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半月前,我看到表姐和未婚夫花前月下。
表姐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她一片痴心。
青梅竹马十五年的未婚夫也义正言辞:「你身份高贵,她不过是一介孤女,何必为难她?」
我哭闹不允,从前一直对我呵护疼爱的未婚夫便冷了脸:「若你执意不肯,那我便只有退婚了。」
1
我与宋琛青梅竹马十五年,我也在他身后追了十五年。
他性子淡漠,我热情。
他从不说爱我,可我却爱得热烈。
母亲常说我不够矜持,说男子都是喜欢文静女子的,可我偏不信。
我只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宋琛便是除了家人外我身边唯一的异性。
他护我宠我,与我一起时虽然话少,却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爱惹祸,他总能在我遭到父亲责骂挨罚时护在我身前:「叔父要打打我,清欢还小,经不得打。」
「明年笈礼之后你们就要成婚了,还小吗?」
我躲在宋琛身后不服气,但也不敢顶嘴。
父亲恨铁不成钢:「这般任性,将来到了夫家可如何是好?」
宋琛笑着拉起我的手:「叔父放心,家父家母极喜爱清欢,小侄也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父亲虽然还是生气,但终究被母亲拉走,只留下我们两个。
待父亲离开,我才满脸委屈的抬眼看他:「是不是我真的很不乖?」
宋琛从不对我说重话,只是抬手拂开我额前碎发:「不怕,等你过门了侯府都是你说了算,没人再罚你。」
我笑着躲进他怀里,那一刻,我无比希望能早些嫁给他。
望着他深情的眉眼,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婚后生活的美好。
2
然而这一切,都在半年之后的新年除夕戛然而止。
中秋时,母亲从老家接回了姨母家刚刚出了孝期的表姐。
表姐名唤墨玉,长我三岁,已经十七,不管是眉眼还是身段都已经长开,俨然是一个清秀少女模样。
而我尚未及笄,成天淘气惹祸,在这温柔娴静的表姐面前像极了山里的皮猴子。
祖母常在我耳边唠叨,若不是有张好看的脸,看那侯府还想要你?
我从未放在心上过,每次听了也只是朝着祖母吐舌头:「宋琛疼我呢,才不会嫌弃我。」
母亲常说表姐命苦,从小没了父亲,十四岁又没了母亲。
守重孝三年,出孝期时已然耽误了议亲。
所以母亲这才跟父亲商量把表姐接到京都来,为了帮她寻一家合适的亲事母亲也是操碎了心。
家里人都对表姐极好,我也是。
我除了兄长和弟弟之外,没有嫡亲姐妹,所以待她便如亲姐姐一般。
甚至宋琛带我出去时我也会主动带着她,宋琛一贯宠我,从不觉得我们之间插进来一个人有什么不妥,更是每次给我买礼物时也给墨玉带一份。
我笑着谢他,他只是温柔拥着我:「你高兴就好。」
长此以往,墨玉和宋琛也熟识起来,有时我任性生气,墨玉更是主动去找宋琛调和,不知不觉,她已经能自由出入宋琛的书房了。
然而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天真的以为他们都是爱我的。
事情直到我十五岁那年的除夕。
近两个多月,宋琛常常以功课繁忙为借口不来找我,有时我去找他,也发现他把自己埋在书海里。
我不忍心吵他,每次都只是放下亲手给他做的糕点然后便离开。
连缠着纱布的手都不让他看到。
我总想着我们都要成婚了,也不急在一时。
然而就在除夕当晚,侍女急匆匆进门与我说世子来了。
我心头一喜,就知道宋琛便是再忙也不会冷落我的。
我连忙换上新做好的衣裙,然后欢天喜地的去见他。
结果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不远处树下一对人影。
那?
那不正是宋琛和墨玉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此刻那一贯守礼自持的宋琛,正揽着墨玉的腰身与她亲吻。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脚步往后颤了颤,险些摔倒。
月色不算太好,再加上那两个人吻得忘情,根本也没留意到我的出现。
不多时,宋琛放开墨玉:「好玉儿你放心,我会跟清欢说清楚的,她什么都听我的,当然也会接纳你进门。」
墨玉柔弱无骨一般贴在他怀里:「都听世子的。」
对了,这可不就是娘亲说的那句话吗?
男子一贯喜欢文静女子,可……我偏偏不是。
「哐啷」一声。
我手里的糕点盒子落地,惊动了那一对「璧人」。
宋琛只是愣了片刻,然后朝我走过来,还不等我反应,便听他开口:「清欢,玉儿怀了我的孩子,我得让她跟你同一日进门。」
3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仿佛看傻子一样看着宋琛。
我们从小定亲啊,青梅竹马十五年,他曾说会在我笈礼那日上门下聘,疼我一世。
可我还没等到笈礼,却等到了未婚夫君搞大了表姐的肚子?
眼见我和宋琛对峙,墨玉便也过来。
她毅然跪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求我成全她和宋琛,她说她对世子情不自禁,她说她可以不要名分。
我真是觉得好笑,我冷笑看她:「不要名分?那你找我成全什么?」
我只问了一句,宋琛便受不了了,他挡在墨玉身前护她,一如当初他护我那般。
「清欢,过门之后你仍是主母,墨玉只做贵妾便好。」
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指着宋琛的鼻子:「宋琛,还有半月便是我生辰,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
「当然记得,我不会忘。」
「你记得,却仍旧不耽误你弄大了她的肚子,这会又找我要名分,宋琛,墨玉,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不要脸的吗?」
被我指着鼻子骂,墨玉哭的更凶了。
宋琛怒瞪了我一眼,但还是不忘把墨玉扶起来然后揽进怀里轻声娇哄。
不多时,他又冷冷地看我:「清欢,你是堂堂太傅嫡孙女,身份高贵理应大度,玉儿她孤苦,寄养在你家已是万般可怜,你何至于处处与她过不去?你这般大吵大闹岂不是把她往死里逼?」
「我逼她?若真是怕丢人何至于做出不要脸的事?」
「禹清欢你住口!」
我越不服,墨玉就越哭。
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她,输了,我认。
墨玉哭的宋琛失了方寸,最后干脆与我放狠话:「禹清欢,玉儿已经怀了我的骨肉,若你不答应她进门,那我只能退了与你的婚事。」
我愣了片刻,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宋琛是侯府世子,祖母更是嫡长公主,可我不怕他,我告诉他别做梦,就算退婚也是我退他!
话虽如此,可我们到底身份与旁人不同,他是侯府世子,我亦是太傅孙女,这婚约哪那么好退?
4
上元节,我生辰。
帝后为缓和两家关系特意在宫里开了宴。
可酒未过三巡,墨玉却因为吃了我呈上来的甜羹而吐血昏厥。
那甜羹是我亲手所制,我敢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可事发突然,我只能一点点给帝后解释整个过程,并再三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做这种下三滥之事。
帝后为难,想着不管怎样总该给我祖父些面子。
正待皇帝打算暂压此事时,宋琛撩袍跪地:「臣宋琛,恳请陛下彻查禹清欢毒害墨玉一事,玉儿怀的是侯府骨肉,臣,恳请陛下还她,也还侯府一个公道!」
宋琛脊背挺直,神色凝重,他说我有杀人动机,且证据确凿。
陛下说此事还需商榷,他却不依不饶。
宋琛是宋家单传,便是皇帝这个做表叔叔的也给着几分宠溺。
眼看着事情全都顺着他们一边倒,我的辩驳显得愈发苍白。
这事今日若是认下,那不仅是我再也无法翻身,甚至会连累整个太傅府,还有我兄长和弟弟往后的前程。
我看向宋琛,他仍旧一脸正色,仿佛今日不办了我他誓不罢休。
我气的浑身发抖,血冲脑仁。
冲动之下直接用宋琛送我的发簪戳进心口。
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宋琛朝着我奔过来时我猛地又将发簪拔出来扔给他。
昏迷之前,我以死明鉴,告诉皇帝我要退婚,同时也要个公道。
5
我昏迷了四个月又养了四个月。
等我能下床时天已经入了秋。
我常常看着那还没绣完的嫁衣发呆,后来干脆剪碎了扔掉。
本来,今年该是我和宋琛大婚的,婚约已退,这嫁衣也没用了。
娘亲日日守着我,生怕我又做什么不好的事。
我劝她说不必担心,我根本就没想过死,当日也不过是他们欺人太甚,气急之下我才用命换了一次话语权。
娘亲跟我说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甜羹是后宫嫔妃做的手脚,那妃子要害的是皇后,皇后又因墨玉怀孕而把甜羹赏给了她。
阴差阳错,我丢了大半条命,墨玉也没了孩子。
一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狝。
皇家围猎,我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大帐里,我兴高采烈的比划着皇后送来的骑马装,侍女却絮絮叨叨说夫人交待过不让我骑马。
「别告诉娘亲不就得了?我就出去一会,哪有出来围猎不让骑马的?」
「可小姐的身子还虚着。」
我身子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知道那是娘亲怕我遇到宋琛和墨玉。
自打那件事以后,宋琛便把墨玉接到侯府休养,两个人没成亲,却已经过上了婚后的日子。
最后在我好一番哄骗之下,侍女答应帮我守住秘密,但我只能出去半个时辰,不可远走。
我策马在旷野上驰骋半晌,骑累了,寻了棵大树靠着坐下。
许久没有如此放肆过了,便是累也觉得身心舒爽无比。
「咳咳……」
许是跑得猛了,一阵轻咳扯动了我心口上的疼,我抬手摸了摸患处,这么久了,为何还是这么疼?
「唉……」
四下无人,我自言自语:「早知如此疼,我还不如直接成全了你们。」
我一只手仍旧抚在心口,宋琛那断情决意的话尚在耳畔。
十五年啊,原来十五年的相识相知,到最后竟是抵不过一个相识不过半年的女子。
我至今才想明白,不是我不如墨玉,而是宋琛对我从未有过真心。
一阵微风拂过,我清了清脑子,歇够了,打算回营帐。
可……
我好像迷路了!
这里虽也是猎场范围,没什么危险,但好像离着营地有些远,天色擦黑,我一时辨不出方向来。
「既是路痴,就不要自己乱跑。」
高处传来一道男声,我心头一惊,紧接着就见一道身影飞身而至,稳稳落在我面前。
一声口哨,远处又过来一匹马。
那人直接跃上马背,我看到他的脸。
老天,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见我发呆,他微蹙眉:「一起?」
我回神:「好。」
许是迁就我,他的速度也不快。
我回头又看了看他刚下来的方向:「你刚一直在树上?那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他没应我,只单手勒着缰绳驱马前行。
我已经猜到这人身份了,他腰间的龙纹玉佩只有皇子才有,想来应是从封地刚回来的某位王爷吧?
离着营地还有段距离时他停了下来,我们一起翻身下马。
他指了指方向:「简直走便是。」
话落,他朝另一边走去,许是顾着男女大防,还特意与我拉开一段距离。
我看着那人背影,突然想起什么:「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可他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连站都没站。
我讨了个没趣,正打算回营帐,可一转身迎面就过来一个人:「清欢?」
我身形一顿,是宋琛。
6
我不欲与他说话,便拉着缰绳往另一处走,他拦住我:「你去哪了?你侍女说你许久未归,我寻了你一下午。」
我抬眼看他,大半年不见,仿佛万年。
这半年里我在生死线上挣扎,此刻身形消瘦面容也略带憔悴,他却仍旧是光风霁月一般。
当真不公平!
「那我现在回来了,世子可以让开了吗?」
宋琛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清欢,我几次去太傅府都见不到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无话与世子说。」
我要挣脱他的手,可他却不放:「禹清欢!」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是,只要我调皮不乖,他就会连名带姓的叫我,只是那时他语气温润,而现在却带着些愠怒。
说来也怪,从前我那般张扬的性子竟也肯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那都过去了,那一切都随着那件事情而逝去。
许是见我不悦,宋琛到底缓了语气:「清欢,我只是担心你,这大半年来我几乎日日去太傅府,可每次都见不到你。」
我当然知道他日日都来,也知道一开始是我家人拦着不让他见我,可后来……便是我自己不想见他。
他习武,力气大,我挣脱不过便瞪着他:「想见我?那如今世子可看见了?让世子失望了,我命硬没死成。」
「清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担心你,我……」
「阿琛。」
一道低沉男声传来。
我抬头,只见不远处立于树下一男子,一身墨蓝色锦袍,五官俊朗又严肃,此刻正负着双手看着我们这边。
「皇叔?」
皇叔?
这不是刚刚送我回来的那个人吗?
他难道就是当今圣上的七弟,先帝的老来子,煜王殿下沈煜?
我只猜到许是哪个皇子,却不知竟是沈煜?
宋琛的祖母是长公主,他与那些皇子是表亲,自然与沈煜也是叔侄相称。
沈煜走上前看宋琛:「主帐还有要事,莫要在此胡闹。」
素闻煜王殿下冷漠疏离,我用眼角悄悄瞥了一眼,确实严肃了些,但这张脸是真的好看。
察觉到我的目光,沈煜看我。
我眨了眨眼,然后微微福身:「方才多谢煜王殿下。」
宋琛一愣,我借机抽回手腕。
沈煜朝着我点了点头:「骑马太多会腿疼,回去早些休息。」
我又道了遍谢,然后迈步离开。
宋琛匆匆和沈煜说了一句什么,又追着我过来:「禹清欢你怎么认识我皇叔?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刚刚与他说了什么?可是说了玉儿坏话?」
我眉心狠狠拧着,对宋琛多少有点生理不适。
「禹清欢,我问你话呢?」
宋琛上前一步挡住我,我强压住想吐的不适:「宋琛你有毛病是不是?大晚上的不去陪你的玉儿与我在这纠缠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刚刚与皇叔说了什么?」
「我们说什么你有资格知道吗?再说,煜王殿下谪仙一般的人物,岂容我说你们的那些污糟事来污他的耳朵?」
「你?」
宋琛没想到我会如此骂他,指着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一把拂开他的手:「你什么?宋琛我告诉你,如今你在我心里跟墨玉那个贱人一个德行,谁对你们好你们就咬谁,白眼狼一个。」
说完,我又觉得不太对,又加了一句:「不对,是白眼狼一对!」
7
因着我身子尚未痊愈,只在围猎场玩了几日便提前回京都了。
之前没有好好处理我和宋琛的事情,这次回家之后稳下心神,我琢磨着也是时候有个了断了。
收拾出几大箱子宋琛曾送我的东西,我瞧着不禁有些难过。
十五年,听说从我百日起宋琛便开始送我礼物。
第一件礼物是把银锁。
那日是他随父母来参加我的百日宴,五岁的他见我第一眼便把自己颈间的银锁摘下来戴在我身上。
京都规矩,哪两家订了婚约,男子幼时带过的长命锁便要赠与女子。
从那往后,每年我生辰他都会送礼物给我。
到后来我们都长大了,礼物也越来越多。
从衣裙首饰,再到胭脂水粉,别人有的宋琛都会让我也有。
而他不知道的是,每件礼物的锦盒里,我都会小心翼翼的放下字条,记下他送我礼物是哪一天,记下他送我礼物时说过了哪些话。
我曾想着,这些东西将来我都要带走的,要随着嫁妆与我一起嫁到侯府,到那时我再一一打开给他看,可如今……
心口的伤又开始隐隐泛疼,我蹙了蹙眉,起身吩咐人将东西抬出去。
我随后换了身素色衣裳也去到府门口。
目送着家丁把箱子送往侯府方向,我心中虔诚。
今天日子很好,我在黄历上翻看过,忌嫁娶,宜破土……
或许只有我知道,这一趟,我是在给这段感情送葬。
家丁转过巷口不见身影,耳边传来马蹄声。
我转头一看,竟是沈煜。
我敛去伤感朝他施礼,脸上亦是带着笑:「煜王殿下怎的也提前回来了?」
「京都有事。」
他还是一贯严肃,但不算冷漠,至少每次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虽然只有几个字。
我点了点头:「那殿下是找我祖父吗?」
「是,我找太傅有些要事,太傅可在家?」
我敏锐地捕捉到沈煜没有自称「本王」,在京都长大,皇家的人我见过太多,那些王爷们从未自称过「我」。
我让开身子让沈煜先走:「祖父和父亲在书房,殿下请。」
沈煜走了两步又停下,他看我:「书房在?」
我愣了愣,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应是不识路:「我引殿下过去。」
同样的,我也没有自称「臣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在沈煜的脸上看到一丝笑意,可也只是一瞬,快到我怀疑自己眼花。
把沈煜送到书房,我便回到母亲院子。
母亲正在给我挑选新衣裳的布料,我瘦了许多,从前的衣裳都穿不了了。
「欢儿刚去哪了?」
我坐到一边:「在门口见到煜王殿下,便引着他去书房找祖父。」
母亲无奈的笑:「你倒是好客,煜王殿下是你祖父的门生,从你没出生他就日日来此,还用你引路?」
「啊?」
我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祖父的门生?我怎的从不知晓?」
「唉……皇家的事情怎是我们能知晓的?殿下三岁开蒙就在你祖父这里了,一直到十三岁那年先皇驾崩,他才远赴封地,这一走就是十年。」
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沈煜离开京都时我不过五岁,难怪没有任何印象。
母亲没有把话说得很透,但我大抵明白了,先皇最宠沈煜,可当时的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手里势力日渐壮大不容小觑。
沈煜到底还是年纪小,涉及到皇权之事,为了自保也只能离开京都,连自己有太傅这么个老师都不敢对外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圣母心泛滥,我竟然在心里可怜起沈煜来,若先帝不过世的那么早,如今会不会又是另一种模样?
8
又是半月过去,我因着母亲悉心照料也日渐胖了些。
这日,我正在祖母房里学着绣花,外面侍女进门,说是侯府送来了许多东西,像是聘礼。
我不由得心头一颤,我知道侯府一直没有放弃这门婚事,家中虽不愿再牵扯,但也几次旁敲侧击问过我意思。
我仍旧坚定,宋琛想娶的人从不是我,便是侯府想要我,可宋琛不要,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侍女的话,祖母看我一眼,示意我自己做决定。
我想了想,然后告诉侍女:「跟祖父说,我染了风寒不宜见客。」
侍女点头出去。
只一句话,是人都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了绣花的心思,我起身告退,然后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母亲跟我说祖父已经明确表示了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他还是在意我的感受,说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笑,可笑着笑着就觉得眼眶发酸。
家人给了我好足的底气,我却为了宋琛险些送了自己的命。
想来真是可笑,他怎么配呢?
又在家里休息了半个月,围猎的人全都回来了,当晚陛下在皇宫开宴,大家都要入宫去热闹热闹。
御花园里,我正兴致勃勃的赏菊,一转头却看到宋琛站在不远处。
他手里似是拿着什么,我没理,打算从另一条路出去。
见我要走,他急忙过来拦我:「我祖母去太傅府提亲,被拒了。」
我怔了怔,倒是不知那日来提亲的人竟是长公主。
可那又怎样呢?
见我不说话,宋琛又道:「清欢,别闹了,只要我们家不放弃,你就退不得这婚。」
我疑惑:「侯府上下都宠世子,只要世子坚定,这婚怎会退不得?」
宋琛看我:「若我说是我不想退呢?」
「呵……」
我冷笑:「世子真会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我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宋琛垂了垂眸子,低声解释:「祖母说……玉儿身份低微做不得正妻,她若想进门,只能是我三书六礼先把你娶进门。」
「啪」的一声脆响。
我使足了力气,宋琛被我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他手里的东西掉落,正是我退还给他的银锁。
「宋琛,你真让我恶心。」
宋琛还来不及说什么,墨玉从远处跑过来。
她一脸怒容,质问我为何不能有话好说。
我真是觉得可笑至极,他们有什么脸面来质问我?
墨玉转头又跟宋琛求情,句句都是我不懂事,她说让宋琛看在她的面上不要跟我计较。
而后又回身握着我的手,说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让我不要怪宋琛。
我一把甩开她:「我和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我没使多大力气,墨玉却脚下一软跌倒宋琛怀里。
我见惯了她这般恶心的模样,本不想搭理,却不想手腕一下子被宋琛握住:「禹清欢,你有气冲我来,别伤害玉儿。」
宋琛抓着我的手腕用了力气,一双眸子里也似喷了火。
我不服气,正欲理论,突然眼前一晃,一道身影过来。
紧接着我的手腕便被人从宋琛手里拉了回来。
我偏头一看:「殿下?」
9
沈煜冷着脸看宋琛,宋琛脸色讪讪:「皇叔。」
「刚刚的事情,若本王直接秉了皇姑母会如何?」
宋琛一听立刻怂了,连忙祈求沈煜千万别跟长公主说。
我的手腕还在沈煜手里,便是他轻轻握着我也能感受到指腹上的粗茧。
他常年带兵,身上的肃杀之气是宋琛比不得的。
「阿琛,你是侯府世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做事之前要考虑周全,否则你会连累很多人,知道吗?」
「是。」
「方才本王过来时见到皇姑母了,许是在找你们。」
一听这话,宋琛也不敢耽搁,他匆匆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带着墨玉离开了。
我转头看沈煜,他生的极其好看,却不似宋琛那般唇红齿白。
察觉到我的眼神,沈煜也转头看我,只是握着我的那只手并未松开。
经此一事,我便没有了继续在这里的心情。
恰好沈煜也要出宫,便央了他一道送我回家。
10
夜里,沐浴之后我便坐在桌前发呆。
瞧了瞧手腕被宋琛抓过的淤青,又瞧了瞧晚饭前沈煜送来的药膏。
心头有了些许久以来不曾有过的悸动。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我连忙起身披上外衫,几乎是同时,我房门就被人打开了。
我一双眸子里淬了火,宋琛脸上却没有了白日的怒意。
他只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递给我:「手腕还疼吗?」
我懒得和他废话,有些着急的想赶他离开。
我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而宋琛从前也偶尔会翻墙过来找我。
只不过那时我时时盼着,如今却是厌烦。
见我并不接那药瓶,宋琛也不在意,只笑着坐到我身侧哄我:「别恼了,白日里的事情是我错了,让我瞧瞧你的手,若真是淤青就要赶紧涂药。」
宋琛说着就要来抓我的手,我连忙一躲,起身也离着他远些:「孤男寡女属实不妥,世子赶紧离开吧,不然我可就要喊人了。」
「清欢,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
宋琛也随着我起身,刚想开口,可他视线一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另一个药瓶。
他眸色一暗,正想仔细看去,我眼疾手快的将药瓶抢先夺走。
可宋琛还是变了脸色:「皇叔来过了?」
「与世子没关系。」
「清欢,你与我闹别扭我都能理解,但你不要牵扯旁人,尤其那人还是皇叔。」
我觉得好笑,难道最先牵扯旁人的不是他吗?
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只想尽快跟他撇清关系,偏生我们两家关系复杂,皇帝又一心向着侯府。
「清欢,皇叔这人心机深得很,跟他扯上关系将来只会让你痛苦。」
听到他说沈煜,我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有多痛苦?会比世子要我半条命还痛苦吗?」
提到这件事,宋琛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跟我解释说他不是故意,自打此事发生以来,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他不是故意,想要求得我的原谅。
可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许是心早已经死了,我跟他也说过无数次,我已经不怨他了。
我让他放宽心,我们一别两宽,往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他。
倒不是我有多大度无私,而是我真的很想重新生活,那件事在我心里永远都过不去,但我想……我不该被牵绊住才是。
可我是看开了,宋琛却像疯魔了一样纠缠我。
我烦躁至极,正待我准备真的叫人时,门口传来宋琛侍卫的声音。
说是墨玉病了,让宋琛早些回去。
宋琛不悦:「病了就去找医师,我又不懂医,找我做什么?」
「表姐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怎能不牢牢抓住?」
我一语道破,宋琛看我,破天荒的没有替墨玉说话。
可他还是很快离开了。
我有些自嘲的笑,我赶他许久都不肯走,看来还是墨玉好用。
过了半晌,我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宋琛找我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侯府一直想拉拢我家,婚约解除之后他们也一直没有放弃,我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家族,是以不顾夜半三更的爬起来去找父亲。
到了父母房门口,还未敲门我便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声音不算大,但我隐隐听到了「议亲」二字。
11
宋琛来找我的事情让父亲很是不悦,干脆在我院子里加派了防守。
如此,我得以过了两个月安生日子。
入冬了。
今年的雪格外的大。
这段日子我没见过宋琛,更没见过沈煜。
只是娘亲时常会送一些我爱吃的零嘴,她说是煜王殿下从封地带过来孝敬我祖父的。
奇怪,难道沈煜不知祖父不吃甜?
大雪下了近半个月,终于难得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
我带着侍女逛首饰铺子,好巧不巧,遇到了墨玉和宋琛的表妹柳茹汐。
墨玉连忙上前给我行礼,她一贯如此,有外人在时装的多恭敬我一般。
我懒得陪她做戏,没搭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柳茹汐拉起墨玉:「真晦气,青天白日的就遇到弃妇,便是放低了身姿都没人要,与我近些我都怕影响了我的运气。」
柳茹汐是宋琛姨母家的女儿,从小喜欢宋琛,一直对我敌意颇深。
不过她刚说的话也是实话。
我之前在父亲房间外听的话没有错,爹娘确实是打算给我议亲,而且要求的门槛并不高。
可事过两月,竟是一个上门的都没有。
我大抵明白了为什么爹娘不让我出门,想来是怕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而难过吧?
墨玉假仁假义的出面打圆场,我不愿搭理,可柳茹汐却不依不饶。
估摸是墨玉背后说了什么,柳茹汐追着我身后一口一个「贱人」的叫。
我忍无可忍,直接亮出大哥给我防身用的鞭子。
一人一鞭抽坏了她们身上的裙衫,做人留一线,我没伤她们脸,但当街坏了衣裳,想来比抽脸也好不到哪去。
墨玉和柳茹汐哭天抢地,我单手执着鞭子,告诉她们再惹我下次就毁了她们的脸。
突然,墨玉猛地起身跑向一边,我转头,竟是宋琛。
墨玉扑到他怀里,那柳茹汐也跟着过去,两个人哭哭啼啼的跟宋琛告状,我不知道宋琛听进去多少,总之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收起鞭子准备离开,临走时看向他:「世子还是回去多教教规矩吧,我虽不如世子身份高贵,可也不是她们可以随意羞辱的。」
我带着一身戾气回家,到门口时发现大哥正在往马车上装行礼。
「大哥这是要去哪?」
「煦城雪灾,大哥去赈灾。」
「可是马上就过年了,大哥能赶得回来吗?」
大哥摸了摸我的头:「大哥尽量,好不好?」
我看向马车,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我让大哥等我片刻,然后匆匆进府去找祖父。
半个时辰之后,我提着小包裹出门:「大哥,欢儿随你一起去。」
12
一路到了煦城,大哥先一步骑马直往灾区。
到了目的地,我从马车上刚探出身子眼前便多出一只手。
墨蓝色衣衫,不是大哥。
我视线顺着那只手看去,正是沈煜。
我说怎么许久不见他,原来他一直都在这里救灾。
这里的灾情比我想象中要严重,从前我也经常跟着大哥去军营,本以为见识过许多风浪,可当我看到那一群一群无家可归的难民时,还是被深深震撼到了。
沈煜本想把我安顿到镇上,可我不依,我说既然来了就没有享福的道理。
于是我跟着他和大哥东跑西颠,竟也帮了不少忙。
直到有一日,我差点被临时搭建的棚子砸伤,沈煜这才不许我再跟着他们。
还记得那日又降暴雪,难民人数太多屋子里根本装不下,我便跟着大家一起搭建遮雪的棚子。
一阵寒风,我头上棚子砸下来,我都还没反应便被沈煜抱着躲开。
我被他牢牢护在怀里,我没事,可我看到他手腕上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晚上沈煜送我回住处,我拉他进门给他上药。
他笑说无妨,习惯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心中发疼。
这是受过多少伤,才会让他如此不爱惜自己?
那日以后,沈煜便把我交给医师,让我跟着医师做些打下手的活,松快些,也省的到处跑。
我每日过得充实,便感时间过得也快。
一晃我在这里呆了近一个月,沈煜每天早上都会在我住处门口等着一起去灾区,晚上也会按时送我回来。
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因为每天都走一样的路,可我却感觉这路越走越短。
是以最近几次,我大着胆子邀沈煜进门喝茶,他一开始只是拒绝,后来虽也不肯进门,但却每次临走时都会抚一抚我的发髻。
他说让我乖些,早点休息,别熬夜伤身。
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可每次都会让我心中发烫。
想来与宋琛的十五年,大多都是我在追着他跑,他应是习惯了,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临回京都的前一晚,当我给最后一个孩子包扎好冻伤时,一转身便看到沈煜就站在不远处看我。
我笑着过去:「殿下等多久了?」
「从你给第一个孩子包扎时。」
我算了算,大概有一个时辰。
「那殿下怎的不叫我?」
沈煜笑,抬手摘去我发间的草药叶子:「你大哥在镇上摆了宴,我来接你过去。」
说着,他手上动作一顿:「你的珠钗呢?」
我因来的匆忙,只当日戴了那一枚珠钗。
沈煜日日瞧着便有些印象。
我笑着指了指远处一个正在忙着照顾人的女孩子:「送她了。」
路上,我告诉沈煜今日是那姑娘的及笄之日,那姑娘是个孤女,没人疼,许是想到自己笈礼当日的事情,我便将珠钗送了她。
听了我的话,沈煜有些歉疚的看着我,似是自责不该提起这个事。
我看出他的意思,笑着告诉他不必在意,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家笈礼是很重要的仪式。
一个珠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那女孩当时却感动哭得不能自已,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日,那珠钗她也会好好宝贝一辈子。
我想,若我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那日也会是我最开心的一日吧?
如此想着,我突然满脸希冀的看向沈煜:「就快是我生辰了,到时……殿下能来吗?」
沈煜愣了愣,随后点头,说他尽量。
我有些失落,暗暗懊恼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
邀请他参加生辰宴可谓是很明显的暗示了,他这么聪明不会不懂,可……刚刚那算不算是拒绝我?
一瞬间我脑子里开始各种脑补,像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跟我扯上关系呢?
他对我好不过是看在祖父的面子,又怎会参加我的生辰宴?
「这边事情太多,或许会晚些,若是误了可会怪我?」
沈煜轻声与我解释,我惊讶的抬头看他,随即有些激动:「不怪不怪,殿下能来就好。」
沈煜笑了笑,又抬手抚我发髻:「想要什么?」
「什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沈煜又道:「生辰礼,想要什么?」
我还没从上个劲里缓过来,这会又问我生辰礼,我想了想,然后摇头:「祖父说今年重新给我举行笈礼,我……只想重新生活。」
沈煜的眼神里多了些情绪,末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13
第二日一早我便启程先回京都,沈煜的贴身侍卫亲自护送,一路很顺。
路程不算远,早上出发,傍晚就到家了。
爹娘看我状态十分好也是很高兴,都觉得这一趟我是走对了。
大家忙着除夕过年,我也有了心思开始做新衣裳新首饰。
在这期间我给沈煜写了几封信,没多写旁的,只是嘱咐他帮我好好照顾那几个孩子,末了还要叮嘱他按时吃饭和休息。
一直到除夕当日,兄长也从灾区回来。
大家欢欢喜喜的吃团圆饭,可我看着兄长带回来那满院的礼物却兴致不高。
那些都是兄长带回来给我们的,可是……
沈煜没有给我回信,连个口信都没有。
除夕开始,我便没有再给沈煜写信了。
我知道不该信宋琛的话,可我被伤过,面对情感的时候总是会有阴影。
我鼓足了所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可我也最怕重蹈覆辙,若是这一步踏空,那我会不会粉身碎骨?
除夕之后又下了几场雪,娘亲担心我身子不好不让出门,也正好,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试图挣脱这段还未开始的情感。
正月初十,我生辰的前五日。
按例我要去城郊佛寺住几日,在笈礼前一晚回家。
这日佛寺后山下了大雪,很美,我带着侍女过去赏雪,却遇到宋琛。
我不欲理会,可宋琛似有执念:「清欢,就快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我想要世子离我远些,别再来打扰我。」
言罢我转身要离开,宋琛却突然一把拉过我:「小心!」
话音落,我们身边出现数十杀手。
这里地处高山,我们两个往后一靠就是深渊。
杀手朝着我们袭来,宋琛护着我,但寡不敌众。
我被杀手一脚踹下山顶。
「清欢。」
「欢儿!」
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宋琛试图要拉住我却被手下拉开,以及……还有一道与我一起跳下来的身影。
14
迷迷糊糊间,我醒过来。
床边坐着大哥,我猛地起身:「大哥,殿下呢?」
没错,那个跟着我一起跳下来的就是沈煜。
大哥说殿下接到消息有人要对我不利,这才及时赶到。
等安全把我救回来,他便又急急赶回灾区。
我心口又开始发疼,想着沈煜一次次救我,可我连他的面都还没有见到。
难过之际,大哥将一个锦盒递给我。
我诧异的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梅花步摇。
样式……还凑合,所缀珠玉也都是极少见的贵重东西。
只是这做工粗糙,金线划破了我的手。
我逗趣大哥是不是哪里捡来糊弄我的,大哥却严肃说这是殿下亲手所制。
15
我再也顾不上身体虚弱,央求着大哥连夜带我赶往煦城。
没错,当我知道沈煜为我专门学做了步摇时,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我要去找沈煜,我要把话跟他说清楚。
到了煦城,沈煜落脚的地方还燃着烛火。
大哥感叹,说殿下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到了门口,侍卫见到我愣了愣,随即大胆的没有通报,直接让我进门去。
沈煜还在低头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手上一顿,然后抬头。
有幸,我第一次见到了他脸上从震惊到惊喜的表情变化。
我一身寒气,沈煜连忙唤人加了炭火,复又握住我的手给我暖手。
我手上还拿着锦盒,沈煜看到,神情有些变了。
我看他:「为何不给我回信?又为何舍命救我?」
他垂了垂眼眸,回身打开一个锁好的盒子,里面是我给他写的信。
他从下面拿出一叠封好的信给我,那都是他写好的回信,只是没有给我罢了。
「不回信是因为不确定你的心思,不敢回,救你,是因为害怕,怕你受伤,我……会心疼。」
我眼圈红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把步摇盒子递给他。
沈煜脸上有些失落:「是……不喜欢吗?」
我伸出带着伤口的手指给他看:「金丝绕的太粗糙了,重新给我做一个。」
沈煜愣了愣,随即将步摇扔在一边:「是步摇伤的?怪我怪我。」
沈煜一边说着一边找药膏给我上药,我将他拉回到身前:「我已经上过药了,没关系的。」
沈煜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他抬手顺了顺我鬓边的碎发:「那……那这个不要了,一会我带你出去买好不好?买新的,买最好的,好不好?」
「不好。」
沈煜又懵了,他是真的很不懂女子的心思。
我好气又好笑,然后朝着他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
「给殿下三个月的时间,将这步摇做好一些,然后在我祖父的寿辰上,我要殿下亲手送给我。」
沈煜用了片刻时间消化了我的话,然后笑着把我揽进怀:「好,三个月,我一定亲手给欢儿戴上。」
16
「欢儿」这个称呼在我心里砸起一片涟漪。
家人也唤我欢儿,可不知为何这两个字从沈煜口中说出来我便觉得格外撩人。
我在这里没有多留,把话说清楚了便要回京都。
临走时沈煜出来送我,许是心结打开,两个人都有些依依不舍。
最后我没忍住,回身冲过去抱他,垫脚在他脸颊印下一吻,沈煜怔住,随即揽住我:「记得给我写信。」
他不说我也会继续写的,因为大哥说他看到过煜王殿下经常拿着信发呆。
尤其是我后来没有再写信了,殿下便时常翻看之前的信。
大哥说也不知信里写了什么,殿下总是看着看着就会笑出来。
这次相见总算是表明了心意,我很幸运,沈煜与我是一样的。
我不再胡闹,也不再胡思乱想。
每三日写封信,不求他回信,可这次沈煜会偶尔回一封,信中内容虽不多,我却仿佛透过信笺看到他认真的神色。
我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三个月,何其漫长?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临摹沈煜的字,当宣纸装满了整整两大箱时,外面已是草长莺飞。
我又收到了沈煜的信,他说煦城灾后重建的事情基本结束,他还有十多日便会回来。
我高兴的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吓得娘亲连忙阻拦,生怕我积食。
我写给祖父的百寿图也已经装裱完成,只是父亲瞧着神色有些怪。
我问他是不是我写的不好?
父亲摇头,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有心事。
祖父生辰的前一个半月,大哥又开始收拾行装。
我心中隐隐不安,询问之下才知道是边境又起了战事,煜王殿下接了圣旨,三日后要启程去边境。
我失手打碎了手里的杯子,大哥看出我的情绪,安抚我说让我不要怪殿下,殿下圣旨难违。
我怎会怪他?
他是去保家卫国的,我该支持才对。
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思泛滥,我只是想他而已。
夜里,我在箱子里翻翻找找,大哥说第二日一早出发,问我有没有什么要给殿下的,他可一并带过去。
可我翻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带什么,我想……其实最该带走的是我才对。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我一瞬警觉,怕又是宋琛,连忙穿上外衫准备骂人。
「欢儿。」
一道轻微男声传来,我心头猛地一颤,连忙奔过去开门:「殿下?」
沈煜一把抱住我,下颚青须微微刺着我的脸,他这又是熬了多少个日夜?
我和沈煜聊了半夜,我让他睡会,他不肯,说只想抱着我多呆会。
我笑骂他堂堂煜王,竟是干起了登徒子的勾当。
可他却笑得开心,说只对我如此。
天边擦亮,沈煜得走了,我终于没忍住的掉了眼泪。
沈煜心疼的吻我,说让我别担心,边境不过是游牧小族挑衅,不过半月就会结束。
他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在祖父寿辰时赶回来。
我信他。
17
祖父寿辰当日,沈煜和侯府都来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全家都对侯府转变了态度。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半月前祖父在去皇宫的路上遭袭,正遇上侯府马车。
宋琛挺身而出,打退了刺客,他自己心口也中了一剑。
不念过往,只单看宋琛救了我祖父一命,他便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我满心装着沈煜,看向他时眉眼间全是笑意。
他面上仍旧一副冷漠严肃的样子,却在我给他上茶时偷偷用小指剐蹭我的手背。
我嗔怒瞪他,他却唇角微勾的低头喝茶。
晚宴前,长公主说我做的花果茶甚好,也想讨些花瓣。
我应下,然后起身去花园。
结果我一进花园,便看到宋琛站在那里。
我今日没有与他单独说过话,但也知道他一整日目光都没有离开我。
我本想离开,但想着祖父的事情,便礼貌的开口:「世子的伤可好些了?」
宋琛眸色一亮,神情有些受宠若惊。
他连忙点头:「好多了,都不疼了。」
又是无言。
我有些尴尬,天色擦黑,我们两个单独在这总是不好,于是我便想着先回去。
可我刚要转身,宋琛却突然上前一步抱住我:「清欢,别走,」
我措手不及,想推他,想起他胸口又有伤。
「世子放手。」
「清欢,我知道错了,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世子醉了,尽说胡话。」
「我根本就没喝酒,清欢,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我们十五年啊,你不会那么快就变心的是不是?」
我挣脱不开,便张口死死咬着他的肩,可我力道不小,宋琛却仍旧不撒手:「若你肯回头,咬死我都成。」
「砰」地一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宋琛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紧接着我被人揽进怀里,熟悉的气息让我心安。
沈煜这一脚力道不小,宋琛唇角都见了血。
「再有下次,本王活剐了你!」
宋琛怕沈煜,但却也站起身与他对峙:「我与清欢之间的事情,何须皇叔来插手?」
正在此时,宋琛的侍卫从远处匆匆过来:「世子,玉姨娘晕倒了。」
沈煜冷哼一声,拉着我的手就要离开。
宋琛还想拦,沈煜看了他一眼:「今日本王就给你个机会,就此时,你想要欢儿,还是回去看你的小妾?」
宋琛沉默了。
沈煜紧握我的手:「宋琛,别以为胸口挨了一刀,就可以什么都挽回。」
言罢,我和沈煜一起离开花园,可我感觉沈煜的情绪有些不对,他不说话,只是把我送回我的院子,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18
「殿下?」
沈煜顿住脚,然后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我,我没接,只看着他,问他是否是生了我的气?
沈煜没回答,还是要走。
我终于崩了心里的防线,一把抱住他就哭。
奇了怪的,和宋琛闹的那么严重我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可与沈煜却总是轻易就红了眼眶。
「是宋琛不管不顾先抱我的,我想推开,可是他为了救我祖父受了伤,我又不能下狠手,沈煜,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也没有跟他不清不楚,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沈煜!」
「扑哧」一声,沈煜竟是笑了出来。
我顿住了话语看他:「你笑什么?」
他又像从前那样抚着我的发髻:「你方才叫我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沈、沈煜。」
沈煜轻叹一声,然后再次揽我入怀:「往后就这么叫,我喜欢。」
把话说清楚之后,这次换他解释。
沈煜说他当时看到我们拥在一起确实很生气,但同时又害怕。
他怕我改变了想法,怕我又选择宋琛。
毕竟我们有十五年的过往,而他却什么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我从怀里拿出一把锁给他看:「谁说你什么都没有,明明你比他先下手。」
19
沈煜神情一滞,看着那枚长命锁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他接过长命锁放在手心,我知道他心里触动一定很大。
「这长命锁,是我出生时父皇送我的,后来在你出生时便给了你。」
我笑着拥住他,眼睛里却含了泪,有心疼也有替他不平。
这锁是我娘亲找出来的,在我父亲看到我写的百寿图之后,他们便决定给我看这枚长命锁。
我的字迹已经跟沈煜很像了,父亲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
他们决定把事情告诉我,至于往后的路,还要我们自己选择。
原来,第一个送我银锁的人不是宋琛,而是沈煜。
先皇与我祖父是挚交,我出生当日先皇便与祖父定下了这门亲事。
定下太傅府嫡女,那先皇的心思很明显,他是有意传位给沈煜的。
只是当时朝堂不稳,这种事情是一定要保密的。
后来百日宴上宋琛也把长命锁给了我,为了不引起怀疑,先皇和祖父决定按兵不动。
先皇早就察觉到长公主心机深沉,她一直有强大野心,且朝中党羽众多。
若是被她知道先皇和祖父有意结亲,往后势必会引起许多风波。
既是如此,不如先将此事按下不动,先皇说先不能急,往后他自有办法给我和沈煜指婚。
只是世事难料,五年之后,先皇突发疾病驾崩,长公主扶持大皇子继位,封沈煜为煜亲王,赏边境大片封地。
沈煜当时只有十三岁,朝中虽有拥护者,但远没有长公主和大皇子的根基深厚。
最后还是我祖父出了主意,边境不稳,沈煜若是回封地驻守,长公主和新帝便不会赶尽杀绝。
后来祖父和沈煜心腹在朝堂一唱一和,暗示新帝沈煜去边境是最好结果。
其一,若沈煜就那么死在边境,他们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其二,沈煜若是肃清了边境,他们更是可以高枕无忧。
新帝和长公主斟酌再三,朝堂正是用人之际,而沈煜则是一把好刀。
就此,在沈煜还没有出先帝孝期时便启程去了封地。
往后的日子便如我娘亲所言,先帝过世之后他们便把长命锁收了起来。
谁也不知以后会是如何光景,这段婚约大抵是不太可能了,既是如此,不如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回想着从前的事情,沈煜拥着我的力道愈发的紧。
我察觉到他的情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欢儿,父皇过世之后我的天塌了,属于我的一切都没有了,连你……也差点被他们夺走。」
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是啊,凭什么?
这一切都该是他的,就连我的青梅竹马都应该是他不是吗?
若先帝还在,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每日去太傅府听学,结束时还会偷偷绕到后院看小未婚妻。
我们才该是两小无猜直至成婚的那一对啊。
感觉到我的眼泪,沈煜放开我,他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哄我:「不过老天到底对我不薄,兜兜转转又把你送回来了。」
其实沈煜一直都有关注我的动向,因为他人在封地时也会与我祖父有联系。
况且世人虽不知,但他经常偷偷回京都与祖父商讨要事。
沈煜曾说,他经常会在远处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先皇定亲的缘故,沈煜每次见到我都会想到自己父皇。
我说他是我的归宿,可沈煜却说我才该是他的归宿。
20
又是一年雪纷飞。
除夕当日,皇帝给我和沈煜指了婚,婚期定在三月后,还是那个草长莺飞的日子。
成婚的半月前,宋琛单独约见了我一回。
我许久没见过他了,听说是去了军营,如今再见,他清减了许多。
他递给我一个锦盒,我打开,是我喜欢了许久的珠钗。
我还记得当时他说等我笈礼时送我,也会一并跟我祖父提亲,可我们都没有等到那日。
我看着那珠钗,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清欢。」
宋琛唤了我一句,末了又不好意思的笑:「往后就不能如此唤你了,今日便顺了我可好?」
宋琛变了许多,事过许久,我也是真的不恨他了。
我笑着点头:「往后也可以如此唤我。」
「那怎么能行?你要与皇叔成婚了,我……」
他声音哽咽,似是有什么话堵在心头。
末了他抬眼:「若是皇叔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我觉得有些可笑,不是笑宋琛,而是笑我们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
我本想点点头应付过去,可沉吟半晌,我还是摇头:「他不会欺负我。」
宋琛怔了怔,随即又苦笑:「是啊,从小到大,都是我欺负你。」
「都过去了,往后你也会好好的。」
宋琛没有再说什么,但我知道半年前他抬了墨玉做贵妾,却再没有踏进她房间一步。
从茶楼出来,沈煜的马车就停在街对面。
我笑着跑过去,沈煜脸色不好:「说好了半个时辰,这都一个时辰了。」
我抬手捏捏他的脸:「煜王殿下吃醋了?」
沈煜沉眸,眼看宋琛朝着我们走过来,他一把捞过我的身子将我塞进马车。
我无奈又好笑,掀起帘子跟宋琛道别。
不多时,沈煜上车拥住我:「往后别再见他。」
「沈煜,你有些霸道。」
「他拥有过,是他自己不珍惜。」
我笑着往他怀里靠:「那你呢?」
「我?」
沈煜靠近我的脸,然后轻咬我的耳珠:「欢儿,今晚给我留个门吧……」
宋琛番外:
我是长公主亲孙,侯府世子。
自小众星捧月,还有个身份高贵模样姣好的未婚妻。
我从小走着家族为我铺好的路,感觉这日子过于顺遂,仿佛一潭死水。
就连她,我的未婚妻,也是家族替我定下的。
他们说我幼时见到她第一眼就把长命锁给了她,那便是命中注定。
可我隐约记得,那时祖母告诉我今日要见一个小妹妹,我是哥哥,要送一件贵重的礼物表达心意。
我哪懂这些,于是便把胸前的长命锁给了那个尚在襁褓的小团子。
清欢五岁生辰那日,因为先帝数月前驾崩而不能大肆操办。
只有侯府一家去了太傅府吃了一顿小宴,而我和清欢的婚约也是那日定下的。
两家人高兴互换信物,可清欢这个婚约的当事人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寻了大半晌,最后在假山附近看到她。
彼时她一身大红斗篷,正仰着小脸往远处看。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
清欢出落的亭亭玉立,京都那么多贵女千金都没有她漂亮。
人人说我福气好,可我总感觉缺点什么。
终于,我在一次和清欢闹别扭之后犯了大错。
墨玉是清欢的表姐,她什么都不如清欢,却偏偏温柔又大胆。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可一次我喝多了酒,她穿着清欢常穿的衣裳,成功撩拨得我蠢蠢欲动。
她热情似火,那是清欢这种大家闺秀永远都不会做的事。
我开始沉沦,喜欢墨玉带给我的那种刺激和发泄感。
我以为我是喜欢上墨玉了,可直到清欢在我面前自戕,她用发簪戳进胸口的那一瞬,我慌了。
我都做了什么?
那是我从小宝贝到大的未婚妻啊,我怎能如此伤她?
我想回头,可彼时墨玉失了孩子,我两厢为难,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墨玉一边,只因为她除了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我与清欢十五年,她一定是爱我的,到时只要我好好道歉认错,她就一定舍不得我。
可我还是错了,她走了,是我亲手把她推开,把她推到别人怀里。
清欢大婚那日,一身喜服像极了当年我们定下婚约那日的大红斗篷。
我看着她被皇叔抱着送进洞房,心口止不住的疼。
我已经很久没去看墨玉了,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失去了清欢,我看她也愈发没了兴致。
也是清欢大婚那晚,墨玉跪在我脚边忏悔。
她说其实我们犯错那次是她给我用了药,而我……那一整晚抱着她时,嘴里喊的都是清欢的名字。
(全文完)
作者:云鬓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