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亡。
然后,我到了天堂,简直亮瞎我的眼!
一个扑棱着翅膀飞过来的天使把我领进了一个屋子,里面同样坐了一个天使,但她面前有很多金色球球。
她朝我露出一个标准的笑,说:「你好亲,亲生前做了很多善事,可以兑换成三次托梦机会,亲亲要兑换吗?」
这某宝客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1
我一拍桌子:「换!」
「好的亲,请问亲第一次想托梦给谁呢,想说什么呢?」
我脑子里飞速播放这十九年来的光景,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
乔绒绒,我的闺蜜!
我想说的可太多了……
可是,这是能说的吗?
天使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贴心解答:「是这样的亲,我们需要对托梦内容进行了解,避免出现不良影响和不良导向,导致人间出现混乱。」
「亲亲放心,我们都有保密协议的,不会泄露顾客信息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见外了。
我咳了两声,清理下嗓子。
「首先,让她务必删除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尤其是我和她的!!!」
那东西可见不得光啊!
我必须留着清白在人间。
「其次,我浏览器的内容也必须删了。哦对,里面还有几部我没看过的,可以送给她看。」
「最后,我们生前约定了!她要在我的葬礼上,穿一身黑色,打着黑色雨伞,拿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远远对着我的坟鞠躬,还要让所有人看见!」
说到这儿,我不禁有些向往:「让大家以为,我有一个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余光悄悄瞥了一眼天使,希望她不要追问聊天记录和浏览器,或者觉得我的要求奇怪什么的。
但天使面不改色,脸上仍旧是标准笑容。
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她抬手,凭空一抓,从我脑门抽出一条金色的线。
那条线在她手里团吧团吧,团成一个金色球球。
「这是亲生前的善举,兑换成功,亲亲现在可以进入托梦通道了。」
「我们最近改革,亲亲托梦之后,可以在那个人身边待上一会儿,看着愿望达成。」
听完,我眼睛大亮!
还有这好事!
我跟着她来到托梦通道,虔诚的闭上双眼。
乔绒绒,我来了!
准备好迎接了吗!
2
我进入了乔绒绒的梦。
她,哭了。
可谓是鬼哭狼嚎!
「柚柚,我舍不得你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留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一向最爱美,可现在眼线哭晕了,底妆也花了,张大嘴巴哭的毫无形象。
丑死了。
「舍不得就来陪我呗。」
乔绒绒突然止住哭声,诧异的抬头。
看到我的那一刹那,她嘴巴一瘪,通红的眼一眯,眼泪不要钱一样掉了一地。
表情要多悲痛有多悲痛。
可是,说出的话却是:「那……那倒也不用。」
「没良心。」
我走过去,揪着她的衣服给她擦了擦眼泪。
完,这张脸更丑了。
故作淡定的放下她的衣服,我刚想开口,就听到她怯怯的声音。
「柚柚,你是人是鬼,我是活着还是死了,你不会……」
我知道她想说啥。
「放心,我不会拖着你一起死的,这不明摆着我在给你托梦吗。」
「这点都看不出来,蠢死了。」
若是以前,她一定和我犟嘴。
可现在,她却一把抱住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好了,不哭了。」
我和乔绒绒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大两岁,可却处处需要我照顾,搞的好像我才是姐姐一样。
我因为有心脏病,情绪波动不能太大,所以基本没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
可是乔绒绒不一样,她是个特别感性的人。
比如小的时候,她爸钓了条鱼回来,她拿鱼食喂了一会儿,就和鱼有深厚感情了。
后来她妈妈把鱼清蒸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炫了一大碗饭。
最后还不忘把鱼骨头埋起来,给鱼做了个衣冠冢,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
我当时人都看困了。
再比如,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我心脏不好没有参加体考,有人认为我是偷懒,骂我。
我那时没什么感觉,可她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炸了,梗着脖子和人家理论,气的脸红脖子粗的。
最后,人家被骂跑了,她扭头看着我,又哭了。
我当时真是好气又好笑:「你都骂赢了,还哭什么。」
她抽抽搭搭的说:「你才没有偷懒,你比谁都希望能够随便跑随便跳,她们那么羡慕,换她们有心脏病试试!」
「一群啥都不懂的小屁孩!」
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绒绒仙女不哭了,哭得我的心都疼了。」
谁料她立即给我揉了揉心口,一脸的紧张:「我不哭了。」
哦对,乔绒绒不是比我大两岁嘛,她本来应该也比我大一级的。
可在她极力争取下,成功留级和我同级。
我现在还记得她当时对她爸妈说的话。
「柚柚身体不好,我身为姐姐要照顾她!」
说的是那么的义正言辞且伟大。
乔妈妈无情戳穿她,「我看你是成绩不好,初一跟不上课程,才找的借口吧。」
我在一旁跟着点头。
「才没有!」
她梗着脖子,可说话语气明显心虚了,还瞪了我一眼。
其实,我真不需要她照顾的。
我照顾她还差不多。
乔爸爸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柚柚年纪小,刚上初中,绒绒照顾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就这么留级了。
哎,还和以前一样爱哭。
「绒绒仙女不哭了,哭的我心都疼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绒绒抬手揉了揉我的心口,一脸紧张。
「我不哭了。」
我趁机说:「说正事。」
看我一脸正经,乔绒绒也抽抽搭搭的止住哭声,认真的看着我。
「我俩的聊天记录,你删了吗?」
她一怔,脸色也变得凝重。
显然,她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刚得知你的死讯,太难过了,哭晕了都,没想起来这回事,等我醒了赶紧去删!」
我刚想夸她,便听到她说:「你死了不打紧,我可还活着,那些东西泄露出去,我的清白声誉可就没了。」
「……」
我真是谢谢你。
乔绒绒眨巴着兔子眼看我,抓着我的手,殷切的问:「还有别的吗?」
「浏览器。」
「我懂!」
「葬礼……」
「我明白!」
她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双手比划着,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等我醒了我就去买黑色小礼裙和木盒子,让大家以为你有一个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
「我之前就看中一件黑色吊带礼裙,又纯又辣!」
说着,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但好像这样出席不太合适,等我重新找一个,要端庄一点的。」
我赞同的点头,「你可以试试吊带长裙和西装外套,不会太露,也不会太死板。头发记得要大波浪,光看背影就氛围感十足。」
我俩简直一拍即合,当即商讨了很多细节。
不知不觉,过去了很久,隐隐能听到有人在喊乔绒绒的名字。
「我要醒了。」
她看着我,脸上的兴奋消失不见,眼眶又红了。
「没事,我会待在你身边待上一会儿,看着你把记录删除。」
果然,她眼睛又亮了。
3
乔绒绒醒了,我也出了她的梦境,呈透明状出现在她身边。
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好丑。
病房里充斥着我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和隐隐绰绰的抽泣。
还有,沉闷到让人透不过气的氛围。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乔绒绒睁开眼睛,立即弹起来。
床边是她的男朋友,赵磊。
「绒绒,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一个大男人,眼眶竟也红了,看得出来是真的担心乔绒绒。
谁料,乔绒绒一把推开他,直奔病房外面。
我的尸体还在医院,乔绒绒避开所有人,拿到了我的手机。
她一脸赴死般的决绝,「柚柚你放心,你的遗愿我一定会完成的!」
然而,打开我的手机时,她却愣了。
有密码。
这货不会忘了我的手机密码吧?
不会吧不会吧。
乔绒绒抬头,茫然的扫了一眼周围。
我知道,她在找我。
「柚柚我对不起你,我忘记密码了。」
我就知道,淦!
「你要是在的话,给我点提示吧。」
救了个大命,我现在啥也碰不到,说话你也听不到,怎么给你提示啊!
「要不,你再给我托个梦?」
她闭上眼睛,企图在我尸体旁边睡着。
能不能别蠢成这样,我真的很嫌弃。
「绒绒,你怎么了?」
赵磊追了出来,担忧的看着乔绒绒。
她下意识把手机往后藏了藏,眼神闪躲:「没事,我有些话想和柚柚说,你先出去,去医院门口等柚柚父母。」
听到我爸妈,我愣了一下。
他们在外地打工,为了给我治病。
眼眶有些酸,可是没有眼泪。
我已经死了,魂魄是哭不出来的。
强行把注意力移到乔绒绒身上,她正抱着我的手机捣鼓。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手机……
手机锁定,30 秒后重试。
乔绒绒抓狂:「夏柚柚,你的密码到底是个啥啊!」
「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夏叔夏姨生日,更不是我的生日,那到底是个啥!」
怎么能蠢成这样,除了生日就不能猜点别的?
比如,我暗恋男神的生日。
「算了,解不开不解了,随缘吧。」
我求求你了,可别随缘!
待会儿我爸妈过来了,他们肯定会找我手机,然后看我的照片,睹物思人。
要是一不小心……
我急的飘来飘去,可是乔绒绒看不见。
她已经彻底摆烂,把手机揣了起来。
乔绒绒看着我的尸体,一脸郑重:「我很想陪你,但是我得去买装备,让大家以为你有一个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
带着英勇就义的表情,乔绒绒出了医院。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挑衣服,买道具,一逛就是两个小时。
一声怒吼不适时的从她身后响起。
「乔绒绒!你还是夏柚柚闺蜜吗,她都走了,你居然还有心思逛街!」
乔绒绒回头,我也回头。
便看到了陈林和沈星河走过来。
沈星河,我的暗恋对象。
4
陈林一脸愤怒,伸手就要抢夺乔绒绒手里的购物袋,被沈星河抬手按下。
哇哦,不愧是男神!
抬手的动作帅死了!
「我刚收到消息,柚柚她……」
此时,沈星河眼尾有些红,声音也抖着。
乔绒绒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消沉下来,闷闷的点了下头。
「还在医院,等夏叔他们过来认领。」
沈星河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身形踉跄,扶住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我下意识抬手想扶他,可我的手却从他的手臂穿了过去。
我才想起,我已经死了。
气氛一下沉重,他们仨好像制造了一个悲伤空间,路人见了都驻足围观。
只有我在呐喊。
救了个大命,乔绒绒你可别伤感了,快问沈星河的生日啊!!!!
快问啊!!!
人就在你面前!!!
可任凭我怎么呼喊,他们仨都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
我累了,毁灭吧。
就当我放弃的时候,乔绒绒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对了,终于问了我梦寐以求的问题。
「沈星河,你生日多少?」
沈星河抬眸,眼底一片红。
乔绒绒赶紧补充:「这是柚柚的遗愿,她给我托梦了。」
「她知道的,六月十八。」
沈星河一开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感谢,万分感谢,希望柚柚也能托梦给你。」
乔绒绒转身,直奔洗手间。
她掏出我的手机,输入「0618」。
解锁成功。
乔绒绒差点哭出来,抖着手点进微信,划拉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印入眼帘的全是不堪入目的 lsp 发言。
她一边删一边说:「我待会儿顺带把你相册里的腹肌小哥哥删了,别太感谢我。」
我在旁边看着,已经说了一万次谢谢了。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删到最后,乔绒绒手突然顿住,抬头看向四周。
「柚柚,是不是我删完了,你就走了?」
然后,她嘴角往下,声音染上了哭腔:「虽然看不到听不到,但我能感觉到,你是在我身边的。」
「柚柚……」
我有些无奈。
虽然我的愿望包括乔绒绒在葬礼上假扮神秘,可我明显无法待那么久。
伴随着乔绒绒的手按下「确定删除」,我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吸力往上吸,离她越来越远。
突然,听到洗手间里爆发一阵杀猪般的哭号。
「夏柚柚,你没良心!你都不愿意多呆一会儿!」
我很想有良心,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5
我回到了天堂。
天使笑眯眯的看着我,「亲,请问还愉快吗?」
我摇头,「不是很愉快。」
「亲要兑换第二次托梦吗?」
我点头。
这一次,我选择托梦给沈星河。
我暗恋他。
从进入大学的那一刻,就对他一见钟情。
我永远记得那天,天色晴朗,阳光明媚。我和乔绒绒去大学报道,经过教学楼的时候,抬头时无意间瞥到了在窗口打电话的沈星河。
他穿着白衬衣,倚在窗边,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露出半截小臂。
完美无缺的侧脸,清冷矜贵的气质,无一不吸引着我。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热,他似有所感,扭头看过来。
恰好这时,一抹阳光从树叶缝隙中照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宛如神祗,周身散发着光晕,迷了我的眼。
那时,我清楚听到了心脏跳动飞快的声音,「砰砰砰」的,像是恨不得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后来,几经打听,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沈星河,是高我一届的学长,和我同系。
因为同系,我俩接触的机会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我也越来越喜欢他。
可是我有病啊,连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所以我不敢告诉他。更不敢幻想我们能有什么未来。
「请问亲想说什么呢?」
「说,我喜欢他。」
有些话生前不敢说,死后再不说,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这一次我没有第一时间进入托梦通道,而是等了两天。
这两天,我爸妈应该来了。
一想起他们,我心里就涌出浓浓的愧疚,压着我,让我喘不上气。
这也是我不敢第一次就托梦给他们的原因。
6
终于,我进入了沈星河的梦。
一片荒芜,空白,浓重的压抑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我漫无目的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坐在地上的沈星河。
「沈星河。」
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抬头,眼里全是红血丝,看到我的那一刹那,有些不敢相信,嘴唇蠕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取笑他:「你怎么这么狼狈啊,比绒绒还丑。」
他瞳孔震颤,抖着手,轻轻触了下我的脸,似是不可置信。
我握住他的手,下一秒,被拽进一个宽厚窒息的怀抱。
周遭的虚无空白突然消失,场景变得鲜活起来。
沈星河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我的名字。
「柚柚,柚柚……」
莫名的,眼眶有些酸涩。
感觉到肩膀湿了,我才知道,沈星河哭了。
我推开他一些,「什么时候学了绒绒这一招了,动不动就哭。」
他看着我,眼睛被泪水占据。
「为什么,为什么?」
「之前医生不是说没事的吗,怎么突然就……」
我一怔。
为什么会发病是吗?
我的病情一向都控制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出事的。
可就是出了意外……
那天是周末,我打算去找沈星河,带上绒绒他们一起去野炊。
可刚出门,就迎面遇到了一个女生。
我认识她,她是舞蹈系的系花,一直在追沈星河。
就在前一天,沈星河拉我挡桃花,说的话有点暧昧,被她看见了。
当时,系花和我说,要是喜欢沈星河就和他在一起,不喜欢就离他远点,别吊着他。
她说那句「别吊着他」的时候,语气恶狠狠的,我似乎都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看,大家都看得出来沈星河喜欢我。
我也看得出来。
可我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戳破。
我当时没有接话,系花知道我有心脏病,也没有太刺激我,就这么离开了。
后来我去找沈星河,有点浑浑噩噩的。
坐上公交车时,我心绪杂乱,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
从去找沈星河野炊,变成和沈星河摊牌,最后变成远离沈星河……
我那时也是着了魔,钻了牛角尖,加上接到了我姨的电话,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
情绪一下不受控制,彻底崩了……
然后,就没救过来。
7
「柚柚,你说话啊。」
沈星河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勉强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从小心脏就不好,医生一直都说得换心脏才能平安活下去,之前都还有医生断言我活不过十岁呢。」
许是看出我的勉强,他没有再追问。
「柚柚,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歪了下脑袋,笑得灿烂:「巧了,我也有。」
我们的视线突兀对上,我清楚看到了他眼里不加掩饰的深情。
不用任何话语,这一眼,足以解释所有。
空气突然变得浓稠,我呼吸一下有些困难,觉得脸上很热。
很奇怪,我都死了,居然还会有这种感觉。
沈星河一点点凑过来,手扣住我的后脑勺,拇指轻轻摩擦着我的后脖颈,酥酥痒痒。
我们额头抵着额头,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在胡思乱想。
我在天堂两天都没有刷牙,会不会有口臭?
想到这个,我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放缓了呼吸。
可是等了半晌,沈星河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柚柚。」
他再开口,声音低哑,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低低应了一声,喉头也有些哽。
我并没有忘记托梦给沈星河的目的是什么。
「沈星河。」
他同样低低应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两年的话。
「我喜欢你。」
他一下抱紧我,像是恨不得把我揉进他身体里。
「我知道。」
「我都知道。」
他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可我却没有一点高兴,只有满满的难过。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的顾虑,照顾我的心情,所以没有戳破我。
可这正是让我难过的地方。
我给的回应太晚了,晚到没有任何机会……
「沈星河。」
忘了我吧。
可这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说得轻巧,可做起来谈何容易。
他却主动接过了我的话。
「我会忘了你的。」
这一瞬间,心口酸胀,眼睛也酸涩到想流泪。
他总是这样,细节体贴。
不用多说,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可他真的做得到吗,还是只是说出来让我宽心。
「沈星河,我已经死了,自古人鬼是不能相恋的。」
「而且,我还要去投胎,我们下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了……」
说着说着,我哽住了,喉咙被堵住般。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啊,为什么这么自私啊?
我死了,我可以投胎忘掉一切。
可沈星河好端端活着,我说这些不就是让他更加难过吗?
此时此刻,我突然很后悔托梦给沈星河这个决定。
「柚柚,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我愣住了。
沈星河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特别认真。
「夏柚柚,我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很喜欢很喜欢。」
「我知道你身体不好,知道你的顾虑,所以即使感觉到你也喜欢我,我没有戳破。」
「所以,你不要自责,你能够在现在告诉我这些,就足够了。」
他哭了,哭的很难看,哭的我心痛。
我手忙脚乱的给他擦眼泪,却被他再次抱进怀里。
「再让我抱会儿,把这两年的都补回来。」
「待会儿我醒了,你就走了对不对……」
我们用尽全力拥抱着,仿佛这样就能弥补遗憾。
可遗憾终究是遗憾,无法弥补。
沈星河醒了。
我出现在他房间里,可他看不见。
他呆呆的望着房顶,眼泪无声流下,沁入枕头。
「夏柚柚,你真狠心,多抱会儿都不让。」
我吸了吸鼻子,爬上他的床,抱住他。
即使,我什么也摸不到。
即使,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8
回到天堂的时候,我的情绪明显低迷,天使看了都叹气。
「世事无常,看开点。」
我扯着嘴角笑了下,笑的很难看。
「我现在有点难过,能过会儿再托梦吗,我怕待会儿情绪崩盘。」
「可以的。」
我坐在椅子上,脑子乱糟糟的。
占据我这短短十九年的,除了友情,爱情,那便是亲情。
那天,我在公交车上接到了小姨的电话,她和往常一样和我唠嗑,我却因为系花的事情,情绪提不起来。
小姨也发现了,贴心问我怎么了。
我随口敷衍道:「没啥事,小姨放心。」
可这句话却好像点着了小姨,她哼了一声,语气明显有些生气了。
「放心放心,放什么心,你和你妈一个样,又倔嘴又硬。」
「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妈打掉那个孩子,可她偏偏……」
小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我只觉得周身温度一下降了下来,耳边只有公交车的嘈杂。
「小姨,你刚刚,说什么?」
我声音有些尖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幻听吧。
可「打掉孩子」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一下烙进了我心里。
打掉孩子?
爸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吗?
他们还有,第二个孩子吗?
突然,我想到了什么,无限自责恐慌侵袭而来。
我有心脏病,为了治疗,几乎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直到现在我家还欠着贷款。
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们才……
「小姨,你说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打掉孩子?我妈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我哽咽着,质问着,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手机那头,传来小姨着急解释的声音:「没有没有,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是你还没生的时候检查出有心脏病,我劝你妈打掉,她不肯。」
我摇头,才不是这样。
我的心脏病是两岁的时候检查出来的,不是在胎里检查出来的,小姨在骗我!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我不敢相信,爸妈为了我,竟打掉过一个孩子!
那是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因为我,连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力都被剥夺。
一时间,无限的负罪感蔓延心头。
「柚柚,你说话,你别吓小姨!」
电话里传来小姨焦急的声音,另一只耳朵是旁边人嘈杂的声音。
我捂住胸口,一点点蹲下来,张大了嘴巴,呼吸却越来越困难,眼前出现重影。
直到旁边有人喊。
「小姑娘你怎么了?」
我却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意识逐渐被剥离。
恍惚间,我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9
我下意识擦了擦脸颊,却发现没有掉眼泪。
对了,我已经死了,是没有眼泪的。
叹了口气,就这样呆坐了很久,直到天使过来。
「亲亲,要进行第三次兑换吗,我们要下班了哦。」
我点点头。
进入托梦通道,我来到了我爸妈的梦境。
他们的梦,黑暗,深渊,窒息。
没有生气,没有生命。
「爸,妈。」
我喊了一声,发现有点点星光在聚集。
那点星光指引着我,找到了我爸妈。
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我爸妈僵坐在那里,眼神呆滞,宛如木偶。
只一眼,我就觉得心口发堵。
「爸,妈。」
我声音哽咽着,一步一顿的走过去,每一步都重如千斤。
爸妈扭头,看到我的刹那,震惊,不可置信,喜悦都交杂在一起。
最后,汇成了一泡泪。
「柚柚啊。」
我妈冲过来,泣不成声。
「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我的柚柚啊。」
我爸在一旁抹眼泪,红着眼眶。
我伸手,也抱住他。
我们仨哭成一团。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托梦的第一步就是哭,发泄。
等他们哭完了,我才按着他们坐下,斟酌许久,终究没有勇气问出来。
我害怕。
我爸摸着我的头,眼里闪着泪花,却倔强的没有掉下来。
「柚柚长大了,以后再也不用我们操心了。」
这句话,让我直接泪崩。
我上高中的时候需要住校,我爸最为不放心。
那个时候,高中离家远,我爸不放心我,又想省钱,就每天走几个小时的路,只为了中午放学的时候能亲眼看到我,确定我没事。
我说了,他不放心,就和我班主任打电话,打视频都可以。不要一个人走那么久过来,就看一眼,不值当。
可他说:「哪里不值当,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女儿。你身体弱,不亲眼看一眼,我哪里放心。」
「不看一眼,整天干活都不得劲儿。」
一整个学期,天天如此。
我每天中午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校门口,和我爸唠两句话,然后去食堂吃饭。
我那个时候都没有想到,他连车费都舍不得花,肯定也舍不得买吃的,肯定饿着肚子等我,然后饿着肚子回去。
我应该去食堂多买点饭,和他一起吃的。
可是每次,都是他看着我去食堂。
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的很没心没肺。
他们现在四十多岁了,却还有还不完的贷款,一切都是因为我。
「柚柚不哭,爸爸心疼。」
我爸不停眨着眼,企图阻止眼泪落下。
他抬手擦着我的脸颊,即使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他,他才四十五岁,头发却都白了,脸上全是风霜摧打出来的痕迹,手心也全是厚茧,还有一些裂口。
他没什么知识和技术,只能靠劳力打拼,努力撑起这个家。
虽然家里没什么钱,可他从未让我饿过肚子,受过委屈。
10
「柚柚,你在那边,过的好吗?」
「缺什么和妈妈说,妈妈给你寄过去。」
我妈声音哽咽着,满眼心疼。
我摇头,喉咙发涩,发疼,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我很好,你们别操心。」
「那就好,那就好。」她一边点头一边落眼泪。
「妈,我是不是,有过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还是问了。
我妈脸色一下僵住,「唰」一下白了。
随即,她像知道什么一般,神色变得惊慌,情绪变得激动。
我连忙安抚她:「妈,我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敢问你们而已。」
母女同心,我妈轻而易举就猜到了我心脏病发的原因。
她得有多自责啊。
「妈,我一年前就知道了,你还记得我有一次哭的很惨,怎么也哄不好吗,就是那个时候我无意间发现的。」
我骗了她。
其实那次是因为乔绒绒和我吵架,恰好我又看到沈星河被别的女孩子表白,回家之后又被我妈唠叨,越想越委屈,就哭了。
我妈呼吸急促,紧紧抓着我的手,「真的吗?柚柚,真的不是因为妈妈吗?」
我赶紧摇头:「不是,我身体本来就不好的,之前就有医生说过我活不过十岁不是吗。」
看我妈情绪稳定一些,我接着问:「爸,妈,你们……为什么要打掉那个孩子啊?是不是因为,我?」
我不敢想,如果是因为我……
浓浓自责涌上心头。
「不是。」我爸说话了。
他握住我和我妈的手,脸色沉重:「你妈妈怀孕的时候,你才八岁,那个时候我们带你去医院检查,也做了产检,孩子……没有胎心。」
「所以我们做了手术。」
我妈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柚柚,你不要多想,你们是我们的孩子,如果可以,谁不希望你们好好的呢?」
是啊,谁不希望好好的呢。
可是,小姨说的是,我妈不听劝,非得打掉孩子。
足以证明,孩子是健康的,可以生下来,是我妈坚持把孩子打了。
他们在宽慰我,就像我在宽慰他们一样。
心里的负罪感和自责忽然就散了。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啊,都深爱着对方。
「爸,妈,我爱你们。」
「如果可以,我下辈子还做你们的女儿。」
他们俩对视一眼,红了眼眶。
「柚柚,我们也爱你。」
我点点头,「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就算没有我,也要好好的。」
好好的,努力的,幸福的活下去。
他们点头,而后,又哭了。
11
我爸妈醒了,他们对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我爸轻轻拍了拍我妈的肩膀,宽慰道:「柚柚过的很好,别哭了。」
我妈却是摸着自己的小腹,笑着哭,「你说,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很自私,如果柚柚有个妹妹,是不是这个时候她也不会担心那么多?」
我爸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是我没本事,养不起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只能连累你和柚柚。」
「我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查出柚柚有心脏病,你为了照顾她,整宿整宿的熬着。我在外面开大车,你一个人在家照顾她,一个人带她去医院……」
「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了,病情稳定了,你怀了老二。可医生说老二也有心脏病的几率,虽然小,但是隔代遗传,不能完全说没有。」
「大家都劝你生下来,毕竟那时候医生都说柚柚她……活不过十岁。」
「我当时也怕,怕柚柚真的活不到十岁,怕老二生下来还有心脏病,我犹豫不决。」
我捂住嘴,即使知道现在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听不到。
「你当时说,日子是我们自己的,别人怎么说碍不着,所以毅然决然的把老二打了,专心照顾柚柚。」
「你做的很好,只不过是我们没有福气,能够好好养他们一辈子。」
我妈靠进我爸怀里,无声抹眼泪。
我看着这一幕,眼眶发涩,久久不愿意离开。
12
我回到天堂的时候,天使告诉我,我将要去投胎。
算算时间,恰好是我葬礼的后一天。
天使带着我,一起来到了我的葬礼。
葬礼举办的并不隆重,来的人都是亲戚朋友。
他们吊唁之后,开始下葬。
远远的,我看到了险些哭晕的妈妈,被爸爸搀扶着,强忍着看着我下葬。
还有小姨,二叔,表舅……
人群中,我还看到了沈星河。
他呆呆的看着我的棺材,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我都怕他一下冲过去说要和我合葬。
扫了一眼人群,意外的,没有看到乔绒绒。
就在最后一刻,她出现了。
一把黑伞,一身黑裙,手里端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离人群远远的,却又显眼的让他们都看得到。
伴随着最后一捧黄土落下,她朝着这边鞠了一躬,引得大家都看过去。
这下他们肯定都以为,我有一个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
只是,保持着弯腰鞠躬的乔绒绒,眼泪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
我依稀听到她说:「夏柚柚,现在,大家肯定以为你有一个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