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人油灯-久野君
你知道人油灯吗？
至少需要找 7 个女人。
这些女人，要有惊人的美貌。
1.
我看见妻子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她瘦了很多。
原先丰腴的身姿，似乎在一夜之间被人抽掉了脂肪。
她正在努力拼装自己的身体，先是用针吃力地把掉了的头颅缝回脖子上，接着是左腿，然后是右腿。
她喃喃细语：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然后转过身，对着我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我惊退了一步，看见了被我踩在脚下的一根手指。
噩梦猛然惊醒，惊魂未定的我回想着刚刚的场景。
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这场景如此真实，像是我亲眼看到。
伸出左手摸摸身边的妻子，却只触摸到一片冰凉。
妻子不在。
黑暗涌动的房间，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心脏剧烈跳动，在寂静的空气里显得十分刺耳。
厕所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迟疑了一下，穿好睡袍轻轻地向厕所走去。
微弱、轻轻的声音，就像是细细的棉线穿过娇嫩的皮肤。
走廊尽头是卫生间的门。
《格林童话》中，外出的国王告诫独自留在家中的美貌妻子，这个宫殿里所有的房间你都可以随意进出，除了走廊尽头的那间。
国王走后，妻子在城堡里闲逛，她参观了每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都金碧辉煌极尽华丽，大同小异。
她觉得无聊极了。
她看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好奇心像恶魔一样引诱着她。
妻子徘徊于门前，犹豫不决，兜转再三。
于是，最终没有逃过蛊惑，用金色钥匙打开了那扇门，然后看见了鲜血淋漓的人头和残尸。
而此刻正在紧闭着的门，仿佛也在引诱我打开。
我轻轻地打开了门。
2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开了一条缝，风从外面进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原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也是，妻子已经失踪一个月了，怎么会出现在卫生间里呢？
在妻子失踪后，我没有放弃任何可能找到她的线索，连日奔波寻走，但都无疾而终。
即使是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到处遍布高分辨率的摄像头，一个人的失踪也有可能成为无法解决的悬案。
因为找不到妻子，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大概在妻子失踪后的第 10 天，我开始做关于妻子的噩梦。
我梦见妻子被装进狭小的行李厢内，身体蜷缩成逼仄的角度，无法呼吸。
我梦见妻子被挂在悬梁上，脖子被红绳深深勒住，她拼命挣扎，扭曲变形的嘴唇努力发出「救救我」的信号。
我梦见妻子的尸体被推进深不可测的水井中，咕嘟咕嘟的水泡从井中浮上来。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死法。
听说夫妻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当一方遇到危险时，另一方也会察觉到。
我愈觉不安。
除了每天奔波各地，空下来的时间就去警察局，打探案件的最新进展。
尽管每次去并不能得到有利信息。
但有的时候，没有消息对于我而言，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警察局这几天似乎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负责妻子失踪案的小路警官，深深地叹了口气。
「欧先生，最近我们辖区也收到了另外几起报案。
「都是女性失踪案。
「加上您的妻子，目前已经有 7 名女性失踪了。」
3
和小路打交道了这么多天，我们已经十分熟识。
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我试探着问：「可以让我看看另外六个人的照片吗？也许我能提供一些信息。」
桌子上散落的照片，部分是这些女性的生活照，部分是她们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照片。
这些女人，无不例外，都长得很美。
小路凑了过来：
「这些女人的失踪日期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从阴历七月初七开始，每隔 3 天，都会失踪一个女人。
您的妻子排在第四位，看上去，应该是同一个罪犯作案。」
「这个规律有点瘆人，让我想起了 20 年前，有几个和这个相似的案子。」
小路看头儿不在，继续悄悄地说：
「欧先生，你听说过人油灯的传说吗？」
我的肩膀微微一震，不动声色地掩去眼角的波动，听小路讲下去。
「20 年前，这个城市兴起了一波邪教。
「他们坚信虔诚的信徒可以通过火葬来进入天堂，因此经常会在广场举行自焚仪式。
「显然，很多人被无辜烧死。
「还有一部分人，及时被警察救下。
「尽管保住了性命，但是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邪教中的某一个算是军师的人物吧，研究古籍，找到了恢复容貌的办法。
「只需要找 7 个女人。
「这些女人，必须有惊人的美貌。
「将其体内的油熬制出来，点上七七四十九天，用灯芯烧成的灰烬涂在脸上，便可恢复容貌，并且在此基础上，会变得更加美丽。」
没有人可以想象地出，为了变美，人类究竟可以变得多疯狂。
20 年前，这座城市出现了数起年轻女性失踪案。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当时因为刑侦技术不够先进，警察局为了破案颇费了一些功夫，最后还是偶然发现一个邪教成员极其反常，顺藤摸瓜才找到真凶。
4
我听得入神：「小路，你说这个人油灯，真的可以恢复容貌吗？」
「欧先生，你想什么呢？」
小路笑了笑：「这些都是邪教组织为了控制成员胡编乱造的。」
「不过」，他又神神秘秘地说，「这种神药就算研究出来，也只会给内部高层人员使用，普通的成员都是炮灰，到底是真是假谁能澄清呢？」
我嗤笑了一声，掩饰内心的波澜。
手指也在无意识地划动桌子上的照片。
「不对啊，小路。」
我指了指妻子的照片。
确实是 7 个女人，确实其余 6 个都貌美如花。
可是我的妻子，半年前刚从一场火灾里死里逃生。
她的脸上，留下了被火烧过的恐怖疤痕。
不再美丽的她，怎么会成为凶手的作案对象呢？
5
半年前，我带着妻子同几个朋友去郊区的别墅聚会。
别墅是我提前一周就订好的，在去之前的一个星期，我特意独自开车去别墅考察了一番。
这是一幢独栋别墅，虽然位置较为偏远，离周围几座也相距甚远，但胜在周围环境优美，景色开阔。
妻子对这次聚会期待了很久，为此还特意做了新发型。
「老公，你觉得我的新发色怎么样？」
我正在开车，随口应了一声：「很好看。」
「你都没有认真看嘛，你看看嘛。」
我微微地转头，看见妻子的头发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现在最流行的蓝黑色，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显色哦！」
妻子十分高兴，一路上叽叽喳喳。
虽然我被吵得心烦，但是还是没有打断她。
我拧开一瓶果汁，递给她。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我。
她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就让她先高兴一会吧。
等我们到了别墅，发现我的发小秦谦和其他的几个朋友已经到了。
大家都在院子里准备烧烤的食材。
可能是因为坐了太久车的缘故，我看妻子有些疲惫，便让妻子先去别墅中休息。
「老欧，让你准备的炭准备了吗？」朋友嘻嘻哈哈地过来问我，准备和我一起去车里拿炭。
「当然准备了。」我打开后备厢。
我愣了一下，后备厢空空如也。
「我早上明明把炭放在后备厢里了呀。」
「没事。」朋友们并不在意，「别墅里应该也有炭的。」
他去厨房看了看，并没有找到。
「算了，我们去周边捡一些树枝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用。」
我们一行有五个人，除了妻子，其余都是男人。
我们几个男人便去周边捡树枝。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别墅。
朋友打趣我：「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舍不得老婆了啊。」
谁也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等我们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熊熊烈火，焮天铄地。
妻子还在里面！
我一心记挂着妻子，拼了命地往别墅里面跑。
周边的朋友死死抱着我。
「还有秦谦，秦谦也在里面！」大家急切地叫喊。
「秦谦不是和我们一起去捡树枝了吗？怎么会在里面？」
我用尽全力，挣脱了朋友，将全身浇湿，冲进了火里。
我拼命大喊妻子的名字，在每个房间里寻找妻子。
我找不到妻子！
我慌了。
我只找到晕倒在厕所的秦谦，便先把他拽出火场。
等到我再次想冲进火场救出妻子的时候，消防员已经赶到。
朋友这次拦住了精疲力竭的我。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深深的无力感。
消防员很快就救出了妻子。
躺在担架上的妻子，头发被烧焦。
即使在阳光下，也显不出淡淡的蓝色了。
妻子伤得不重，只是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毁容。
尽管后来进行了几次植皮手术，但是依旧可怖。
我的妻子，曾经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巨大，失踪之前，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并不出门示众。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忘记了妻子以前的模样。
告别了小路，回到家里找遍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妻子以前的照片。
照片上的妻子，美艳绝伦。
一张藏在下面的照片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人笑着亲吻另外一个人。
6
美女失踪案的新闻迅速席卷了这个城市。
无论是正统新闻还是八卦小刊。
「数名女性接连失踪，背后究竟有何惊天阴谋？」
「女性安全再次冲上热搜？你，安全吗？」
「美丽招致祸端，失踪背后的秘密？」
关于这个案件的每一个细节被营销号细挖放大、添油加醋、疯狂转发。
20 年前的「邪教案」也被翻出来，持续发酵。
本来是桩桩件件的惨案悲剧，却在被娱乐至死。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谬。
我关掉了新闻软件，到目前为止，已经报道第 8 名女性失踪了。
犹豫再三，还是给小路打了电话，约他在警察局旁边的咖啡厅见面。
7
小路十分忙碌，一边频频看手机一边问我什么事！为何不直接在局里说，非得出来说。
「我还着急回去整理卷宗呢。」
我局促不安，艰难地想要开口，脑海中又浮现出妻子的笑脸。
踏出这步万劫不复，便再难回头。
可是，如果不说，日后会牵扯更多人坠入深渊。
深吸一口气。
「小路，我认为我的妻子有问题。」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纸条。
这是我昨天偶然从妻子的相册中发现的。
字迹娟秀。
思路整齐，条理清晰。
用最简单的语句，阐述最残忍的过程。
「如何制作人油灯。」
那是我妻子的字迹。
8
我和我的妻子已经结合数十年。
在认识她之前，我的父母一直因为我无心女色而十分担忧。
直接遇到了妻子。
我们相识于一次普通的聚会，暧昧数月确定关系，没有房子、车子等现实问题的困扰，也没有彩礼三金等俗世问题的牵绊，只有在祝福中踏入婚姻殿堂。
我永远都忘不了，婚礼那天，我的父母老泪纵横，异常欣慰。
在众人的期盼下，轻轻给妻子戴上象征纯美爱情的钻戒。
我的发小秦谦，也在台下祝福着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么美好。
我是一名医生，妻子是一位老师。
一个在人世间救死扶伤，一个在教育界浇灌幼苗。
结婚后，我们并没有像一些其他的夫妻，纠结于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婆媳矛盾、财政问题。
而是再次将彼此的精力投入到自己热爱的事业中。
经过数年的奋斗与拼搏，在各自的领域也做出了不错的成绩，甚至小有名气。
外人纷纷称我们是神仙眷侣，珠联璧合。
我经常听见别人对我们的赞叹。
「多么优秀的一对夫妻啊！」
是啊，如果按照世俗的眼光。
她拥有一切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具有的美好品德。
温柔、大方、得体、贤惠、懂事。
还有人人趋之若鹜的美貌。
桃之夭夭，
宜室宜家。
而我也拥有作为一个丈夫应该具有的责任与担当。
勇敢、理智、自持、精明、体贴。
还有维持家庭稳定所必须的高收入。
言念君子，
温其如玉。
所以，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即使我有些许不满，甚至偶尔的冲动，也会在美满的表象中再一次麻痹自己。
我正在过着人人都想要过的生活。
我要懂得知足。
澹然离言说，
悟悦心自足。
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生活可以保持一成不变就好了。
日子平淡，没有危险。
就像汽车匀速行驶，一切平稳进行。
可是悲剧啊，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揉碎给大家看。
警察顺着我提供的线索，再次搜查了我的家。
只是这一次，和我报警妻子失踪的时候，带着完全相反的目的。
第一次是为了排除我的嫌疑。
第二次是为了坐定妻子的嫌疑。
在妻子留下来的东西中，警察不仅找到了人油灯的冶炼方法，还找到了一大箱邪教宣传资料。
隐蔽的角落，藏了一些失踪女性的贴身物品。
这些物品上，布满妻子的指纹。
几天后，在城外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内，发现了一脸惊恐的妻子和几具已经破碎的女尸。
9
你熬过猪油吗？
你知道怎么才能熬出又白又香的猪油吗？
首先，猪板油的品质十分重要。
要挑厚厚的、大块的、纯正的猪板油。
不要被无良小贩欺骗，在猪油卷内混入边角碎肉。
先用盐反复搓洗猪板油，之后再用面粉清洗，这样才能把猪板油洗得干净清爽。
把洗干净的猪板油，切成几个大块。
起锅、烧水，把切好的猪油块放进去焯水。
2 分钟后，捞出猪油块，剪成小颗粒。
另起锅，加入少量清水，煮开后把猪板油倒进去。
全程小火慢慢煮。
在熬制的过程中，每隔几分钟就要搅动一下，这样才不会粘锅。
用这种方法熬出来的猪油，雪白粉嫩。
三斤板油能熬出一斤猪油。
而一斤蜡烛可以点 6 个小时。
成年女性的体内的脂肪成分含量约为 20%～25%。
漂亮女人懂得呵护自己的容貌，当然也会格外关注自己的身材。
大部分女性的身高在 160cm，体重在 50kg 左右。
也就是，一名女性的脂肪重量约 10kg。
7 名女性就是 70kg。
46.7 斤。
46.7 乘以 6 等于多少？
而 49 天，一共有 1176 个小时。
就这，还不算制作过程中的损耗。
古书上记载至少需要 7 名女性，一定是采取了特殊的制作工艺。
我翻遍资料，也无法用有限的材料制作足够的灯油。
所以，第 9 名女性失踪了。
戴上外科手套，手持手术刀，轻轻地划开表皮层、真皮层，又一次熟练的解剖尸体。
作为胸外科医生的我，将脂肪成分从皮肤及肌肉中间完美地剔除出来，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个场景，我已经做了 9 遍了。
我转过头，微笑地看着坐在椅子上乖乖等着我的秦谦。
「小谦，你看这样，够吗？」
秦谦从背后抱住我，他的脸上，是一道长长的烧痕，沾染上别人的血迹之后，更加可怖。
像是新的刀痕。
他轻轻地蹭着我的后背，一如既往地撒娇。
「欧阳哥哥，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10
和妻子对比起来，小谦真的懂事多了。
我一直不愿结婚的真相，并不是我沉迷于学业，无心儿女情长。
而是，我一直都有自己深爱的人。
在和妻子确定关系之前，我曾经和她进行过一次长谈。
我们都是足够稳重的成年人，自然懂得，这个年纪才谈了一场匆匆的恋爱并且闪婚，肯定不是因为爱情。
所以，在婚前就清楚双方所需要从婚姻中得到什么，就更有利于夫妻生活和谐共处。
当时的妻子迫于父母催促，而我确实是她目前遇到条件最好的结婚对象，因此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的提议。
双方在婚姻里只需要尽对应的责任就好。
成年人的感情，点到为止。
婚后最初几年，我和妻子相敬如宾。
家务一人一半，开销全都 AA。
搭伙过日子，称对方为室友。
点到为止，互不干涉。
大家都有自己的空间，维持成年人面子上的微薄情感即可。
可是过了几年，也许是看到别人家的烟火气息，言笑晏晏。
妻子再也不能接受这种没有爱意的生活。
有了期待便会落空，日积月累的小矛盾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就好像，两个人开始的时候，你只是想要一个拥抱，后来一不小心多了一个吻，再后来又需要一间房子、一张证，最后因为对方不能满足你更多的需求而分开，你开始崩溃。
可是我可爱的妻子，一开始，你真的只是想要一段拿得出手的婚姻，去逃避父母的催婚啊。
你怎么可以，爱上我呢？
女人计较起来真是麻烦。
即使是平时文质彬彬的老师，也会像菜市场的大妈，因为一点小事据理力争，状若疯魔，形同泼妇。
真是聒噪丑陋。
但其实对于妻子而言，婚姻中最可怕的事情，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输赢。
而是她发现了我隐瞒最深的秘密。
她的丈夫有一个出轨对象。
更令人绝望的是，
这个出轨对象，是一个男人。
11
尽管妻子被捕，但是这个城市并没有因此而回归平静。
因为，失踪的女性，更多了。
酒吧街夜里下班的应援女郎。
上完培训课的舞蹈老师。
刚刚才与男朋友分别的女大学生。
甚至是长期占据热搜的美艳女星。
无关职业、无关年龄。
无论你有万贯家财的白富美，还是初出茅庐的普通实习生。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失去了一些东西，也有一些东西，在悄悄地发生改变。
我看着电视上面的采访。
这是一个出道 20 年的女星，虽然有着精湛的演技，但因为长相不佳，一直都没有当过女主角。
可是，最近，她却突然变得光艳逼人、耀若春华。
49 岁的她，嗲嗲地接受记者的采访。
「我当然没有整容哦，我可是有医院的检测报告呢。
「可能我之前并不会打扮自己吧。
「我只是最近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风格而已。」
她的皮肤，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原本的皱纹，早已被抚平。
我听见了外面的声响，关掉了电视。
秦谦带着新的礼物回来了。
我无需多问。
我只需要按照他的要求，做好这些事情就好。
12
警察找到我的时候，我坦然自若。
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路警官双目圆睁，额角青筋暴起。
你看看，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容易被骗，也容易被激怒。
我看着手腕上的冰冷手铐，笑着对小路说：「你知道，那些女人，都是怎么死的吗？」
第一个女人，和我的妻子一样，也是一名老师。
她是我妻子的同事。
经常来我家和妻子讨论教案。
在某一天，离开我家后，被打晕，装进了行李箱。
你原本以为的人体，复杂而饱满的形态，其实可以蜷缩成你所需要的任何一个形状。
第二个女人，是我的同事，一个娇俏可爱的小护士。
我总是常常回忆起，在手术台上，我有条不紊地切开胸腔，她熟练而专业地给我递各种各样的器材。
巾钳、止血钳、剪刀、卵圆钳。
她被勒住的时候，绝望地看着我。
她说：求求你。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坚持向我求救。
人体，真是一个坚强又脆弱的矛盾结合体。
第三个女人，是我经常光顾零售店的收银员。
性格爽朗，因为我是老顾客的缘故，常常给我抹去零头。
因为收入不高，她住得很远。
在荒地杀死她之后，突然就不想带回来了。
于是就随手将她沉入了一个荒废多年的水井。
第五个。
第六个。
第七个。
太多了，我的年纪也大了，很多细节也会记得颠三倒四。
人啊，往往对前几次印象深刻，等到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像每天早上洗脸刷牙一般普遍，谁还会去专门记得，我昨天早上吃了什么呢？
暴躁是一种不好的品质。
而对于一名警察而言，暴躁的性格，往往会让他忽略一些细枝末节却又十分关键的线索。
你看看这个浮躁的年轻人。
如果他在一开始的时候，不那么信任我，是不是就会让更多的女性免于灾难？
13
除了那具投入井底的尸体，我们这里，其实只有 9 具尸体而已。
秦谦并不在意自己的容颜，所以，做到一半，便兴致缺缺。
可是这个城市，截至目前为止，这些天已经失踪了数十名女性了。
路警官一次又一次地审问我和秦谦，他坚信，二十年前的邪教组织正在慢慢复苏，我们一定有同伙，不然怎么会在短时间内，在同一时间，不同场合，也会发生相似的女性失踪案件？
我一直沉默不语。
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些案件，真的与我们无关。
14
自古以来，人类对于美的渴望与追求，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
楚王好细腰，因此城里人纷纷束腰。
唐朝以胖为美，因此唐人倾于丰腴身材。
慈禧太后为了除皱纹，在脸上抹鸽子屎。
欧洲中世纪以白为美，要多白呢？
吸血鬼那种病态的白，不见天日的白。
所以为了白，那些王孙贵女甚至不惜利用水银，染上疾病。
很多人认为美貌就是花瓶，仅能供人观赏，而无实际的意义。
这样的想法，太肤浅了。
美貌可以带来金钱，可以带来权力。
烽火戏诸侯，妲己祸国殃民。
都是美貌惹的祸。
在被审问了几次后，我终于开口，建议小路去调查一下最近风头正火的几位女星。
我可以保证的是，这几位女星，和我、和秦谦，私下里没有任何交易。
15
最后一次见到小路，他对我还是充满了愤怒。
过了今天，我就要被移交给监狱了。
我拜托他，告诉我妻子的现状。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
妻子被发现之后，接受了各种各样的调查，最终被判定无罪释放。
因为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目前在江城市精神卫生中心接受治疗，她的父母现在正在照顾她，情况在趋于好转。
只是，她依旧蒙住脸面，拒绝见人。
小路到底还是年轻，经历的案子太少、经历的人性太纯，只有一腔热血。
他咽不下这口气，他转身离开之后，又一次回头，深吸一口气，质问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的妻子？
「你的妻子，她做错了什么？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同妻，每天经受的是你各种各样的冷暴力折磨。
「因为你，她失去了美貌。
「因为你，她差点失去了生命。
「现在，又要因为你所谓的爱情，被推出去当挡箭牌。
「如果说，对于其他的那些女性，和你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你对她们冷漠。可是你的妻子，她那么爱你。
「想来真是可悲，她为了你，承认所有女性均为自己所杀。而你，为了秦谦，居然也心甘情愿地当替罪羊，替他承担所有罪责。」
我内心撼动，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最后的自白
1
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情感，我一直都很混乱。
我先遇到了小谦。
我们是一个院里的邻居，他比我小一岁，经常穿我穿小的衣服，跟着我的屁股后面喊着「欧阳哥哥等等我」。
他的父母换了工作，便搬离了四合院。
再后来，他的父母信仰邪教，在广场自焚而亡。
邪教的长老收养了小谦，教他各种杀人的方法。
我在 18 岁那年再一次遇到秦谦，发现他再也不是我眼中的善良少年。
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露出干净阳光的笑容。
「欧阳哥哥，我现在只有你了。」
我清楚秦谦的爱。
但我却不清楚自己对秦谦的感情。
是兄弟之情？
还是对其悲惨遭遇的怜悯？
或者，是他们所说的爱？
可是秦谦真的太可怜了。
像菟丝子，紧紧缠绕住能够到的任何一丝温暖。
所以，即使我并不敢去厘清自己的真正情感，还是愿意做秦谦的唯一希望。
我不想看那个曾经跟在我后面的可爱小男孩，一步步坠入地狱。
我在 18 岁后的每一天，都被秦谦紧紧握住。
无法喘息，没有自由。
直到我的父母以死相逼，逼迫我成家立业。
结婚前的那天晚上，小谦眼角流着泪。
恐慌、无措。
我只好安慰他：「我不会改变。」
我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质了的。
可能是偶然看见妻子忙碌之后舒展的笑脸。
可能是夜间归来还有一扇温暖的灯。
我看着妻子的睡颜，心中微微一动。
健康的关系，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在阳光下。
光明正大，坦然面对。
而我和秦谦的关系，只能永远地埋在地下。
见不得人，发臭腐烂。
我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情暴露了我，也害惨了妻子。
秦谦那么警惕，自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他不害怕妻子的无理取闹。
他害怕我的变心易虑。
他抱住我。
他说：「欧阳哥哥，你会不会也不要小谦？」
「当然不会，小谦，你不要担心。」
秦谦又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我为了掩盖自己，不得不在妻子面前，继续扮演一个冷漠且暴戾的丈夫。
2
我开始防备秦谦。
去别墅玩，一开始是秦谦的主意。
我想着人多眼杂，他并不好下手。
再加上妻子最近工作繁忙，偶尔带她散散心，也不错。
我亏欠她的太多了。
别墅地址是秦谦选的，我特意提前几天去踩点，确保万无一失，才敢带着妻子去。
可我还是失策了。
我冲进火里的时候，妻子已经昏迷，秦谦坐在她身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笑着看着我。
他在逼我做选择。
我救秦谦，妻子有可能会被火烧死。
可我救了妻子，妻子一定会死。
我庆幸当时做了正确的选择。
谢天谢地，我赌对了。
还好妻子，只是毁了容颜。
可是，秦谦的疑心并没有打消。
3
火灾过后，我对妻子愈加过分。
妻子情绪十分崩溃。
她以为，只要恢复容貌，甚至变得更美，就会吸引我的注意力。
这个傻孩子，其实我的心一直都在她那里啊。
秦谦是伊甸园的蛇。
他不经意间向妻子透露了可以变美的方法。
残忍，但有用。
一开始，妻子并未动心，
随着不断加深的冷暴力和越来越强烈的自卑，让妻子决定铤而走险。
都怪我。
都怪我。
我愚蠢地以为我的冷漠是在保护她。
好在最后关头，我发现异常，及时赶到阻止了拿起屠刀的妻子。
秦谦呵呵地笑了起来，他拿起刀，轻而易举地划破了被捆绑住女人的颈动脉。
「欧阳哥哥，你是在阻止这个行为吗？」
那一刻，我才终于清醒。
秦谦不再是小谦。
那个小时候天真无邪的小谦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恶魔。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
他要与我共坠深渊。
4
我的妻子，是突然失踪的。
我找到秦谦，他说：「我不知道呀。」
他指着面前的三具尸体：「欧阳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处理一下呀。」
手术刀划过皮肉，鲜血荡漾开来。
每当有一具新的尸体出现，我都害怕，会是妻子。
我每天晚上都做关于妻子的噩梦。
我开始听话。
开始假意奉承。
我知道爱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如今不过是再演一出戏罢了。
秦谦变得开心起来，他开始重拾对我的信任。
终于有一天，他让我看见了关在笼子里的妻子。
秦谦认为妻子已然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了。
他太自负了。
犯罪总会留下痕迹。
警察的线索离秦谦越来越近。
我便开始向秦谦提议：让妻子当替罪羊。
她有足够的动机，只要我们再制造一些伪证，足以协助秦谦逃离天网。
在我的逼迫下，妻子手写了人油灯的制作配方，在失踪女性的贴身物品上留下指纹。
妻子被警察抓获的头天晚上，我偷偷给妻子塞了一张小纸条。
只有警察才会保护妻子。
小路会明白一切。
我不止一次想过。
如果我先遇到妻子，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人生呀。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
我会用尽全力，向天使与恶魔祈求。
让妻子的人生不要有一丝我的痕迹。
愿她遇良人。
予她欢喜城。
长歌暖浮生。
彩蛋
江城的天灰蒙蒙的，这样的天，自从发生那些血案之后，就没有变化过。
江城市第三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被送进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担架抬下来的是一个腹痛难忍的青年男子，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脸上的伤疤。
数名特警严防以待。
「听说是个死刑犯。」
「这个人杀了好多人呢。」
「据说是那个邪教头头的养子呢，他怎么没用那个啥人油灯芯粉抹脸呢？」
病人窃窃私语。
场面十分混乱。
医生快速奔过来：「快送手术室。」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数名警察等候在外面。
坐立难安。
不知不觉中，手术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
一位年轻的警察焦急异常，数次想要闯入手术室，都被护士给呵斥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少，手术终于结束了。
警察仔细检查了推出来的犯人。尤其是那个年轻警察，反反复复，生怕遗漏了什么。
脸上的疤痕依旧可怖，依旧是那个瘦弱的身体，连耳边的小痣都清晰可见。
年轻警官的心这才放下来。
数日后，在江城监狱附近的一片荒地上，站着一个神色郁郁的青年男子。
他的长相十分俊美。
美得不像人间的凡夫俗子。
惹得过往的路人有几个驻足，再三侧目。
他看着不远处江城监狱紧闭的大门。
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欧阳哥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