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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

离婚进行时

说来讽刺,得知他有白月光的时候,恰是我真正爱上他的时候。

1.

结婚五年,我决定跟纪先生离婚了。

反正纪远之也没有爱过我,估计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吧。

我们一直在外人面前扮演一对模范夫妻。

很多时候,他对我其实都挺温柔的,会在床上缱绻时,唤我的小名「然然」,还会在我家人面前为我撑腰,对我的后妈和妹妹说:「然然是我的人,你们这么对她,不太给我纪远之面子吧。」

说没有动过心那是假的。

毕竟从小生活在后妈和妹妹的践踏,以及父亲的冷漠中,我对于一星半点的爱意都会无比敏感。

从没有人叫过我「然然」,他这么叫的时候,每一刻都会令我有种莫名的心安。

直到我在某次朋友聚会上,得知了他的白月光。

那时的我在厨房切水果,听见了发小和他的谈话。

「冉染回国了,你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跟我有什么关系。」纪远之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咳嗽了一声。

我抬起头,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向阳台,正好看见纪远之在抽烟,可他明明已经戒烟很久了。

心神不宁难免切伤手指,我干脆放下刀,掏出手机,输入了「冉染」这个名字。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消息,难怪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冉染就是那个传出最近回国发展的歌手。

「冉染……」我在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像被电击一般,猛地掐紧了手指。

「冉染……然然……」

心里像被反复拨弄的琴弦那般,有些微微震颤的疼痛。

我知道,结婚五年,是时候结束这段婚姻了。

2.

圈子里都知道,当初我和纪远之的结合,是那种所谓的商业联姻。其实说商业联姻都是抬举了,更难听的说法是,我是被家里人「卖」到纪远之家的。

那时,背靠纪家庞大的商业帝国,楚家才不至于破产。

然而就是这种救命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让我妹妹嫁过去。因为据说纪远之这人对待感情很淡漠,从他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就能看出来。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纪少要是哪天对某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了,那大家一定要出门去看看——看看地球是不是不转了。

我爸打的盘算是,这种人很难会把心思放在家庭身上,让他的小女儿嫁过去也不会幸福,所以,干脆就让大女儿嫁过去吧。

毕竟是前妻所生,那个同样因为商业联姻而「卖」到他们家的女人,在艰难维持了三年婚姻后,终于过不下去,「好聚好散」了。

我爸这人精于算计,太知道商业联姻意味着什么了,所以他让我去。

关于这一点,我是心知肚明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跟妹妹争。

妈妈离婚后把年幼的我留在了楚家,然后转头嫁给别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后来嫁进来的那个女人才是父亲的真爱,是他心头念了十几年的白月光。

他们三个才是幸福的一家人,而我,更像一个外人,寄人篱下的外人。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和妹妹比,什么都要让着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父亲不抱任何期待。

不抱期待,才不会有失望。

3.

我将这种生存方式一直延续到了纪家。

从结婚那天开始,我就努力扮演着妻子的角色。

为纪远之精心烹饪每一顿饭,即便他很少回来吃。

穿戴得体出席纪远之的商业聚会,让大家艳羡他有一个如此拿得出手的妻子。

替他维系圈子里的社交关系,从太太圈里获得一些稳定资源。

我从一开始就计划得很清楚,做一个乖巧的妻子,不要对纪远之有任何期待,等到哪天婚姻走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潇洒退出,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如同久未谋面的母亲那样。

而联姻的这几年,就当是还楚家的养育之恩了。

至于孩子,我是绝对不能要的,不能再生一个孩子,让他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一切。

所以我一直有采取措施,这一点纪远之也清楚,他不加阻拦,便代表他不在乎。

4.

本以为自己就能这样保持清醒地过下去,我却很快发现,纪远之是一个很难不让人动心的人。

事情发生在我回楚家的时候。

那天是妹妹的生日宴,父亲在别墅里举办了生日派对。纪远之有生意要忙,不等他提,我便主动说,我自己去,不需要他出席。

我会参加纪远之一切需要妻子出席的活动,而纪远之不必要参加一切需要丈夫出席的活动,这似乎成为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即便如此,纪远之还是说,他看情况,忙完后就会赶过来。

生日宴上,刚满 20 岁的妹妹容光焕发,头发做成了浅棕色的大波浪,身穿明星同款高定礼服,在堆满礼物的桌前许愿,美得像一个公主。

吃完蛋糕后,她拉住我,兴奋地说,她正在学习空中瑜伽。

「很好啊。」我礼貌地微笑着。

可紧接着她便告诉我,空中瑜伽需要一整个房间安装吊布,家里的房间她就看中了我那间,宽敞,向阳,窗外还有一棵桂花树。

「施工队明天就来,东西我都让人搬到杂物间啦,反正你嫁出去了,也不会回来住,你一定不会反对的吧?」楚欣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问。

「可是……」我想说些什么,一抬眸看到父亲的脸色,我又选择了闭嘴。

不过是一个房间而已嘛,就好像小时候的洋娃娃、公主裙和游戏机,只要妹妹看上的,父亲就总会说:「你是姐姐,让着她点儿。」

最终,我还是跟以往一样,懂事地点了点头:「嗯,没关系。」

心里却还在隐隐作痛,为了房间里母亲留下的那台钢琴,不知道搬运工人手脚利不利索,有没有把钢琴磕坏。

我恍恍惚惚地起身,想要去杂物间查看一下,肩膀却忽然被一只手掌覆上,轻轻拍了拍。

随即,我听见了纪远之的声音。

「楚欣这样做不太好吧,然然虽是嫁到了纪家,并不代表她在楚家就没有一席之地了,你不跟她说一声就擅自挪走她的物品,这也很不给我纪远之面子啊。」

妹妹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委屈巴巴的眼神看向父亲。

殊不知父亲比她还要尴尬,一个眼神都不给她,转头对纪远之笑道:「远之说得很对。小然大学刚毕业就嫁到了你们家,外头也没有自己的房子,这里永远都是她的家,哪有不留一间房的道理。」

他的眼神剜向后妈,后妈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立刻会意地数落起女儿来:「不是让你别动你姐的东西吗,你怎么就是不听呢?想学空中瑜伽你自己出去找个练习室,家里不许乱动工,我还不知道你?三分钟热度。」

这场生日宴最后以妹妹哭着向我道歉而结束。

这可是她的 20 岁生日诶,说实话,其实有点爽。

这是我在这个家二十几年来,活得最爽的一次。

也是我小时候偶尔会做的白日梦——每次在被后妈和妹妹欺负时,我就梦想着有一个天降骑士,提着长枪,身披铠甲,骑高头白马而来,好好替我出一口恶气。

原来纪远之就是这个白马王子啊。

从那以后,我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我觉得,也许是时候和纪远之产生一段感情,毕竟他对我,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一样。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我也可以抛弃之前的信条,对他产生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一点点就好,我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是情感犹如洪水,筑堤的时候经年累月一砖一瓦,而一旦开闸,哪怕只是一条缝隙,便足以在顷刻之间掀起泼天巨浪。

当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纪远之时,就已经很难理智了。

5.

阳台传来脚步声,回忆戛然而止,我赶紧把手机藏了起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切着水果。

听见他们在我身后站住脚,我转过头来,故作轻松地笑道:「咦,去阳台抽烟了?」

果然,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

我赶紧拍了拍脑袋,笑着说:「瞧我这记性,菠萝切好了要泡盐水,刚刚才想起来,急急忙忙跑过来看,还好来得及。」

纪远之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要我帮忙吗?」他问。

祁连在一旁揶揄:「得了吧,就你这刀都没握过的少爷手,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他跟纪远之是从小长大的交情,经常往来纪家,我跟他也很熟。

「老祁,听说你新交了个女朋友,还经常给她做饭。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治得了你啊。」我笑道,随口转了话锋,「厨房的事情想必你熟,不如你来帮我?不好意思啊,今天客人实在太多了。」

「没问题啊。」祁连挽起了袖子。

纪远之「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就被我推着出去招待客人了。

祁连是个话痨,他家里是做影视投资的,一边帮着切水果,一边喋喋不休给我讲着娱乐圈里的八卦。

我默默地听着,不时礼貌地回应一两句。水果快要切好装盘时,我忽然转头,笑着问他:「冉染你认识吗?」

祁连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我:「你……你怎么知道她?」

「我也听歌啊。」我歪着头笑,「这有什么奇怪的?」

「哦……」祁连松了一口气,我却紧接着说道:「更何况,我在远之的相册里看到过,你们以前是好朋友吧?可以跟我说说她的故事吗?」

我随意扯了一个谎,语气很淡然,跟刚刚闲话时没有任何区别,问完这句话,便又低下头去,把菠萝片刻成一朵花的形状。

祁连沉默片刻,说道:「楚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拈酸吃醋的人,这事其实也没什么,老纪不好开口,还是我来告诉你吧,免得你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嗯。」我点了点头,用牙签穿起一颗小樱桃,然后插在雕好的菠萝花上。

「我们三个读的同一所私校,从幼儿园就在一起玩。冉染家里与我们不同,不是经商的,是那种艺术世家,父辈都是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她能歌善舞,精通钢琴和小提琴,还随家里去过很多国家巡演,从小到大都是学校里的焦点。你别看老纪挺傲挺牛一个人,他在冉染面前,多少还是带着点儿自卑的。」

我想起纪远之书房里时常传来的交响乐声,还有书架上那一排排的音乐理论和艺术史,默默点了点头,转眼间又刻了两朵菠萝花,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果盘上。

「他喜欢了冉染很多年。」祁连接着说,「但你别误会啊,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敢用我投资的下一部剧发誓,真的只是老纪的单相思而已,冉染高中毕业就跟家里人移居国外了,我们也就从此断了联系,就连这次她回国发展,我们也是从媒体上得到的消息。老纪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想打听。」

「嗯。」我点了点头。

本来还想旁敲侧击一下,看看纪远之是不是把我当成了冉染的替身,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必要问了。

冉染的家世和背景,样貌和事业,有哪一样是我楚然比得上的?纪远之又何必拿我来做替身呢?只怕说出来都是亵渎了心里的白月光吧。

只是……谁的青春年少还没有过白月光呢?我抬头看向窗外,满月玉盘让我想起初中时候暗恋过的那个男孩。

谁都拥有热爱一个人的权力,不是吗?

「走吧,水果切好了。」我笑着举起水果托盘,转身就要向外走。

这回换成祁连一脸疑惑了,他追着我问:「等等……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了?」

「没有啦,走吧。」

6.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场宴会剩下的部分,纪远之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我揣测他的心思,大概不想应付客套了,于是便找了个体面的借口把客人打发走,又交代阿姨要如何收拾客厅和厨房,左右找不见纪远之的人,我便自己先去浴室洗澡。

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热水澡,看了一集当下流行的小甜剧,又喝了一杯红酒,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纪远之不喜欢阿姨进主卧,平时都是我给他放水和准备浴袍的,今天也不例外。

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穿戴整齐,又给浴缸里放满了热水。

「洗澡了。」我去书房找纪远之。

人没在,阳台上隐隐传来讲电话的声音,像是在谈生意。房间里有一丝烟味儿——桌面上的电脑旁有一根燃尽的香烟。

结婚之前,纪远之特意问过我介不介意他抽烟。我说不介意,但某一次闻过烟味诱发了我的哮喘后,纪远之便再也不当着我的面抽了。

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倒把烟瘾也戒了。说戒就戒,是个狠人。

那一刻我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有意要偷窥纪远之隐私的,但家里没有烟灰缸,出于安全考虑,我下意识地走过去,准备把那根燃尽的香烟收起来。

就这样,我无意中看到了打开的电脑屏幕。

页面上是冉染的社交账号,由于是国外账号,不需要像国内账号那样拿来营业,因此几乎发的都是自己的日常。

她去听世界著名钢琴家的演奏会,并和对方合影——【追星成功,耶✌️】

她去参加马术比赛,发了一张和赛马的合影——【陪我多年的 Cathy 要退役啦,我会想念你的?】,下面留言都在恭喜她获得第一名。

她去某个国家旅游,发了一张街头食物的照片——【咦,好辣,可是当着老板的面,不吃完很不礼貌,帮我加油吧!?】

桌面上有一张歌词稿件和一杯黑咖啡——【突然有了灵感,又要熬夜工作啦?】

都是她的日常生活,没有刻意秀优越感,却处处透着一种无法比拟的优越感,是那种由内到外自然散发的自信,怪不得祁连会说,就连纪远之在她面前都会感到自卑。

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纪远之很可怜。冉染是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呀,他却只能跟普通粉丝一样,隔着社交账号浏览她的日常,却连一句「hi」都留在草稿那一栏,迟迟不敢发出去。

时间是一个小时以前。

所谓智者不入爱河,我现在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骄傲高冷如纪远之,淡漠薄情如纪远之,原来在感情一事上也会如此卑微啊。

还好还好,我只是喜欢了纪远之一点点,我只是喜欢了纪远之一会会。我想走就可以走,我可以不必回头。

想到这里,我将扫到手中的香烟灰烬又倒了回去,尽量维持原样,然后默默退出了书房。

回到卧室,我又拔掉了浴缸的水塞,在热水流走的旋涡声中,给自己涂了一层厚厚的睡眠面膜。

从来没有被人真心爱过的我,太知道如何及时止损了。

「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我默默念叨着这句话,不知念到第几百遍的时候,才终于睡着了。

7.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纪远之已经不在床上了。

床的那一侧还留有一丝温度,表明他昨晚还是回房间睡过。

每天早上是他雷打不动的健身时间,估计是去外头花园里跑步了吧。

昨晚我没定闹钟,已经比平时起得要晚了,又在床上蹭了一会儿,我才懒懒地爬起来,洗掉脸上的睡眠面膜,照例去厨房做早餐。

其实也不是不能让阿姨做,但纪远之这人比较挑剔,早餐一定要吃一个橘子,且橘瓣外面那层衣子必须剥掉,包括筋脉也是,一丝都不能留。

纪远之连主卧都不愿意让阿姨进,这种事自然更不会让阿姨做了。

为了做好妻子这个角色,我主动承担了做饭这件事,并为此特意报了个厨艺班,久而久之,我做饭的手艺在圈子里出了名,许多朋友找着借口来家里蹭饭,倒也替纪远之做足了面子。

其实今天本可以不用给他做的,就像昨天晚上的洗澡水一样,我不高兴做就不做,纪远之也不会说什么。

他对我没什么要求,一如我曾经对他没什么期待。

一想到等会儿要跟他商量的事,我便还是照往常那样做了。

纪远之跑步回来的时候,早餐刚刚做好,我把剥好的橘瓣放在碗里端上桌。

「都说过好几次了,不用等我的,饿了就先吃嘛。」纪远之在桌边坐下来,顺手把吐司盘子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先拿。

我替纪远之准备早饭,而纪远之不太忙的时候,一般也会把面包抹上果酱再递给我。结婚五年,我们说不上多么蜜里调油,但都各自尽着自己在婚姻中的义务,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现如今,平衡被突然出现的冉染打破了。

我知道,这段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其实跟冉染也没有多大关系,我早已预判,自己和纪远之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冉染,也会有张染,王染。

根本原因在于,纪远之不爱我。

以前我不知道纪远之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但看过深夜燃尽的烟头之后,我就知道了。

心里忽然有些酸酸的难受,我收下吐司,把精心剥好的橘瓣推到纪远之面前,淡淡地说道:「我们离婚吧。」

出乎意料地,纪远之没有很惊讶,他把一片橘子放进嘴里,然后微微一笑:「是因为冉染吗?」

出乎意料的人变成了我。

「嗯?」

纪远之解释:「是祁连跟我说的,他怕你误会,让我记得跟你解释一下,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觉得没有必要特意跟你说。」

是的,我不是那种针鼻心眼儿,到处乱吃飞醋的人。

纪远之的公司里,还有朋友圈都永远不缺优质女人,但我从不问,也从不管,我知道纪远之是一个有涵养的人,婚后乱搞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但是……

「但是冉染不一样啊。」我说,「她单身,又和你门当户对,你还有机会可以把她追回来,我不想成为你们之间的障碍——」

纪远之忽然「噗嗤」一声笑,打断了我的话。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屈起指节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敲,又皱起鼻子来闻了闻。

「我说这么多年你怎么从不吃醋,原来都把坛子在心里埋着,酿啊酿啊,哇,如今酿出好一坛酸醋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是卖醋的。」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揉了揉我的发。

你看,这个男人真是很难让人不心动。

我抚了抚胸前狂跳的心脏,噘着嘴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委屈自己跟我在一起,有了喜欢的人,就大胆追嘛,封建社会还能和离呢,何况这都什么年代了。」

纪远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怅惘,随即屈起指节,又在我的脑门上敲了敲。

「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了,如果冉染的事情让你多心,那我跟你道歉。然……」他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接着说,「小然,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如果你要离婚是因为别的理由,我可以跟你谈,但如果理由只是因为冉染,那没得谈,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无理取闹,关于离婚我深思熟虑过,也有很多种理由,但纪远之拿出了平日里在公司的做派,一副要听下属讲几十页 PPT 的神情看向我,我忽然就沉默了。

我不擅长和人争辩,尤其是和纪远之这种口才极佳的商业大佬。

「好吧……不离就不离……」我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道。

「好了,开心一点。」纪远之露出笑意,再次揉了揉我的头,「谁说我是委屈自己跟你在一起的?你是个很好的妻子,我很满意。」

嗯,一个很好的妻子,我明白,于是把头埋得更低了,默默拿起一块土司啃了一口。

纪远之说完这话,捧着装橘子的碗向楼上走去。

「祁连最近拉着我搞影视投资,可能会比较忙,早饭你自己吃,我先上去洗个澡,马上要出门,晚饭也不用等我了。」

他絮絮叨叨地交代完,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前,他转过身来,把空碗给我看:「哦,对了,橘子很好吃,谢谢你啊。」

8.

吃过早饭,我跟他一同上了车,纪远之去公司,而我则是去一家福利院。

这里也是纪家集团设立的慈善基金会所在地。

当初我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纪远之,父亲为了巴结纪家,让我不要工作,专心照顾纪远之就好。纪远之也觉得妻子没必要出去赚钱,但又看出来,我是个闲不住的人。

刚好,当时圈子里流行设立慈善基金,纪远之就把自家基金会的管理权交给了我。

成立之初他还问了我:「想做什么类型的慈善?动物?环保?疾病?都可以,你决定。」

我想了想,回答他说:「那就帮助没有人要的孤儿吧。」

这家设立在基金会总部的福利院也因此而来。

其实说是让我管理,纪远之给我配备了很给力的团队,需要我做的事情并不多,我只是喜欢没事就来福利院转转,顺便担任起了孩子们的钢琴老师。

因为昨晚和早上的事,我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结束一节课后,我让员工给孩子们买了冰淇淋,自己独自坐在台阶上,远远看着他们嬉笑。

手机里忽然收到了纪远之助理的一条短信:

【然姐,纪总和祁总最近投资的那部电影,后天晚上要在君华酒店宴请主创人员,纪总今天一天的会,怕自己忘了,让我记得告诉您一声。】

又是那种必须携带家眷出席的商业晚宴,我对此并不陌生。

我其实很理解纪远之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和睦美满的家庭在生意伙伴面前会非常加分,何况像我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乖巧听话又有自知之明的太太,在圈子里也很难找。

圈子里多的是那种出轨骗钱抢夺家产夫妻互撕的狗血故事,而我很自信,我从没有让纪远之在家室方面丢过人,倒也配得上他在家事之上为我撑腰。

如果我和纪远之注定无爱的话,那我也愿意把「妻子」当作一份事业,做到让人无可挑剔——从小在家庭夹缝中长大,我过早地明白「本分」这个词,也学会了用无可挑剔来换取一星半点的家庭地位。

想了想,我回复助理道:【好的,麻烦把参与嘉宾的名单发给我吧,我提前准备一下。】

助理是跟了纪远之多年的老人,立刻就把整理好的名单发给了我。

我托腮坐在楼梯上,一边划拉着名单,一边在网上搜他们的照片,时不时闭上眼,把名字长相和背景都默背一下,怕自己到时候记错了,给纪远之丢人。

看着看着,我忽然划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冉染,特邀主题曲创作人】

刹那间,我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9.

出席商业宴会,我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光是礼服都挑了整整一天,最后选了一套小众品牌蓝色长裙,低调,却又不失体面。

倒不是存了要和冉染攀比的心思,我不过是不想让纪远之在白月光面前丢脸罢了,就好比纪远之从不会在我的家庭宴会上让我难堪一样。

可是晚宴当天,我还是紧张得手心里都在出汗,只好不停地和人社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冉染是祁连带过来引见的。她本人比照片看上去还要惊艳,是那种童话般的公主长相,皮肤白皙细嫩,双颊透着自然而健康的红晕,眼睛仿佛一汪潭水,笑起来是月牙儿的形状。

「想必老纪跟你说过,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算是发小。很抱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正在巡回演出,没能参加婚礼,礼金我一定补上。」冉染笑着说。

人长得美,声音更是好听,仿佛是那种无损的黑胶唱片,在磁针下流泻出来的音乐。

她接着说:「老纪没告诉过你吧?我小时候跟他开玩笑,他这种人要是能讨到老婆,我就送他一百万,哈哈哈,没想到不但讨到了,还是个这么优秀的人,老祁把你夸得哟,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一看真人,我觉得他是替你谦虚了,是吧老祁?」

不愧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孩子,冉染真的很会说话,把夸奖融入到玩笑中,显得自然又得体。就连一向认为自己很会社交的我都自愧不如,刚刚还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现在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手心里依旧全都是汗。

好在纪远之向这边快步走来,在我身边站定,握住了我的手。

「这么好的太太,一百万哪够?算上这次电影大卖的钱,你要送我双倍礼金才可以。」他笑着对冉染说。

「看看,看看,老纪还是这副财迷本质,三句话不离钱。」冉染指着纪远之打趣,祁连也附和着大笑。

我很明显能感觉到,纪远之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他应该很介意冉染说他是财迷吧。祁连说过,商人世家出身的他,再有钱,在冉染面前都会感到有些自卑。

这次的电影投资是他首次涉足影视行业,有那么多大卖的商业电影不投,却偏偏投了个题材小众的文艺片,还邀请冉染创作主题曲,目的非常明确,是为了一些金钱之外的东西。

我不禁抬头看向纪远之,他正仰头饮下一杯酒,不知是酒色映衬还是别的原因,他的面颊上有微微红晕。

大概是在为自己刚刚说「电影大卖」这句话而懊恼吧。

我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他不愿意和我离婚的原因了——即便他的喜欢再卑微,也要在冉染面前保持那份纪远之特有的骄傲,他不想以一个感情失败者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我知道应该怎么配合他,于是接过纪远之手上的杯子,体贴而温柔地说:「别喝多了,小心晚上头疼。」

祁连心领神会,立刻夸张地捂住了眼睛:「光天化日的,提什么晚上?哎哟,真是没眼看没眼看。」

冉染也笑着捶了他一拳:「这是什么场合?你可别口无遮拦的,小心我告诉你家小女友去。」

纪远之没有理会他们的打闹,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感激的情绪,然后低头,在我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我就知道,这个吻是真的。

10.

纪远之还是喝至微醺。

他说不想回家,想和我出去散散步。祁连说天气预报要下雨,就塞给了我一把伞。

走到江边广场的时候果然就下起了小雨,纪远之撑起伞,把我搂在怀里,伞边向我倾斜,问我冷不冷。

「不冷。」我缩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早春的雨是暖的,就是湿湿黏黏的令人难受。

纪远之还是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又把伞塞到了我手里。

「我去抽根烟可以吗?抽完我们就回家。」他向我询问。

「去吧,小心路滑。」我点了点头。

纪远之去江边步行道,找了块没人的小亭子抽烟,我走到旁边的小店躲雨,顺便想买一杯热咖啡。

一对情侣也在,点了一杯最便宜的黑咖啡,你一口我一口轮流喝,又互相握着手取暖。店里放着那首经典的老歌,《红玫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玫瑰的红 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 却流失于指缝 又落空」

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委屈。是被后妈和妹妹欺负后,是母亲给我发来新家庭的照片后,是父亲一而再地让我失望后,都没有体会过的那种委屈。

一曲唱罢,我决定和纪远之摊牌了。

纪远之吸烟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细密的雨水打湿,就这样黏在额头上,与他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大不相同,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他从我手中接过伞,我也自然而然掏出纸巾为他擦拭。

「给司机打电话了吗?」纪远之问。

「没有,」我摇了摇头,鼓起勇气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纪远之低头回答,没有打伞的那只手握住我,我们继续行走在江边。

我说:「你不肯跟我离婚,是因为冉染吧,你不想让她知道,她一回国你就离婚,搞得好像这婚是为她离似的,很没有面子。」

我很少这样一针见血地拆穿纪远之,他忽然停下脚步,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小然,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聪明。」

「我也可以装傻,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我爽朗一笑,「我们离婚的消息可以暂时不公开,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了,什么时候再公开也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纪远之揉了揉我的头,牵着我的手,又把我往伞下拉了拉。

沉默两步之后,他忽然问道:「小然,你心里也有爱而不得的人吗?」

「嗯?」我愣了一下。

纪远之笑了笑,解释说:「你别多心,我不是在套你的话。其实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从结婚第一天起就知道。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我反而觉得,这样开诚布公地和你聊天很舒服。」

……

一时之间,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解释,一开始的确是不喜欢的,那个时候我除了自己谁都不喜欢。可是后来架不住纪远之的魅力,逐渐喜欢上了,就像蜷起来的刺猬慢慢展开,露出柔软的肚子,还没来得及去触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已经被告知厄运,于是只好再次缩了回去,做那个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小刺猬。

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抬头,看见纪远之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这样的眼泪为谁而流?自然不是因为我了。

于是我笑着说:「爱而不得,曾经有过吧。他跟你很像,骄傲,冷淡,充满了正义感。吃东西的时候很挑剔,好多次被他烦得要死,可是他一个笑容,又总能把我哄回去。」

我小小地扯了一个谎,把对纪远之的喜欢包装成另一个白月光。如同纪远之面对冉染时那样,纵使深夜窥屏的举动再卑微,也努力想让对方看见自己骄傲的样子。

「难怪,你对付起我来得心应手。」纪远之吸了吸鼻子,笑道,「他不喜欢你,真是他的损失。」

「哈……哈哈。」

我附和着干笑了两声。

纪远之用手指沾了雨滴,在江道边的栏杆上画圈圈,沉默了很久,才说:「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不知道我对冉染是一种什么感情了,说实话,我也很茫然。」

我的心突突跳了几下,结婚这么多年,纪远之还是头一次跟我说这种话。在这个男人骄傲的外表下,我忽然看到了他内心里的无助和脆弱。

他接着说:「很小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玩,无论家庭背景,还是学识眼界,冉染凡事都压我们一头。你也知道,那个时候的小男孩嘛,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就老想着反压回去,让她心甘情愿地臣服我,现在想来也真是愚蠢。

「后来再大一点,也就成熟了很多,当初那股怎么都看不惯的劲头就变成了欣赏,紧接着就是喜欢。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连自己都很惊讶。」

「嗯。」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这很正常。」

我向来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很少发表观点强烈的意见,这也是为什么在外人面前话很少的纪远之,却很喜欢跟我聊天。

他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自嘲的神情:「冉染谁都不喜欢。她是那种很有个性的女孩,曾经跟我们说过,她可以一辈子不结婚。所以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和她发生什么。只是感情这种事,是一个人无法控制的,也许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发触动心里那根弦,久而久之,她似乎成了一种永远无法到达的彼岸,而我追得太久,好像就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了。」

听见纪远之谈论他对冉染的感情,我的心里本就一直针扎般地难受,听了这句话,更是几乎流下泪来,为了纪远之,也为了我自己。

我太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感觉,所以这一刻,我和这个不爱我的丈夫共情了。

所幸我已经习惯了失望,早已学会及时抽身,哪怕再痛,也时刻保持着清醒。可是纪远之呢?他大概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豁达吧。

「远之。」我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还未出口,便忽然被纪远之一把抱住了。

「小然,我们离婚吧。」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喃喃自语,「对不起,你前两天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该答应你,是我太自私了,只想到了自己。」

「别这么说……我不怪你,如果你不想离,我也不是非要——」

「不,我想好了。」纪远之打断了我。

我感觉到热泪在脖颈皮肤上流淌,下一秒,纪远之起身,一手撑伞,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在我额前轻吻了一下。

「小然,你真的很好,聪明,通透,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活得小心翼翼,却又活得很坦然。我明白你的苦楚,可我没有办法帮你。我是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的人,就不应该那么自私地拴住你。」他红着眼眶,却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离婚后,一半的房产归你,还有现金,公司股份,只要你提,都可以给你,甚至现在住的房子,你要是愿意住,我也可以搬走。小然,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

「好,我同意。」我干脆利落地答道,然后迅速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我怕再晚一秒,控制不住的眼泪就会在纪远之面前泛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又会瞬间决堤。

11.

律师事后告诉我,这是他在圈子里见过的,有史以来最平静的离婚现场了。

房子,车子,股份还有现金,纪远之把他能给的都给了我。我没有提任何要求,但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我知道纪远之从不在乎钱,但我不一样,我一毕业就替楚家来联姻,从没进入过职场,离婚后,楚家家产也不会留给我半分。

我把妻子当成一份事业兢兢业业做了五年,也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于是对于他的慷慨照单全收。

作为回报,我决定替纪远之隐瞒离婚的消息,不仅不对外公布,甚至连楚纪两家都不通知。

离婚手续办好的当天,我就整理好了自己的私人用品,统共一个箱子,然后在一个清晨离开了居住五年的别墅。

纪远之说过要把这栋别墅留给我,但与他相处的这五年,我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人,开始渐渐变得害怕孤独。独自居住这么大一栋房子估计得把人逼疯吧,所以我选择了纪远之给的一套市中心公寓。

12.

房子也很大,走路响一点都会有回音,但好在这里有一扇落地窗,可以看到繁华的江景。我喜欢坐在窗前的地毯上喝酒,看着楼底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被整个世界抛弃。

我是个在事业上没有什么野心的人,从小的生长环境让我学会了不争不抢,不吵不辩。这种性格很难让我在商业上有所成就,离婚后我就辞去了基金会的管理职务,但依旧兼职孩子们的钢琴老师。

慢慢地,我在这份职业中找到了平静,后来索性便做起了钢琴家教。

那些学生家长们大概很难想象,他们家那个衣着朴素,一小时只收一百块的钢琴老师,竟然是个家产上亿的富婆吧。

13.

认识郁清是在半年后。

他是我的学生之中,唯一一个超过 20 岁的。其实准确来说,他并不是我正式的学生,我是被他家请来教他弟弟的,但自从郁清见过我一面之后,就天天觍着个脸来蹭课。

他和弟弟之间总是拌嘴,我嫌烦,后来就干脆单独给他开了一个课时。

他从第一次上课起,就不管我叫老师,而是管我叫姐姐。

「姐姐,你家里很有钱吧?」他笑着问我,指尖却在钢琴上弹出令人头疼的音符。

「关你什么事,专心练琴。」我板着脸回答。

「嘿嘿,你瞒不了我的。我爸给你送几万块一斤的茶叶,你连眼睛都不眨,还能准确说出茶叶的品牌熟期和产地,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嗯,我家是卖茶的。」我点了点头,淡淡地说。

「能卖几万块钱一斤的茶,那也是大茶商了,总之,你肯定很有钱。」郁清往我身边蹭了蹭,神秘兮兮地笑着问,「你还来做一百块一小时的钢琴老师?你实话实说,是不是看上我了?故意的。」

「是,我看上你了。」我转头看向他,拿小棍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看上你是个钢琴天才,所以,天才,把这首曲子弹五十遍吧,弹不完就不下课。」

「嗷……」郁清捂着手背可怜兮兮地哀嚎了一声,「楚然你是魔鬼吗!」

身为一个有过感情经历的人,我知道郁清存的是什么心思。但我也知道,这种刚上大学的小孩,感情上是没什么定数的,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能喜欢另一个。

况且他没公开表达过,我也不好矫情地妄自揣测,依旧铁面无私,把他当成一个学生看待。

14.

一个月后的某天雨夜,当我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时,郁清出现在了我家的门口。

「回去。」我抵着门,面无表情地说。

「我爸妈离婚了。」郁清浑身上下滴着水,声音里带着哭腔。

听见这句话,我手上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把湿漉漉的郁清拉进了房间。

「我爸和我妈离婚了,我爸在外面有了小三,我妈一气之下就带弟弟出国,她不要我了。」郁清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那模样让我想起三岁就被母亲抛弃的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躲在被窝里,用毯子紧紧裹住那份仅存的安全感。

心里忽然酸酸的难受,我拿来了毛巾,替郁清仔细擦拭头发,又给他煮了一碗挂面做夜宵,然后头一次,对他露出了还算温柔的笑容。

「没关系,人嘛,总要学着长大。」

从那以后,郁清就赖在了我的家里。

15.

小孩嘴挺甜,夸我菜做得好吃,人长得好看,钢琴弹得好还十分有品位。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哄得我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有时候生起气来要把他赶回家,他就立马变身委屈小狗,可怜巴巴地说他爸爸把那个小三接回了家,还带了个弟弟在家给他上眼药,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每次他这么说时,我就联想到自己的遭遇,于是也就心软了。

好在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我私心里也觉得有郁清陪伴很好。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一刻也不闲着,在征得我同意后,他就买了全套最新款的游戏设备,周末不上课的时候就窝在家里打游戏。

这种游戏设备我原来那个家也有,但那是妹妹的,自然从没有我玩的份。

后来嫁到纪家,纪远之这人,闲下来的时候不是听音乐就是读书,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连手机都不怎么碰,我陪着他一起,自然也不会主动玩游戏,于是心里多多少少便对游戏产生了抵触。

一开始,我是拒绝加入郁清的,后来架不住小孩各种引诱,再加上自己看了几眼,觉得确实有意思,便跟着他开始学,甚至在他去上课后,自己偷偷在家练习,不出小半个月,我多少已经算是个高手了。

于是我们的周末日常就变成了:

练琴半小时,郁清就挤挤眼:「走,打一局去?」

我正儿八经咳嗽两声,说:「好。」

然后就从一局玩到十局,从早上玩到了晚上。

两个人穿着家居服,脸不洗头不梳,吃的都是外卖,喝得都是饮料,但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16.

「姐姐,我饿。」郁清一边狂按手柄,一边还能腾出时间对我撒娇。

「我也饿了,下去给我买麻辣烫吧。」我面不改色,完美砍杀一头怪物,仿佛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中午就是我去的,昨晚上也是我去的,不行不行,我要吃姐姐买的。」郁清干脆耍起了无赖。

「这一局,你赢了我,我就去。」我淡定而自信地开启了一个新的游戏界面。

然后便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惨败。

我这才知道,原来郁清平时都让着我呢。再一看这小子,早已窝在沙发上乐开了花。

「我要吃麻辣烫,还要吃烤串儿,还要冰的黑糖珍奶,最好有一盆小龙虾。」他掰着手指吃吃地笑。

「吃拉肚子了我可不管。」我咧着嘴干笑两声,随意套了件外套戴了顶帽子,穿了个人字拖就下楼去给他买。

这栋公寓所在小区很高级,进门刷卡都要刷好几次,外卖小哥轻易进不来,每次要我打电话给门口几个保安报备,完事儿还得自己下楼拿,所以有时候怕麻烦,我一般自己出去买。

好在这里地处市中心,转过一条街就是热闹的美食城了,我买了郁清爱吃的几样东西,双手拎着几个大袋子往回走。

走到小区入口的路灯下面时,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纪远之靠在灯柱上抽烟,时不时抬头望一望,从那个角度看过去,恰好是我家那扇面对江景的落地窗。

我愣在了原地,他转身看到我,手里的烟头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一阵手足无措的尴尬后,他注视着我手里的外卖袋子,脸上泛起一丝酸涩的苦笑。

「一个人的夜宵,吃这么多啊?」

17.

我其实比他还要尴尬,小熊 T 恤、松紧裤,鸭舌帽配人字拖,还顶着个头脸都没洗的大素颜。这辈子我就没有在纪远之面前这么油腻过。

那句俗语果然是对的——当你 365 天有一天不打扮的时候,那一天你就一定会遇到前任。

我情不自禁地把鸭舌帽拉低了一些,又往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挪了挪。

虽说时下流行的说法是「女不为悦己者容」,但没说可以为不悦己者丑啊。我也是头一次发现,我的前任包袱其实还挺重的。

「咳咳,不是,家里还有人。」我尴尬地说道。

纪远之没有立刻回应,烟头继续燃烧,烫到了他的手指,他转身,走到一旁的垃圾桶上摁灭。

就在这几步路的时间里,我心里一直都在纠结,是跟他拜拜呢还是请他上去坐坐,还没得出结论呢,就看到纪远之走了回来,哑着嗓子笑道:「你这样穿也挺好看的,是跟朋友聚会吧?」

好看吗?我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早知道纪远之喜欢这样的,那我以前也不用每天在家还要打扮一番了,费那劲干啥,舒舒服服躺平它不香么。

不不不,或许纪远之这半年来,追星追得眼睛都瞎了吧,看谁都带着冉染的影子。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电话响了,屏幕显示是郁清打来的。

临走前小孩跟我说,他大概算好了时间,如果到时间不回来他就打电话,以确保我的安全。这电话不能挂,也不能不接,我只好把袋子搁地上,腾出一只手来接了电话。

郁清的大嗓门从里面传了出来:「姐姐姐姐,你还好吗?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在呢在呢,刚到小区门口,还有别的要吃的吗?」

「没了没了,我下来接你吧。」

「不用了,」我赶紧拒绝,「你把家里桌子收一收,碗筷摆好。」

「好的呢,姐姐赶紧回来吧,想死你了,mua~」

这死小孩!打游戏上头了吧!

虽说我并不在乎纪远之知道我有新欢这件事,但问题在于,郁清并不是我的新欢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我是故意在气他?

是格局,格局小了点,丝毫没有把我洒脱的人设立起来。

仿佛在冉染面前强秀恩爱的纪远之,被看穿之后才是更大的失败。

我狠狠点了屏幕上的挂机键,一转头,看到了纪远之愈发晦暗的脸。

「要不……一起上去吃?」我咧开嘴干笑两声。

「不用了,我……我只是路过,我……我还有生意要谈。」纪远之一边说,一边往路旁停着的车走去。动作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甚至差点绊倒在路牙上。

我知道,他大概是真的误会自己和郁清的关系了,但似乎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离都离了,就这样吧。

我拎起地上的袋子向公寓走去,路过大堂的时候,保安叫住了我。

「楚小姐,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先生,您认识是吗?」

「嗯,对,我认识,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您认识就好。这个人我盯他很久了,起码有两个月了吧,好多次都看到他在那块路灯下抽烟,还老是抬头打量小区里的楼,我寻思这人是不是个过来踩点的贼,他再多来几次我都得报警了。」

我愣了一下。

纪远之来我住的小区,有两个月了?他显然不是专门为了来抽烟的吧。我想起那个深夜,电脑旁边燃尽的烟头,心里忽然特别不是滋味。

保安还在喋喋不休:「楚小姐,他是不是个跟踪狂啊?如果他骚扰你的话你跟我说哦,我可以保护你的呀,实在不行还能报警。」

我看着正义感十足的保安苦笑了一下,要是他知道,他口中的这个跟踪狂是他前业主的话,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谢谢你啊,他不是什么跟踪狂啦,是我的朋友,最近可能遇着点事儿,下次如果你看到的话,麻烦跟我说一声吧。」

「好的好的,楚小姐您慢走。」

18.

纪远之的出现令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和郁清住下去了。

我没有陪他直面问题,反而带着他一起逃避,更像是利用他来陪自己走出孤独。

说他是替身肯定言重了,但总之,以我们的年龄差和情感经历来说,我觉得这对他不公平。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再次拉着我要打游戏时,我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

「郁清,回家吧,一直在我这里逃避也不是办法。你都 21 岁了,面对家庭问题时应该更加成熟,回去吧,回去跟你爸爸好好谈一谈。」

郁清再次摆出那副委屈小狗的神情,拉着我的手撒娇:「姐姐,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这一次我不为所动:「不是不要你,你要找我玩,我随时欢迎。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用逃避的办法来面对这件事,等到那个女人登堂入室,和她的孩子霸占本该属于你的一切时,那时就已经晚了。」

「我明白。」郁清撇了撇嘴,眼珠一转,立马又拉起了我的手,「可是,我想跟姐姐在一起啊。」

我笑了笑,不动声色把他的手放了回去:「你叫我一声姐姐,可我并不是你的亲人,孤男寡女同居久了,到底是不合适的。」

「那如果我向你表白呢?你做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就没什么不合适的了?」他换了种方式握住我的手,身体前倾,笑眯眯地抬眼看我。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我便知道,这个弟弟是再不能留了。

我跟他摊牌,说我只把他当弟弟看待,不会发展任何感情。他立刻表示,不急着答应也行,可以先慢慢相处,如今这种状态就很好。

可我心意已决,拉着他出门,把他塞进车里,然后把他送回了自己家。

我知道自己心狠,但如果明知没有未来,就要尽早切断他的念想。小孩总会长大的,以后的他会理解此时此刻的我——我厌倦了隐忍和乖巧,退让和包容,如果一定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希望那个人是成熟的,可以任由我偷懒。

今天没有钢琴课,我也懒得回家做饭,于是在外面逛街吃饭打电玩,疏解了一整天心情才稍微好点儿。

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开车进小区时,昨天那个保安喘着粗气向我跑来,一脸得意地说:

「楚,楚小姐,那个人,那个人又来了,这次换了个地方,在后门那里,喏,我一整天都盯着监控,他逃不掉我的视线。」

他把手机里存的视频给我看,监控里,纪远之在后门路灯下吸烟,还是像昨天那样,时不时抬头看一下身后的小区高楼。

这人……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有些话,还是应该趁早说清楚吧,今天已经对一个男人狠下心了,何妨再对另一个狠心呢。

我当即发动车子,一路开到了后门,停在纪远之的面前,然后按下了窗户,对着一脸错愕的纪远之笑道:

「远之,要不上去坐坐吧?」

19.

「酒?」我在厨房洗杯子,转过头来问他。却看到他正站在客厅里,盯着沙发上那几件男士衬衣出神。

糟糕!今天一天没回家,早上从烘干机里拿出来的衣服还没有收,那几件自然都是郁清的。

好在纪远之没有问什么,他点了点头,转身坐在了厨房外的吧台上。

我加快了手上速度,一杯浅调过的鸡尾酒不多时便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还是我做他太太时学会的手艺,毕竟要时常在家里招待客人,况且纪远之压力大失眠的时候也爱喝上一杯。

我睡前不爱喝酒,就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坐在了纪远之的对面,笑着跟他开玩笑:「该不会是后悔了想要收回这套房,所以天天来踩点吧?」

玩笑化解了尴尬,纪远之浅浅一笑,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他喝下一口酒,神情放松了下来,「最近不知怎么了,好像不来看看你房间里的灯光,晚上就总是睡不着。」

他的直白倒是令我意想不到,我愣了一下,低头默默喝了一口茶。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决定还是换个话题。

「老祁还好吗?」

「不知道。」纪远之的表情略微有些烦躁,他饮下了一大口酒,「我和他吵架了。」

「嗯?怎么回事?」我有些错愕,毕竟嫁给纪远之五年,还从没见他跟祁连红过脸。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客厅里的时钟「滴答滴答」响过一圈后,纪远之才转过头来,故作漫不经心地对我笑道:「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了。你呢?这个男人,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爱而不得的人吗?」

不得不说,我和纪远之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儿灵犀的,这个话题也恰好是我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好了——当一个人可以笑着和前任说起曾经的感情时,他才算真的放下了。

「其实那个人是你啦。」我笑着说完这句话,看见纪远之惊愕的眼神,就在他手臂上擂了一拳,「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吧,骄傲,冷淡,吃东西很挑剔,这么臭屁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不过你别多心啦,我现在已经走出去了,我不像你,从小光环围绕,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那么多年。老纪,你人真的挺好,你给我说的那句话我也想说给你:冉染不喜欢你,是她的损失。」

不知是不是光线折射酒液的原因,我看见纪远之的眼眶逐渐变成浅红色,他转过头去,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好辣。」他笑着说,指节揉了揉鼻尖,「手艺退步了啊。」

「谁说的?」我也附和着,装作不服气地笑,「你等着,我再调一杯。」

我拿起杯子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冲洗,趁机揩了一把眼睛。身后,纪远之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去阳台抽根烟,可以吗?」

「嗯。」我点了点头。

听见纪远之的脚步逐渐远去,我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趁着水声,大力地吸了吸鼻子。

说出来就好了,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说出来,就是真的放下了。

20.

十几分钟后,纪远之回来,眼眶周围的红色深了许多,身上一股子淡淡的烟草味儿,说话带着些许鼻音。

「这套电影设备挺不错的。」他指了指为了打游戏而专门买的大屏幕和高级音响,像是没话找话,「你喜欢看电影的话,城东那套别墅倒是有个家庭影院,还可以看 3D。」

「不是啦。」我甩干手里的水,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到客厅,「这套是专门用来打游戏的。坐呀,吃水果。」

「我还不知道你喜欢打游戏呢——」纪远之说完这话便后悔了,从他忽然顿住我就知道。

原因不言自明,这套设备不是我买的。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我把水果放好,又拉着纪远之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谁说我不爱玩游戏?是你太老干部作风,压抑了我的天性。」我笑着说,顺手点开了电视屏幕。

「喏,试一试吧,要是好玩你也买一套,我保证,你不来我这儿也再不会失眠了。」

「还是算……」纪远之想推辞,奈何我眼疾手快,已经把一只手柄塞到了他手里。

「好好学哦,输的人等会儿下去买夜宵。」我朝他眨了眨眼。

这是身为「纪太太」的我绝不会对纪远之说的话,却是我身为楚然自己时,想说就能说的话。

纪远之愣了片刻后,笑道:「好,听你的。」

要说纪远之这人是真不简单,难怪在商场上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人是真的聪明,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尤其是策略类游戏,更是充分发挥了他的特长,不过半小时就上手,一小时就能把我杀得片甲不留。

「你输了你输了!哈哈哈哈哈。」纪远之扔掉手柄大笑,我还从没见过他笑成这个样子。

放松,恣意。

我不由自主跟着一起笑。

眼神相接的瞬间,我看见他俯下身子,嘴唇慢慢靠近我的脸。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十七八岁的纪远之,和老祁、冉染站在一起,意气风发。

心里忽然又是一阵酸涩。

爱一个人,大概就是想没有余地地占有吧,不止他的现在、未来,还包括他的过去。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家、父亲、玩具、房间,甚至是爱人。

诚如我所言,没有被真心爱过的人,理当最爱自己,不能像纪远之那样,毫无保留地用力去爱一个人。

我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忽然猛地推开纪远之,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

「我输了,走吧,去吃宵夜,我请客。」

还是不要买外卖回来了吧,礼貌地把纪远之送走,是我现在能做的所有。

「好。」纪远之恍惚地回答,跟着站起了身。

我们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刚一开门,便有一人直接冲了进来,像只大狗一样挂在了我身上。

「姐姐,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以后乖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郁清几乎是哭着说完这句话,泪水都把我肩头打湿了,说完之后他睁开眼,这才看见我身后站着的纪远之。

他立刻警觉起来,猛地吸了吸鼻子,问我:「姐姐,这个男人是谁?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还是我头一次被夹在两个男人之间左右为难,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头疼。

自己的情感问题没解决,还要帮着郁清解决家庭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纪远之误会也就误会了吧,省得我必须直面如何拒绝的问题——对郁清可以,对纪远之,我好像不是很擅长。

我转头看向纪远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还没等我开口,他便主动说道:「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嗯,也好。」我点了点头,随即看到纪远之低下头,神色郁郁地走出了门。

21.

郁清的左脸有些红肿,他跟我说,那个私生子弟弟在家里作妖,他爸误会了,当着小三的面打了他,那个家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一时心软,便答应再次收留了他。只是明确表示,我只把他当弟弟,以后他也不可以在家做出格的事。

郁清自然是答应了,之后果然乖了许多,还是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但分寸感拿捏得很好,我甚至在他身上找到了久违的亲情。

日子重又归于平静。

不久之后的某个晚上。

我那天没有家教课,晚上在家给郁清做晚饭,他却打电话来,说是朋友聚会不得不去。我嘱咐他小心些便挂了电话。

看着已经切好的食材,忽然懒得做大餐了,便拿出锅子架在客厅茶几上,一边煮火锅一边看电影,正大快朵颐之时,手机又响了。

屏幕显示来电出自祁连,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关掉电视,按下了接听键。

「咳咳,喂,楚然呀,我老祁,还记得吗?」

「嗯,当然,还不至于把你删了,怎么啦?」我笑着说。

「那个……嗯……」祁连显得有些吞吞吐吐,还没琢磨出该怎么开口,我忽然就从电话里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纪远之的梦呓和呢喃。

「我……我没醉,还能喝,老祁,你……你不许跑。」

我心里泛起了嘀咕,干脆问道:「老纪和你在一起?他不是和你吵架了?」

「是……」电话里的祁连笑得有些尴尬,「是吵了,嗨,都这么多年朋友了,还能当真翻脸不成,这不,该喝酒的时候还得找我出来吗。」

挺好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纪远之,有祁连这样一个三观很正,又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做纪远之太太的时候,祁连也帮了我不少忙,两人好歹也是五年的情分了,不好显得太冷淡,于是便随口问道:「为什么吵啊?」

「他没跟你说?」

「没有……哦,当然了,不方便也可以不说,我就随口——」

「嗨,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纪这人,就是嘴硬。」祁连笑道,「你们刚离婚那会儿,他突然跟我说,那部电影的投资他要撤了。我当初为了拉他投资,费了多少劲儿,楚然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说,我能不生气嘛,就跟他大吵了一架,半年都懒得搭理他。」

「电影?」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电影?……哦,冉染制作主题曲的那部吧?为什么?」

「为什么,后悔了呗。」祁连说,「楚然啊,老纪这人,你别看他在商业上能耐得,那叫一个叱咤风云,纵横洒脱,可一旦处理起感情问题来,就是一个小学生。跟你离婚了才想起你的好,跟我说,他和冉染已经是过去了,就不该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这不才把投资给撤了嘛。你放心,我已经骂过他了,我跟他说,楚然之前对你有多好,你特么是瞎吗?脑子不清楚呀。」

我苦笑了一下:「老祁,又夸张了吧?」

「我哪有。你看,这不喝醉了,一直找你呢嘛。」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似乎被人移到了什么地方,紧接着,我听见了纪远之的呢喃。

「然然……」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祁连踹了他一脚,隔着电话我都听见了。

「叫什么然然,叫老婆啊!脑子喝坏掉啦?」

纪远之又大喊了一声:「然然……你…… 你在哪里?」

这一声我确定了,叫的的确是我,但心里那种「咯噔」的感觉依旧没有散去。

祁连无奈收回了电话:「楚然,真是叫的你,都嚎一晚上了,嚎得我脑袋疼。咱们也相处五年了,你相信老祁吧?我不至于骗你。我家那位一直催我回去呢,要不我把他送到你家,你俩聊聊呗?」

我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他。

虽然明知纪远之叫的是「然然」而不是「冉染」,但我忘不掉心里那种「咯噔」的感觉,说来说去,毕竟是有了心结,好不容易过上只为自己活着的日子,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受委屈了。

祁连没有强求,「大义凛然」表示,今晚豁出去陪老纪了。

挂掉电话之后,我也没心思吃饭,随便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却忽然收到了后妈的短信。

她告诉我,过几天是父亲生日,不算大寿,也不大操大办,但是有生意要谈,正好举办一个家宴,邀请几个合作伙伴过来,让我务必把纪远之这个女婿叫上,好叫他面上有光。

离婚的事我还没跟家里说,刚刚拒绝了纪远之,回头再去找他求帮忙也不合适。想了想,我打算宴会当天自己去,随便找个借口就行,父亲就算不高兴也不能当场拿我怎么样。

至于以后……我早已想好了退路。

22.

宴会头天晚上,郁清没有回来,他说他爸逼着他第二天去相亲,如果他表现好,那作为回报,他爸就甩了那个令人讨厌的小三。这正是郁清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晚上就乖乖住在了家里。

第二天,我只身前往,借口纪远之谈生意不能来,果然如我所料,父亲的脸色极为难看,却碍于宾客不好发作,只能低声数落我几句。

那种满脸不爽的表情却让我心头暗爽。

寿宴是那种英式风格,地点在楚家后院,有乐队演奏小调,几条长桌摆着酒水和小食,宾客穿梭其间,随意取用交谈。

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反正除了纪太太这个标签,我在楚家一向是不受重视的,那些常年结交的生意伙伴多多少少也知道。

拿了食物之后,我便坐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独自享用,却不想,身后长桌忽然就来了一群人。

「哎呀哎呀,这就是令郎郁清吧?果然一表人才。」

「哪里哪里,令嫒楚欣才貌出众,是我们家郁清高攀了。」

我差点没被口里的蛋糕给呛住……

原来郁清的相亲对象是妹妹楚欣啊!哎,也是,生意圈子就那么大,联姻来联姻去,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如果被发现,难免扯出离婚的事,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都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一想到这一点,我头都大了,于是打算一走了之,正猫着腰偷偷挪屁股呢,忽然就听楚欣说道:「这人私生活不干净,爸,你怎么安排这种人给我相亲啊?」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心头,我不由加快了逃离速度。

该死,这宴会用的长凳也太长了吧。

郁清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过,一听这话他当场就怒了:「我怎么不干净了?不爱相亲就别相,长了嘴不是用来胡说八道的。」

一个是娇生惯养脾气横,一个是年轻气盛不饶人,双方家长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我心道不妙,干脆站起来要跑,却只听楚欣在我身后说道:「你跟我姐都同居一个多月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一个单身男人跟一个已婚女人住在一起,可不就是不干不净么。」

她应该是早有准备,用手一指准备偷偷溜走的我,阴阳怪气地冷笑:「姐,你说是不是啊?」

我分明能感觉到,数道目光像钢针一样射向了我的后背。

23.

早晚是要面对的,我给自己鼓了把劲儿,抬手擦去嘴角的蛋糕渍,淡定地转过身来。

「他是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了?」

郁清看见是我,立刻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理直气壮地说:「是姐姐收留我的,怎么了?犯法吗?」

我爸尚在惊愕之中,郁父却率先发难了。

「楚老师,怎么是你啊?」他的表情十分难看,「我说郁清这小子怎么这么久不着家,原来是跑到你那里去了,回来还敢跟我谈条件。你们楚家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姐妹通吃吗?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冷冷地打断了他,「郁总,您怎么不问问您儿子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呢?你们夫妻离婚,他妈妈带着幼弟远走,正是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您一句安慰没有,反而立马接了个新的女人回家住,您让郁清怎么想?还是说,他的想法您根本就不在乎?既然如此,又何必管他跟谁住在一起,以后又要跟谁结婚呢?说到底,您都不过是为了您自己的私利罢了。」

周围渐渐聚拢看热闹的人,郁父气得脸色铁青。

估计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跟一个小辈吵架实在难看,于是只能转向我爸,气愤说道:「楚总,你们家就是这样教女儿的吗?当着长辈的面就敢蹬鼻子上脸,依我看,跟你家小女儿的亲事咱们也不要谈了。」

郁清抢先一步挡在了我面前,对他爸笑嘻嘻道:「诶,不谈就不谈,谁要娶这个阴阳怪谁娶去,姐姐说得没错呀,你自己左一个外遇右一个小三,找过的女人比我年纪还小,凭什么管我跟谁在一起?不就看中楚家那点儿生意么,有本事你自己娶啊。」

郁父那点儿风流韵事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听了郁清这话,众人都纷纷掩嘴偷笑,一场大戏看得好不过瘾。

楚欣一张俏脸气得都扭曲了。

郁清话里话外那意思,是要他爸那个老头子娶她做小妈,她从小骄纵惯了,哪里受过这种羞辱,立刻张牙舞爪要打人。

「楚然!你跟他商量好的是不是?故意整我是吧?我怕你吗?」

她冲上来要打我,郁清立刻护在我身前,实在闹得不成样子了,我爸才终于出言呵斥。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么?把你这张嘴给我闭上。」

后妈察言观色,立刻捂了楚欣的嘴,带着她躲到一边去。

说到底,郁家这点生意跟楚家差不多齐平,我爸也不怎么看得上,倒不是非要跟他家联姻,也懒得跟郁父理论,此时此刻,他更关心的应该是纪家这棵摇钱树。

我猜得不错,面对郁父的指责他理都不理,几步上前走向我,铁青着脸问:「纪远之呢?家里住了这么大个男人他没意见?」

楚欣今天估计当真是气急了,我还没说话呢,她就先挣脱了后妈的束缚,大喊:「爸你还护着她,她都跟姐夫离婚了,不信你看她手上,还戴没戴着结婚戒指?」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我的左手,我坦然面对,不躲也不藏。

左手无名指那里当然空空如也,就连常年戴着婚戒才会留下的一圈印子都没有——我摘掉婚戒已经很久了。

一阵窃窃私语传来,我爸好一阵昏眩,稳了好久,才哑着嗓子问我:「你真的跟他离婚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啊?」

我的心头一震,眼眶瞬间就酸了,从小到大受过的那些委屈,刹那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爸,你为什么觉得都是我的错呢?」我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些微颤抖,嘴角逐渐挂起一丝冷笑,「也对,在你眼里,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认为是我的错,也永远都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爸气得直拍桌子,「我难道就不为你着想了?把你嫁过去还嫁错了吗?你这么大个人了,自己处理不好婚姻还来怪家里。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不该跟家里人说一声吗?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因为出轨啊!跟郁家这个二世祖出轨!不干不净,丢人现眼!」楚欣再次喊叫起来。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揍你,你再乱说话试试?」郁清气势汹汹地提起了拳头,我却抬手拦住了他,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楚欣面前,迅速而又大力地扇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我毫无惧色,抬眸瞪了后妈一眼,她也不敢说话,眼神躲躲闪闪地低下头去。

是,我的确能忍,但当我的忍耐到达极限时,就连我自己都会觉得惊讶。

「楚欣,胡闹也该有个度吧。」我冷冷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爸的生日暂且不说,在场的都是生意上的老朋友,你非要揪着我不放,闹成这样,你和你妈脸上就有光了吗?」

两三秒的沉寂之后,楚欣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跑到父亲身边抱起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泼闹起来:「爸,楚然她打我,这事儿你管不管啊!」

我爸破天荒地没有回护她,反而甩开她的手,瞪了后妈一眼:「还不赶紧带回去?丢人现眼。」

后妈屁都不敢放一个,垂着头把哭哭啼啼的楚欣拉走,还不忘女主人的角色,一路上跟宾客不停致歉。

父亲拉起我的手,低声道:「跟我回房说。」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躲起来说的。」我甩开了他的手,冷冷说道,「我的确是和纪远之离婚了,离婚原因在我,我主动提的,但跟出轨外遇一点关系都没有。旁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在乎。」

「不是的,离婚的错误在我。」

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纷纷回头,看见来人,立刻主动让出一条道,一身正式礼服的纪远之匆匆而来。

他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今天的宾客里有不少是媒体人和圈内评论员,看见这场豪门狗血大戏,早就在拿手机偷拍了。纪远之的出现更是让气氛达到了高潮,他们甚至毫不掩饰,直接举起手机咔咔一顿拍。

纪远之凌厉的眼神在人群中一扫,沉着嗓音定声道:「没错,我纪远之的确是和楚然离婚了,因为是私事,不涉及生意往来,所以暂时没有公开。但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件事是我的错,跟楚然没有关系。我不希望以后再有人八卦这件事,如果有,请直接来问我。」

他在圈内还是颇有分量,这话一出,那些偷拍的人都悄悄把手机收了起来,议论声也小了很多。

他又转向我爸,脸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

「爸,虽然我跟小然离婚了,但我还是叫您一声爸,不为别的,就是给小然面子。咱们的生意该谈还是继续谈,但楚纪两家结缘毕竟是因为小然,如果楚家对小然不好,那么很抱歉,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结交下去了。」

这话真是拿捏住了我爸的七寸,果然,他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换上商人特有的笑容,再次拉起了我的手:「这话言重了,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咱们关起门来,把这事儿说清楚就行。」

「没有必要了。」我厌倦地挣脱手臂,转身向门口走去。

24.

穿过人群离开宴会场的时候,纪远之追了上来。

他拉着我,无视众人目光,一路走到了前院的停车场。和我一起坐进去后,又贴心地给我递上一张纸巾。

是的,曾几何时,我在家里受过气后,也曾这样躲在车里哭过。有时出席晚点的他看见了,会走进车里,默默递上纸巾,或是一个肩膀。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在楚家帮我解围了。

只是这一次,我拒绝了他的纸巾。

我并没有流泪,甚至还觉得有些轻松。

「谢谢你。」我的声音很平静,「真的很抱歉,说好了替你掩盖离婚的事,如今却闹成这副模样,我可以给媒体发通稿,澄清这件事。」

纪远之将纸巾收起来,抬起手,轻轻抚着我的发丝,「不必急着澄清,如果这件事给你带来太大压力,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复婚呢?」

我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话。

纪远之的指尖下滑,握住了我的手。

「小然,之前离婚的时候我说,我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那时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原来离婚这件事才能彻底让我看清。你说我蠢也好,笑我笨也好,但事实就是,失去你的这半年才让我彻底看清,原来我爱的人是你——」

我忽然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远之,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并不见得是真的爱我。」我对纪远之微微笑道,「你爱的,只是那个你得不到的人罢了,冉染是,我也是。这并没有错,我不是在批评你,我认为恰恰是这样的心态,才让你在商业上有所成就,面对一个困难项目时努力争取,而一旦得手,便抛之脑后,继续面对下一个挑战。」

「我……」

他似乎想要辩解,我也给他这个机会,可等了大约半分钟,他依旧没有说出下文来。

我的推断大概是正确的,他无法证明他爱的究竟是我,还是「爱而不得」这件事本身。

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是远之啊,你说过你懂我,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你,我也不是冉染,我做不到那样洒脱。这么多年,我像乌龟,像蜗牛,像刺猬,像一切无能为力,却又妄想自我保护的动物那样,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告诫自己,没有期待,就不会有伤害。」

我没有哭,可我看见纪远之的眼眶又红了。

咦,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他也这样容易流泪。

他握紧我的手,一把将我拉入怀中,「让我来保护你吧。」他说,「我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所以,让我挡在你的面前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知为何,我也鼻酸得很,忍了又忍,还是想落泪。

「不用啦,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我含着泪笑道,「我申请了国外大学的硕士项目,上个月收到录取信,手续都办好了,机票上周也已经买好。我想出去走走,学点东西,再找一份有意义的工作,我今年才 27 岁,我的路还很长,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或是自怨自艾上面。」

我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纪远之环抱我的手臂越来越紧,有湿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脖颈上。

上一次有这样的触感,还是在我们离婚的那个雨夜,但那场眼泪是为冉染而流的。

「什么时候走?」他哑着嗓子问。

「明天。」我说,「本来想着,给爸过完最后一个生日,算是报答养育之恩吧,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来往了,却没想到今天闹得这样糟糕。也好,我心里从此便再无负担了。」

「几点?我去送你。」

「不用啦。」我拍了拍他颤抖的肩,笑着说,「老纪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够洒脱,可你偏偏爱上了那么洒脱的冉染,所以注定了会受伤。你看,我都已经在改变了,你也要试着改变哦。」

我再次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推开他的怀抱,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窗外阳光正好,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戴上墨镜,向着停车场里自己的那辆车走去。

其实我同纪远之一样迷茫,无法证明自己害怕的是纪远之不够爱我,还是害怕「爱而不得」这件事本身——我缺乏被爱的自信和爱人的勇气,但所幸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去追寻答案。

25.

国外读书的日子很累,我常常需要熬夜赶论文。

但国外读书的日子也很轻松,没有压力山大的商业社交,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没有家里人时不时的闹心,我活得简单而快乐。

也有很多人追求我,尤其是我所在的金融院系,各种精英和富二代一抓一大把,动不动就在我公寓楼下示爱,或是跑前跑后献殷勤。

但我无一例外都拒绝了,比起爱情来,我现在更想做一份事业—— 不是一份赚钱的工作,而是一份可以令我收获自信的事业。

宋毅是众多追求者之一。

跟那些人比起来,他真的算是平平无奇,却又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他是与我同校的在读博士生,比我大两岁。典型的理工男,说得少做得多。

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个人体工学坐垫,因为他说经常看我在图书馆熬夜,图书馆的凳子那么硬,坐久了肯定腰疼。

礼物不贵,但很实用,我就开开心心收下了。

第二份礼物是他自己开发的效率管理软件,专门为我量身定做,方便我安排学习、赶 due 以及找实习的时间。

真的好暖!

我十分感动,但还是拒绝了他。

并不是没有动过心,只是我现在的目标很明确——搞事业。

从第一年下学期起,我就开始找实习。

不得不说,当纪太太的这五年也不算全然浪费,我的社交能力,口才以及商业敏感度,很快就让我在顶级投行获得了一份实习工作。

我行事很低调,为人也很周全。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实习生,曾经是 C 国商业大佬纪远之的太太,他们只知道,我的名字叫楚然。

26.

毕业已是三年后了。

参加论文答辩的前一天,我拿到了全职 offer,还因为手头两个大项目,进去就是 VP 的待遇。

那天应该是我这么多年来,真正最开心的一天吧。

答辩结束后,同学们相约去酒吧喝酒。

恰逢一年一度的电影节在这座国际知名的影城举办,酒吧电视里正在直播着明星走红毯。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我再次看见了冉染。

她穿着一件带有传统元素的深红色礼服裙。

步态高贵大方,笑容春风满面。

身在一个媒体爆炸的时代,我自然逃不开她的消息,这三年来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

她真的很棒,两年前从歌手界进军影视界,随随便便就将国内大奖拿了个遍,还真是无论做什么都可以闪闪发光。

周遭的同学们都在议论纷纷,说由她主演的这部跨国投资电影,拿下了今年的票房冠军,她今天也特别有望获得金奖。

欣赏一个优秀的同性其实是件很愉悦的事,我举起酒杯,远远地向她表示祝福。

「Good luck。」

酒入咽喉的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纪远之。

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不知道他是否会前来陪伴冉染,抑或是像从前那样,远远观望?他是否此刻就在这座城市,也曾经走过这条著名的酒吧大道?

三年了,我们几乎没有联系,这似乎成了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但对我来说却恍如隔世。

「也祝你好运吧。」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我边喝边跳舞,开心得不亦乐乎。

27.

宋毅跟我求婚了。

就在酒吧放松的那晚,我喝至微醺,他送我回家。

到家后他给我做了夜宵,又泡了蜂蜜柠檬水,然后坐在我家沙发上,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本相册。

他给我讲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讲他爸爸妈妈的恩爱日常,讲他对于未来的规划和理想——他在知名大学找到了助理教授的工作,就在我即将去工作的那个城市。

他说,他对未来的计划里有我,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相册最后那一页有一个掏空的格子,里面放了一枚戒指,他单膝下跪,问我愿不愿意。

该让我怎么说他才好呢?做任何事都严谨而可爱,就连求婚也是,恨不得做它几十页 PPT,实在是可爱。

他会是一个好教授的,也会是一个好丈夫。

那一晚,我在清醒的状态下答应了他。

28.

这与我第一段婚姻实在很不一样。

投行的工作很忙,我早出晚归,常常需要加班甚至出差,而教授的工作时间则相对灵活很多。于是照顾家里的那个人成了宋毅。

每顿饭都变着花样给我做,我成了投行里那个唯一带饭的 C 国人,同事议论纷纷,但他们更多的则是羡慕——毕竟热乎乎的爱心便当,哪里是冷冰冰的三明治可以比的。

寒暑假的时候他也会陪我出差。

三年时间里,我们的足迹就绕着地球走了一大圈。

再次跟纪远之相遇,是回国参加一个行业峰会的时候。

圈子就那么大,我们在酒桌前意外碰面。

他身边有一位长相温婉的女子,神态优雅,举止落落大方,胸前名牌上写着「纪太太」。

不知是家里塞给他的又一个联姻对象,还是他的真爱。

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叙旧的,我不想让纪太太多心,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什么,于是招手叫来了宋毅。

「这是我先生,他是 M 大的计算机科学教授。今天是来陪我出差的。」我微笑着介绍。

宋毅逃不掉他的学者本性,被纪太太客套一下,就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他的研究。这种专业领域的事情连我都不太懂,平日里多少会有些不耐烦,讲着讲着我就拉着他跑偏。但纪太太却可以全程保持礼貌的微笑,听得很用心。

纪远之则一言不发,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纪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拿过纪远之手里的杯子,笑着嗔怪:「别贪杯哦,小心晚上失眠。」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几年前,我和冉染相遇的那场宴会。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纪太太和他也许是真爱呢?我看见纪远之携了她的手,笑着告辞,然后带她转身离去,在一个公开而隐秘的角落里,他吻了她的额头。

纪太太笑得很开心。

真好,每个人都值得拥有幸福吧。

我握住了宋毅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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