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怀恶意

巨额彩礼、重男轻女、下药、毒杀、迷奸……这是个集齐各种恶魔元素的真实案件。

起因是女方悔婚加钱，男方讨回十八万八千元彩礼无门，直接把女方一家五口下药毒死。

我们接案侦查之后，案件更多恶毒细节，才慢慢浮出水面……

1

嫌犯名叫李国华，二十七岁，在 A 村承包了鱼塘养鱼，父亲早年去世，母亲卧病在床，

家境并不好。

在杀完人之后，他直接跑到派出所自首了。

民警同事赶到女方家里，发现该梁姓一家五口横七竖八地倒在客厅，都已经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了。

派出所转给我们刑侦队后，我们对他进行了问审，了解到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两个月前，李国华与 B 村受害者家庭中的长女梁欣欣，通过媒人介绍，达成情侣关系。

梁欣欣今年二十三岁，中专毕业后住家中，在县城一个商场的美甲店工作，早出晚归。

在两人认识半个月后，两家开始协商结婚，农村的相亲就是如此快速。

而梁家提出要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并要在订婚宴之前给到。

李国华给了这笔钱。

本以为给完彩礼，肯定就要谈婚论嫁了，可是没想到女方家庭又提出诸多要求，比如什么上门礼、订婚宴、过门费……

总而言之，就是要加钱。

李国华当然不乐意了，在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拉扯之后，梁家让步表示，不想那么麻烦也可以，结婚那些礼节都略去，只要再给十万块就行了。

而李国华之所以着急结婚，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让他卧床不起的母亲见到他成家，所以才头脑一热把钱都给了出去。

那十八万八千元彩礼，几乎是他所有积蓄了。

其他的钱都投在鱼塘里，眼下鱼苗就快要有收成，他也明着跟梁家说了，收成之后就会有钱，想要什么可以到时再补。

但梁家人却不同意，非要见着钱才能开始商议婚事，甚至梁欣欣都不愿意去他家见见他的母亲。

李国华憋屈极了，提出解除婚约，并与梁家人发生争吵。

梁家也放下狠话，就算不结婚也不可能把当初的十八万八千元彩礼还给他，还奚落他是穷鬼，这点钱都没有，把女儿嫁过去也是受苦受累。

事情的转折点，在李国华的鱼塘。

就在两家闹翻之后的某个夜里，意外发生了。

李国华那偌大的鱼塘，预估价值十多万元的鱼，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毒死了！

他报过警，但没有用，没有摄像头警方也无能为力。

他认为这是梁家做的，因为对方明显是在骗彩礼，根本就没有打算真的嫁给他。

而投毒，能彻底断了他还能再付出十万块的可能性，把局做死。

想到这里，李国华甚至都顾不上生病的老母亲，头脑一热，提着几条被毒死的鱼，往梁欣欣家「认错」，然后用这带毒的鱼，以牙还牙，把他们全家都毒死了。

2

我觉得这个故事问题很大。

首先，最违和的就是：

「如果你们两家都闹翻了，而且他们家还下药毒死了你的鱼，那他们怎么还敢让你进门？你把鱼做成菜，他们还敢吃？」

李国华的解释是：

「我说我是上门道歉的，说鱼是买的，他们……他们觉得我老实、没种，以为我不敢拿他们怎么办呗……」

这个解释没有太大说服力。

给李国华录完口供之后，我打电话给 A 村的派出所。

询问得知，关于鱼塘被下药一事基本属实。

李国华确实因此报过警，而派出所仍在整理案件细节，尚不能确定是否为刑事案件，所以仍未上报给刑侦。

我让他们赶紧把物证给送上来，尤其是鱼塘里的死鱼，多捞一些，送给法医部门。

因为这是案件里不合理的第二点：

李国华说，他是用毒鱼给梁欣欣一家人做菜，而并没有另外下药，我严重怀疑这鱼能不能把人毒死。

而处理现场的刑侦同事，也已经收集过梁家餐桌上的所有菜式样品，都送到化验部门了。

只要等化验出来，两相对比，就能知道结果了。

与此同时，梁家唯一一个幸存者，在外打工的梁志军回来了。

他是梁欣欣的弟弟，今年二十岁，中专毕业后在外面的厂子里工作，节假日才偶尔回家。

但这次回来，他没有家了。

因为案件仍在办理，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姐姐梁欣欣都需要配合案情进行尸检。

在办理手续时，他号啕大哭，几近崩溃。

A 村派出所也把李国华鱼塘里的死鱼送了过来，现在就等法医给的结果了。

期间，我又搜了一下案情相关人员的档案信息，但并未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梁欣欣家急需用钱的理由。

但同事赵俊却让我不用找了，因为这事不一定存在理由。

「现在结个婚，尤其像李国华这种农村的，年龄又上来了，基本上都得求着女方，十八万八千元都算正常的了，我还看过二十多万元、三十多万元，倾家荡产的……」

令人咋舌。

李国华基本上也是倾家荡产了，然而散尽家财，就为了结个婚，真的值得吗？

尤其是，这种只靠花钱去结婚的，会更大概率碰到拜金女人吧？

3

法医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梁欣欣一家五口，确是中毒身亡。

比较诡异的是，这个毒，的确来自梁家餐桌上的那一大盘蒸鱼里。

但与 A 村派出所送上来的毒鱼所含的毒素，却截然不同。

毒鱼体内所含的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俗名毒鼠强。

我猜得没错，鱼内那点儿剂量根本毒不死人。

而梁欣欣一家的致死毒物，却是氰化物，很有可能是氰化钾。

这是一种管制药物，只要 50—250 毫克，就能致人死亡。

50 毫克什么概念？

就一滴水的分量。

问题是，李国华是从哪里搞到这种管制药物的？

不，他可是来自首的，他没有理由隐瞒自己用何种毒物杀人。

所以，很有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杀死梁欣欣全家！

这个案子，存在另一个凶手。

另一个，偷偷在那道菜里放下了氰化钾的凶手。

这是可行的，因为氰化钾需要加热到 400 摄氏度以上才会分解，所以即使煮熟了，也还具有毒性。

但问题是，在李国华的供述中，这顿饭由始至终都是他自己在做的，尤其那条鱼是他亲手蒸的。

那么凶手是如何在蒸鱼里放入氰化钾呢？

提前放入鱼的体内，在厨房里可能就会被李国华清洗掉。

所以可能性最大的，仍然是做饭途中。

为此，我们再次提审了李国华。

但结果并不好，他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氰化钾，更别说怎么样才能搞到这种管制药物了。

「我都已经认罪了，我也知道会判死刑，所以还有什么必要隐瞒？」

李国华是对的，他确实没有必要隐瞒。

取证的同事当然也已经搜刮过梁家厨房了，垃圾桶也没有放过，我让他们把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去进行一次化验。

最终，我们在一个小小的包装袋里，找到了微量的氰化钾含量。

再次与李国华确认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说这是蒸鱼豉油，本身就放在厨房里的，大概有 100 毫升一小包。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了。

甚至就算李国华没有那么冲动，之后梁家再有使用这个调味剂的话，一家人估计也得被毒死。

那么，是谁把这个东西放进去的？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无限提高。

至于他家有什么熟人，而且熟到能进厨房……恐怕只剩下梁志军最为清楚了。

为了尽快破案，我们再次传唤了他。

这一次，他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我们主要针对「熟人」以及「有摩擦」这两点，让他仔细想想。

很快，他就给出了两个名字：

吴奇峰，姐姐梁欣欣的男朋友。

林平，姐姐梁欣欣的前男友。

梁志军表示，他们都知道家里住址，要偷偷溜进厨房并不是不可能的。

我顿时头皮发麻，敢情这一家子，就这个梁欣欣惹事呗。

慢着，前男友我还能理解。

但……

「你姐姐的男朋友？」

我蒙了，毕竟已经有未婚夫了，未婚夫不就是男朋友吗？

梁志军点了点头，说：

「是的，我姐她……她可能还没跟峰哥分手，因为峰哥是市区人……她是瞒着他在家里相亲的……」

好家伙。

十八万八千元彩礼都收了，居然还没跟男朋友分手。

李国华正宗大冤种，这彩礼要的，简直就是诈骗，也难怪他会一怒之下动了杀心。

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被悄无声息戴了绿帽的吴奇峰吗？

我们立刻往下查。

一个男朋友、一个前男友、一个未婚夫，这种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我已料到后面的案情会异常狗血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案子的狗血程度，居然超出了我的想象。

4

首先当然是梁志军嘴里的「峰哥」了。

吴奇峰，今年二十八岁，是市区某医院的外科医生。

在梁欣欣中专第三年时，吴奇峰到学校附近景点游玩时认识了她，接着两人慢慢有了接触。

至目前为止，他跟梁欣欣谈了三年恋爱，期间对她好得很，尤其在金钱上，几乎每个月都会给她花很多钱。

但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梁欣欣一家已经遭遇噩耗了。

他痛哭流涕，直呼不可能，劝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而后，我们确认到，他跟梁欣欣确实仍然保持情侣关系。

因为市区跟县城相距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医生的工作又异常忙碌，他们一个月只能见上几面，都是梁欣欣主动到市区去找他的。

所以他一直认为他们的感情没有问题，甚至在我们找上门说清楚事情之后，他仍不愿相信梁欣欣有个「未婚夫」。

以此为依据，他表示自己对整件事一无所知。

所以我们的第一次会面，其实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但我仍让赵俊联系当地派出所，去彻查一下吴奇峰。

毕竟从梁欣欣一家的尸检结果中，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是因氰化物中毒身亡的。

氰化物可是非常严格的管制药物，一般人可弄不到。

但吴奇峰，他是个医生。

他是能做到的。

比如从有求于他的医药代表、制药公司等渠道上，非法获取这种药物。

随后，我又去找到了梁欣欣的前男友——林平。

当我们找到他，并跟他说明事情是跟梁欣欣有关之时，他粗暴地表示，那个女人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粗暴得是用不宜记录的脏话骂出来的，可见仇恨值有多高。

还是听到她家的噩耗后，他才稍微冷静下来，愿意跟我们好好聊一聊了。

他是梁欣欣的中专同学，两人在读期间都保持情侣关系，直到……

她把他绿了。

没错，就是吴奇峰。

「你们当时感情出现问题了吗？」

「屁！她离谱得很，一边跟我如胶似漆，谁知道她外面又多找了一个？要我说，这女人就是个 X，他找那人就是因为他家境好，上班了收入高，能给她很多钱……这不是 X 还是什么？」

这情况，跟梁欣欣瞒着吴奇峰去跟梁志军相亲一模一样。

而且，她还拿了梁志军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

重点始终是钱，而且还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需要钱，而是从好几年前开始，梁欣欣对钱就有一种莫名的渴求了。

在我们可以调出来的档案中，梁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并非穷困家庭。

梁欣欣的爷爷奶奶是地道的农民，母亲也在家务农，父亲则是个木工。

县城地区的楼房开始建起来之后，木工的收入是不错的，他家的楼房也是那时候建的。

虽然这两年稍微不稳定了一些，但也没有沦落到要卖了梁欣欣补贴家用的地步吧？

所以，他们一定有花大钱的地方。

但是这一点，早已跟梁欣欣决裂多年的林平表示完全不知情。

他坦言当时被戴绿帽肯定生气，但过了这么久，现在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点事而去灭了梁欣欣全家。

说得也有道理。

那么，重点应该还是在吴奇峰身上。

5

回来的时候，协办同事已经走完跟银行部门的流程，我们终于可以把这一家人的账户信息给调出来了。

梁欣欣爷爷奶奶名下没有银行卡，这很正常，毕竟是老人了。

而奇怪的是，梁欣欣的父亲，居然也没有银行卡。

虽然工地的工作大多时是可以直接用现金结算的，可总归要有用上银行卡的时候吧？

母亲倒是有好几张银行卡，但里面都没多少钱了。

不仅如此，梁欣欣的所有银行卡上，也没有钱。

可是，一个半月以前，李国华不是才支付过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吗？

这笔钱哪里去了？

我又查了明细，才确认，彩礼的收款人是梁欣欣。

但收款第二天，她就把这笔钱给付出去了。

而付出去的账号……

是她的弟弟，梁志军！

这就不对头了。

钱到他手上，是做什么去了？

因为梁志军仍然活着，嫌疑不大，一开始并未想到查他的银行账户信息。

但这时候，不查不行了。

也好在真的去查过，我们才发现，梁志军卡里收到的这些钱，一笔一笔全都转进了一个叫「XX 连锁国际」的公司账号中。

这类公司名字，我们可熟了。

这一定是个皮包收款公司，涉及内容要么是诈骗，要么就是——

网赌。

「扶弟魔」三个字，直接从我脑子里跳了出来。

我已经下意识把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推想出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了：

这小兔崽子才是梁家真正的蛀虫，是他们家需要那么多钱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是个屡教不改的赌狗。

这么推算的话，姐姐梁欣欣三年前甩了穷鬼林平，跟吴奇峰在一起，很有可能是为了拿钱供养这个弟弟。　

毕竟，连跟李国平讹诈而来的彩礼都打到他卡上了，可是他却提都没有提过这件事，确实非常可疑。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我也有一个非常恶毒的猜测。

毕竟这一家人全都死光了，那么房子或其家人有任何的遗产，会落在谁的手里？

当然是梁志军，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了。

如果你觉得这种猜想是天方夜谭，觉得一个人不可能那么恶毒的话，那就太小看人性的恶了。

我手中，有过不少为了一点点钱，就能亲人相残的案例，尤其是沾染上「赌」与「毒」的年轻人。

当瘾占据了内心，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筹钱。

他们所说的每句话，都不可信，因为都有可能是为了筹钱而撒的谎。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还是再次传唤了梁志军。

想再多，都不如直接传唤他来问个清楚。

毕竟这时候我已经反应过来了——

前两次跟他接触时，他很巧妙地把吴奇峰与林平供出来，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

也许，他才是重点。

6

问话梁志军时，我们非常小心。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能尽可能地去套他的话出来。

很自然地，我们就聊到了李国华给的那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

我还谆谆善诱地，故意问他：

「你知道你姐是怎么处理彩礼的吗？为什么你们家宁愿跟李国华翻脸，也要拿走这笔钱，你清楚情况吗？」

梁志军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

料到他会如此，于是我把他的账户信息拍在桌子上，问他看到这些，能不能想起什么。

直到这时，他才泄了气，开始慢慢供述了出来。

但他所描述的真相，却与我猜测的大有不同：

「唉……其实那些钱，都是在给我爸填窟窿……大概三年前，我爸就迷上了网络赌博，第一次被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欠下十多万块了……那时候我爸痛哭流涕，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所以我跟我妈、我姐，把积蓄都拿出来，帮他把债给填了……」

我回想了一下，三年前，就是梁欣欣抛弃林平，跟吴奇峰在一起的时间点。

时间对得上，那正是梁家急需用钱的时候。

「但是，在两年前，他又犯了。这一次他欠的债更多，大概有二十多万元，催债的人都追上门来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再次耗尽全家的财力，帮我爸填坑……不过这一次，我们要求他把所有的银行卡都注销了，从此之后，他也老实了，再也没有继续赌博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爹名下连一张银行卡都没有了。

梁志军又顿了顿，才继续说：

「但是，半年前，我爸他说要用微信支付，能方便点，我就开了个银行卡给他，给他绑定微信……可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又复赌了……唉……其实我一开始还不知道的，我妈、我姐都瞒着我，说是让我姐用相亲搞一笔钱，给我爸填债……

「后来，钱是弄到了，可是没想到，我爸他不仅没有拿钱去还债，而且……而且他还想要翻本，然后把那笔彩礼钱，也全都输了！

「也因为如此，我妈跟我姐为了缓过劲来，居然继续跟李国华拿钱……然后，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谁能想到，他会因为这点钱，就把我全家都杀了呢？这个人实在太恶劣了，太恐怖了……」

这点钱？

说得倒是轻巧，但这钱可是人家好几年来的家当啊。

抛去这一点，梁志军所说的话，与现阶段我们查到的信息都对得上。

比如梁家为何需要那么多钱、梁欣欣两次出轨、他父亲名下没有一张银行卡等。

不过，这次问询虽然解决了一些问题，但对案情的推进仍然不多。

因为，我们始终不知道那一袋加了氰化物的蒸鱼豉油，到底是谁放进厨房里的。

而且也不清楚，是谁往李国华的鱼塘下毒的。

同时我也注意到，对鱼塘下毒这个操作，是不是有点多余？

因为不管李国华去不去，只要那袋氰化物进了他们的厨房，他们一家就迟早都会有灭顶之灾，不是吗？

7

我又再去见了李国华。

为了让他不再有所隐瞒，我着重告诉他两点：

第一，他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只要查到真凶，那他大概率不会被判死刑。如果能查出真凶，那么他甚至有可能争取到故意杀人未遂，加上自首情节，量刑在十年以下。

第二，他年迈卧床的母亲已经知道他入狱的事了，此刻在外焦虑不已，如果他死了，那么他母亲大概率不能活下去。而他，有机会改过自新并出去赡养母亲的机会。

这一切，都只要他——

彻底坦白，就行了。

像李国华这种冲动杀人的嫌疑犯，在进来之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所以当我这么告诉他之后，他立刻就哭了起来，并不断重复询问：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不用死刑？真的吗？」

等他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我让他把整件事所有细节重新回忆一遍，一点都不能遗漏。

然后他就给我坦白出一件可怕的事实：

一开始，是梁欣欣的爷爷奶奶主动联系媒人，让媒人找到他的母亲说了这起媒的。

知道这件事之后，他也立刻与梁欣欣取得过联系，但却得到对方的拒绝。

没错，梁欣欣明确拒绝了他，并跟他赔罪，解释说这事是她家里人自作主张，她会跟家人好好协商。

当时他当时也下意识以为，这事成不了。

但转折却马上来了，梁欣欣的父母居然出面，邀请他到家里来吃晚饭并谈事。

虽然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去了。

那顿晚饭，也挺奇怪的。

梁欣欣的爷爷奶奶与父母都非常热情，就只有她这个当事人一直低头吃饭，很少说话，似乎闷闷不乐，与她家人的反应格格不入。

李国华也只能陪吃陪喝陪聊，而很奇妙的是，在饭桌上，他们敲定了两家的因缘，甚至连彩礼数目都说好了。

十八万八千元。

全程，梁欣欣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当时李国华对梁欣欣也不是很了解，以为她只是内向腼腆。

后来，爷爷奶奶母亲都先退桌了，只剩父亲还继续跟他唠嗑喝酒。

但既然敲定了亲事，他也很开心，就放开了喝，喝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喝得很晚。

梁家人也很热情，留他过夜了。

他留下了，跟梁欣欣共处一室。

8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们才见没两次面，就直接睡一起了？」

李国华点点头。

「发生什么了没有？」

他又点点头。

我觉得这事，太不对劲了。

毕竟梁欣欣是真的有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医生，怎么也比李国华强。

而且，根据李国华所描述，梁欣欣明显也是倾向于吴奇峰的。

她甚至直接拒绝过李国华，那么愿意回头，又是什么原因呢？

「当晚梁欣欣，她是什么情况？」

李国华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

「我，我喝多了，忘了……但是，但她很顺从，一点也没有反抗啊……」

很顺从。

那么答案，可能只有一个：

她为了那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钱，妥协了。

就像之前她为了筹钱，在还跟林平分手的情况下，直接就跟吴奇峰在一起了。

「那晚之后，你就给了彩礼钱，对吧？」

「嗯……是的……」李国华咬了咬牙，恨恨地说，「我就觉得，都有夫妻之实了，那肯定……肯定不会食言的啊……所以，所以就凑了彩礼，把这喜事给定下来……谁知道后来就翻脸了，说不结婚不止，还要吞了我的彩礼……说是他们女儿都吃亏了，钱肯定不能还……」

他们女儿？

「后面也是梁欣欣的父母跟你沟通的吗？」

李国华也确认了：

「是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

这也跟梁志军所说的相契合，想要这笔钱的，果然还是梁欣欣的父亲。

「之后，他们还不断羞辱我，说我是穷鬼，占了便宜拿不出钱，还想娶他们女儿之类的……然后，然后我的鱼塘还被毒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欺人太甚的！所以，所以我头脑一热，就……」

李国华又在咬牙切齿地控诉，但我想的却不是这些。

我仍然没有找到，梁家为何要毒死李国华那些鱼的原因。

因为梁家只是要钱而已，而要钱的最好方法，就是继续在李国华身上吸血。

让他把鱼给卖了，不就有钱了吗？

而毒死鱼塘，也让李国华动怒，最终只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是所有结局里最差的一个了。

但凡有个脑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所以，对鱼塘下药的，不是梁家人，而是真凶。

但即便是真凶，想要找到动机也够呛。

现阶段唯一能猜到的，就是真凶想用这种方法激怒李国华，让他对梁家人作恶。

但随之问题也来了，就算不激怒李国华，那袋加了氰化物的蒸鱼豉油也依旧放在梁家的厨房中，他们只要使用了，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这么看来的话，毒鱼塘的目的只有一个，而且并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让李国华身陷囹圄。

真凶居然跟李国华也有仇？

我又想到了吴奇峰。

因为这顶绿帽，可是李国华联合梁欣欣一家人，结结实实扣在他脑袋上的。

9

好在，赵俊也终于查到了些消息。

吴奇峰，确实存在问题。

他与许多药厂的医药代表都有频繁联系，存在为他们介绍生意的可能性。

但这并不归我们管。

赵俊的意思是，这些药厂中不乏一些不太合规的小作坊，理论上存在药剂管制不严格的可能性。

为此，赵俊专门找到了熟人，约见了其中某几个医药代表，用尽各种技巧，终于在其中一家医药代表中套出话来了。

我们这起案件中的氰化物，确认是从中流出的！

但为了避责，他们的操作手段非常高超。

医药代表不可能亲自经手这么可怕的东西，吴奇峰也不可能亲手接收这会让他丢工作甚至判刑的东西。

双方都有各自另外的接头人。

其中的接头人，基本上短时间内是查不到的，但我还是值得冒险一试——

我又去找了一趟吴奇峰。

我把赵俊找到的情报告诉他，我抛出的筹码是：

「如果我们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查到一些重要的信息。但之后就会连同食药监等单位另案处理了，你怎么看？」

吴奇峰愣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

最后才弱弱地问出一句：

「我让那个单位向市级卫生行政部门报备，重新补办手续，这样，可以吗？」

「可以，那你说。」

吴奇峰又叹了一口气，才说：

「不是我，是……欣欣。」

「什么是欣欣？你别把事情都推到死人身上。」

「不，真的不是我，是欣欣。」

他抬起头，眼里满满都是无奈。

那一刻，我懂了。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熟人作案。

那个能把一包可疑的，加了氰化物的蒸鱼豉油，大大方方放到厨房里的「熟人」。

就是梁欣欣。

10

据吴奇峰所说，他们交往的三年里，梁欣欣确实在他身上拿走了许多钱，甚至一开始，也是冲着他的钱而去的。

但让吴奇峰看透了这一点，却仍然没有离开她的原因在于——

梁欣欣，她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

她没有自我，完全归属于家庭。

说句不好听的，她就像是被父母完全洗脑的「傀儡」。

而吴奇峰则想过要拯救她，他劝过她好多回，让她从家里搬出来，甚至他还说可以养她。

但梁欣欣，却始终都无法脱离原生家庭。

一开始，吴奇峰以为她是遭受原生家庭太多年的 PUA，所以需要时间走出来。

但后来他慢慢发现，并不是那样的。

她离不开的原因，是因为「爱」。

因为她爱着自己的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以及弟弟。

非常非常地，爱。

说到这里，吴奇峰还不屑地吐出几句话：

「家人，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基本上，谁的爱更深一点，谁就会更吃亏一点。

「家庭也是，哪个子女更懂事，哪个就会被压榨得更厉害，这就是所谓的家庭。」

从小到大，梁欣欣都是被压榨的那个人。

也许也因为她是个女孩？

曾经她学习挺好的，但却因为父母的原因，她不得不选择了一个中专。

因为中专毕业得快，出去就能挣钱了。

但还没等到她毕业呢，她家就出了经济危机，她不得不想办法弄钱。

除了提前去打工之外，另一个办法，就是吴奇峰。

梁欣欣跟吴奇峰熟起来的方式，居然是借钱。

虽然是借，可她从来都没有还过。

吴奇峰其实并不介意，他干这一行能挣到的钱是真不少。

而且，他也是真的同情这个女孩，也许比喜欢她还多。

他真的很想，把她从那个所谓的家庭中带走，远走高飞。

于是，在最近的一次债务危机里，吴奇峰并不打算直接「借」钱给梁欣欣，虽然他有钱。

一来，他知道梁欣欣还的应该是家人的赌债，这可是个无底洞。

二来，他想借这个机会，最后一次尝试拉她一把。

他的要求很简单，钱可以借，但她要离开她的原生家庭。

梁欣欣却无法答应。

三年了，吴奇峰也有些累了，于是就拖着，等着梁欣欣妥协。

但她没有。

这期间，他们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

让吴奇峰没想到的是，之后，她居然瞒着吴奇峰，打着他的名义，找到了他一个很讲义气的「朋友」——

某个依靠吴奇峰做业务的医药代表。

跟吴奇峰在一起三年，她也大概知道怎么跟这些人沟通，她跟对方要了一点点管制药物，氰化钾。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够杀死许多人了。

而吴奇峰，是在梁欣欣家出事之后，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的。

而氰化钾这种管制药物，他更是在我们上门跟他说过案情之后，才反应过来，梁欣欣是借助了他的关系才弄到的。

以上，就是吴奇峰所知道的一切了。

我冷着脸听完他所说的话，说实话，我并不完全相信。

他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帮助梁欣欣获取氰化钾。

但是，梁欣欣真的能绕开他，去跟他的朋友弄到这种管制药物？

肯定没那么简单。

11

凶手已经找到了，就是梁欣欣。

但问题是，为什么？

仅仅是家人被压榨，应该不会这么决绝。

说句不好听的，她都已经被压榨二十多年了，哪怕这次她父亲的赌债全都让她扛，她也做不出这种事。

她一定受到更多刺激了。

这个刺激，是她下决心杀死自己全家的原因，也许也是——

她把李国华拖进来的原因。

同时，在确定梁欣欣是真凶之后，另一个问题也呼之欲出：

为什么，她要毒死李国华的鱼苗，把他推进绝路呢？

回去之后，我立刻找到了李国华，重新问了他几个问题。

「你跟梁家谈好彩礼的那天晚上，梁欣欣，她是没有反抗，还是……不能反抗？」

李国华顿了顿，又开始打马虎眼了：

「我，我，我喝多了，我不记得……」

我猛地一拍桌子，吼道：

「好好想好好说！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很生气，因为我已经猜到梁欣欣杀死家人，并把李国华逼上绝路的原因了。

「她，她可能累了……就，就睡着了……」

「她不是睡着了，她是失去意识，或者半睡半醒，对不对？」

「这，这个，我……我，我，我……」

李国华颤抖的嗓音已经出卖他了。

「你，明知道她没有主观行动能力，仍然强暴了她。」

李国华仍然支支吾吾地狡辩着，我都不想听了。

「你回忆一下，那天，你做菜的时候，梁欣欣，她有没有在厨房里？」

李国华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她，是有，有进来帮忙打下手，不对，难道……是，是她？」

而同时，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似乎也想清楚前因后果了。

没错。

「谁的爱更深一点，谁就会更吃亏一点。」

梁欣欣爱着她的家人，甚至那晚李国华上门，她还愿意陪着吃饭，陪着看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但事后，她却被自己家里人下药，送给了李国华！

因为他们迫切地想要李国华给出的彩礼，那十八万八千元。

梁欣欣像商品那样被献祭了出来，成为李国华愿意支付彩礼的信心增强剂。

这可是，家人啊！

这才是，她想杀死自己全家，而且还要把李国华拖下水的原因！

因为在她心里，这些人，都有罪。

也许她无法操控李国华是否复仇，但毁了他的鱼塘、毁了他结婚的希望，也算是复仇的一部分了。

但幸运的是，李国华居然提着鱼，上门去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充满巧合的闹剧。

唯一可怜的，只有那个无法反抗命运，被一直禁锢在家人镣铐中的可怜女孩。

这个案子，不用继续查了。

12

李国华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十二年实刑，但这却并不是这个案件的结局。

我还是太小瞧人性之恶了。

在结案后一年左右，我突然听说，梁志军被抓了。

罪名是入室盗窃贵重物品，价值数额相当大。

案子不是我办的，我去问了一下同事，据说他是因为负债太多，所以铤而走险。

没错，只一年时间而已，他不仅把全家的遗产加上房子都给赌没了，还倒欠了一屁股债。

直到这时候，我才醒悟过来，他才是梁家的那个赌狗。

赌狗的话，真是一句都不能信。

而至此，我才发现，在这个丑陋的案件里，没有一个人说实话。

所有人，都心怀恶意，包括可怜的梁欣欣。

也许在她那可怜的人生中，还得贴上一个「扶弟魔」的标签。

而她家人，也不无辜。

他们哪怕毁了女儿，也要帮儿子还赌债。

这已经不是重男轻女那么简单了。

想想她的一生，到底为自己做了什么？

她被家人下药，家人，那可是自己最最亲的家人。

她被送给一个没见过两次面、父母随意撮合的男人，只为换取十八万八千元的彩礼。

而这个男人，则不顾她的状态异常，仍然强奸了她。

她可能去找了男朋友，但男朋友给她的，却不是安慰，反而是抛弃，甚至是致命毒物氰化钾。

到最后，也许到了最后，她才终于为自己做了一件事——

杀死自己全家。

我不知道最后一刻，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只是，哪怕是一年以后，再次想起她，我还是会觉得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