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死的那天,我作为养女守灵。
当晚最受宠的六皇子过来吊唁,看着血流成河的宁远侯府一脸惊愕。
我擦干嘴角的血迹,拿着灵堂上的白绸子扔进血泊中,
「你不是一直想娶我吗?喏,这绸子已经染红了,咱们来办喜事吧。」
1.
我是十岁那年进宁远侯府的。
宁远侯府世子爷秦深喜欢我的小妹元浅,央求了秦夫人许久才接了我们姐妹俩到府里以客人的身份居住。
浅浅及笄时,秦深为她准备了盛大的及笄礼,遍请贵客。
秦深牵着浅浅的手:「我要娶浅浅为妻,正妻。从此一心对她,绝不纳妾。」
宁远侯当着众宾客的面,脸面上挂不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即便正妻不是高门显贵,至少也是父兄为官,家族有些名望,而不是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胡闹!你的亲事何时轮到你自己做主?」宁远侯怒斥道。
秦深坚定地迎上了宁远侯的目光:「此生,我只娶浅浅一人。若不让我娶他,那我出家做和尚去。」
宁远侯被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吐血。
宁远侯没救过来,死了。秦夫人闻此噩耗,疯了。
可却没人敢把我们姐妹俩撵出去,因为这场丧事还需要我,宁远侯府的大姑娘来主持。
2.
我第一次见到秦深时,是在行宫外的田边。
我带着浅浅放风筝,远处来了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我捏了捏浅浅的小脸蛋:「还记得姐姐教你什么吗?」
浅浅点点头,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那少年赶了上来:「我随行有郎中,可以替你们瞧瞧。」
浅浅醒来时,是在行宫的厢房里。「小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是元浅,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浅浅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那少年看了片刻后愣愣说道:「我叫秦深。」
那日以后,秦深每天都来找浅浅放风筝,后来又带着浅浅去行宫看春猎,如此一起玩了一个月后,秦深要回京了。
浅浅抽抽嗒嗒地哭,秦深满眼舍不得,拿出块腰牌:「拿着这块牌子,随时可以去宁远侯府找我。」
秦深走后,浅浅把牌子交给我:「姐姐,浅浅表现得好吗?」
我笑道:「好极了。」
3.
宁远侯是一品军侯,春猎之前要先勘察场地,而他唯一的儿子秦深如今也到了可以参加狩猎的年龄。我算准了时间,带着浅浅在路边等他。
如今,只需要等他再次主动来找浅浅就好。
约莫半个月后,秦深来了:「浅浅,怎么没去找我呢?」
浅浅揉着衣角小声说道:「我家没有马,也没有车,我和姐姐都没去过京城……」
秦深心疼极了。
隔天,便派人来接我们姐妹俩:「你们先在府里住下,平时学着读书写字,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你们也可以与她作伴,不必觉得拘束。」
我抬眼看了看恢弘富贵的宁远侯府,在衣袖下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嵌进了我的肉里,只有入骨的疼才能让我保持清醒。
在这里每走一步,我的心都在滴血。这里的一砖一瓦皆是用我父亲的骨血搭建的。
4.
秦夫人不是很喜欢我们,但我还是得讨好她,我要在这府里长久地住下去。
我绣了她最喜欢的兰花在扇面上送给她,她拿着看了看笑道:「手艺倒是不错,扇柄温润清凉,很好。」
我的绣工是跟着秋娘学的,秋娘是我母亲曾经救过的一位绣娘。如今在京城西街开绣坊。
我笑道:「夫人若是喜欢,以后元清定会多绣些孝敬夫人。」
秦夫人摆摆手:「难为你小门户出来的,定是攒了许久的钱才买得这一根玉骨扇柄,告诉管家一声,往后元家姑娘们的份例按照族里姑娘的规制发放。」
我忙拜谢:「住在府上已是夫人善心之举了,怎好再得寸进尺。」
秦夫人笑着手一挥:「无妨,我秦家一品侯府,还养不起你们两个小姑娘?」
她脸上满是上位者对底层人施舍的笑意,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我配合着她的情绪不住谢恩,像是撞上了天大的好事。
5.
我们刚到京郊时,秋娘铭记我母亲的恩情,她送我去女子书塾读书,让我继续学琵琶,教我女工刺绣。
到了宁远侯府后,我时不时地跟着先生学一些,因为本就有底子,所以学得进度很快。先生便在秦夫人跟前夸了几次。
我在宁远侯府的第二年,赶上了秦夫人的姐姐回京,向来傲气的她并不把骤然得势的秦家放在眼里,揽着自己女儿不住地夸。
秦夫人叫我出来,那天,我一曲琵琶惊艳了在座的所有宾客。
「今儿是个好日子,便再宣布个喜事儿,元清以后便是我宁远侯府的养女了。」
宾客散尽,我跪拜在地感谢秦夫人的恩典。
她笑得真像是一位母亲:「快起来我的儿,深儿如此喜欢浅浅,以后浅浅早晚都是我秦家的人。如今你再做我的女儿,以后你们姐妹俩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我和浅浅一人抱着秦夫人一边臂膀,笑得好像我们真是亲母女一般。
但其实,三个人都不是骨血至亲。
6.
浅浅是我在河边捡来的。
那一年我六岁,和秋娘刚到京城在京郊买了一处宅子后去河边挑水,就看到了一块木板上漂着个小娃娃。
我抱了过来,小娃娃已经会笑了,但是咿咿呀呀的还不会说话。
我把她带回家中,为她起名浅浅,让她从此做我的妹妹。
秋娘逗着她:「浅浅,好名字,你叫清清,你们姐妹很相配呢。」
我看着襁褓中的浅浅,暗自想着:「浅浅,你别怪姐姐,就当以后还姐姐今日的恩情了。」
我与她的名字是否相配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宁远侯家的小世子,名叫秦深。
7.
「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元清就出落得如此标致」秦夫人看着我赞叹道。
我恭敬行礼:「多谢母亲夸奖,亏得是母亲慈爱让元清读了两年书,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想来还是母亲有远见。」
秦夫人笑得很满意:「就你小嘴抹了蜜,说的都是我爱听的。今日深儿回来,咱们一起吃边关送来的烤全羊。」
秦深随着宁远侯去西域边关巡防,今日回京。
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桌前,秦深不住地给浅浅夹菜,浅浅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肉乎乎的小手举着羊排努力啃的样子逗得宁远侯哈哈大笑。
西域的羊吃甘草长大,肉质细嫩自带香气。小时候母亲能把羊肉作出十几种吃法,冬天边关冷,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
我夹起一块烤羊肉,外酥里嫩,虽不如母亲做得好吃,但依然瞬间将我带回到了边关,回到了儿时。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从前就听说西域的羊肉最好吃,果然百闻不如一尝。」我对烤羊肉赞不绝口。
秦夫人很是热情:「你们姐妹俩南方长大的,自然是没吃过。明儿让厨房炖羊汤喝,你们再尝尝。」
我笑着答谢。
衣袖下的掌心,沁出了血。
8.
在宁远侯府的第三年,秦夫人带我去了贫民医馆乐善堂布施。
乐善堂救济穷人,权贵们为了彰显自己善心,时常会去捐赠些药物银两。
我们到乐善堂时,大堂内有很多面色发黄脸上长满红斑的病人。
我仔细查看了其中一位姑娘的症状后跟郎中说道:「小女子有一法子,将樟树的枝叶用沸水熬煮一整天后再静置一夜,隔天倒出水,留下沉淀的粉末加入蒲公英和野菊花,搓成丸服用即可治疗此病。」
郎中半信半疑地记下了这个法子。
三天后,乐善堂就将匾额送进了宁远侯府:「多亏了大姑娘的法子,这病治好了。」
乐善堂要做画像,我笑着推托:「我哪儿懂什么治病,都是母亲教导,平日里母亲始终牵挂着乐善堂的病人,捐赠了许多银子。」在我的暗示下,乐善堂画了秦夫人的画像,挂在了正厅。
一时间,京城内到处都传颂着宁远侯夫人与养女救助病人的故事,秦夫人脸上始终挂着笑,满意极了。
没有什么比名声好听更重要。
9.
我终于被认可,府里的下人们见了我不再称呼「元清姑娘」,而是「大姑娘」。
只有成为「大姑娘」,我才能参加秦家的宴席,才能有机会见到萧铎。
秦深是六皇子萧铎的伴读,自小与萧铎交好,因此秦家的家宴上萧铎是常客。
「六皇子安好。」初次见萧铎,我选了一件湖蓝色对襟长裙,我曾听母亲提起过,她年少时与萧铎的生母兰贵妃是闺中密友,她最爱的颜色便是湖蓝色。只可惜佳人早逝,皇帝将对她的爱意全部倾注到了萧铎身上,对这个小儿子极为宠爱。
秦深在一旁热情介绍:「这是我长姐元清。」
萧铎笑道:「早有耳闻,秦家元清乐善好施,一曲琵琶弹得极好,没想到还有倾国倾城的容颜。」
秦深附和道:「我长姐的琵琶技艺,便是宫里乐师也比不过。」
萧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下个月小满,宫里会举办宴会,届时不知是否有幸能听一曲元清姑娘的琵琶?」
还不等我回答,秦夫人便替我应下了:「六皇子亲自邀约,我们家元清定会用心准备的。」
我知道,秦夫人不会放过任何增长自己名利的机会。
10.
这些日子,就连向来很少关心后宅之事的宁远侯都时时叮嘱我好好练琵琶。
当秦家的重点都放在我身上时,秦深便能随心所欲做很多事情了。
「秦深哥哥真好,他是除了姐姐以外对浅浅最好的人了。」浅浅拽着我的衣角细数这些天秦深带她去吃的美食:
富春楼的酱肘子、千客居的烤鸭、绿竹轩的冰酥酪……
我看着胖了一圈的浅浅,捏了捏她的小脸:「那这几天浅浅自己绣一方手帕送给秦深哥哥,表达谢意可好?」
浅浅点点头:「嗯呢,姐姐帮我挑个样式。」
「就绣浅浅最喜欢的小兔子吧。」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窗外下着春雨,我弹着琵琶,浅浅绣着手帕,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可惜,这副平静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我让浅浅绣的兔子,是她第一次见到秦深时放的风筝样式。
11.
小满那日,我跟着秦夫人拿着六皇子的邀帖进宫,在一个妃嫔面前秦夫人笑得很谄媚。
宴会在御花园内举办,我品阶不够,全程低着头。
直到听到萧铎柔声说:「儿臣知道父皇喜欢听琵琶,特意请了如今京城里琵琶弹得最好的元清姑娘来。」
我微微抬头,萧铎在皇子中坚定地朝我点头。
我抱着琵琶走到中间,恭敬地朝着皇帝、皇后及妃嫔们行礼。
「秦家大姑娘不但名声好,姿色也是一等一的出挑。」皇后笑着说道,但眼角都是鄙夷。
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和乐姬并无区别。
我弹了一曲《雨落语》,这是萧铎母妃兰贵妃谱写的曲子。
随着我的弹奏,皇后、太监总管、秦夫人等均变了脸色。
兰贵妃去世这些年,皇帝思念过甚,没人敢在宫里提她,恐惹皇帝伤心。
一曲奏毕,我抱着琵琶行礼,皇帝迟迟没有开口,我便一直跪在地上。
直到我腿麻了,皇帝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兰贵妃?」
「小女未曾有幸见过贵妃娘娘,只是听师傅讲起,若论琵琶技艺,古往今来无人能及贵妃娘娘。今日斗胆献曲,是想向贵妃表达敬意。」
皇帝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朕还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忘了兰贵妃。还好,你记得。」
「将兰贵妃的玉琵琶取来,赐给秦元清。」
我赌对了。
皇帝需要人记得兰贵妃,需要有人像缅怀其他亡人一样缅怀她。
好表明兰贵妃确实是病死的,可以被堂而皇之提起的故人。
我要做第一个挑破他心里那层屏障的人,拥有这天下最尊贵的人给予我的特权。
12.
那日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秦夫人笑得脸都要僵了。
没过几日,我在宁远侯府便有了自己的院子:「我的儿,如今你也十三岁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了。」
浅浅并不知道有自己的院子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以后她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浅浅捧着一碟子玫瑰酥边吃边感叹院子真大,又拿起一块喂到我嘴边:「姐姐快尝尝,秦深哥哥着人一早去排队买来的。」
我替浅浅擦去嘴角的酥皮:「秦深哥哥每天都带你出去玩儿呀?」
浅浅点点头:「秦深哥哥说他喜欢和我在一起。他特别喜欢我送的手帕,每天都带着。」
浅浅笑起来像是一团肉丸子,白白糯糯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吃下去。
「姐姐这一辈子呢有两个心愿,其中一个就是我们浅浅能永远无忧无虑,吃得开开心心,做姐姐的乖宝宝。」我搂过浅浅入怀说道。
浅浅在我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剩下的那个心愿,浅浅帮姐姐实现。」
13.
现在我在侯府最大的价值,便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有了商议的资本后,我去向秦夫人要了侯府对牌:「西街有个琵琶弹得极好的绣娘,女儿想去拜师学艺。」
秦夫人拉着我的手亲切地说道:「好,我会备一份厚礼。只要你高兴,做什么母亲都乐意。」
我到绣坊时,秋娘已经在等我了。
「快让我看看,长大了,太好了。上次在乐善堂我只能偷偷在屏风后看两眼姑娘,心里一直惦记着姑娘和浅浅。」秋娘拉着我的手抹泪说道。
我紧紧抱着秋娘:「这些年委屈姨母打理绣坊和乐善堂帮我,待我报了大仇,再来感谢姨母。」
秋娘笑道:「说什么谢。当初若没有你母亲救我,如今我已是孤魂野鬼。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兰贵妃当年最爱的湖蓝色并蒂莲花绫罗裙,只有姨母会做,要赶在立夏做好。」
我需要这条裙子,攻破皇帝心中最后的防线。
14.
入夏后燥热,皇帝会去避暑行宫住两个月。
「六皇子请宁远侯府秦元清前往行宫筹备荷花清宴。」
我到行宫时,萧铎已经在等我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可都准备妥当?」
我笑道:「六皇子吩咐,自然已准备齐全。」
那日从皇宫离开时,萧铎在一尊青花瓷瓶旁笑着看了我一眼,我便明白,他想让我帮他,而我也需要他帮我。
就一个眼神,一拍即合。
荷花清宴上,我穿着那件湖蓝色并蒂莲花绫罗裙,抱着那把玉琵琶,坐在画船上弹奏了一曲《青花念》,一曲奏完,皇帝已经红了眼眶。
「倒是有几分年轻时兰贵妃的神态。」皇帝看着满池荷花,似乎是在怀念那一年明媚的兰贵妃。
当年只因兰贵妃说了一句「喜欢在荷花池边弹琵琶」,从此便有了荷花清宴。
回府后,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亲自来侯府送来块通行牌子:「陛下喜欢听姑娘弹琵琶,这牌子您收好,以后出入宫里方便些。」
秦夫人欣喜若狂,今日送镯子,明日送簪花,后日上贡的青葡萄便到了我院里。
很快,京城里人人都知,宁远侯夫人对养女元清好极了。
我从来不在意她在外人跟前表现和我母女情深的一幕,这一幕越是深入人心,日后怀疑我的人便会越少。
15.
初秋,秦深陪着萧铎去垂钓,顺便带着我和浅浅。
浅浅脱了鞋袜在浅水里嬉闹,秦深就在一旁寸步不离地守着。
萧铎看着远处的两人低声道:「你那一曲《青花念》, 弹得很好。」
《青花念》是兰贵妃与皇帝相爱时谱写的,也是她生前所奏的最后一曲,弹完那一曲后她一口血吐在了自己最爱的琵琶上。
「六皇子那日不怕陛下怪罪?」我问道。
萧铎自嘲地笑了笑:「我不过是在荷花清宴前让他多看到了些母妃生前喜欢的物品罢了。他心里对母妃的愧疚越深,在看到你像母妃当年于荷花池中弹《青花念》时就会越懊悔。所以他不会罚你,只会给你更尊贵的身份。」
我收起钓竿取下一条小鱼,笑道:「陛下也会因此更加疼爱六皇子您。陛下越是疼爱您,旁人越是不敢动您。说到底,咱俩都是受益人,也算两不相欠了。」
萧铎听完却笑道:「两不相欠?当时姑娘穿着湖蓝色衣裙不就是在提醒我你想进宫,想利用母妃在父皇跟前露脸以抬高你在侯府的地位麽?若如此算,姑娘还欠我一次。」
「六皇子既然知道还要帮我,又是为何?」我看着他问道。
萧铎站起身来,轻叹了口气:「大抵是我注定,要欠你些什么。」
16.
我还没参透萧铎那句黑白难辨的话,院子里就已经被萧铎流水一样送来的补品和赏赐填满了。
没几日,京中人人都已经知道,六皇子似乎喜欢秦家捡来的那个丫头。
一时间都是背地里骂我不知廉耻勾引皇子的流言。
但萧铎并不理会这些流言,旁人说得越起劲,他越是对我好。
在我及笄礼那日,甚至送来了极为难得的雪莲花和一颗手掌大的夜明珠。
人人都说我运气好极了,能得皇子倾心。
但只有我知道,他对我好是因为我于他而言有利用价值。
自及笄礼后,所有人都认定我日后肯定会嫁入六皇子府中。
但没人认为我会是正妃,就像秦夫人很喜欢浅浅却从未觉得浅浅可以做秦深正妻一样。
在他们眼里,我们姐妹能在六皇子和秦深身边做个侍妾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在这个世道,没有家世,没有依靠,便没有身份。
17.
窗外雨打芭蕉,浅浅窝在我怀里睡觉,睫毛一颤一颤,像只小猫咪。
我看着浅浅,想起来被抄家之前,我也是这样窝在母亲怀里听她讲故事。
那时候父亲回京述职,母亲每天期盼着父亲早日回来接我们回京。母亲在京中长大,她惦记着她从小嬉戏的院子,惦记着她最好的朋友兰贵妃。
「清儿生在边关,没有见过京城的繁华。等咱们回了京,清儿定会喜欢那里。」
「那时候,兰儿陪我去见你父亲,恰好陛下和你父亲一同木射,他对兰儿一见钟情。把兰儿接进宫后破例直接封妃,后来兰儿生下了六皇子,做了兰贵妃。」
「那时候我舞剑,兰儿弹琵琶,人人都说我们是最相配的姐妹。如今,咱们清儿琵琶弹得和兰贵妃一样好,日后等她见了你,定要嚷嚷着讨你做儿媳。」
可谁知,我们没等来父亲,却等来了一道抄家的圣旨。
那时候还是指挥使的宁远侯,一纸状书状告父亲通敌叛国。皇帝甚至没有派人到边关查明真相便将我苏家满门抄斩。
母亲拿了一包银子,把我交给了秋娘。
「活下去,好好活着。」这是母亲最后对我说的话。
行刑那日,我穿着破杉抹着煤灰跪在哭得泣不成声的人群中,看着陪我长大的嬷嬷、与我玩耍的侍卫、跟着父亲守卫边关的副将……一个个被斩首,我心口一股血涌了上来,生生被我给吞咽了回去。
满嘴的血腥味,比不过法场的血腥气。
最后被斩首的是母亲,她跪得笔直,脸上丝毫没有畏惧。母亲被斩首的那一瞬间,我看到行刑台上的血似乎汇聚成了一条血河,直直撞向了我。
我没有哭,没有吐,伸手抓了一把染了血的土,涂在了自己脸上。
从此,我没有家了。
18.
到京城后,我想要联络兰贵妃,可是不等我混进宫去,就听到了兰贵妃思虑故友而病逝的噩耗。
那天,我按照母亲讲的位置找到了她长大的院子。这里已经败落了,我趁着夜色翻进去,在她和兰贵妃嬉戏的池塘旁点了一炷香。
我突然就明白了,皇帝不查证据,是因为他忌惮父亲手中的兵权,他看不惯边关百姓对父亲的崇敬。
而兰贵妃,作为我母亲最好的朋友,定会求情。
可于帝王而言,在江山权力面前,美人可以随时舍弃。
我在池塘旁静坐了一夜,流干了最后一滴泪。
就在我以为我以后定会铁石心肠一心报仇时,我捡到了浅浅。
浅浅两岁时,秋娘离开了我们,回京开了乐善堂和绣坊。
「在我主动见你之前,你只当从来不认得我。」秋娘在我的叮嘱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从此在京郊,人人都知道,元家姐妹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孤儿,母亲逃难来一年后病死了。
从浅浅记事起,身边就只有我,她什么都要告诉我。
「姐姐,浅浅会做风筝了。」
「姐姐,浅浅今日救了只小鸟儿。」
「姐姐,浅浅最喜欢姐姐了。」
就连每日吃了多少粒米,她都要讲给我听。
浅浅一天天长大,我的计划也一天天不断完善。
我要接近秦深,我要进宁远侯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我要找到六皇子,如若他还记着兰贵妃,或许会帮我。
雨停了,浅浅醒了。
我也是是时候掌握秦家的内宅大权了。
19.
吃晚饭时,我特意做了时兴的果子,秦深吃了好几个:「长姐的手艺可比御厨好。」
我笑道:「这是那位绣娘教我的南方果子,叫毓禾。对了,何不请六皇子来,让他也尝尝?」
在萧铎对我示好的这两年,我从未有过回应。
秦夫人心里着急,她恨不能现在就将我送去六皇子府上,但碍于侯爵脸面也得端着矜持。今日听我这样说,心里满意极了。
秦夫人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六皇子送了你那么些礼品,是该回些礼了。」
几日后,萧铎来了。
他对我做的果子赞不绝口,秦夫人欣慰又满意。
和我预想的一样,她支走了浅浅和秦深,刻意让我和萧铎独处一室。
「我还当你是块木头,对我的好意无动于衷呢。」萧铎拿起一块毓禾说道。
我笑道:「六皇子从前说我欠您一次,今日是想问个明白,什么时候要我归还呢?如今我已经及笄,没多少日子便也要谈婚论嫁了。如若六皇子现在不提要求,等我嫁做人妇了怕是难以再相帮六皇子。」
萧铎看着我的眼神黯淡了几分:「我以为,我的心意你已然明了。」
我自嘲地笑道:「六皇子对我的好,本就是有利可图。想通过我让陛下始终念着兰贵妃,好让您能长久得到陛下的怜爱。至于心意,我一个秦家的养女,从不敢想。」
萧铎有些无奈:「是,你我之间确实是相互利用。但,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假的,从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想保护你。起码,我想为你遮风挡雨。」
我抬头看了看萧铎,这没来由的示爱,实在让人不明所以。
算了,且不管他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只要能帮我达到目的就行。
我低垂眼眸低声道:「我在这府中,就连我这方院内都没什么话语权,更何况若真能进王府,小小一个侍妾不过是任凭差遣罢了,倒不如出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
萧铎脸上晕染了一层怒气:「侍妾?我萧铎不管什么养女嫡女,我只认人。你的困境,我明白了,你放心。」
20.
那日萧铎走了以后,秦夫人满脸堆笑地来看我:「我的儿,你可真为我们秦家长脸。当今太子陛下并不喜欢,你父亲说过许多次,或许以后的太子会是六皇子。」
「今日六皇子与你父亲聊天时说起『元清虽然美貌得体,但与其他同龄贵族姑娘比起似乎管家理事的能力弱些。以后开府独居了,恐怕偌大的王府不能放心交给元清呢。』」。
秦夫人拉过我的手:「我的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等你嫁给六皇子了,或许会是王妃呢。这无上的荣耀,以前我与你父亲可从未想过呀。」
我看着秦夫人那双透露着算计的眼睛,这夫妻俩可真像,为了权力和地位什么都不顾忌。
「母亲说什么呢,我,我哪里懂这些。」我装作娇羞撇过头去。
秦夫人笑得更亲切了:「你自然是不懂,怪母亲疏忽了,只顾着教你读书识字,弹琴绣花。管家理事虽教了一些,但从未让你去做过。不过你放心,以后母亲带着你,你把这侯府理明白了,不怕应付不了王府。」
我绞着手里的帕子,羞答答地应了。
隔天,管家的对牌钥匙便被送来了我的院里。
21.
我初次管家,自然有许多家仆仗着年龄和身份对我并不尊重。
但我不急,就放任他们缺席偷懒。
面对秦夫人时总报告家仆稳妥,一切打理得心应手。
于是当秦夫人放心地把秋分家宴交给我安排后,我一如往常不打、不骂、不催,直到家宴那天乱成一锅粥。我躺在床上咳嗽,眼泪成串地流。
浅浅在一旁向秦夫人哭诉:「姐姐为了这次家宴,未曾好好睡过一觉。可是那些刁仆欺负姐姐年轻,说姐姐不过是养女,居然当起了侯府的家,因此各个表面上恭顺听话,背地里给姐姐使绊子。原想都是用惯了的老人了,也不好驳了他们面子,他们不做的事情都是我和姐姐在做。」
「可是今日家宴,他们依旧如此。如今人人都知道此次家宴是姐姐操办的,出了这样的岔子,姐姐气昏了过去。现在醒来哭着说没脸在京城待了。」
秦夫人拿起桌上的茶盅砸向了一个婆子:「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养女』两个字,元清就是我的亲女儿。连陛下都认她是我秦家大姑娘,岂能让你们在这儿嚼舌根?一个个蹄子硬了,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那是不是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命人取了家法来:「去,凡是这些日子给大姑娘脸色看的、不办事的、为难大姑娘的,全部打一顿给我撵出去。对外只说秦家刁仆瞒主,赶了出去。」
为了给六皇子一个交代,秦夫人必须要处理这些跟了她多年的老人。
处置完后她又到我床边轻声说:「我的儿,你可别有那蠢念头。处置了这些贱货,外人只会说我们秦家明理,都知道你是被家仆蒙骗了,不会说你什么,况且有六皇子挡在前头,没人敢编排你。」
我紧紧拉着秦夫人的手,眼睛通红咳得停不下来,虚弱地说道:「有母亲在,我便安心了。」
秦夫人点点头,命人叫来了几个大管家:「从今往后,秦家大姑娘说了算,一切按照她的吩咐做。你们都要帮助大姑娘,尽快学会管家管账。」
从我得到秦家管家大权的那一刻起,秦家,就要开始走向灭亡了。
22.
我掌管秦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服人心。
秦夫人苛刻,下人们病了也时常忍着,怕担负不起医药费。
我请了郎中给下人们诊治,秦夫人笑得很欣慰:「我的儿,要把你这疼惜下人的名声传出去,六皇子知道了也必定高兴。」
除了身体康健,另一点便是吃食了。
刚到宁远侯府时我就发现,秦家与苏家不同,下人们是按等级就餐的。一等家仆管着二等家仆的餐食,二等管着三等,三等管着外院。
由此一级级克扣,到最低等基本只能糊口。
我把秦家的就餐方式改成定额制,一等家仆每餐可以三荤两素一汤,二等家仆每餐两荤两素一汤,三等则是一荤两素一汤,最后外院的因为常做体力活,改为三荤一素。
整体花销和从前一样,但是每一级都吃饱吃好了,干活也就更有动力了。
不到一个月,秦夫人便把我管家的这点事儿可京城地散播。
于是在外,我博了个体恤下人的名声;在内,我笼络了阖府的人心。
一举两得。
23.
入冬时,秦夫人卧在暖阁里,听我回禀上个月的家计。
「女儿听闻晋国公老夫人礼佛,亲自抄写了佛经在她老人家生辰时送去,今日晋国公府下了帖子,邀母亲去听经诵福。」
秦夫人猛然坐起身:「晋国公府?」
我笑着点点头。
京中贵族以五朝功勋晋国公府为首。当年秦家虽因状告我苏家封侯,但却不被其他公侯家瞧在眼里,很少有宴会会请秦家,尤其是晋国公府,秦家一车车的贵重礼物送去,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博得。
「到底是我儿能干。」秦夫人满脸喜色。
我趁着她高兴继续说道:「女儿想,如今既然晋国公府抬举咱们,不如再做些善事也好对老夫人的心思呢?」
秦夫人很是赞同:「你继续说。」
「咱们京郊一处庄子,就够一方百姓过活一年。可在咱们府里,不过是给下人们多添道菜的花销。既如此,不如将庄子里丰收的瓜果粮食,都由乐善堂发放给穷人过冬。于咱们府上没损失太多,却轻易得了个好名声。晋国公府不得高看咱们一眼?再者,六皇子脸面贴金了。说不定,连陛下都会赞赏父亲呢。」
秦夫人听得两眼泛光:「就按你说的做。」
「母亲放心,女儿定去乐善堂亲自安排此事。对了,冬日吃肉,虽暖身却也影响脾胃,女儿想请乐善堂的郎中开些膳食药,加入到父亲和母亲的饮食中,也好调养身体。」我听到宁远侯进来后特意说道。
宁远侯朗声大笑:「好啊,你母亲从前管家只管下人,何曾管过我?还是有女儿好,贴心孝顺。那膳食的方子,给你和秦深、浅浅都备上。等你嫁进六皇子府上,咱们秦家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可得把身子养好了。」
我应声告退。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
24.
宁远侯府救助穷人,作为当家主事的大姑娘,我去乐善堂的次数自然也多了些。
京中权贵们纷纷效仿,将自家庄子的存粮送来交于我一并打理。
我特意在人多时让郎中开了补脾胃的药,郎中笑道:「大姑娘吩咐一声,自会让人送去府上,何需亲自来?」
我笑道:「这些日子操心过冬粮食的事情,本就常来。加之是为父母开药,怎敢让旁人代劳?」
郎中连声赞叹:「果然大姑娘孝顺,难怪侯爷夫人能放心把侯府交给您。」
我前脚拿着药进了侯府,后脚乐善堂就把这消息传了出去。
秦夫人日日红光满面:「我的儿,如今不只晋国公府时常邀约我们,其他王孙贵族也巴结着我们宁远侯府。这都是你的功劳啊,陛下听闻你带领公爵王孙们救济穷人,夸你父亲教女有方,今年的除夕宫宴,咱们宁远侯府也在下帖名录中。」
我笑得矜持:「都是父亲母亲教得好。可见陛下喜欢咱们做善事,既如此,女儿想不如咱们以后就从乐善堂请郎中,一则他们医术并不差,之前把府上的下人们都治好了。二则咱们请太医虽说不花钱,但哪次少过打点?每每打点总得十来两银子。可乐善堂哪怕只给一两,他们也乐得抱佛了,给个四五两他们便能救助更多穷人。如此,岂不是更合陛下心意?」
秦夫人拍手称好:「好,不过花些银子的事儿,给谁都一样。能给咱们带来好名声那自然最好。」
乐善堂派来给宁远侯府看病的郎中,是秋娘的相公。
他识眼色,明世故,把宁远侯夫妇哄得乐得找不到北,几次诊治后宁远侯彻底放心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他。
于是从那以后,每一次宁远侯吃的药物中都会添加微量的「涣散籽」,这是一种慢性毒药,平日会让人精神更加集中,从而显得神采奕奕,看起来似乎是身体好转,实际底子却被慢慢耗空。一旦受到外部刺激,此药物便会被催化,彻底释放毒性,并且难以察觉。
下这药,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和催化的契机。
我曾经想,只要接近了宁远侯获取了他的信任,我大可以一剂鹤顶红要了他的命,但事后我必定逃脱不了干系。
可是现在我不能,我得杀了他之后还要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不然,我的浅浅就真的成孤儿了。
为了浅浅,我可以再隐忍五年,让他死得无声无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25.
在等待宁远侯慢慢中毒的日子里,我也不能闲着。
我要查清楚当年兰贵妃病逝的真相,我要借萧铎的身份来还我苏家清白。
年关临近,我让秦深约萧铎到乐善堂:「若是皇子能亲自来为穷苦百姓分发年货,定能彰显皇家爱民风范。」
「如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你乐善好施,有一颗慈悲心。」萧铎忙完后喝完一盅茶说道。
我笑着给他续满水:「都是依托六皇子关照,他日若六皇子需要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萧铎接过茶水没有喝,俊美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满:「我为何要你到那当牛做马的地步?我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若真要论,那你便嫁给我吧。」
我歪着头看他,笑得很欢快:「那六皇子是想娶秦家大姑娘,还是想娶我元清?」
「我管你姓什么,我只知道你便是你。」萧铎一脸坚定地答道。
虽然让萧铎对我有好感是我计划的目标,但他对我的喜欢来得太快,来得没有由头,让我不由得心慌。
而且,经过这几次接触,我发现他并不像宁远侯说的那样「心性纯良,没有城府」。相反,他总能一眼看透我的目的和想法。他更像是一匹阴鸷的狼,却伪装成了纯善的摇着尾巴的狗。
「我若要嫁人,不管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一则要我倾心,二则我要做正室。」我强忍着心慌继续说道。
「我如今已经有了封号有了府邸,明日我便去向父皇请旨,赐婚于你我,迎你做六王妃。」萧铎突然起身盯着我说道。
「六皇子就这般笃定,我已倾心于你?」
萧铎听到这话,笑道:「你利用母妃引起我的注意,又含蓄告诉我你想要掌权秦家是为了日后帮我更好地打理王府。如今又约我来这儿说出这番话,即便你只是想利用我,至少我在你的择婿范围内。」
「如若我没有那么真心呢?」
「没有人比我懂你的处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心里的苦楚,也没有人像我这样不在意你的身份和所有。早晚你会倾心于我。」萧铎突然扶着我的肩头说道。
我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坚定:「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从孤女到宁远侯府当家大姑娘,这一路走得太艰辛。等你嫁给我以后,所有的事情我来操心,你好好休养。」
说完,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可你明明不过十五岁,却老成得仿佛已经三四十岁一般。」
我缓缓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声。这是近十年来,除了秋娘外第一次有人跟我说「你一定很累吧。」
萧铎蹲在我面前继续说道:「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你十三岁时被认作养女以后吧?而我却在你刚进秦家时就见过你。那时候秦深带我偷偷地去看元浅,说那小姑娘很可怜,他接来府里住。我便看到了在一旁低眉顺眼的你。嘴角笑得厉害,眼里却是疲惫和冷漠。」
「浅浅被你照顾教养得很好。如今十岁的她,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秦深说只要买好吃的,浅浅就会笑出两个小梨涡。她明明寄人篱下,却不自卑,不用委屈自己。可你十岁的时候呢?明明是个小姑娘,却要谋划得那样辛苦。」萧铎言语里多了一分心疼。
我低着头:「我吃过苦,自然要让我妹妹的日子过得甜一些。」
「你心疼浅浅,我心疼你。我知道你吃过苦,所以我想让你的日子也过得甜一些。」萧铎轻轻牵起我的手,柔声说道。
我一直攒着的泪水,突然就控制不住,吧嗒吧嗒一滴滴地落在了萧铎手背上。
26.
隔天,萧铎真的向皇帝请奏要娶我为王妃。
听到这消息后,第一个反对的是太子。
秦深不解:「太子素来与父亲交好,六皇子又尊敬他,为何反对?」
宁远侯如今也不避着我了,笑道:「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兵权有多重要。当年他与我一同将苏家扳倒,除去了卖国贼,他做了太子,我被封了『宁远侯』,他依靠的就是为父手中的兵权。如今,为父已是一品军候,军中有多少将军都是出自我秦家?他忌惮也是正常。」
我笑着听宁远侯讲他如何踩着我父亲的尸骨上位,斟了一杯酒给他只当在听故事。
宁远侯接过酒笑道:「果然有女儿贴心。清儿放心,这次无论花多少银子,父亲也会笼络好各家说服陛下同意六皇子与你的婚事。」
我一脸娇羞地点点头,没说话。
秦深笑道:「长姐与六皇子两情相悦,咱们自然得尽力。」
宁远侯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六皇子自从幼年丧母后,受到了打击。胆小纯良,在陛下的疼爱中长大,最不会的就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争夺戏码。为父把你送到六皇子身边,一则是为了让你陪伴他缓解丧母之痛,二则也是为你做考量。等你袭爵后,皇族里也好有个依靠,以后他做了你姐夫更会关照于你。」
秦深却不在意:「就算没有爵位,儿子也能考科举。儿子与六皇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只要他和长姐过得好就行。」
宁远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往下说。
我贴心地替他斟满酒,看着他一杯杯地下肚。心中暗喜,多喝些才好,日后药效来得更快一些。
我知道,宁远侯看中的是萧铎比太子好拿捏,他定会全力扶持萧铎,如若萧铎能继承大统,按照他的计划便会成为他的傀儡。
只可惜,他不了解真正的萧铎。
那日以后,尽管太子极力反对,但我素来名声好加之宁远侯到处活动,每日都有公爵上书替六皇子求情。
皇帝最终念及兰贵妃,恩准了这门亲事。
27.
自从皇帝赐婚后,浅浅整日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泪眼汪汪。
「姐姐,你嫁人以后,我怎么办呢?」浅浅坐在矮凳上一脸惆怅地问道。
我笑道:「自然是跟姐姐一块儿去六皇子府住呀。」浅浅不是秦家养女,按礼数是要跟着我走的。
「除非,你舍不得秦深哥哥想要留在侯府?」我捏了捏浅浅的肉脸颊打趣道。
浅浅叹了口气低声道:「秦深哥哥待我好极了。他长得好看,心地善良,我一想到以后要和他分开就有些难过。」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咯噔。
走这条路,我最担心的便是浅浅一天天长大后真的会喜欢上秦深。按照我曾经的设想,我苏家死了多少人,他秦家就要如数陪葬多少人。
但是自从到秦家以后,发现秦深善良淳厚,并不像宁远侯那般势利薄情,作为六皇子的伴读,看来他很是合格,先生把他教得非常好。平日里对我也是恭敬有加,对浅浅更不用说。
说实话,我并不想伤害秦深。可若是他真与浅浅相互喜欢,等我杀了宁远侯以后他还会喜欢浅浅吗?等那时候,浅浅怎么办?
「姐姐,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讲话呀?」浅浅把思绪已经飘远的我拉回到了现实。
我调整情绪笑道:「在听呢,小丫头长大了,有心思了。你放心,等咱们到六皇子府后,你也会经常见到秦深哥哥的。他和六皇子那样好,定会经常去看你的。」
浅浅听完这话,笑得很欢快:「那我就放心啦。」
28.
定亲的日子选在立春后,秦夫人给我准备的嫁妆规则赶超国公府。
我知道,她一是要做足宁远侯府的面子,二是要拉拢萧铎,才会舍得花这么多钱。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定亲,宫里就敲了丧钟,太后薨逝了。
守孝三年,不得婚嫁。我和萧铎的婚事便被搁置到了三年后。
宁远侯急得来回踱步,砸了最爱的花瓶「三年,谁能料到三年后会发生什么?」
他担心的是三年后萧铎会变心,没有如今这般坚定。
而萧铎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给我送了一对如意攒金丝手镯:「这是父皇当年送给母妃的,今日送给清儿聊表心意。」
有了这对手镯,宁远侯安心了许多。
「为父真舍不得你,这么快就要出嫁。如今,你又能再陪伴为父几年,甚好,甚好。」
我心里冷笑,这变脸的速度确实厉害。
29.
国丧三年,世家子弟不得饮酒作乐。
秦深每日在府里读书,空闲时便带着浅浅捉蝴蝶捞蝌蚪,教浅浅写字画画,陪浅浅吃遍京城。
看着他们二人如此好,我也渐渐地改变了想法,我少杀秦家一人,或许浅浅和秦深就能多一分可能。
萧铎自请去陵园守孝三年,出发前来与我告别:「清儿,你等我回来,风光娶你。如今婚事已定,你不用再筹谋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这是他第一次把我揽入怀中,我闭上眼感受他结实的胸膛。
原来,只要被人抱在怀里就能拥有遮风避雨的安全感啊。
我开始莫名地依赖萧铎给我的这份安全感。不知道抱了多久,萧铎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后,轻轻吻了我的眉心:「清儿,你相信我。一定要等我回来,这三年,好好吃好好睡好好过日子,旁的事情都不许做。」
我点点头,萧铎好像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知道我在谋划着什么。这种感觉让我心慌,可他对我说的每一个字却又让我心安。
「以后,每天我都会让信鸽送信来,看到信你就会知道我很好,你也要回信告诉我你很好。知道吗?」
我抹着泪点头。
刚刚得到的一点点温暖,这会儿又要抽离了。
时间到了,萧铎不得不走了。
我知道,国丧耽误的这三年,足以让太子有足够的时间来拆散我们的婚事,来消除他继位的隐患,所以萧铎要远离京城,远离纷争,才能保住自己和我。
萧铎走后,对于他的选择宁远侯赞不绝口:「六皇子去守陵,是因为他一片孝心,太后从小疼他。要说他福气好呢,我还正担心太子会怎么对他下手呢,他就走了。又能替陛下尽孝,一举两得,妙哉妙哉。」
我借机便把萧铎要每日向我报平安的事情告诉了他。
于是宁远侯笑得更高兴了:「好啊好啊,看来他对你确实情意深重。」
自那以后,每日信鸽停落在我院子里时,除了浅浅开心地跟着跑,其他人都会心一笑,以为我在和萧铎互诉衷肠。
但他们不知道,里面混杂了秋娘的信鸽。
30.
「五月微风,想你。」
「将心比心,念你。」
「君子好逑,思你。」
「晓看天色暮看云。」
这是秋娘几次掺在信鸽里给我传递的消息。太后薨逝前我已经被赐婚,因此和其他王妃一样守孝,不便出门,恰好借着信鸽传递消息。
自从宁远侯府用乐善堂的郎中后,很多公爵府都聘用了乐善堂的郎中。秋娘安排在各府的郎中,查明了与宁远侯一起伪造证据的几位家仆如今已经官至副将,除了我早已知道的李、赵二人,其他三位分别是肖、穆、云。
冬去春来,我看过了一群群飞燕后,萧铎终于回来了。
三年过去,他仿佛变了个人。
脸部轮廓更加分明硬朗,身形高大,虽然瘦了些,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清儿,我回来了。」我牵着我的手轻声说道。
整整三年,写了一千多封信,我终于见到他了。
31.
国丧结束,京城一片享乐之声。
萧铎邀请我们一家一同去游湖踏青,宁远侯与秦深在岸边喝酒论诗,萧铎陪着我和秦夫人以及浅浅去游船。待到湖中心时,萧铎放下小船,带我们去捞鱼。
秦夫人推辞道:「小孩儿玩的,你们去罢,我在船上歇会儿。」
浅浅第一次在湖中心捞鱼,兴奋极了,玩得不亦乐乎。可是这阵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就听到了秦夫人的嘶吼声。
几个黑衣人从湖里冒出,跳上了船打劫。我们和宁远侯赶到大船上时,秦夫人已经吓晕了过去,两条腿鲜血淋漓。
命虽然捡了回来,但秦夫人的双腿废了,后半生都不良于行。
宁远侯审讯完擒住的黑衣人后,穿着官服泣涕涟涟的到御前告了太子。
「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太子不满六皇子与老臣结亲,意欲刺杀六皇子,不料六皇子吉人天相躲过了一劫。可怜老臣的夫人,如今断了两条腿,整日以泪洗面。」
萧铎在一旁求情:「仅凭令牌和口供,无法证实便是太子所为。或许只是一群水贼,以为自己盯上了个富贵人家。」
萧铎不帮太子求情还好,一开口,皇帝怒气更盛。加之皇帝本就偏爱萧铎,一气之下竟然废了太子。
32.
宁远侯回到家后一改御前的悲痛状,痛快地喝了几杯酒。
「夫人虽然折了腿,但咱们深儿以后可是有享不尽的福了。陛下废了太子,接下来咱们多运作运作,六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便更大了。」
我以要照顾母亲为由,将婚期延期一年,至我二十岁。
萧铎没有反对,反而日日来宁远侯府探望秦夫人:「夫人替我挡了灾,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秦夫人从最初的难以接受,到后来逐渐适应,
「快起来,我哪儿能受得起您行礼。只要清儿和深儿好,我便也安心了。」
从秦夫人房里出来,到我院子里萧铎才问道:「为何要将婚期延期?」
我笑道:「为了照顾母亲。」
萧铎看了看我,低声道:「我说过,你只要吃好喝好就行,旁的事情不用操心,我会替你来做。」
这一霎,我突然觉得,他真的知道我的计划。
「那些黑衣人,是你的……」我闪过一个念头。
萧铎点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光:「一石二鸟。」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他果然是狼,母女情深的戏码在他面前是无效的。
33.
那日以后,萧铎没再问过我婚期的事情,只是忙着筹备婚事。
一改往常的低调,今日做了千金头面,明日修缮了府邸,声势浩大人尽皆知。
我算着日子,就快要到「涣散子」药效稳固的时候了。
「浅浅的及笄礼,咱们一定要风光大办。」吃饭时秦深提议道。
秦夫人立刻附和:「是得大办,这么些年,浅浅也跟我的女儿似的。」说完笑着看向我。
我没有推辞,笑道:「去年冬天六皇子还说得了上好的梅花酿,要再埋一个冬日,待到春来时赶上浅浅及笄送来做贺礼。如此看来,咱们浅浅是真幸福呀,这么多人牵挂着。」
秦夫人听到这里,笑得更加高兴:「如此甚好。」
这场及笄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34.
秦夫人自从断腿后,府内一应事务再不过问。
及笄礼由我一手操办,我特意邀请了几位贵女,都是父母有意将她们许配给秦深的。只因宁远侯宣称要等我这个长姐出嫁后,再讨论秦深的婚事,因此并未明说过。
及笄礼上,秦深送了浅浅一幅他自己画的高山流水图,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浅浅的手一步步走到正中,朗声道:「我要娶浅浅为妻,正妻。从此一心待她,绝不纳妾。」
所有人都表情一怔,看向宁远侯。
宁远侯脸面上挂不住,呵斥道:「胡闹,你的婚事何时轮得到你自己做主?」
秦深眼神坚定:「若不让我娶浅浅,我便出家做和尚去。」
宁远侯站起身来指着秦深破口大骂。一旁的浅浅看了我一眼,我点头后浅浅立刻迎上前去,柔声道:「侯爷可别气坏了身子,是我们不懂事。这事儿以后便不再提过。」说完扶着宁远侯去偏厅歇息,秦深要追上去时被我拦住,「父亲正在气头上,浅浅是女孩子,他怎么着也不会对浅浅动粗。你去,只会让他更生气。」
进了偏厅,浅浅立刻跪拜在地:「侯爷,您也年轻过,应该能理解我们的情难自抑。秦深哥哥对我的情谊,并不比您当年对夫人的情意少啊。」
我冷眼看着,他对秦夫人哪里有什么情谊。自从秦夫人断腿后,他几乎没去过她房里。我这才知道当年宁远侯求亲被拒,心灰意冷才在父母安排下与秦夫人成亲。
「后来,那贱人被抄了家,他居然专程赶去边关问她还愿意嫁给他麽,只可惜人家宁愿死都不嫁给他哈哈哈哈哈。」秦夫人一边揉着腿一边跟我讲着当年的事情。
我咬着唇,一股血腥味充斥在嘴里。
她口中的「贱人」,那个当年拒绝了宁远侯的女人,是我的母亲。
原来,仅仅因为爱而不得,他便设计杀了我全家,将「通敌卖国」的罪名诬陷于我父亲。
宁远侯最终没说出一句话,一口血吐在了桌上,晕了过去。
把桌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我把满满一壶酒灌进他口中,和浅浅把他挪上床拉好被子,召来下人:「侯爷喝多了睡着了,好生照看着。」
秦深来看时,宁远侯呼吸均匀,睡得安然。
他不知道的是,涣散子已经被激出了药效,在烈酒的作用下正在释放毒性。
35.
晚上,秦深按照我说的,好好地向宁远侯认了错。
好友们为了安抚宁远侯,日日宴请他饮酒,如此几天,宁远侯每日都兴致满满地大醉而归。
第六天夜里,我在宁远侯睡前去见他,带了一壶桃花酿:「父亲可知我是谁?」
宁远侯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斟满两杯酒,倒在地上,「父亲那么喜欢我的母亲,怎的这么些年竟认不出我就是她的女儿?」
听到这话,宁远侯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我继续笑道:「父亲,这十四年,你也算享尽荣华富贵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秦深。」
我看着宁远侯不断起伏的胸膛,内心只觉得畅快。看着他渐渐闭上眼再无声息后,我才离开。
隔天一早,下人的尖叫声便响彻了侯府。
萧铎亲自请了太医来,乐善堂的几个郎中也都到齐了。太医摇摇头:「侯爷近日饮酒过甚,昨夜旺火攻心,已无回天之力。」
我本可以加一剂药,在浅浅及笄礼那日就让宁远侯归西。但为了让秦深从这件事情中脱离,不会被一辈子困在愧疚之中,我才选择了以烈酒来持续药性。
最后告诉他最难以接受的消息,气急攻心,要了他的命。
36.
秦夫人得知消息时,哭得撕心裂肺。她荣华富贵的依靠没了。
我简单地安慰了她几句后,喂她吃了药,便回到了前院。
丧事,还得我来主持。
「父亲刚去世,太多人盯着侯爵的位置了。所以母亲意思是一切从简。」我跟秦深说道。秦深点头表示赞同:「一切还得劳烦长姐。」
白天吊唁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我红肿着眼睛哭得上不来气。
直到太阳落山,秦深和浅浅被我打发去陪哭闹不止的秦夫人,「若是放心不下,让副将们来守夜,也让他们再送父亲一程。」
下人们已经被我打发走了,整个办丧事的院子里只有我和五位副将。
我端来两坛子酒「诸位都是父亲身旁的得意助手,父亲生前爱酒,就请诸位今日以酒祭奠。」
说完我率先喝完一碗,五位副将跟着喝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全部躺在了地上。
我拿起刀,手起刀落,血流了一院子。
闻到这股血腥味,我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在断头台前送别我苏家所有人的那一天。
就在我平息情绪时,萧铎来了。
他看着满院子的血和嘴角挂着笑的我,有些错愕。
我擦干嘴角的血迹,拿起灵堂上的白绸子扔进血泊中。
「你不是想娶我麽,喏,这绸子已经染红了,咱们来办喜事吧。」
萧铎拿起沾满血的绸子,轻轻把我拥入怀中:「乖,你累了,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天就亮了。」
下一秒,我感觉后颈被拍了一下,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37.
等我再醒来时,躺在我的床上。浅浅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原来那日到了后半夜,家仆们闻到血腥味,冲了进去后便看到了满地尸体、被翻的到处都是的贡品以及被人用沾满血的绸子绑在柱子上的我。
「长姐受惊了,这些日子好好歇息,守孝的事情我来就好。」秦深一脸愧疚地站在一旁。
没几日,六皇子萧铎擒住了一伙山贼的消息便在京城传开了。审问后发现,这伙山贼还盗窃了宁远侯的灵堂,搏杀中杀死了几位副将。
「六皇子意思是,往后只当那晚灵堂上长姐没出现过,不然毕竟是山贼抢劫,传出去于长姐名声不好听。」秦深叮嘱道。
我点点头:「我明白。」
过了半个月,萧铎来了。
他好像瞬间老了几岁,整个人一脸沧桑和疲惫。看到我时,他的眼里有我能得出的精神和喜悦。
「清儿,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放心,我已经向父皇请奏了,准许你破例出嫁,不用守孝。」
他对我实在太好了,从七年前开始,明知道我在利用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
到如今,帮我收拾残局,为我开解守孝束缚。
这份了解和无条件的帮助,让我心安,但也让我迷惑。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么?」我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清儿,我不会害你,你放心。再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又养病了半个月,宫里传来了废太子病逝的消息。
以及废太子病逝前写下的一封「陈情书」,一笔一画皆是太子亲笔。
「陈情书」中写明了当年在宁远侯的怂恿下,自己惦念太子之位,与他合谋诬陷振国苏大将军一事。自从宁远侯去世后,得知当日参与此次谋划的五位副将全部惨死,终日惶惶不安,病情加重特写一封陈情书请求皇帝饶恕自己的夫人和孩子。
陈情书的最后,废太子承认是自己担心六皇子会危及到太子之位,下毒杀了兰贵妃。
据说皇帝在朝堂上老泪纵横,哭着说自己对不起当年的兄弟,对不起兰贵妃。最后将此案全权交于晋国公主审。
38.
今年冬日,下了场极大的雪,和我小时候在边关看到的雪一样大。
或许是因为我苏家几十口惨死的亡魂终于沉冤得雪,才让我放心下来好好地欣赏了一次雪景。
宁远侯府被褫夺封号和爵位,因此事得益的官员全部被流放。
看在萧铎的情面上,陛下没有株连秦深,并且准许他参加科考。
秦深搬去郊外的那日,秦夫人跪坐在地上扑过来扯我衣裳。我看了一眼秦深,他没说什么抱着秦夫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朝廷补偿了我一大笔银子,我修缮了母亲的故居,带着浅浅和秋娘在这里住了下来。
搬家的第二日,圣旨到了。陛下赐婚于萧铎与我,苏清。
出嫁那日,浅浅哭得停不下来,我为她拭泪:「你恨姐姐吗?欺骗了你,利用了你,害的你喜欢上了秦深,如今又因为我没办法与他在一起。」
浅浅嘴角挂着笑摇头:「我这条命是姐姐给的,姐姐对我有多好我心里清楚。这十几年来,姐姐心里有多苦我却一点都不知。我恨自己没能替姐姐分担苦楚,又怎会恨姐姐?大概我与秦深哥哥真的是情深缘浅吧。但是,浅浅有姐姐就很知足了。有姐姐在,让我去庵里做姑子我也情愿。」
刚音刚落,一道声音传来:「你若做了姑子,那我只能去做和尚了。」
我和浅浅齐齐回头,是秦深。
多日未见,他瘦了许多。
「长姐,从前的事情是我秦家对不住你。往后,长姐若是放心,我定会好好待浅浅,好好待长姐。」
秦深是明理的,这一点上我很是放心。
「我会好好读书,早日中举,让浅浅过上好日子。」
我一直以为是我救了浅浅,但其实是她救赎了我。
是她让我那段晦涩的日子了,多了一束光。
39.
新婚夜,萧铎装醉才逃过灌酒,进屋关了门就掀了我的盖头。
「夫人今晚可愿为我弹一曲琵琶?」他搂着我的腰伏在我肩头问道。
我取过琵琶,弹了半曲,抬眼望去,他已经满眼含泪。
「清儿,我第一次听你弹琵琶时,我哭了半宿。那么小的一个你,坐在那枯池塘旁,我看着心都碎了。」萧铎抱着我柔声说道。
「那天,母妃去世了。人人都说她病逝了, 但我知道她是被宁远侯和太子害了,因为她的好友一家被诬陷了,她想去求父皇留情。可我得装作不知道,我得活下去才能给母妃报仇。那日我溜出宫去,找到母妃提起的那个院子。她说在那个院子里,她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我刚刚爬上屋顶,就看到你在点香,后来我听你弹琵琶,看着你哭,我心里难受极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就是母亲提到的清儿。母亲常说『等清儿宝贝回京了,你要陪着她玩儿,要好好照顾她。』」
秦深把我紧紧揽入怀里,头埋在我发髻上,声音逐渐哽咽。
「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帮我了?」我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萧铎温柔地给我擦泪:「那时候我还没有什么权力,帮不了你太多。宁远侯又派了秦深时刻跟着我。为了让他放心我,我便时常去他府上,装傻充愣。直到那日,秦深说接了你们回府,我装作好奇让他带我去瞧一眼,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心里像是刀扎一样疼。你低眉顺眼地陪笑着。我很清楚你咽下了极大的委屈才装出了这副模样。」
听萧铎讲起从前的事,我的泪珠子就没有断过。
我终于可以把过去十多年的委屈哭出来了。
「后来,我们终于光明正大地相见了。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你想进宫,那我便帮你进宫。你要在秦家立足,我便让你掌家。你要杀了宁远侯,我便来替你收拾残局。只是清儿你知道嘛,我多想说你再等等,再等等,等我羽翼渐丰,我会为苏家和母妃报仇,我会为伯父洗刷冤屈。我不想看到你那么累那么辛苦。」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往后我会让你无忧无虑、快乐幸福地过完此生。」萧铎捧着我的脸,温润的双唇落在我的泪珠上,将我的泪珠一颗颗吮吸。
「为何没有直接杀了秦夫人?」我有些不解。
萧铎敲了敲我的额头:「若她真死了,毕竟二品诰命夫人,恐怕朝廷会追查。若只是残了,宁远侯便可以打着护我的旗号扳倒太子。而且,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要重要场合秦夫人无法出席就好。」
「那废太子的陈情书呢?」我追问道。
萧铎笑道:「他已经失了权势,我若想害了他全家,十分简单。他为了保住夫人和孩子,只能结束自己的性命。但是,这些年与秦深相处,我早已拿他做知己。所以陈情书上母妃被害一事未提及宁远侯,也算最后我能为他做的了。」
我看着萧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匹狼,果然平时都在装忠犬。」我搂着萧铎的脖子说道。
萧铎翻过身将我压在身下:「其他都是装的,唯有一点是真的。我没有忘记母妃的叮嘱,等清儿宝贝到京城后,好好照顾她。」说完,吻上了我的唇。
二十岁这一年,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