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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顶鹤的生生世世

暴雨夜,我爸把我和我妈锁进密室,想直播让大家看我们被吓疯。

可她们不知道,我从小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的朋友们,是他们看不到,惹不起的。

而且他们就在我身旁。

1.

我能有这些特殊的朋友,还是多亏了我爸妈。

在我五岁那年,我爸大半夜敲开我家门。

当着我的面,他和我妈在客厅激情似火。

大概过了很久的样子,我都看乏了。

他们才发现角落里的我。

我爸凶狠地抽出皮带,对着我的脸就是一下。

嘴里还骂着:「小畜生给老子滚房间去,真扫兴。」

我妈被吓了一跳,光着身子从茶几上跳下来,抱着我就进了主卧。

我以为她是心疼我。

没想到她用力把我丢在床上,嫌弃的剜我一眼:「你爸只想要男孩。」

「曲蒂,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

接着她严厉地警告我不许哭,把我一个人锁在了房间里。

客厅又传来她卑微讨好我爸的声音。

我抱紧怀里的小熊布偶不敢出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脸上有鲜血渗出来,很疼。

但再疼也没有心里疼,就像被锯齿一寸寸地割。

客厅的两人可是我的亲生父母啊。

他们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生我……

也是在这时,卧室阳台外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话声——

「哥,你要去教训那对狗男女么?带上我吧。」

「阿饴,你做事容易冲动,我担心你去了会把人吓死……」

我家在六楼,阳台外怎么可能有人?

还有他们说的「狗男女」,难道是指我爸妈?

我越发好奇,循着声音就往阳台走。

到了阳台边,我发现铁栅栏遮住了我的视线。

没办法,我只好搬来小板凳,边往铁栅栏上爬,边够着头往外看。

大半个身子好不容易探出栅栏外,可视野范围内还是只有稀疏的星光。

哪有什么人?

正当我失落落地要退回去时,脚下突然一滑。

下一秒,我瞬间头朝下栽出了阳台外。

刺骨的寒风不断拍打着我的脸。

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紧张之余还有些悲凉。

等我爸妈知道我死了,他们应该会开心吧?

毕竟他们根本就不爱我。

可我没想到,当我阖上眼迎接死亡时,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预想中的剧痛。

身体反而被一股清凉的气息包裹住。

我错愕地掀开眼皮,竟看到一张俊俏的男人脸。

他鼻梁高挺,皮肤白得像是会发光。

最妙的是那双眼,温润如玉。

真好看呐。

是他抱住了从六楼坠下的我。

他救了我。

不仅如此,他冰凉的手心还覆在我受伤的脸上。

没一会儿,疼痛感奇迹般消失了。

这时另一个略显年轻的男生出现在眼前,看到我没事,他吁了口气。

「哥,你不愧是五百年的鬼啊,速度快到我根本追不上。」

接着他冷冰冰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尖:「也算你命大,要不是我们兄弟俩在这,你早砸成肉泥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是鬼,只觉得在他们身边有些冷,但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呵护的感觉。

后来他们两兄弟为了我的去留产生了争执。

弟弟阿饴认为不该把我再送回去:「那对狗男女一定会继续折磨她的,她那么可爱,那些人根本不配拥有她。」

「佑樘哥,我们有能力照顾好她。」

哥哥佑樘沉思片刻,还是没同意:「她得回去,我们无权改变她的命数。」

听他这么说,心里竟有些失落。

像是自己又被抛弃了一次。

但我没料到,他们兄弟俩表面决定让我自生自灭。

实际上却用了些手段。

让那原本对我冷漠至极的爸妈,竟开始宠溺我了。

2.

佑樘和阿饴把我送回了家。

不是从阳台原路返回。

而是像正常人那样,进了单元门,一步步踩着楼梯往上走。

最后停在我家大门前。

按响了门铃。

我至今都不会忘记,当我妈不耐烦地打开门,看到门外的我,她那副被吓得瘫在地上的样子。

她好像极力想证明什么,连滚带爬地冲进卧室。

大概看到我不在卧室里,阳台边还有个小板凳,她多少猜到了什么。

冲出来像疯了一样指着我,磕巴着:「你……你是人是鬼?」

没等我回答,她又惨白着脸去敲客房的门。

门开后,她一把抓紧我爸的胳膊:「我刚才分明把她锁在了卧室的。」

「曲志远,你看到我锁了的,对不对?」

她的声音都在抖:「可她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外面?」

我不解地歪着脑袋,她只看到我一个人吗?

可佑樘和阿饴分明还像两尊冰雕一样,一左一右地立在我身边。

难道只有我能看到他们?

我妈继续说:「还有她脸上刚才受的伤,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你说她会不会从阳台摔下去了?」

「她现在,会不会是……鬼?」

我爸反复确认我妈没撒谎后,走到了我身边蹲下。

温热的手指由上往下摩挲我的侧脸颊。

我却心里一凉,本能地后退半步。

这人分明是我爸,他的手分明是暖的,却让我感到了危险,只想远离他。

和我身边这两尊冰雕不同。

他们的身体虽是冷的,但带给我的安全感却是暖的。

我爸的手顿在半空中片刻,又收回去扯出了笑:「曲蒂呀,你告诉爸爸,你刚才是怎么离开家的呀?」

「你,从阳台跳下去了?」

3.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撒谎。

我按照佑樘教我说的故事,完整地说了一遍给我爸妈听——

我在阳台外遇到一个白衣姐姐。

她原本打算今晚烧死我全家,但因为我送了她小熊布偶,她决定只烧我们家的客房。

我爸蹙了蹙眉,回头去看客房。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里望。

让人意外的是,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客房,竟倏地燃起了大火。

不等我们反应,火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但客房里明显能看出被火烧过的痕迹。

我爸妈惊魂未定,惊愕地看了客房好几眼,又难以置信地打量我。

尤其是我爸,他眼里开始泛泪光:「曲蒂,你刚才救了爸爸呀。」

「你告诉爸爸,白衣姐姐还说什么了?」

我被客房突然起火的事吓到,有些走神。

直到头顶传来一股凉意。

我抬头看佑樘,他温和地揉着我的头发,微微弯起的唇角真让人心安。

我也笑出了两个小梨涡,转头看我爸。

「姐姐还在这,她说她挺喜欢我,以后会保护我。」

「还说只要你们好好对我,以后会让爸爸的生意蒸蒸日上。」

佑樘在我耳边,说了一堆关于生意的词语。

那会儿的我根本听不懂,只是他说一个词,我就重复一个词给我爸听。

刚说完,我爸竟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

「曲蒂呀,爸爸真是三生有幸有了你这块宝呀。」

「你放心,爸爸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和你妈妈。」

他起身,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我妈揽进怀里:「刚才曲蒂说的那些,就连我公司高层都没几个人知道,有些还是商业机密。」

「我们家蒂蒂一定是遇到高人了。」

「以后我们得像供菩萨一样供着我们的宝贝。」

我听得云里雾里。

只知道后来的日子,我爸确实把我宠上了天。

还抛弃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娶了我妈。

我妈告诉我,第二任妻子本身也是小三上位,她没什么好愧疚的。

不仅如此,她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花心思去讨好我爸,还真挚地向我道歉,说以后会用心做好一个称职的母亲。

确实她也做到了。

只是那会我没想到,因为我妈成了我爸的第三任妻子。

我爸的第二任老婆慕淑芬,以及他们跟我一样大的女儿曲雅绵,开始对我和我妈恨之入骨。

这些年她们母女用尽手段污蔑我和我妈。

经常到处造谣说我妈是浪荡女,还说我道德败坏、不思进取尽给我爸丢脸。

可我爸根本就不在意,继续对我和我妈宠爱有加。

其实我很清楚,我爸对我们的不是爱,是利用。

我就像是他的摇钱树。

一旦我失去作用,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们。

不过曲雅绵明显不懂这点。

一直颇费心机地想搞垮我们。

直到高三这年,她好像一下子想通了。

她把我堵在校门口,不屑地问我:「你能通过些歪门邪道帮爸爸挣钱,所以他才选你们的,对吗?」

我瞥了眼她身后略显不满的阿饴,以及早就等在不远处的两位红衣女鬼。

硬要说这是歪门邪道的话,好像也没错。

大概看我走神,曲雅绵不悦地揪住我的衣领,叫嚣着:「曲蒂,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我会让爸爸看清楚,谁才是他真正值得投资的女儿!」

话说完,她甩了我一脸的头发便扬长而去。

我没时间管她,连忙去拉阿饴那只正一点点伸向她的手。

那只手惨白如纸,长长的指甲尖锐又锋利,老瘆人了。

要是被曲雅绵发现她身后有这玩意儿,恐怕得吓个半死。

阿饴被我拉住,不满地嘟着嘴:「蒂蒂,她欺负你。」

「呜呜,我好久没吓到活人了,让我过过瘾嘛。」

我指着自己:「吓我吧,我很乐意帮忙的。」

可又看到不远处的两位红衣女鬼,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不过得先来后到,阿饴你也得排队,」

这些年我帮了太多鬼。

他们大多数其实心眼并不坏,只是乐于吓唬活人。

这就像有些人喜欢抽烟一样。

吓活人对鬼来说是一种难以戒掉的瘾。

当他们被满足时,身心都会愉悦不少。

但这世上能看到鬼的活人本身就不多。

我也是因为当年失足落下,四舍五入等于死过一次,才有机会能见到、接触到他们。

这项能力吸引了五湖四海的鬼。

他们都想从我这得到满足。

所幸我需要做的并不难,只要假装被吓到就好了。

思绪回到曲雅绵身上。

我原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她竟找人绑了我妈,还逼我大晚上去荒野孤楼的密室。

她在电话里威胁我:「曲蒂,你如果敢不来,你妈妈会一个人被活活吓死哦。」

「我可是开了直播的,到时候谁都会看到她的狼狈样,爸爸一定会觉得她丢人现眼的。」

「而我不一样,我借机帮爸爸宣传了他新投资的密室。」

「爸爸会觉得我能帮他赚钱。」

「曲蒂,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安静地听完,无波无澜地回复她现在就过去。

又瞧向黑巷子里,正垂着长发朝我飘过来的两位红衣姐姐。

以及坐在车顶看戏的佑樘和阿饴。

「哥哥姐姐们,你们最爱的活找上门了,接不?」

4.

车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将至。

车内虽开了空调,但还是冷得让人发抖。

我缩在副驾驶座,裹紧了两条毛毯。

从倒车镜往后看一眼。

阿饴望着窗外,平时阳光清朗的脸变得阴鸷冷冽。

还有两位红衣姐姐,她们浓密的长发始终垂在前面,一动不动。

他们三个身上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是我从未见过的。

再看手握方向盘的佑樘。

他之前都只坐在副驾驶座,说是他开车会被人误认为「无人驾驶」。

可他刚才却坚持要亲自开车,眼里还隐隐透着股戾气。

他们几个似乎都有些反常。

我开始担心,到了密室,他们该不会要动真格?

大概佑樘猜到了我的忧虑,弯了弯唇角:「别担心,有我在。」

我微微放下心,点了点头。

也对,这些年找我的鬼魂数不胜数,多恐怖骇人的我都见过。

他们不都是乖乖听着佑樘的话。

佑樘一个眼神就能把他们吓退。

有他在,我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了,我爸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投资密室?」

这些年在佑樘的帮助下,我爸的生意越做越大。

按理来说,我爸应该不屑于投资密室这种小儿科的东西。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佑樘清楚。

可佑樘忽然沉了脸,明显没打算回答我。

但他越是不想说,我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犹豫片刻,我还是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除了想问他为什么投资密室,我还想提醒他,他女儿曲雅绵正要对我和我妈做过分的事。

之前我没打算告诉我爸,是觉得曲雅绵几次三番挑衅我们,让佑樘他们给她点教训也好。

可现在我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似乎今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如果我爸现在能阻止了曲雅绵,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但电话拨通了好几次,就是没人接。

恰巧这时车子驶入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不远处是一幢四层楼高的灰白色孤楼,墙面上还写了四个血红的大字:「鬼校病院」。

我们到了。

我只好挂了电话,憋着内心的忐忑跟他们下了车。

刚准备往里走,手腕蓦地传来一股冷意。

是佑樘拉住了我。

他的眉心微微拧起,眼里多了几分不安。

「哥,她……来了?」

我不解地看阿饴,谁来了?

阿饴面色越发苍白,看上去慌得很。

到底是谁,竟能让百鬼臣服的佑樘兄弟踌躇不前?

电话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曲雅绵发来了一个链接。

还附上一段话——

「曲蒂,我看到你了。

你胆子不小呀,竟敢一个人来。

不过你敢不敢进来呢?

别怪我没提醒你哦,你动作可得快点。

五分钟一到,你妈妈就死定了。」

有股怒意瞬间涌上来,这女人可真作。

她一会儿会后悔的。

我憋着怒火点开了链接,登录后没想到进入了午夜直播间。

在线人数竟超过了四千人。

昏暗的画面里,我妈躺在一个手术台上,眼泪「哗哗」往下掉,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周围有好几个握着手术刀,动作扭曲狰狞的「医生」。

她好像只要稍微动一下,或者发出一点声响,那些「医生」都会离她更近些。

在她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正在倒计时。

此时还剩四分五十秒。

评论区有人议论:

「好刺激啊,也不知倒计时结束会发生什么,真想让前男友也躺在那。」

「老阿姨必死无疑啊,她连救命都不敢喊了……」

我又气又急,虽然以前我妈为了讨好我爸,把我一个人锁在房间,还害我差点从阳台摔死。

但自从那件事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十多年来,她对我无微不至,关心我的身体、学习,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

按她自己的话说,从前她一心想靠男人,是她太傻了。

以后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不管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多少利益驱使,我都对她恨不起来了。

相反,现在看她被欺负,我只想马上冲去救她。

再让那些作恶的人得到惨痛的教训。

她们不是喜欢直播吗?

她们不是想帮我爸宣传密室吗?

行啊,火上浇油,我最擅长了。

5.

我没再去想佑樘他们在担心什么。

用力甩开了佑樘的手,独自往孤楼的红木门走去。

刚想伸手推门,门竟「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我捂着鼻子,用手机微弱的光往里照。

依稀能看清前面有扇铁门,门头上贴着「三年二班」。

这时手机上的直播画面被上下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我妈被困在手术台无助的画面。

另一半则投射到了我身上。

评论区又开始沸腾起来:

「这女孩敢一个人进密室啊,胆子也太大了吧。」

「可里面那么恐怖,她会死得很惨啊,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可惜了……」

我索性直接把手机揣进兜里,迈开步子向铁门走去。

刚走没两步,身后的门「砰」地自动阖上了。

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死寂。

这要是换做寻常人,还真可能被吓得六神无主。

可我这十年多一直和鬼魂打交道,什么惊悚恐怖的场面没见过。

就面前这点阴森的气氛,还真不够看。

我大步走到铁门前,刚要碰到门把手。

「嘣嘣」两声巨响在面前炸开。

应该是有人在猛地砸铁门想要吓人。

我却忍不住想问一句,就这?

我懒得理,继续去拧门把手。

可手背又覆上了一阵冰冷的黏稠,血腥味也浓郁起来。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有只血手覆在了我的手上。

烦不烦呐?

第一个房间就搞那么多花招,关键还那么无聊。

我正愁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反手一把抓住那只黏稠的手。

用这些年从鬼那学来的阴戾语气,故意拖着语调:「你来啦,我等你很久了……」

对方明显没料到我会来这出,一下子紧张地想抽回手。

可我就是不松开,还抓得更紧:「你逃不掉的,下来陪我吧……」

被我抓住的手明显一抖。

顿了片刻,对方一下子「哇」地哭出声:「我不玩了,救命啊,我要离开这!」

我冷嗤一声,就这胆量还敢学人做 NPC。

「我妈在哪,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她颤着声音:「三楼的病院手术室……」

三楼?

按照一般的密室设计,就算我一路顺畅通关,也还要走完两层楼的房间才能抵达三楼。

到时候早就超过五分钟了。

那我妈可就危险了。

我只能继续逼问她:「快说,有什么办法能尽快赶到那?」

这次她犹豫起来,半天不吭声。

我没耐心陪她玩,一下子把她摁在墙上,让她没法挣扎。

「我不怕告诉你,我五百年前就死了。」

「你不老实回答,我就恢复死时的模样,到时出什么事可别怪我。」

可能是我牛吹大了,她反而没那么怕了。

冷笑着:「小妹妹,你真当姐姐傻?」

「别说我不想告诉你,就算我告诉你了,你也是来不及救那老太婆的,现在可是只剩三分半了哦。」

曲雅绵找来的 NPC,还真是和她一样可恶。

面前的女人越说越放肆得意:「你不是要变模样吓我吗?」

「你倒是变给姐姐看啊……」

话音戛然而止。

正巧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白光瞬间照亮了屋子。

我这才看清,她身上挂着血腥难闻的动物器官,脸上滴血的妆容确实有些瘆人。

但此时被吓到的人好像成了她。

她的瞳孔无限放大,一副要被吓哭的样子。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哑着嗓子喊:「鬼……鬼啊!」

「你……你别过来,啊……」

「我说,我说……」

「这是遥控器,给你,你能用它直接打开密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她被吓得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哎,早点妥协也不至于这样。

我捡起遥控器,开门,进屋。

这房间里闪着幽幽的绿光,勉强能看清是间教室的模样。

我回身关上门,找了个摄像头拍不到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谢谢哦。」

「不过你们悠着点,可别真把人吓死了。」

6.

为了深夜赴曲雅绵的「密室之约」,我还是做过些准备的。

她选择密室,无非就是想装神弄鬼地吓唬我。

可要吓我哪那么容易。

到时候谁吓谁还真说不准。

只是有件事让我挺为难,一般人是看不到鬼的。

他们最多能被鬼触碰到,或者发现东西变换了位置,再或者有什么漂浮在半空中等等。

但这种吓人的方式不好玩。

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在赴约前带着鬼魂朋友们回了趟学校。

美术室是最佳选择。

颜料洒在鬼魂身上,都不用刻意化妆,他们就能自己变换各种模样去吓人。

还保证了任何活人都能看见他们。

刚才屋外的 NPC 不信我能变成鬼,正好我又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冷意在靠近。

心里清楚我的朋友们来了。

于是我才敢夸夸其谈,说自己「五百年前就死了」。

眼前刚染上一身白漆的阿饴,又恢复了英俊俏皮的模样。

他朝我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哦蒂蒂,刚才刷漆费了点时间。」

「不过我们不在,你好像也不怕嘛。」

他又变得一脸兴奋:「你想得这办法真是太好玩了,你看那妹子都被吓晕了!」

「以后我们能继续这样玩吗?」

他旁边的两位红衣姐姐听到这,一下子抬起头,露出一只仅剩眼白的眼睛,也满脸期待地看着我。

这……我好像开创了什么不太好的先例。

我心里挂着我妈,也没时间和他们说笑。

边操控遥控器开密道,边叮嘱他们:「这些事以后再说,反正今晚随你们玩,别闹出人命就好。」

还是不放心,我又补充一句:「还有不能吓到我妈。」

三鬼互看一眼,如小鸡啄米般冲我乖巧点头。

这时密道开了,正巧就在我脚旁边。

我连忙要钻进去。

就算现在有了密道,我也没把握三分钟内能赶到三楼手术室。

我妈可千万别出事……

阿饴却一把扯停我:「蒂蒂,你要赶去救阿姨吗?」

我用力点头,这不废话么?

时间都快到了,他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嘿嘿,蒂蒂不用着急。」

大约见我有些生气,他连忙解释:「佑樘哥早就去救阿姨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哥哥的本领,你是知道的。」

啊,佑樘已经去了吗!

难怪他不在这。

那他一个五百年的鬼王亲自出马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人生起伏得太快,知道我妈会没事,我小腿不争气地软了一下。

没站稳,脑袋恰好靠在一个红衣姐姐的肩上。

她倒是也不介意,伸出惨白的手温柔地拍了拍我的头。

我索性就那么靠着休息。

想起另一件事,又问阿饴:「小饴饴,你刚才说『她来了』,到底是谁来了?」

一提这个,阿饴又换上了一副阴翳的面孔。

还提醒我:「蒂蒂,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你就别再问了。」

顿了顿,他蓦然勾起几分邪魅的笑:「嘿,佑樘哥得手了。」

「放心吧,他把阿姨送去安全的地方了。」

「蒂蒂,我们现在可以去玩了吧?」

我重新站直了身子,不愧是佑樘,速度可真快。

不过心里还是隐隐感到不安。

今晚佑樘和阿饴都不太正常。

佑樘不肯回答我,我爸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投资密室。

阿饴又不肯说那个神秘的「她」是谁。

他们哥俩一定有事瞒我。

不过不管怎样,他们说我妈获救了。

那直播里一定能找到佑樘救我妈的过程。

我得亲眼确定我妈安全了。

然后再去解决那些作恶的人。

顺便也帮面前的三个厉鬼朋友「解解馋」。

7.

打定主意后,我掏出了手机。

见我点开直播,三位鬼友也颇有兴致地凑过来。

一位红衣姐姐大概嫌看不清楚,索性直接把脑袋取下来,抱到手机屏幕前。

可能看我有些诧异,她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抱歉哦,我生前的近视眼很严重……」

我嘴上说着没事,还是心虚地往后瞧了一眼摄像头。

这可不是一般 NPC 能摆出的姿势,别吓坏了观众……

好在我一开始挑的位置,就有意避开了摄像头。

确定了观众看不到我们,我才放下心去看视频。

评论区有不少观众会在看直播的同时录屏,这也方便了他们二次利用视频赚钱。

我滑动屏幕,在评论区最热闹的地方,找到一个叫「看回放戳我」的人。

点进他的主页后,置顶地就是我妈在手术台的视频。

还配了文字:「阿姨秒变女侠,潇洒走一回。」

视频里,我妈刚开始还在画面里捂着嘴哭,可怜又无助。

下一秒,她浑身突然像过电一样抖了抖。

静谧片刻,只见她眼里的怯弱一扫而尽,剩下的只有坚定的狠厉。

她右手猛地一拍手术台,整个身子竟凌空飞起。

那些「医生」好像被声音刺激到,动作机械地把手里的刀扎向了手术台。

而我妈趁机用「医生」的头借力,狠狠一杵,身体竟轻盈地在空中旋转起来。

最后倏地落在那些「医生」的身后。

没等他们反应,我妈弯下身子,双指夹住地上的插头,轻轻一拉。

心电监护仪上的倒计时停了片刻,瞬间熄灭。

还有那些握着刀的「医生」,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倒在了地上。

这还没完。

我妈这时嘴角一勾,竟一下子朝着窗户冲了出去。

接着她张开双臂,像下凡的仙女一样稳稳落地……

视频结束了,评论区无数人在高喊:

「太厉害了啊!阿姨秒变女侠啊,太帅了吧!」

「阿姨原来刚才的怂都是装的啊,这实力,真应该去拍武打片……」

我默默退出了视频。

抬头才发现,两位红衣姐姐竟在旁边忍不住鼓掌。

阿饴骄傲地昂起下巴:「不愧是我佑樘哥,杀伐果断,漂亮至极。」

其实我心里也是得意的,但还是忍不住泼了冷水。

「佑樘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佑樘既然早看破那些「医生」是用电支撑的,那他自己过去拔插头不就好了。

还大费周章地借用我妈的身体去断电。

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让我妈从三楼窗户飞下去……

我简直越想越后怕。

「蒂蒂,这你就不懂了吧?」

阿饴扶着下巴耐心解释:「你看阿姨被大家欺负了那么久,谁都觉得她是个懦夫吧?」

「可刚才佑樘哥的一顿操作,以后谁还敢瞧不起阿姨?」

「阿姨刚才简直屌炸了!」

额,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他又换上神秘的面孔:「还有哦,阿姨这次被佑樘哥附体过之后……」

「嘿嘿……以后就有意思了。」

我瓜吃得正香,他却欲言又止。

我被逗急了,追问:「怎么有意思了,我妈以后会怎样?」

可他还是不回答我,只在那「呵呵」傻乐。

真是欠揍。

忘了问一下,人能揍鬼么?

8.

「现在还剩最后一件事。」

我狡黠一笑:「哥哥姐姐们,游戏时间到了。」

我妈现在也安全离开这了,那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直接去找曲雅绵呗。

正好让鬼魂朋友们「解馋」。

迈开步子一路往前。

不得不说,这里的密室设计真挺精巧的。

如果作为玩家来这,全程一定会非常刺激,事后回味无穷。

这儿的一楼二楼,基本把学校里常见的场景都用上了。

比如教室、宿舍、图书馆、女厕所……

三楼则全是医院布景。

像是电梯、诊疗室、病房、停尸间……还有被「我妈」攻下的手术室。

在我一路往上的过程中,有不少 NPC 非常敬业地来吓我。

可没等我出手,他们就被阿饴和两位红衣姐姐给吓惨了。

当然在直播间的观众看来,NPC 们是被我吓尿的。

评论区又爆了:

「这妹子绝了,竟然敢一个人走完那么恐怖的密室,还轻松拿下所有 NPC。」

「她简直是 yyds,我要给她跪下……」

然后我这个账号下的粉丝开始猛涨……

还有粉丝私信告诉我,我的英勇事迹已经被全网传遍了,他们以后都决心要跟我混。

我一笑而过,继续往上。

看阿饴和两位红衣姐姐玩得不亦乐乎,内心的喜悦在全身蔓延开。

我不禁在想,以后有机会,可以开很多家这样的密室。

到那时我既能满足玩家的需求,又能躺平赚钱,还能让鬼魂们过足「瘾」,简直是美滋滋的一箭三雕。

欣悦的步伐一直延续到了四楼,我的电话终于响了。

曲雅绵忿忿地在电话里吼:「曲蒂!你简直就是变态,疯子,巫婆!」

她调整了下呼吸,又冷言冷语地讽刺我:「不过你少得意,就算你到了四楼,你也不可能找到我们。」

「另外,大门早锁了,你手里的遥控器是不能帮你离开这儿的!」

「鬼吓不倒你是吧?」

「没关系,这里没吃没喝的,总能渴死你、饿死你吧?」

她越发张扬地笑着:「曲蒂,你要是想离开这,不如对着摄像头向我求饶认输吧?」

「我这人很好说话的,或许我能考虑饶了你……」

她话没说完,被敲门声打断。

听筒里传来她妈妈慕淑芬紧张的声音:「外面是谁?」

「难道是曲蒂找到我们了?」

曲雅绵一口否决:「不可能!」

手机里传来「嘀嘀」的杂音,她似乎在操作手机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语气更加坚定了:「妈,您看直播,曲蒂还在四楼的走廊里。」

「您就放心吧,她是找不到我们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慕淑芬好像更急了:「那门外……还能是谁?」

「难道是那些扮鬼的工作人员?」

曲雅绵再次否决,但明显有些慌,声音有些发颤:「妈,我爸的这间密室还没真正开放。」

「除了我们和设计师,这里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

「而且,从曲蒂进大门后,我很确定没有任何人再进过这栋楼……」

话说到这,她似乎才想起来还在和我通话。

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没再管我,直接掐断了电话。

哼,真是没礼貌。

好在有人知道我吃瓜心切,再次把直播画面改成了上下屏。

我在上,下面变成了曲雅绵和慕淑芬。

我在评论区打字:「好戏上演喽。」

「吃瓜宝贝们,准备好了吗?」

9.

你能想象,密室逃脱的老板反被吓到有多好玩吗?

现在直播间里就正在上演这出戏。

曲雅绵反复问了好几次门外是谁,可对方就是一直只敲门不回答。

直到她走到门边,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的时候,敲门声戛然而止。

接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雅绵,是妈妈,快开门呀……」

声音一落,曲雅绵明显被吓得浑身一抖。

如果屋外的是慕淑芬,那她身后的人又是谁?

她脑袋僵硬地往后转,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她看清,她身后站着个妆容华丽的妇人。

她才吁了口气:「妈,您还在这呀。」

慕淑芬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雅绵,你这是怎么了?」

「妈妈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气氛一下子阴森僵硬起来。

曲雅绵瞬间煞白了脸,被吓得后退好几步,差点栽倒。

因为刚才慕淑芬说的最后一句话,明显能听到有两个重音。

换句话说,有两个人同时说出了这句——「妈妈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再仔细点听,还会发现其中一个声音,来自于曲雅绵面前的慕淑芬。

另一个,则是门外自称为曲雅绵「妈妈」的人。

这可能是恶作剧吗?

让两个不同的人,在没见面又没约好的前提下,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

这概率有多小曲雅绵自然清楚。

这时门外的人开始紧张地大喊:

「雅绵,你快开门呀!

你面前,是不是有个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啊!

刚才妈妈说过去卫生间,你还记得吧?

妈妈进了厕所后,突然后脑勺被什么砸了一下。

在晕倒前,妈妈看清了那个人,她的装扮和妈妈完全一样,但除了一个地方……」

门外的人喘了口气,才继续说:

「她因为砸破了妈妈的后脑勺,血溅到了她的头发上,而且数量还不少。

她就算想清理,也没那么快完全弄干净。

雅绵,你可以去看她的头发,你就知道妈妈没有撒谎了。

但你得快点,那女人打了妈妈,再假装成妈妈的模样接近你。

她一定想害你的。」

10.

听完这些,曲雅绵唇齿都在不停地哆嗦。

她磕巴了半天,好不容易对着面前的慕淑芬问了一句:「妈,你刚才去完卫生间回来,就把头发盘起来了,对吗?」

她在桌上摸到一支金属话筒,双手紧紧抱着。

「你能把头发放下来,让我看看吗?」

屋里的慕淑芬急得跺脚:

「雅绵,你怎么能相信外人呢?

你可是妈妈最宝贝的女儿呀。

你还记得吧,妈妈原本是不想再回到你爸身边的。

可你不甘心呀,是你让妈妈出钱请了十几个演员,配合你来这里演戏的。

你无论做什么,妈妈都会支持你。」

曲雅绵握着话筒的手往下垂了一些,似乎相信了对方的话。

「我妈打算不再争宠,要带我过普通人的日子,这事应该只有她本人知道。」

她看向门外,咬牙道:「你别想骗我,你才是假的!」

「不管你是谁,我一定要报警抓你!」

剧烈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门外的慕淑芬急得大喊:

「雅绵,这些事妈妈在卫生间都说过一遍呀,她一定是那个时候听到的。

她是不是还没让你看她的头发?

你倒是看啊,如果她头发上有血迹,你总能相信妈妈了吧?

不过雅绵,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啊。」

她像疯了一样对着门又打有踢,哭得极其难过:「疯子!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尽管冲我来,别伤害我女儿啊!」

曲雅绵好像再次被说服,紧紧攥着话筒,惊恐到了极点。

「是啊,你为什么不敢给我看你的头发?」

「你刚才转移话题,我还真就差点忘了这件事。」

「给我看头发,否则就证明你才是那个骗子!」

她面前的慕淑芬诡异地低笑一下。

「看头发是吗?」

慕淑芬眼里的黑色瞳仁开始消失,眼白逐渐弥漫开。

下一秒,她头上的头绳断开,长发一下子垂到了脸上,有鲜血不断顺着头发滴下来。

她低垂着头,双脚并没动,却在一点点靠近曲雅绵。

「看吧,乖女儿……」

「妈妈的头发,好看吗?」

11.

曲雅绵的尖叫声撕裂了夜空,就连我坐在楼梯上都能听到。

循着声音的源头,我隐约能分辨出她的位置。

我起身,边摸黑往她的方向走去,边看直播。

画面里的曲雅绵被吓疯了一样,一下下猛挥着手里的话筒。

其中有一声闷响,似乎还真砸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竟突然绕开面前的「慕淑芬」,扯开门就往外跑。

可刚出门,她的脚步就僵在了原地。

她绝望地跪在了地上,哽咽着:「妈,你怎么了?」

「妈,你醒醒……」

在门外,慕淑芬半倚着墙坐在血泊中。

长发如瀑般完全遮住了脸。

曲雅绵此时一定是坚信,面前的人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因此她哆嗦着手,不停地把「慕淑芬」脸上的头发往两边扒开。

可那些头发就像怎么也弄不干净一样。

她越是拼命地想分开头发,浓密的头发越是会重新遮住那张脸。

就像套娃,一层接一层,源源不断……

按理来说,这种异常已经足以证明,面前的人绝不是慕淑芬了。

可偏偏曲雅绵不愿放弃。

她宛若疯癫,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妈您回来啊,只要您回来,我什么都听您的……」

「我错了,我不争了,我只要您……」

被她扒开的头发落在地上,又像寄生虫一样往她身体上缠绕。

可她像是没发现一样,任由头发一点点将她完全裹住。

眼看她就要没了呼吸……

「够了!」

我冲到曲雅绵面前,不知道是对着那些头发,还是对着地上的「慕淑芬」大喊。

情绪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你们答应过我的!」

「今晚绝不会太过分,绝不会闹出人命!」

「曲雅绵已经受到教训了,你们也玩够了,该收手了。」

话已至此,我以为裹住曲雅绵的头发会散去。

我以为两位红衣姐姐会恢复温和的模样,或许还会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

可……并没有。

相反,因为我的怒吼,地上的「慕淑芬」倏地抬头望向我。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明显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来。

这种阴冷,和佑樘他们带给我的冷截然不同。

这是种带着杀意的冷,像是能把人生吞活剥。

难道面前的「慕淑芬」跟红衣姐姐无关,跟阿饴无关?

那她……又是谁?

她出现在这……想做什么?

12.

还没等我想清楚这些,面前的「慕淑芬」已经倏地起身。

她长发垂到地上,每向我走一步,都能听到骨骼「咯噔咯噔」的脆响,指尖还有鲜血不停地滴在地上……

我被她逼得不断后退。

和惊恐比起来,我更多的还是困惑。

面前的女鬼能肆无忌惮地杀人,甚至是杀我,那只能说明她已经解决了阿饴和两位红衣姐姐。

红衣姐姐死了多少年我不清楚,但阿饴几百年肯定是有的。

女鬼能轻松制服阿饴,那只能说明她至少也是几百年的鬼了。

我不由想到在进密室前,佑樘兄弟俩曾因一个「她」而踌躇不前。

那时阿饴就说过「她来了」。

难道阿饴说的「她」,就是指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女鬼?

我后背贴上结了冰霜的墙,冷得我本能往前一步,却反而离面前的女鬼更近了一些。

我强迫自己冷静:「你认识阿饴?」

她没吭声,继续往前。

血淋淋的长发已经扫在了我脸上,湿答答的。

她开始一点点撕开嘴,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扑在我脸上。

滴血的双眼也在这时露出来。

跟红衣姐姐不同,她的眼里只有浓稠化不开的黑。

她的嘴继续不断撕扯变大,眼看就要活生生吞了我的脑袋。

我忍住恶臭,说:「你一定认识佑樘,对不对?」

她撕裂的嘴蓦地一顿,漆黑暗淡的双眼有一闪而过的光。

我知道,我猜对了。

可心里却没有逃过一劫的欣喜。

反而有些失落。

仿佛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就要被抢走了。

憋着心里的疼,我软下声音问她:

「你是朱佑樘的什么人?」

13.

大概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吧,偶然在历史课上听到了「朱佑樘」这个名字。

原本对历史丝毫没兴趣的我,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来劲。

反复翻看着历史书上的那段文字——

「明孝宗朱佑樘,明朝第九位皇帝,为人宽厚仁慈,不近女色……」

「弘治十八年(1505 年),朱佑樘驾崩于干清宫,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岁。」

我立马想到在我身边多年的佑樘。

这名字并不多见,网上一搜寥寥无几。

而且我记得阿饴曾说过,佑樘是五百年的鬼。

朱佑樘驾崩于 1505 年,距今不正好五百年左右?

还有为什么他能号令那么多孤魂野鬼?

该不会守护我多年的佑樘,就是这位明朝皇帝吧?

越细想,我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我激动不已,当年救我的人竟是一个明朝皇帝!

他还守护了我这么多年!

我根本顾不得上课,提起书包就往我爸的公司跑。

那个时间点,佑樘一定在我爸的公司转悠。

他曾说过,要帮我爸的生意做大做强,他就得亲力亲为,深入到公司内部才行。

可等我真的赶到我爸公司楼下,我又没了勇气。

一个明朝皇帝逝世后却不投胎,还在人间游荡五百年,这是为什么?

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

还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按照佑樘宽厚仁慈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是前者。

可如果是后者,那堂堂皇帝会放不下什么人?

我找了个网吧,开始搜朱佑樘的事迹。

一搜才发现,他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不仅一生中创下了不少丰功伟绩,拯救了大明朝。

还是历史上难得奉行一夫一妻制的绝好皇帝。

他驾崩时,他的皇后还活在世上。

既然如此,他在等谁,不言而喻。

查清楚这些,我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就好像在担心,佑樘一旦等到了那个人,他就会离我而去……

那句问佑樘到底是不是明朝皇帝的话,我始终没勇气说出口。

我只在和他一起赏月时,试探地问过他一次:「佑樘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当时一双黑眸看向我,叫我心里不禁一颤。

直到我脸都被他看得烧起来了,他才说:「或许,有吧。」

那完了。

他喜欢的人,一定是他生前的夫人——张皇后。

14.

时间回到现在。

面前的女鬼听到「朱佑樘」这个名字,眼里的黑暗又淡了几分。

已经隐隐能看到她眼里有光,一闪一闪的。

我狠狠咬了下唇,把心里的委屈强压下去。

「所以,你就是朱佑樘的妻子,张皇后,对吗?」

我喘了口气,才说:「佑樘,他就在这,你一会儿就能看到他。」

言至于此,我以为她会像个跟丈夫走散多年的女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她听我说完,眼里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一下子又覆上浓郁的黑色。

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撕开血盆大口就要活吞我……

等等,这和剧情不对啊!

我提醒她,她是朱佑樘的皇后,她干嘛愤怒到要杀我?

难道是我表达方式错了。

「张皇后,张姐姐……你等等,我错了。」

她根本不搭理我,还向我伸出一双鲜血淋漓的手。

尖锐的指甲一下子剜进了我双肩的皮肉里,疼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不仅如此,她还刺穿我的肉,拎着我肩膀上的骨头,把我提在半空中。

剧烈的疼痛让我语无伦次:「张皇后,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和你丈夫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喜欢他,啊不,我不喜欢……」

「啊,疼啊……」

「朱佑樘你个混蛋,你在哪啊!」

话音刚落,我明显感到一阵疾风「嗖」地飞过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肩膀上的两只手已经消失了。

我身体失去了支力,一下子狠狠坠落在地上。

这感觉,就像是我又回到了五岁那年。

我脚下一滑,开始飞速往下坠。

只是这次我面朝夜空,隐约看清佑樘像一道光,迅速向我飞奔过来。

与此同时,他腰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反方向飞了出去。

那东西在脱离他身体的瞬间裂开。

接着一团白烟升起,迅速消失不见……

空中的佑樘愣了一瞬,停了下来。

他像是在犹豫,是来救我,还是去追那团白烟。

这次,他眼里透过一丝凄苦。

接着他对我说:「蒂蒂,对不起。」

很快,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头也不回地飞向了那团白烟……

而我的身体砸在了冰凉的地板上,鲜血一点点蔓延开。

嘶,真疼。

全身每个细胞都是疼的。

尤其是心里,疼到我快要窒息。

兜兜转转,我还是失去他了。

15.

似乎过了很久的样子,我努力睁大眼,四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

我想要朝前走两步,却动弹不得。

像裹在琥珀里倒霉的虫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光源,有道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不绝如缕。

「蒂蒂,曲蒂,你醒了吗?」

我艰难地撑开了眼皮,恍惚中看清了屋顶的百叶扇,还有挂在半空的输液袋。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隐隐带了哭腔:「蒂蒂,天呀,你终于醒了!」

我循着声音,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妈。」

我妈眼里涌出了泪,一下子紧紧抱住我,勒得我喘不过气,她的身体哭得一颤一颤的……

医生检查了我好几次,确定我除了肩膀受伤需要静养之外,再无大碍。

我妈这才放下心来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三天了。

在她被绑去密室的当天,她只记得自己被困在手术台上,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后来也不知怎么,身体像是过电一般酥麻。

再接着她好像觉得自己会飞。

还从三楼飞了出去。

隐约间,她还看到一张男人的脸。

「蒂蒂,那小伙子可真俊呀,是你朋友吗?」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一句:「能做我家女婿也不错……」

被她一提,我心里又开始像猫抓一样疼。

醒来那么久了,佑樘和阿饴呢?

两位红衣姐姐呢?

张皇后呢?

他们都没在这,因为这一点儿都不冷。

他们都离开我了吗?

我妈没注意到我的情绪,还在继续说:「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床上躺着了。」

「可我根本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还以为是做了场梦……」

可她又想起被绑架的经历,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连忙报了警,带着警察去了密室找我。

「蒂蒂,你不知道,你可吓死妈妈了。」

她攥紧了我的手:「妈妈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因流血过多晕过去了。」

我攥紧她冰凉的手,让她放心,一切都过去了。

又想起了曲雅绵,我连忙问我妈,她们母女怎么样了。

曲雅绵这人虽然可恨,但罪不至死。

我妈叹了口气:「雅绵差点没了,不过现在她也和死了没多少差别。」

在我追问下,我才知道。

原来曲雅绵因大脑缺氧时间太长,已经神志不清了,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

而她母亲慕淑芬被曲雅绵的话筒砸到,索性只是轻微脑震荡,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爸有些内疚,原本想补偿她们母女。

却被慕淑芬一口拒绝。

她说,她女儿以后姓「慕」,和曲家再无关系。

「你爸觉得我们和慕淑芬母女会有此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整日郁郁寡欢导致犯了心脏病,现在还住在医院里躺着。」

我妈摩挲着我的头发,温和地问我:「蒂蒂,那你怪他吗?」

其实我应该怪他。

要不是我爸喜新厌旧,自私自利,为了利益能随意舍弃家人,我们这两家子又怎么会闹成这样?

但孰能无过?

何况他这十几年对我们确实不错。

哪怕是利益驱使,他也的确做到了,让我和我妈的生活一直逍遥自在。

仇恨这东西吧,该报则报,报完就得忘记。

否则很可能会被仇恨桎梏住,没准自己会沦为新的仇恨制造者,也变成一个万恶的杀人魔。

何况给我和曲雅绵造成伤害的,也不完全是因为我爸。

要不是中途出现一个张皇后,事情是绝不会发展成这样的。

想到这,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佑樘他们到底去哪了?

16.

转眼,高考结束,我收到了 211 类的录取通知书。

在这段时间,我依然每天能看到鬼。

有空的时候,我依然会满足他们的「瘾」,假装自己被吓到。

可每次帮他们解完馋,我心里的失落感又会加深几分。

佑樘和阿饴始终没再出现过。

也不知他们还好么?

升学宴那天,我化了个精致的妆,穿了一身雪白连衣裙,走在人群中一直笑得很甜。

其实内心比谁都清楚,这一年我像丢了魂一样,根本开心不起。

只能用大量的习题和练习来麻痹自己。

这大概也是我最后成绩突飞猛进的原因。

我不想闲下来,我怕想起佑樘他们。

酒过三巡,我离开宴席,独自走到了泳池边。

把双脚放进水池里,温度冰凉凉的,并不算冷。

我抿了一口手里的红色琼浆,思绪飘到了大学。

到那时我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佑樘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或许很久以后,我会在学校里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他可能是个学长。

希望他别介意我能看到鬼才好……

这么想着,游泳池里依稀浮现了一个黑影。

老人总说晚上不能提鬼,果然一提准来。

我把酒杯搁在一边,收回双腿把自己缩成一团,好让那鬼以为吓到了我。

这样一来,他就会不断在我面前逗我,碰碰我的肩,再揪一缕我的头发在半空中把玩……

可我没料到,眼前的鬼竟比我想象中霸道。

他竟一下子拉住我的双手,没等我反应,一阵猛力就把我扯进了泳池里。

透过墨蓝色的波光,我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双眼温润如玉,皮肤白得会发光……

可真俊呐。

没等我想起他是谁,柔软的唇一下子覆上我的。

我脑袋嗡了一下,立马人间清醒。

挣扎着要推开他。

可有道磁性撩人的声音轻撵在耳边。

「蒂蒂,想我了吗?」

「我好想你。」

「你可算毕业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的心在扑通扑通狂跳,脸烧得滚烫。

我的佑樘回来了?

番外(朱佑樘视角)

1.

十多年前的半夜,我终于找到了张皇后。

她曾是我最爱的妻子。

我把自己一生中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

当我躺在干清宫奄奄一息时,她哭成了个泪人,真叫人心疼。

我告诉她,在我驾崩后,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真好,她做到了。

可就在我以为,我能安心去投胎的时候,我听到了阴间的搜捕令。

他们要抓我的妻子,张皇后。

我疯了一样要阎王给我个理由。

大概阎王看我身为一代帝皇,却为了心爱的人不肯投胎,心生怜悯。

他召见了我,还给我看了张皇后的后半生。

那时我才知道,她后半生过得竟如此凄惨。

她最后更是被活活气死。

阎王惋惜地告诉我,张皇后死后心里的怨恨胜过了一切。

这导致她直接化为害人的厉鬼。

如果不抓回阴间,会有无数无辜人因此丧命。

我其实挺内疚的,我一直以为她过得挺好。

为了补偿,又或者因为爱,我表面向阎王承诺,一定把张皇后抓回来,亲手交给他。

实际上,我却只是跟在张皇后后面。

每当她要害人时,我就冲出去制止她。

我曾经还想利用我们的美好回忆,去劝服她。

可没想到她一听到我提起「皇后」两个字,立马暴怒起来。

我知道,她在怨。

怨我走得太早,留下她一个人受了那么多委屈。

我当下能做的只有补偿,只剩陪伴。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滥杀无辜。

在我无数次阻止她后,她对我的恨意越发强烈。

再到后来,仇恨已经把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嗜血如命,眼里只剩杀戮的杀人魔。

僵持了数百年后,我早就想通了,她早就不是我认识的张皇后了。

阎王说过,她变不回来了。

而我需要做的,只能是把她带回阴间。

这几百年里,因为我的阻止,她并没真正杀死过谁。

因此她不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她是能投胎的。

可没想到,在我好不容易抓到她,把她锁进魂瓶时,竟恰巧听到一妇人家在打骂一个小女孩。

男人暴戾地用皮带抽破了女孩的脸。

更过分的是,女孩的妈妈竟还把女孩一个人锁在房间里。

我痛恨残暴,尤其是对一个孩子。

我本想进屋去给女孩的父母一些教训,没想到阿饴这时跟了上来。

他是我这几百年来唯一的朋友。

我死得比他早,所以他称呼我为哥。

他当时说,去教训那对「狗男女」得带上他。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我余光瞥见那个被关在屋里的小女孩,竟脚下一滑,直接从六楼坠了下去。

我根本没多想,用最快的速度飞过去救她。

可速度太快,反而让腰间的魂瓶飞了出去。

在这时,原本锁在魂瓶里的张皇后化作了一缕白烟,飞快地逃窜。

在我面前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任由小女孩坠楼摔死,我能很快回去抓到张皇后。

要么继续去救小女孩,不过那样的话,再去抓张皇后是一定来不及的。

斟酌的思绪一闪而过,我选择了后者。

我做不到放任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

何况她还是个可爱又惹人怜的孩子。

我那会也压根不会想到,这个叫曲蒂的女孩竟改变了我的一生。

2.

为了不改变她的命数,我教她撒了谎。

严格来说,「白衣姐姐」张皇后,当晚确实经过了她的家门。

若不是被我抓住,以她的秉性,或许真会放火烧了整栋房子。

所以也不能完全算是撒谎,只是这事我没法和曲蒂解释。

后来的日子,因为我答应了曲蒂的父亲,会帮他的生意蒸蒸日上。

我必须履行承诺。

于是在曲蒂的成长路上,我一直陪着她,护着她。

她时而可爱迷人,时而和阿饴一样俏皮淘气。

更多的时候,她善良,勇敢,无所畏惧。

隐约间,我心底似乎有颗种子在生根发芽。

可鬼是没有心脏的。

我不该再有这样的感觉才对。

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直持续到某个月圆夜,曲蒂羞涩地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想起了张皇后,但她早死了。

现在游历在阳间的,只不过是她因仇恨积累出的一只嗜血恶鬼。

那还会有别人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曲蒂在我身边时,我总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还有些温暖呢?

就像我又活过来了一样。

我想了想,回答了曲蒂:「或许,有吧。」

可她还小,在如今的现代社会,没满十八岁是不能恋爱的。

不过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她的。

只是我没料到,在她高三这年,张皇后会再次出来作祟。

一家四口,被她一场大火烧得骨头渣都不剩。

其中还包括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我不能放任她放肆下去。

可一时又没法找到她,于是我只能借曲蒂的父亲设了个局。

鬼都喜欢阴气重的地方,那对我们来说能滋补元气。

因此我选定了一处阴气最重的地方,让曲蒂的父亲在那投资了一家密室。

果然在我陪曲蒂去密室时,闻到了张皇后的气息。

我该和她有个了断了。

可没想到,在我救出曲蒂的母亲,又把她母亲安全送回家的过程中,曲蒂竟陷入了张皇后的魔爪。

张皇后袭击了正在恶作剧的两位红衣女鬼,还有阿饴。

接着故意倚着墙坐在血泊里,等着猎物上钩。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杀了我的蒂蒂。

好在我赶上了,再一次抓住了张皇后。

我担心再出乱子,只能先带上受伤的阿饴,和两位红衣女鬼,以及张皇后直奔阴间。

后来我去看过曲蒂,知道她没事,我才又回到了阴间。

阿饴他们需要在这养伤。

而张皇后因为杀了人,罪无可赦,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不忍心,决定留下替张皇后赎罪。

我消失的这段时间,也正好能让曲蒂安心复习,迎接高考。

等她考试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去找她的。

我会亲口向她表明我的心意。

我要告诉她,是她让我沉寂了五百年的心,又活了过来。

我想,她会是我朱佑樘未来几百年、几千年的皇后。

无论她多少次轮回,我都会一直等她长大,再等她一次次喜欢上我。

曲蒂,生生世世都只爱你一个人的承诺,我朱佑樘给得起。

也绝对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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