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小姐,人辣心善,无人敢欺,前有又痞又拽的男闺蜜对我默默付出,后有温润如玉的联姻对象对我穷追不舍,可我心里却只喜欢那个连笑脸都吝啬于给我的小侍卫……
1
靖远侯府来说亲的人刚走,我就跪下求我爹把我嫁给侍卫楚河。
我爹不同意,楚河也不愿意,他在房间里直接上吊了。
我屁滚尿流地赶到时,他已经被人救下来了,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虚空发呆。
我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水,三两口喝下,又用指尖将茶水点到脸上,一个哀嚎扑了过去:「我的楚河啊……」
怀中被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枕头,温香软玉早一个起身避到了角落里:「你不要闹了。」
我仰头故作天真:「不闹什么?不抱你,还是不嫁你?」
楚河不答,只是定定地凝着我,侧脸还有些红肿,隐约可见五道指印。
是我那嫡姐妙歌在前夜的家宴上打的,原本她是要打我,楚河为我挡下了。
虽然我找机会打了她更狠的一巴掌还回去了,但心里还是疼得很。
这可是楚河啊,我自己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
这样想着竟当真落了泪,楚河掏出帕子给我擦脸:「这眼泪是热的,方才的太假了。」
我抽泣着看他:「你摸到了?」
「闻到了,茶水味。」
帕子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杉木冷香,材质温软细滑却有些发毛,显是被人经常使用浣洗的。
月白色快褪尽成了雪白,帕角处的图案也模糊成一团,面目难辨。
我却知道,那是一叶翠竹。
「妙灵,就像用茶水伪装的眼泪会被识破,心也一样。所以,你省省吧!」
这就是我追夫路上最大的问题——我喜欢楚河,但他不相信。
2
楚河明摆着嘲讽我虚情假意,但看在他受伤的面上,我姑且不同他计较。
不仅不生气,还全盘接手了照料他的工作,从里到外事无巨细。
「属下只是暂时脱力不适,并没有断手断脚……」楚河按住我钻进他胸口的指尖,「不敢劳烦小姐帮属下沐、浴!」
最后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眼尾泛起红色,为他俊逸清冷的脸庞也染上了几分旖旎,当真是一副好颜色。
我十四岁娘亲去世,被妙思成这个便宜爹接回定远侯府时,第一眼就在众多侍卫里挑中了他,就此断送了他原本要投身军中的愿景。
他大概是怪我的吧,虽然保护我尽心尽力,但却很少对我笑。
「楚河,你在我眼里真是哪哪都好,就讨厌我这一点不好,你能改改吗?」
楚河闭上眼,对于我的调戏无动于衷。
我讪讪地笑:「那算了,还是我改吧,改的不要让你那么讨厌。」说着又在他怀中摸了一把,跳着往外跑。
出门时似乎听到身后低低说了一声:「没……」
我还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小动作,连忙脚底抹油,溜了。
3
后花园的玉兰花开了,满园飘香。
我手里攥着才从楚河怀里偷出来的手帕,靠在树下发呆。
最终也没打开细看,揉成一团挖个坑埋了。
恰好被经过的妙歌看到,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这厮是个草包,也就这点嘴上功夫。
之前想害我,从外头找来了一只饿惨了的野狗晚上偷偷放进我的院子里,被我抓住后宰了,将血淋淋的尸骨摆在她床头,吓得她发了两日烧。
如此便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为此,我特意煮了个狗肉火锅来庆祝一番。
楚河颇不赞同:「你何必与她做对呢?」
「怎么,心疼了?」
是的,楚河喜欢妙歌。
他幼年时和母亲流落街头乞讨,是妙歌把他们捡了回来,他总用着的那面绣着翠竹的帕子,就是初见时妙歌掉下的。
我后来也给他绣过一面,是枚板栗,「方正正硬邦邦,多像你啊!你日后就用我送你的这个吧,好不好?」
楚河蓦地沉下脸:「妙灵,我虽卑贱,却也不愿做你们姐妹明争暗斗的玩物。」
想来他一直这样认为,是以才会用上吊这样可笑又决绝的方式拒绝我。
妙歌嘲讽我:「你可真是丢脸,我要是你,就该投湖自尽!」
「我为何要想不开,这世间大好男儿多了去,我堂堂定远侯嫡女,还愁找不到中意的吗?」
「呸,你不过一个死了娘的私生女,也配?这定远侯府只有我一位正牌千金!」
我眯了眯眼:「哦,那方才靖远侯来人说的要求娶的定远侯嫡女……正是你吧?」
妙歌生生一顿,像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
4
靖远侯是我爹妙思成的恩师,幺孙何庭深先天右腿残疾,妙思成答应把嫡女嫁过去,暗地里却想让我替嫁,连方才递给靖远侯府的庚帖都是我的生辰。
此刻我骤然提及,妙歌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落荒而逃。
我冷笑一声,听得墙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布谷鸟叫,是沈航找我的暗号。
他是京郊一带有名的混混头子,手下有各路人手,只要给银子,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我曾被他偷过一次钱袋,死死追了他七条街,他心服口服之下便和我做了朋友,时常给我搜罗京中权贵的秘闻和嗜好,也帮我办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我撩起裙摆,轻车熟路地翻上了墙头,回首间吓得差点跌下去。
楚河正直直地站在树下,仰着头望我,脸上一片木然,眸光深而冷。
尤其他脚踩的正是我埋他手帕的地方,我心虚的很,连忙装瞎匆匆跳了下去。
沈航蹲在小巷尽头,见着我立刻递过来一本庚帖:「我亲自动的手,靖远侯府的人并没察觉庚帖已经被替换成了妙歌的,我也已经打点好了合算八字的大师,放心吧!」
我点点头,将庚帖三两下撕碎丢进臭水沟里:「很好,等大师为这两份庚帖算出万中无一的上上婚配时,靖远侯自有办法逼妙思成把妙歌嫁过去。」
半晌不闻动静,转头见沈航定定地看着我:「你为何不愿嫁?靖远侯治家严谨、门风优良,比你那个乌烟瘴气的家不知道好了多少!」
我撇撇嘴:「好又如何,我才不羡慕。我要嫁,只嫁我心爱之人,贩夫走卒亦无妨。」
言及此处,我又想起了楚河,他脖颈上的伤,他珍惜的旧手帕,他看我时讳暗的眼神……
「哎呀,烦死了,陪我喝酒去。」
5
沈航是个很合格的酒友。
会耐心倾听我的絮叨,屁话少又负责,还会把酒醉的我送回家,并且丝毫不会占我便宜。
为此我对自己的容貌生出了深深的质疑和不自信。
那时,恰好楚河从窗下经过,我叫住他:「你觉得我美吗?」
他微怔,竟真的深深看了我两眼,却没给我回答,反而加快脚步离去了。
我脾气上来了,什么也不干,就跟在他屁股后头问了一整天。
直到月上柳梢时,我还蹲在地上揪着他袍角:「楚河……我告诉你……今日你要不说出个答案来……咱俩就没完,谁也别想睡……」
他垂眸看了我半晌,转过头去:「美,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双颊顷刻烧红,哼哼唧唧往屋里跑:「你……你早说不就好了!」
楚河低笑一声,很轻很淡我却记了很久,「我说的是这月色,很美……」
我明明被耍了,却躲在被子里傻笑了一夜。
第二日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冷模样,似乎那个有着温柔笑意的男子只会存在于朦胧月光中,如星辰一般不会落入我怀。
我越想越气,「哐当」一下把酒杯摔在桌上:「你说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来我怀里,是我胸不够大吗?」
沈航「扑哧」一声喷了酒:「你快别喝了,我丢不起这人!」
话音刚落,我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了起来,手臂的主人沉着一张脸,却依然俊美无俦。
「啊,是楚河,你来接我了?」
我呵呵一笑,歪歪扭扭爬上他的背,双手搭在他胸前却意外触到一片潮湿,顺手从他怀里掏出了一面新洗过还未干透的手帕。
正是被我埋了的那块,他又挖出来了,洗去脏污后,右下角的图案也更分明,是一枚板栗,出自我手。
我手指重重一颤,犹如握着一块火炭,连带着楚河的耳尖都迅速红透,于氤氲夜色中逐渐暧昧。
忽然,楚河脚下一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院落门口停着一辆定远侯府的马车。
妙思成挟着一位穿大氅戴兜帽的女子下了车往里走,那人脚步拖沓,显然并不愿意。
我认不出她的背影,但看身边人骤然血红的眼眸也猜到了,正是楚河的母亲。
妙思成一向觊觎这位温柔风韵的女子,只是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这般明目张胆逼迫的地步!
楚河猛地蹲下身将头埋进双膝之间,我看得心疼,弯腰将他揽进了怀里,而后感觉到了他克制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我腿都麻了,他才动了一下,就一下,又僵住了……我也僵住了。
方才那一抱竟将楚河的脸不偏不倚地按在了我的胸口!
我的思维又诡异地连通了方才的醉话:「其实……我不算小是吧,所以你要不要落入我怀里体验一下?」
楚河瞪大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我的话,半晌,缓缓流出了两管鼻血!
好吧,别的先不说,看来我确实不小。
6
那天之后,楚河的母亲就再没回府,应该是被留在了那座院落。
我叫沈航盯了几天,他说也没见妙思成过去,但是院子周围确实有护卫看守。
似乎只是想把她控制起来而已。
楚河对此似乎很是焦虑且无奈。
我曾留意到他半夜里偷偷溜去过妙思成的院子,握刀的手指发白,眼中涌起汹涌杀意。
最后却还是放弃了,白日里见到妙思成照常恭敬行礼,我知道他是投鼠忌器,那就找个人给他做垫脚石好了。
在某日沈航通知我妙思成去了小院之后,我故意放出风声给妙歌,说我会跟沈航在那处私会。
她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捉奸的好机会,拉着侯夫人及一众家丁就浩浩荡荡地赶来了。
我提前爬上了隔壁院子的屋顶,抱着个萝卜,边啃边听着下头传来的,侯夫人震怒的嘶吼声以及妙思成卑怯的辩解,还有妙歌不知所措的道歉。
真真是好生热闹啊!
听得我食欲大增,又吃了一根萝卜,眼看侯夫人扯着妙思成衣领子往院外走,我忍不住起身看,却不小心放了个巨响的屁。
在家丁们的一片死寂中犹如炸雷,登时引爆了全场。
护卫警惕地转头寻找:「谁人在那?」
我立刻俯身趴在屋顶上往回爬,脚下踩出轻响,被淹没在妙思成气急败坏的怒吼中:「给本侯追,看看是哪个鼠辈在兴风作浪!」
护卫们立刻四散开来,有两个已经跃上了房顶,只要再看两眼就能发现我。
情急之下,我一咬牙就决定往下生跳,脚才伸出去就被人从后揽住了腰,再睁眼时,已经落在了隔壁窄巷的青砖地上。
楚河拉着我急奔,侧脸冷厉,衣角被晚风吹起,像只振翅欲飞的鹤。
我莫名就冒出了某种念头,那个不起眼的小院关着的或许不只是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秘密。
一些不愿被人知晓,又因为我的鲁莽或许会被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秘密。
因为他的脸色是惶急而气恼的:「妙灵,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一时语塞,总不好说我只是想救你母亲,你不是也想吗?
但他显然不领我的情,又何必多言。
只能赌气说:「没什么,就想坑妙歌一把。」
「有必要吗?就为了斗气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你知不知道摔下来是会死人的!」
我一愣,原来他是担心我啊……
嘻嘻,若是我身后有个尾巴,估计已经摇起来了。
「哎呀,我腿软跑不动了,好害怕被追上哦,嘤嘤嘤……」
「活该!」
楚河轻斥我一声就往巷外走,没几步又顿住,转身回来一把背起了我。
夕阳自他侧脸一晃而过,眼中闪过细碎的光斑,像是眼泪。
7
楚河的母亲又被带回了侯府,关进了柴房里。
我趁机溜去柴房看她,她衣发整齐,并无半分被困的窘迫邋遢,对我也是不卑不亢,实在不像个被吓破胆的村妇。
问了几句话后,我发现她的防备心似乎很重,便不再多说,只在她起身送我离开时按住她手:「你可以相信我的,因为日后我可能会成为你儿媳妇。」
楚母怔然,眼光在我身上绕了两圈,但笑不语,显得高深莫测。
后来我同楚河说起此事,大言不惭:「你娘亲很喜欢我呢,拉着我的手让我给她做儿媳妇,还说你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会后悔的。」
「是吗,我竟不知道我娘还有个小名,叫做妙灵。」
呃,尴了个大尬……
「……我也就是随便揣摩了一下她的心意而已。」
「这世上最难揣摩的便是人心,妙灵,永远别只相信你眼睛看到的,会被骗。」
我不大懂楚河话中的意思,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说的我都信。
他似乎被我的听话取悦到了,竟然主动摸了摸我发顶,而后又仿若被刺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难不成我长了一头针?
其实楚河的心思,更难以捉摸,就像那面帖在胸口的帕子,我始终没有勇气问出口。
之后便没了合适的机会。
妙思成开始筹办秋猎的各种事宜,忙的脚不沾地,把楚河从我身边调走帮忙去了。
作为圣上每年必要的休闲项目之一,除了排场和安全以外,新鲜有趣也是顶要紧的。
尤其是此次更需要出彩,因为皇帝陛下最近心情很不好。
宠爱了许多年的二皇子,竟然被发现是个冒牌货,连后肩上自出生起就有的被认为是天降吉兆的祥云胎记也在意外落水后褪了色,才发现是画上去的。
但二皇子出生时,那胎记皇上是亲手摸过的,绝不会有假,那便只能是孩子被掉了包。
一腔宠爱错付,亲子不知去向,皇上被当个傻子糊弄了十几年,怎会不震怒?
立刻把二皇子下了大狱,又将其养母端妃圈禁在冷宫之中,逼问亲子的下落。
端妃却大呼冤枉,说二皇子出生就没了亲娘,自己多年来替皇帝养儿子更是尽心尽力,还一味狡辩说是孩子长大了胎记变浅了,气的皇帝差点吐血,心梗都犯了好几回。
妙思成有意讨好陛下,便卯足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办差。
还有妙歌,上次捉奸之事后她被妙思成斥责骄纵鲁莽,禁足半月,竟没吵没闹,甚至都没找我麻烦。
我还以为她是转性了,没想到她是给我憋了个狠的——
打算在秋猎场上要我的命。
8
秋猎开幕那日晴空万里,沿路枫叶如火,我却无心欣赏,一路上被马车颠簸的头晕脑胀,中途楚河还陪我步行过两次。
「回我爹爹身边还习惯吗?」
楚河把水袋递给我:「职责所在罢了,无甚习不习惯。」
所以……对我也只是职责吗?若是换成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手一顿,刚递到嘴边的水便洒了,楚河掏出汗巾给我擦手,崭新的,湖蓝色,没有花样。
我才想问他为何换了手巾,前头就已经热闹起来,皇家猎场到了。
豪门世家的马车停了一片,小姐们个个妆容精致,不像是来围猎,倒像是来争奇斗艳的。
也是,这秋猎上不仅皇子会出席,还有许多前朝新贵和青年才俊,可不正是相看姻缘的好机会嘛!
横飞的眼波在楚河身上环绕,我恨得牙痒痒,双手一伸:「我害怕,你抱我下车。」
「这不是在家里,你不要闹。」楚河不搭理我,对周围的暧昧暗涌也浑然不觉,只是交待,「进猎场后,你就在女眷安置处不要乱跑,侯爷可能会叫我,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乖乖点头,但其实并不打算听话。
因为有女眷的地方就有攀高踩低,我才懒得去听那些阴阳怪气。
谁知楚河被妙思成叫走当差还不忘了盯着我,中途回来过一次,在溪边逮到了正脱了鞋摸鱼的我,铁青着脸将我揪了回去。
妙歌正神采飞扬地向小姐妹们展示她新做的头面首饰,还说起这铭山中有极难见的赤狐,传说中以它的皮毛为氅穿在身,可使人见之生情。
我心中一动,趁周围无人注意,偷偷避开侍女往树林深处去了。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火红狐影一闪而过,我提起裙摆追了上去,忽的一脚踏空。
繁杂的枯叶覆盖之下是一个黑洞洞的土坑,坑底布满着尖利的竹片,若我不慎失足,必定会被扎穿成刺猬。
好在我早有防备,「巧妙」地跌入了陷阱之中,手臂和小腿被竹片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深却有鲜血流出。
又掏出那支从妙歌随身物品里偷来的发簪,狠狠在我后腰刺了一下,装作被偷袭的样子,而后将那支簪子扔在不远处,才腾出手来擦额头的冷汗。
几日前沈航收到消息,说妙歌借着妙思成职务之便,在外头找了人混进猎场,打算布下一个专门针对我的陷阱。
要不说妙歌是个蠢货,妙思成领了皇命筹办秋猎,若是出了人命纰漏,难道能逃脱干系不成?
但她既然急着送死,我便助她一臂之力。
我告诉沈航不必阻拦,只要想办法拿到动手之人和妙歌联络的证据即可。
他不放心我的安全,我还笑他杞人忧天:「无妨,我本就有所防备,且楚河会保护我的,放心放心。」
当时我说这话时满心都是笃定和信任,却终究未料到,楚河竟会真的舍下我。
9
我起初还淡定地坐在坑底,随意扯下衣角将伤口草草一裹,待侍女发现我不见肯定会去找楚河的,他也一定会来救我。
我就这样等着,等啊等,远处偶然一闪而逝的马蹄声踏碎夕阳,夜幕逐渐笼罩深林,一片死寂。
我倒是不怕危险,但我最怕寂静。
儿时某次跟着母亲去集市,曾被人贩子掳走关在一个空水缸里,黑的没有一丝光线,头顶的木盖被石头压住,到了夜里就是坟墓一般的寂静。
后来我被官府救出,母亲抱着我嚎啕大哭,我想安慰她却都发不出声音。
三天两夜,我因为太过害怕,暂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就此落下了些后遗症,可以在最喧闹的赌坊里打盹,但是无法在安静的房间里入睡。
连我性子闹,叽叽喳喳爱说话,也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暗示和疗愈。
但这东西也分人,楚河寡言,他给我最多的就是沉默,我却只觉得安心,连等待着他的时间都没那么难熬了。
楚河也确实找来了,跳下马扑到坑边上,声音颤抖:「妙灵,别怕。」
说着就要往下跳,被我拦住:「我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没事的,你别下来了,想办法把我拉上去就行。」
周围到处是枯枝和树藤,他却不用,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努力朝我伸出手,额角青筋暴凸。
不知为何,我忽然就落下一串泪,想着这只手我握住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
就在指尖将将相触前一瞬,远处忽然传来慌张的尖叫声,似乎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险情。
楚河面色登时一变,蓦地收回手,又扔下来一瓶随身携带的伤药:「妙灵,你先止血,我去去就来。」
我一怔:「你倒是先拉我上去啊……」
话音未落,楚河已经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任凭我如何叫喊都没回头。
就这样把我扔在了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任由失望和恐惧渐渐将我淹没,直至无法呼吸。
我甚至在想,他还不如不来这一趟,至少我不会因为被抛弃而痛上加痛。
长时间的失血加剧了体温的流失,我手里紧紧攥着那瓶伤药,直到被人抱起才一松手,掉了。
沈航语声哽咽:「……楚河……那个王八蛋……你还相信他,真是傻透了!」
我迷迷糊糊靠在他怀里,是啊我好傻啊,傻的相信这世间人心,付出终会有所得。
实在是蠢哭了。
以后可千万不要了。
10
我醒来是第二日,一梦之间,许多事情都已天翻地覆。
沈航救我出了陷阱,但他不能露面,只好将我放在树林边的小路上,结果被恰好经过的何庭深见到,装上马车带了回来。
直到我彻底晕过去之前,楚河都没有出现。
所谓「去去就来」,终究是一去不回。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是返身回去英雄救美了。
猎场中不知从哪冒出了一头黑熊,狂性大发伤了不少人后,直奔女眷休息的营帐而去。
妙歌也在那里。
楚河及时赶到,却阴错阳差地救了皇帝,挨了黑熊一掌,露出了后肩上的一处祥云胎记。
就此摇身一变成了当朝的二皇子,失而复得的真二皇子。
皇帝又惊又喜,当即散了秋猎,急吼吼地带着楚河回宫治伤了。
临走之前还发作了妙思成一顿,斥他办事不力,回宫后立刻就着人来定远侯府带走了楚河的母亲,其实是他奶娘……
这些事都是何庭深同我讲的。
他当日将我带回来后,请了靖远侯出面盯着妙思成严查我受伤一事。
我准备的证据才拿出来一半,妙歌就慌得不打自招了,靖远侯建议报官,我却替她求了两句情。
何庭深洞悉一切,反过来讽刺我妇人之仁。
我勾勾嘴角:「你懂什么,让她受我的人情,比死还让她难受!」
「你向来这么口无遮拦吗?」
何庭深低笑,眼角有浅淡的纹路,温润如玉,不像楚河,总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厉。
楚河……
我近来已经很少想起他了,问都没问过一句。
那个曾经背着我走过月夜的寡言侍卫,在将我抛于坑底的那一刻就已经远走,再无归来。
如今风头正盛的二皇子,于我只是陌生人。
都怪何庭深这个大嘴巴,非要说起他,惹得我心烦。
我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倒是你,私下妄议国事,也不怕给你祖父惹祸!」
「同你说自然无妨。」
这话说的暧昧,我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又想起他最近时常以探病为由过来,偶尔还会给我带些小礼物。
「我祖父前几日已向定远侯正式提亲了……」何庭深唇角勾起:「是你,妙灵。」
他之前一直唤我二小姐的,这突然的亲昵让我心慌:「那个何公子,我粗鲁又没文化,长得还难看,实在配不上你。」
「我也腿瘸,说起来还是我高攀了。」
「……那我还诡计多端心眼坏!」
「如此甚好,我正需要有手段的妻室为我执掌内院。」
「我我我……我还是个渣女,我很花心的!」
「那就端看我有没有本事笼络住你的心了。」
何庭深又笑起来,眼中有我并不陌生的光——我从前看楚河时也是这样的,似乎天地间并不需要光源,眼前人才是。
「妙灵,你不需说这些。正所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我眼中的你自与他人眼中不同。」
11
说实话,何庭深的话我没听懂。
什么砒霜,难不成我不答应他,他就要送我上路了?
那我可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找了沈航:「你去把全城的砒霜都给我买来。」
沈航大惊:「你终于要对你那个薄情寡义的便宜爹下手了?」
「那倒不必,他最近已经焦头烂额了。」
二皇子被调包一事最后查实是端妃的父亲,当场宰相宋刈所为。
当年元后因病薨逝后,宋刈欲推端妃上位,皇帝却迟迟不肯点头,明显是忌讳外戚势大。
宋刈心知肚明,表面上安分守己,实则看皇帝因着胎记一事看重二皇子,便联合女儿来了一场偷梁换柱,欲将未来储君提早掌握在自己手里。
宋刈、端妃连同那个冒牌货全部被判处斩,只是当初那个奉宋刈命令,将楚河及其奶娘带出宫外杀死的侍卫,却始终没能找到。
奶娘语焉不详,只用命大来形容那场死里逃生,言语间又透露出妙思成一向对两人照顾有加。
明显是假话,就是要引得皇帝怀疑妙思成故意知而不报,目的嘛更明显,为了报复他喽。
不过月余,皇帝已经训斥过妙思成三次了,还找由头收了他手里一半的兵权。
如此一来,可害苦了我。
妙思成为了紧紧抱住靖远侯这条大腿,甚至殷勤地算好了良辰吉日,只求赶紧把我嫁过去。
靖远侯有心拉他一把,便主动去求了皇帝给两家赐婚,不想却被拒了,原因不详。
妙思成日夜焦虑,侯夫人也是愁云惨雾,妙歌早就被送回了老家的庄子。
他们一家三口都难过,我心里便舒坦……如果没有何庭深来打扰我就更好了。
「何公子,我真心劝你还是不要和定远侯府有甚联系了,很晦气的。为了个我,不值得。」
何庭深摇头:「我要的是你,只是你恰好是定远侯府的人罢了,待我们完婚后,就不是了。」
说这话时,我正推着他的轮椅走上闹市,周围人声喧嚣,我的语声却发冷:「我真的不能……」
「陛下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了,不日就将下旨,之后还会为他选妃,正式开设太子府。」
何庭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却将我未出口的拒绝之语生生阻断在喉间,而后陡然涌起一阵愤怒。
为何,究竟是为何总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提起那个人?
「以后不必同我说这些,他的事与我无关,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你喜欢他……不是吗?」
「何庭深,你再敢说我就把你的轮椅掀翻了让你摔个狗啃泥,信不信?」
「那日我带你回去时,你揪着我的衣襟叫了一路他的名字,眼泪把我胸前的衣服都浸湿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我骤然松开手,转身就走,久违的泪水汹涌而出。
何庭深真是个大傻逼,又多嘴又讨厌!
不,我比他更傻逼,竟然还在为那个人流泪。
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拉住我:「妙灵,我不会让你哭的,所以你嫁给我吧,好不好?」
这人是不是瘸了太久,脑子也不好使了,我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粗鲁泼辣、睚眦必报,还有些卑劣。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真的想答应他,就此荣华富贵,还能利用他忘记楚河。
但是,我终究不能。
「何庭深,我嫁给你才是辜负,你懂吗?」
他颓然地松开手,忽而又握紧,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楚河站在不远处,身着一套湖蓝色的长衫,芝兰玉树通身贵气,隔着人潮唤我:「……妙灵。」
我立刻来了精神,扯出一个笑:「好久不见啊二皇子,你要不要请我和我的未婚夫吃顿饭呢?」
12
后来,我坐在临月阁二楼靠窗的位置上,只想一跃而下。
苍天啊,一道雷劈死我这个憨批吧,也比身处这三角恋的尴尬现场更安详一些。
脑抽加嘴贱,真真是害人啊!
我一巴掌狠狠拍在脑门上,楚河与何庭深同时紧张出声:「怎么了?」
「没……没事,有蚊子。」
已经立冬了啊喂!
何庭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河则黑沉着脸,不是对我,而是对何庭深。
他熟知我的口味,点了一桌子辣口的菜,我眼见何庭深面露难色,便又要了几道清淡的,吃起来很不错,便将楚河夹给我的菜拨到旁边,一口都没动。
他问我,我只说戒了辣,他便收回了筷子,自己也不吃,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眼神专注,像一根绳子渐渐勒紧我的脖颈。
我难受的紧,随手把筷子一扔:「饱了,多谢二皇子款待。」
说着起身去推何庭深,他还不忘了同楚河行礼:「大婚之日,还盼二皇子赏脸来喝杯……」剩下的话被我捂回了他嘴里。
楚河的脸已经比盘里呛糊的辣椒还黑了,不知道会不会苦。
想来不会,他即将入主东宫,亦有佳人在侧,春风得意还来不及呢。
我摇头苦笑,突然被何庭深扯了一把:「小心!」
可惜已经迟了。
刚转过弯的小二来不及躲闪,盘里的汤汤水水泼了我一身。
后方递过来一块手帕,我随手接过擦了擦脸,垂眼间看到了帕角的板栗图案,手指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塞进了袖中。
夜里坐在桌边,将那帕子凑近了烛火去看,似乎又旧了些,布料稀疏中都透出了光,像极了那些裂痕斑斑的旧时光。
我轻叹口气,将帕子丢进脚边的火盆里,火舌骤然窜高了几分,瞬间便将帕子吞噬。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推来,楚河翻身跳了进来,裹着一身水气,衣衫湿了大半。
都是做皇子的人了,还是改不了从前做侍卫时不爱打伞的习惯,还有跳窗。
我当年初到侯府时,夜里时常睡不着,便会翻窗出去闲逛,有两次还吓到了起夜的下人。
后来楚河在我窗沿上方的木梁上系了根细绳,一直顺着墙延伸到他屋子里,末尾坠了颗铃铛。
只要我一开窗他就能听到,然后会迅速赶过来看着我……
似曾相识的场景,如今人事已皆非。
「你怎么来了?」
「我的帕子……你忘了还给我。」
我心头刺痛,咬着唇指指火盆:「烧了。」
楚河蓦地一怔,伸手就往火盆里掏,却哪里还有东西呢,只是被飞灰迷了眼,赤红一片。
「那是我的……」
「不,那是我送你的,如今我只是拿回来了而已。」我抬眼看向他:「手帕没了,就像我和你之间一样,什么都没了。」
楚河右手被烫的红肿焦黑,却恍若不觉一般只是死死盯着那团灰烬,语声透着某种执拗的坚决:「我会找回来的。」
不知道是说手帕,还是说我们。
我也懒得问,只在他又要原路返回时制止:「以后别再翻窗了,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他动作顿了顿,却还是固执地跃进了风雨之中:「我习惯了。」
习惯,真是一个无懈可击又不可理喻的解释。
但习惯,终归是可以改掉的,对人也是。
13
我以为我们已经言尽于此了,楚河也没再来过。
半月后,皇帝下旨封二皇子为太子,定远侯嫡女妙灵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圣旨是楚河亲自送来的,我跪在地上垂首没接,被他拉起来将圣旨塞进了手里。
随行的宫人们纷纷殷勤道贺,妙思辰更是连声叩谢天恩,只有我胸口像塞着棉花,又憋又堵。
那日遇见楚河时,我虽然故意说何庭深是我未婚夫,但后来还是向他道了歉,并请求他回去想办法退掉婚约。
他沉默许久并没答应,直到昨天半夜靖远侯府送来了一份退婚书契,内容十分潦草,多半是被逼急了。
「没看出来啊,连你也会用天家身份压人了!
楚河看出我的不满,抿唇道:「我会补偿靖远侯府的。」
「你打算如何补偿,金银还是权利?那你不如先补偿补偿我……」
毕竟我对你一场心动,最终却遍体鳞伤。
楚河明白我的未尽之言,也不反驳,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叠整齐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各种颜色都有,图案却都一样,准确地说,是类似的——歪歪扭扭形态各异的圆形物体。
按照排列的顺序来看,绣工确实是渐入佳境,嗯,也就比我用脚绣的差点。
我轻咳一声:「这土豆绣的还不错。」
楚河耳尖顷刻绯红:「……这是板栗,我亲手绣的,学了好久,你捡一个能看的收下吧……」
他说话时指尖藏在袖中,多半是有伤,呵,拿剑的手哪里绣得了花!
「哦,学我啊?你这可属于剽窃了,堂堂太子,真不讲究!」
「我在你面前不是太子,妙灵,我做过一日你的侍卫,此生都为你赴汤蹈火。」
听听,做了太子就是不一样,情商都飞升了,情话说的相当溜,可惜不足信。
我冷笑一声:「我的侍卫可不会丢下我。」
楚河瞬间白了脸,侧眸看向窗外,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阴沉天色好似压在他肩头一般。
当年他刚满五天就离了宫,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娘抱着他,险些成了刀下亡魂。
可惜那送他们上路的侍卫是个色鬼,杀人前还想再享受一次,最终却被奶娘反杀。
那也曾是位温柔的母亲,却疯了一般用簪子刺了侍卫几十下,又处理了尸体,而后拖着残破疲惫的身子,抱着楚河,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了。
几多年相依为命,直到被妙歌捡回了定远侯府,奶娘才告知了他的身世,让他早日谋划,借着妙思成的身份帮他重回皇室。
但妙思成是个心细的,他曾在一次偶然中看到了楚河的胎记,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和其中原委。
不敢和宋刈正面抗衡,又不舍得放弃这天大的功劳,便先将人留在身边,以图来日。
又假装对奶娘有意,实际是以她的性命为胁,将楚河牢牢掌控在手心。
楚河察觉后也伪作不知,且有意表现出对妙歌的喜欢,让妙思成以为更加能拿捏他,从而放松警惕。
秋猎那头黑熊正是他偷偷放进去的,又提前在妙歌衣裳上弄上了能够吸引黑熊的气味,好借助救她的机会被黑熊攻击而露出胎记,又不会被皇帝怀疑是故意为之。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只除了我是个意外。
「妙灵,我从没有要舍弃你,当时你在那个坑里才是最安全的。」
听上去是个无懈可击的解释。
还放弃了追究妙思成,因为太子妃的父亲不能是个罪臣,为此还和奶娘闹得很不愉快。
皇帝一直以为他钟情的是妙歌,为了要把对象换成我这个私生女,也费了好大一番的功夫……
这些事他当时都没能说出口,因为我打断了他:「那又怎么样呢,你该不会以为任何事情,只要有苦衷就可以被原谅吧?」
我将手帕塞回他手里:「楚河,你该明白,即将缔结婚约的是太子和太子妃,而不是你和我。」
楚河的眼睛一瞬间暗到了底,紧紧握住那叠手帕,像握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14
他就那样在风雪中站了一夜。
我次日晨起打开门,他直挺挺地倒进我怀中,浑身滚烫,烫得我心尖发痛。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脸,最终却只是派人将他送了回去,连个郎中都没给他请。
沈航从前总说我心硬,做人做事几乎不留余地,毫无恻隐之心。
后来我打定主意要退婚时,何庭深也说过我心狠。
只有楚河,始终不曾说过半句,无奈或者怨怼都没有,只是自虐般的惩罚自己。
婚礼的诸项事宜他都亲自过问,时常来侯府看我,带着精心准备的各种珍贵礼物,统统被我扔了出去。
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龙颜大怒要置我大不敬的罪名。
楚河为我求情,在皇帝的寝殿外跪了两个时辰,被斥责耽溺美色难成大事。
那之后他便来的少了,我知道,他是怕皇帝拿我开刀,毕竟要做帝王的人是绝不能有软肋的。
直到万寿节上,我随着父亲入宫为皇帝祝寿,被安排在了楚河旁边。
皇帝虽然不喜我,但还是体面地同我说了几句话,一是给楚河面子,再者是为了敲打我不可恃宠而骄。
我恭敬地坐直身体,刚要回话就被楚河一把按住了手。
他看着我的眼中满是祈求,指尖竟然在微微颤抖。
散席后,他陪着我去御花园看灯,侧脸映在满园火树银花之中,凌厉冷峻,依稀还是从前的少年模样。
只是更清减了些,眼中的光也暗了下去,眉宇间总拢着化不开的哀愁。
月色寂寥,他更甚。
「妙灵,我方才真怕你对父皇说出拒婚的话……我怕我拼尽全力都保不住你,那我……」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我却已经明白,长长叹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狠狠心疼了。
未及答话,何庭深转着轮椅从走廊处拐过来,语声嘲讽:「太子殿下仗势欺人横刀夺爱时,可曾想到也有此等胆怯卑微求而不得之时?」
这话无疑是在楚河的心上捅刀子,莫说现在,就是从前,他也并非好脾气的人。
「放肆!何庭深,你在找死!」
楚河说着就要上前,被我抢先一步斥责了何庭深几句,他虽然没再发作,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明眼人都知道我在帮着何庭深,只有那货自己不知道。
当天后半夜,何庭深就找人将我绑架了,一路带到了京郊的荒山上。
他终究咽不下那口气,连带着对我也生了恨意,更多的还是想报复楚河,发信让他只身前来。
落着雪的午后,何庭深坐在高处,第一次俯瞰这天下的储君:「太子如此守信,可是怕被旁人知晓此事,会伤及太子妃的名节?」
「今日,她生,你们都得死;她死,咱们就一起死。」
楚河身着劲装端端站着,脊背绷紧如一把蓄势待发的弓,不紧不慢地用布条将佩刀紧紧缠在了右手上。
这是搏命的打法,做侍卫的都学过,为了保护主子,必要时得以命换命。
我十六岁回老家祭拜母亲,只有楚河一人随行保护,返回途中遇到了山匪。
他就是这样一人一刀带着我杀出重围,直至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曾放下手里的刀。
后来妙思成给了他不少的银钱做打赏,而我,给了他我的心。
今日又见这样的情景,只觉胸口又燃起了一把火,灼的我生生落下泪来。
何庭深不屑:「你如今贵为太子,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得,何苦为了她冒险?」
「她是我的小姐,一辈子都是。」
楚河说完就飞身而来,眼眸亮极,带着义无反顾的坚毅和决绝,真的要为我赴汤蹈火这一遭。
「等一下!」
我从土丘之后跑出来,楚河瞬间收了动作,何庭深则急吼吼地转着轮椅跑了:「妙灵,你再晚一步,我胳膊也要残废了,溜了溜了……」
15
雪势逐渐加大,我和楚河隔着漫天飞雪对视,他眼中沉痛与惊喜交杂,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是的,这只是何庭深配合我演的一场戏,或者说,更早之前他对我的喜欢以及我俩的婚约都是假的。
他有心仪的女子,是位江湖游医,眼下正在游历四方治病救人。
为了等她,便答应了我合作的建议,也借由和我的婚约再拖上两年。
至于这场戏,并非为了报复。
我走到犹自怔忡的楚河面前:「你害怕了吗,失去我,可否有觉得心痛?」
楚河长长地呼吸,嘴唇颤抖:「怕……也痛,很痛。」
「很好,我就是要你记住这种感觉,不是这次,而是以后。你若不想再受这般苦楚,那么他日你为帝,前朝后宫,都别让我再受委屈。」
「不会的,不会有什么后宫……」楚河突然伸手将我抱进怀里,轻吻我的发顶:「我只要你一个人。」
「我知道……早前你以为我醉酒偷偷亲我那次,其实我没睡着……」
楚河闻言一僵,下意识就要推开我,被我搂住腰:「从前怎么不说,还总是拒绝我!」
「我怕你只是为了和妙歌斗气,更怕你是一时兴起。」
「你一直保持着从前的节俭生活,不贪图富贵,总是和妙歌做对,根本不怕妙思成容不下你。你还能轻易交到很多朋友,去哪里都能活的很好……你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似乎随时准备离开。」
「况且我身负秘密,若是一朝事败,恐会连累了你……」
我微怔,第一次知晓楚河竟也曾有过这样忐忑煎熬的时刻,好在旧事如泥,被这冬日的雪覆盖住,融化时便可重获无限生机。
一进腊月,日子过的极快,转眼便到了除夕。
楚河神神秘秘地来府上,说有个礼物要送给我。
其实我已从妙思成口中得知了,要娶我母亲的牌位进门,与侯夫人同为平妻,棺木也将迁入妙氏祖坟。
想来都是楚河的安排,侯夫人的母家权势颇大,与之斡旋的艰辛他却并未言及分毫,只是从背后拿出一个崭新的风筝,百灵鸟的样式,栩栩如生。
「那是应当的,不算礼物。这个才是,我亲手做的。」
「曾经我以为你是落在我掌中的百灵,我捧着暖着生怕弄痛了你。后来才知我是你的风筝,不论飞往何处,线始终都在你手里。」
楚河凑近了看我,眼眸熠熠生辉:「灵儿,明年开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好。」
我牵住他手轻轻摇晃,被他发自内心的开怀笑容晃了眼,暗暗感叹,我可真是有眼光!
但有一点他说的不对。
其实我从未被任何东西改变,我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努力争取。
如今,都在我掌心之中了。
(全文完)
作者:牧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