眼神暗淡下来「就没想着带上我。」

「我的家门向您敞开,有舒适的客房,洁白的床单,随时恭候您来寒舍做客。」

这些年,因为创业事务繁忙,我们大多数时间都在一起,以后分开一定会想念吧?

面对他反复的暗示,说不动心是假的。

方思源的友情是我生命里难得的一点好的东西,像湖底的金沙,阳光下闪着碎光,使我觉得很心痛。

我读到一个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幼儿来到这个世界,在亲人无条件的关爱中,学会爱别人。

像从前老家那种手摇的井,只有先倒一瓢水下去,才能引出无限清泉。否则任凭你摇断手臂,也只能听到空空的,干涸的回声。

在恨意和仇视中长大的我,内心如同一片荒漠,只会使他的爱也焦渴而死。

不如相忘,不如相忘于江湖。

36

自称是我父亲的男人闯进我平静的生活。

「这是你弟弟,刚毕业,你看能不能安排到你的公司上班?」多年不见,他的脸上已经刻上深深皱纹,再也不是那个精心保养,使人认不出年纪的美男子了。

我看向他递给我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孩一望而知是他的亲生子。

因为太过离谱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我没有拿起照片,也不接他的话头,转而问道「苏棠呢?」

他有一瞬间的失语,经过回忆,不确定地回答「应该还在打工吧。」

他的女儿早已消失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也只是在打工,你不会来找我,对吧?」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为了他的宝贝儿子,还是陪着笑「你不一样,苏荷,你从小就聪明,你是爸爸的骄傲。」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

他尴尬地低头看着桌面,嗫嚅道「你妈那个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人品太坏,你是她亲生的女儿,她却那么虐待你。我也苦啊,她从前整天跟我吵架,让我不得安生。」

他抬起头,泪眼汪汪「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女儿!」

我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37

「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听说爸爸现在手上有钱。我快要结婚了,没点嫁妆不好看,爸爸你看是不是能给我点?」

他脸上闪过一丝厌烦,却很快藏了起来,转而笑道「女儿你真是开玩笑,你现在生意做的这么好,还差我这点钱吗?我没什么钱,真的,你弟弟上学花了不少钱。」

我却一脸认真,「自己赚的和父母陪嫁的总归是两回事,我总归是有娘家的人。」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你林姨也常常在家里念叨你,你记得吗,小时候她就很喜欢你。你要是能帮你弟弟安排好工作,她也很感激你的。等你结婚,我们一家三口都给你撑腰。」

我掏出手机,找出自己的银行账户。

「爸爸,不如今天就把嫁妆给我,我要得不多,二十万。」

「别开玩笑了,女儿,我哪有这么多钱。」

我一脸认真「既然你找过来了,我要告诉你,你有多少钱,你我都清楚,二十万,转过来,我再考虑要不要给你的宝贝儿子安排工作。」

他瞪大了眼睛,意识到我是认真的,再也不克制他对我的厌恶。

「你这么贪心,你跟你妈一样,心真狠,我这么大年纪了,非要抢我这么一点钱。」

因为太过气愤,他用力地拍向桌子,耍起父亲的威风「你别以为你赚到钱有什么了不起,做人,做人才是第一的!你这个样子,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反正是在没人认识我的咖啡馆,我不在乎路人惊异的眼神,笑道「有人生,没人教,是吧?」「我人生中一切的悲剧,你这个虚伪的男人,便是始作俑者。」

我指着老父亲的脸开骂「婚内出轨,养了私生子,还上赶着让亲生女儿安排工作,你贱不贱呐!」

他按紧自己的胸口「你要把我气死,你跟许凤琴一样,都是泼妇!」

我笑了「什么时候死?我等着继承你遗产。」

他猛地站起来,向我挥掌「我打你个不孝女!」

一只手稳稳地拦住他,方思源冷着脸,「你如果敢动这位女士一下,我保证你会因为寻衅滋事被抓进监狱。」

我从容起身「你的财产一部分是和许凤琴婚姻存续期间获得的,属于共同财产,作为女儿我享有继承权,我现在就决定把这部分拿回来。」

「你与其在这里吹胡子瞪眼,还不如快点回家跟你的宝贝小三商量一下。」

38

方思源陪我在清吧喝酒,看着我像喝水一样,一杯接着一杯。

他终于忍不住,按住我的手「别喝太多了,酒到底伤身。要是太难过,就哭出来。」

我哭不出来,反而笑了,不照镜子,也知道笑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你知道我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了吧?生养我的,一个是伪君子,一个是疯子。」

「你今天不喝?」我突然问他,他面前的一杯只喝了几口。

方思源满脸忧伤地看着我,有人拨他电话,他站起来,不忘安抚式地拍拍我胳膊。

我轻声道「去吧。」

侍者来给我上酒,也许因为是新人,没端稳托盘,一杯酒尽数洒在方思源文件包上。

他手忙脚乱地揩拭,包里的文件滑落到地上。

我心里想着方思源怎么也这么粗心,一面把文件捡起来。

是他的体检报告,他查出了胃癌。

更大的痛苦这会儿才砸向我,我最好的朋友也快死了。

39

方思源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收拾完毕。

他笑道「你看起来比刚才好一些了。」

「是吗?」我用冰冷的手背按按自己滚热的脸颊。

我认真地问他「你的生日快到了,今年想要什么礼物,想要什么都可以,一定为你实现。」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是无限柔情。「我最大的心愿是可以娶到你,哈哈。」

「说着玩儿的。」他很快地补充。

「没问题,我们明天去领证?」

方思源正举杯到唇边掩饰慌张,闻言惊得差点没端稳酒杯。

我赶忙替他扶住,「我是认真的。」

他放下酒杯,将我两只手握在手心,看进我的眼里「真的?」

我点点头。

悲哀自他眼中涌现「你看了我的体检报告。」

「没看体检报告也愿意嫁给你。」

「我可能,时间不多了,苏荷。」

40

我和方思源开始休长假。

没有未来,我们便紧紧抓住当下,在呼啸而来的命运还没来之前,把彼此揉在一起。

在有他陪伴的枕边,我睡了长长的一觉,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的睡眠。

他正含笑看着我,见我醒来,用手指划过我的鼻尖。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的,非常美。」他的眼睛在光线暗淡的卧室闪着湿润的光。

「因为我美才喜欢我?」

他揽我入怀,「当然不是,明知故问。」

我的手调皮地四处乱摸,他按不住,告饶似地说「快停下,快停下。」

我却更加大胆,伸向更隐秘的区域。

方思源翻身将我压在下面,握住我两只手腕,佯装生气「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我却满怀期待,「请问不听话有什么惩罚?」

「惩罚就是……」他扑哧一笑,「我才不上当,小懒猪,快起来吃饭!」

我们在酒店的露台上吃早餐,背景是碧海青天,海浪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在我们还是一粒微尘以前,海浪就是这样子拍打岩石,在我们重新变成微尘以后,千年万载,也许沧海再变桑田。但在无限的永恒之间,这一刻我和方思源真实地存在,我们的爱情也是真实的。

清晨的阳光给他周身镀上茸茸的一圈,我像品尝美味的早餐一样贪婪地欣赏面前俊朗的青年,想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永远记住,一直到我也变回微尘。

41

陪方思源回去的路上,他对我说「我走后,你要像现在这样,快乐地恋爱。」

「你完全有使人幸福的能力,这些天,我非常非常幸福。」

我却说「要是以后碰上不如你的男人,我会恨你,因为你太完美;要是碰上渣男,也恨你,因为是你鼓励我去恋爱。」

他把头枕在我肩上,许久,叹道「如果能够在一起更久,我们也会吵架吧?我倒是很好奇你对我生气的样子。」

因为太难过,我没有说话。

他走了以后,我会怎么样呢?我能不能怀抱着对他的爱,好好地活下去呢?

方思源自顾自继续「要是碰到渣男,就踹了他,让他滚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42

在散发着消毒水味儿的诊室里,方思源的朋友,如今已经是医生,看着他的复查报告。

「肿瘤是良性的。」他冷静地这么说。

我惊得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来回看他和方思源。

「所以他没有得胃癌?」

医生冷静地扶扶眼镜「胃癌是指恶性的肿瘤,之前的报告里只是查出他胃部有肿瘤而已,具体肯定要看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手术还是要做的,你们准备准备。」

我反应过来,惊喜之余,猛锤了方思源一下「我合理怀疑你是故意的。」

医生悠悠地说「没错,嫂子,我也这么认为。」

方思源却一脸委屈「是你说没看体检报告也要嫁给我。而且,也有很大几率会是恶性的。」

「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他低头看我,含情脉脉。

医生扶住下巴,做出酸倒大牙的样子,另一只手指指门,「再见不送,别给我塞狗粮了,谢谢。」

43

我和方思源的婚礼在秋天举行。在一个小小的海岛上,一场小小的婚礼。

秋日的阳光明净似水,秋风中我们并肩站着,听着方思源多年攒下的婚礼歌单,欢迎着数量不多的宾客。

「年华像细水冲走几个爱人与知己,抬头命运射灯光柱照下来是我跟你。」

「只知道是时候拿着鲜花,将心爱预留在盟誓之下。共你漫游在天边,看着低洼,想起我俩在某天白头,无穷牺牲也不怕。」

循环播放,乐声悠扬,无限美好。我听着音乐,看着方思源含笑的侧脸,心满意足。

仿佛经历了许多磨难,许多东西毁灭了,终于一切都结束,情人隐居一隅,过起小小的安定的生活。

大学时的室友抱着孩子出现,笑得很得意「我就说嘛,没有我牵不成的红线。」

她的丈夫在一边解释「这个人从高中起,就热爱一切相亲节目,如今也毅然投身红娘行业。」

「至于你们,是她实战中撮合的第一对。」

室友端起一杯香槟,「祝你们百年好合,也祝我的红娘事业蒸蒸日上。」

清甜的桂花香里,方思源牵起我的手。

「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高考结束那晚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