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平平无奇的英专生,为了完成周三的跨文化 Presentation,在图书馆熬到凌晨。
一觉醒来,穿越了!
1.
尚书房外春雨绵绵,尚书房内噤若寒蝉。
我抬手用指尖轻飘飘地捏起案上的一张薄纸,打眼向下扫视了一圈,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boss cooker,这是谁翻译的作业?」
下面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无一人回答。
静默了片刻后,小侯爷岳渡脸色微红,不好意思地举起了手。
「应玉,是我的翻译作业。」
听见岳渡在课堂上公然唤我名字,我一个冷冷的眼神瞥去,惊得岳渡立马结结巴巴改口。
「薛、薛先生,是我的作业。」
「哦?把御厨翻译成 boss cooker,原来是小侯爷您的手笔啊!」我语气故作赞赏,实则充满嘲笑的意味。
岳渡闻言,面色涨红,手掌撑在桌上,指尖窘迫地抠着桌边。
其余的学生们则个个绷紧下巴,抿住双唇,极力憋笑。
唯独七殿下傅阮驰,左手轻轻托腮,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手里的作业。
傅阮驰眉眼生的极好,一双桃花眼如含秋水,深邃勾人,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着那么一丝妖冶之气,堪称绝色。
望着这张可以捅破抖音美男天花板的脸,我故作柔弱地抬手拢起垂落在鬓角的碎发,挺直了纤细的腰身,探出如葱根白玉的食指叩了叩桌面。
「七殿下,你是怎么翻译的呢?」
我话音刚落,傅阮驰的视线瞬间就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精致漂亮的美人尖,笔直高挺的鼻梁,饱满诱人的 M 形双唇,刀削面般的……啊!不对!刀削般锋利的下颌。
原谅我常年被古偶丑男荼毒,没见过傅阮驰这样的妖孽美人儿。
我克制住吞咽口水的冲动,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一个端庄持重的教书先生。
「Let’s invite 七殿下 to share his answer。」我熟练地拿捏起了综英老师上课时的发音腔调,对着傅阮驰大方地一笑,示意他畅所欲言。
「make dinner for the king。」傅阮驰朝我歪歪头,自信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我:「……」
我果然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西洋语水平,即使我已经来尚书房教书三个月了。
此刻,我终于体会到了综英老师上课时面对我们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
「那就当做课后作业,大家回去思考一下。」
我把书案上的作业一一铺平叠好,然后用状似严肃又略带邪恶的语气说道:「另外,大家也学习西洋语三个月了,就以此为主题做个 pre,简单谈谈学习方法或者学习心得,anyway。」
听到要做 pre,众人面色顿时绿若菜瓜,就连一向少年老成的八殿下傅庭礼都面露苦色。
看着他们苦得快要拧出水的脸色,我内心狂笑不已,压制住自己马上就要崩掉的表情,我又火上浇油道:「你们有五天时间做准备,全程用西洋语,且 pre 时间不得少于一刻钟。」
三个月的时间里,就凭我一周一到两次的 pre 频率,是个正常人都要顶不住了。
但谁让我是一个「己所不欲,就施于人」的英专生呢。
2.
如若不是要完成周三的跨文化 pre,我又怎么会在图书馆熬到凌晨,一觉醒来,穿越到了古代。
惊醒时分,口中还念念有词,「Good morning……every……everyone,today my presentation……」
听着我口中含糊不清的陌生语言,围在我榻边的嬷嬷妈子们皆面露惊恐之色,慌张地叫喊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中邪啦。」
就在我差点儿被嬷嬷们掰住口鼻,给我灌驱邪的符水时,还是我这原身做官的父亲薛步惠见多识广,急忙止住下人的动作,不可思议地颤声问我道:「应玉,你刚刚说的可是西洋语?」
我意识混沌,缓缓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边鹅黄色的帐幔,再就是刘嬷嬷一张皱纹遍布,神色担忧的脸。
窗外细碎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打进室内,照得我更加晕乎了。
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回了回神,勉强才看清这一屋子里的人,都穿着古代式样的衣袍,神色各异地盯着我。
「步惠,你可真是抬举她,她一个宁州乡野之地长大的野丫头,能会什么西洋语?」
我这原身的嫡母齐元着一条湖蓝色对襟软烟罗,状似嫌弃地捂住口鼻,捏着嗓子冲着我调笑道,发髻上的流苏钗子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晃着。
「应玉,你真的会西洋语?」薛步惠没理会齐元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床前,蹲下身来认真地注视着我。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我在做梦!
我盯着薛步惠充满期待的脸,心一横,嚷了一句:「大小姐驾到,统统闪开。」
然后直接挺尸在床上装死,企图昏睡过去,醒来继续在图书馆写我的 pre 稿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确确实实就是穿越了,穿越在了一个礼部侍郎的不受宠的庶长女身上。
由于府上嬷嬷们嗑瓜子唠家常的效率惊人,很快,那个刚从宁州被接回京城的薛府大小姐,薛应玉会说西洋语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彼时,大曌王朝才与西洋各国互通口岸,开始贸易,正是急缺精通西洋语言的人才的时候。
于是,刚刚行过及笄之礼的薛应玉,也就是我,被陛下召进宫里,特封为皇子王孙们的西洋语老师,可以在尚书房随意行走。
俗话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然我在现代时空可能已经猝死,失去了一条命,但我在大曌王朝却意外收获了教师编制。
还真是值得可喜可贺。
我无奈地摇摇头,装作没有看见学生们痛苦的脸色,整理好裙身,向傅阮驰抛了一个自以为甜美诱人的媚眼儿,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解佐还是那般神色冷峻的模样,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袍,立在廊下等我。
解佐是陛下赐给我的贴身侍卫,专门保护我出入宫禁时的安全。他总是面色冷淡,少言寡语。
我虽嫌弃他为人无趣,但他武力却实在高强,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一个大冰块儿杵在我的身后。
虽已是三月,但料峭春寒,又下着雨。冷风扑了热身子,我不禁掩着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好冷。
正在我用力地拽着袖子,企图把双手缩进去时,解佐朝我走来,把一个黄铜八角手炉塞进我的手中。
瞬间,温暖的手炉驱散了指尖的寒意,我整个人也暖烘烘了起来。
面冷心不冷,这是我和解佐相处了三个月,得出的对他的评价。
「哈哈——,栓 Q 啦,解佐,还是你贴心。」我缩着肩膀,把手炉抱在怀中,笑着对解佐表达感谢。
听着我嘴里又吐着他听不懂的感谢语言,解佐脸色有些别扭。
我倒是没多想,反正搞笑女的词汇库,他这个直男不理解也很正常。
「你在看什么?」
我见解佐没什么反应,反而一直朝我身后看去,我心里不解,难道我身后有急支糖浆?
正当我要扭头时,解佐忽然喊住了我,「薛小姐。」
我正欲右转的脖子梗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盯着解佐,「怎么了?」
解佐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撑开了手边的油纸伞,沉声说道:「薛小姐,我们回府吧。」
说话间,油纸伞已经撑开,置在了我的头顶,遮住了我回望的视线,我只匆匆瞥见了伞沿下似是露出了一双绣着祥云纹的靴子。
正好,在尚书房装了一下午正经老师的我身心俱疲,容不得我思考许多,便由着解佐引我到了马车前,准备打道回府。
一进薛府大门,刘嬷嬷就捧着一件软毛织锦披风迎了上来给我披上,摸着我冰凉的脸蛋儿,心疼地握住了我的手,赶紧把我往清心阁里拉。
进屋坐下,一杯热茶就送到了我的嘴边。我这人,原本靠着一天一杯咖啡续命,实在喝不惯茶水。
但看着刘嬷嬷苍老的脸颊,不忍心拂了她老人家的心意,于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
「都怪我,我老糊涂了,春日天气多变,早知道今天下雨,就该让小姐多添些衣裳了。」
「我没事儿,天气的事谁说的准呢?你看,解佐还给我弄了个手炉呢。」我朝刘嬷嬷晃了晃已经半凉的手炉,安慰她不要再自责了。
刘嬷嬷是跟着原身薛应玉一起从宁州来京城的,从小跟着薛应玉和母亲王氏一起在宁州过苦日子。
来大曌的这三个月里,我也大概了解了薛府里的狗血家庭故事。
想当年,薛步惠只是宁州的一个穷苦举子,娶了以渔为生的王家独女,靠着岳父一家打渔的辛苦帮持,才落得一个地方芝麻小官当。
本以为日子就这么顺风顺水的过着,偏偏在薛应玉一岁那年,薛步惠被当时出游的礼部尚书之女齐元看上。齐元不顾薛步惠已经娶妻生女的事实,硬是要嫁给他,甚至逼迫王氏为妾。
齐家家大势大,薛步惠又一心看不上对他仕途毫无助力的岳父王家,仗着自己的一张清秀好脸皮,暗生了攀附之心。
他不愿与王氏和离,承认自己无情无义,反而假模假样地标榜自己重情重义,感念王家恩德,把王氏降为妾室,薛应玉降为庶女,美其名曰留置在老家好好照料,实则撇下母女二人在宁州了却残生。
此后,薛步惠在齐家的提拔之下,一路升迁直至做了京官,位至礼部侍郎。
「禽兽。」
听到这里,我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坚硬如铁的榻上。
3.
我穿越而来之时,王氏刚病逝不久。许是薛步惠老来惆怅,竟然同意把薛应玉从宁州接到京城抚养。
路途遥远,车马颠簸,加之京城与宁州气候迥异,薛应玉水土不服,一到京城的第二天便病倒了。
也就是在那时,沈·被光选中的人·ppt 大师·pre 人·倒霉蛋·姿——我闪亮登场。
刚进薛府时,当家主母齐元不待见我,就连小我两岁的嫡出妹妹薛蔻玉都看不上我,一口一个「宁州小叫花子」鄙夷地叫着我。
亏我以为薛步惠是良心发现,想要弥补愧对多年的女儿。
但他却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家仆几句,照样把我和刘嬷嬷扔在阴冷潮湿的偏院里,住在破旧漏风的西厢房,不闻不问。
府上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势利眼,见老爷都不发话维护,于是便肆无忌惮地作践我和刘嬷嬷。睡的床榻冷硬不堪,吃的也是府里下人都不要的残羹冷炙。
正是应了那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这味儿挺正啊。」我捧着一碗土豆炖粉条,瑟缩在床角吸溜着。
疫情封校三年,本以为一朝穿越能混个官家小姐,过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没想到又过上了熟悉的宿舍隔离生活,除了舍友变成了陌生的刘嬷嬷。
刘嬷嬷看着正饥饿进食、狼吞虎咽的我,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
「小姐,真是让你受苦了。以前在宁州的时候,虽然日子过的清贫些,但是好歹能吃饱穿暖。我原以为来了京城,日子能过的好些,没想到却是这幅光景。」
说罢,刘嬷嬷索性直接撂下了碗筷,捧着脸小声抽泣起来。
我惊愕地顿住了夹菜的筷子,一根粉条挂在嘴边,我是吸溜进去不行,不吸溜进去也不行。
「这不比食堂好吃?」
秉持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原则,我还是把粉条卷入口中,咽了下去。
「别伤心了,刘嬷嬷,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我不舍地放下了碗,凑过身去扶住刘嬷嬷颤抖的肩膀。
「小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果然,听了我的话,刘嬷嬷止住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抬头问我道。
吃糠咽菜了几天,透过斑驳模糊的铜镜,我依稀地发觉我的脸色,竟然比菜叶子还要绿。
我虽不忿封建王朝嫡庶尊卑的社会准则,但深知以我之力无法撼动,以卵击石只会一败涂地。
只有默默忍耐,伺机而动,才能真正带领刘嬷嬷奔向小康。
做为二十一世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拥有英专人、英专魂的我,成功挖掘到了在大曌王朝的就业机会。
4.
其实,是我之前偶然间偷听到了薛步惠和齐元的谈话。
「步惠,你在跟我说笑吗?那野丫头那天估计就是病糊涂了,说地一嘴的疯话。你竟然真的相信她会说西洋语?」
又是齐元,用手帕掩着嘴巴,吊着她那细细的嗓音,尖酸地对着薛步惠挖苦我。
薛步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听得真真儿的,应玉那分明说的就是西洋语。去年宁州开放了通商,应玉又是在那里长大的,八成她真的会西洋语。」
「眼下,陛下正缺精通西洋语的人才,若应玉能为我们所用,岂不是给我们薛家更添助力啊!」
「无知粗鄙的黄毛丫头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现如今,照你的意思,难不成还要把她推举给陛下?那岂不是抬举了这个卑贱的庶出丫头?」
「话不能这么说。」我见薛步惠扶着齐元在廊前坐下,继续道:「自不会让她抢了咱们蔻玉的风头,只是眼下薛家需要她。应玉如那无根浮萍,无依无靠,若真为薛家所用,也好拿捏。」
我猫着腰蹲在茂密的松树后,仔细拆解着薛步惠嘴里每一个字的意思。薛步惠既想利用我,我又为何不能借他之力,谋我所求?
已知大曌缺乏语言人才,这我专业对口啊!我激动地一拍大腿,心里顿时炸开了烟花,欣喜不已。
在遍地雅思八分的内卷之系——英语系里,没想到我一个仅仅手捧专四合格证书的躺平小菜鸡,居然也能有进大曌体制内的好机会。
我一边忍住内心的雀跃之喜,一边每天在偏院里负手来回踱步,时不时冒出几句三年级的英语对话。
「How are you?」
「Fine,thank you,and you?」
「Nice to meet you。」
特别是府里下人来送饭时,尽管他们皆露出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为了加深薛应玉会说西洋语的印象,我反而说得更自信,更大声了。
顺便把深埋在脑子里的二外也扯了出来,再加几句「Je suis chinois,je viens de Chine.」
由于想要让别人知道我会西洋语的心思太过强烈,我一时竟然都没有发觉 chinois 连阴性形式都没变。
不过,是男是女我已经不在乎了。
很快,我的个人西洋语秀就秀到了陛下面前,陛下见我如获至宝,甚至赞我是惊世奇才。
我为陛下所用,薛府也不敢再苛待我。借此,我带着刘嬷嬷搬进了新居清心阁,终于过上了小康生活。
5.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府里张灯结彩,就连我每日进府时总会不屑地剜我两眼的门童,都被支使走了。
刘嬷嬷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跟我说今日是薛蔻玉的十三岁生辰。几天前府里的下人们就忙活着张罗起来了,因着我一直在宫里教书太累,就没告诉我。
但其实我知道,刘嬷嬷是怕我伤心,今日实在瞒不住了,才跟我道出实情。
我和王氏非亲非故,刘嬷嬷的担心纯属多虑。但我也确实惋惜和气愤薛应玉和王氏的憋屈遭遇。亡母尸骨未寒,薛府却敲锣打鼓地为嫡女贺生,任谁看了此情此景,都心里不忍。
我心里闷闷的,一反常态地没吃几口晚饭,就让下人草草地收拾了下去。
刘嬷嬷以为我是太过于伤怀没了胃口,很是担忧,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没事,就劝她回房歇着去了。
我虽不知原身薛应玉是何许人,但就刘嬷嬷的慈善品行来看,她教养出来的薛应玉也一定不会差,想必她定是一个懂事知礼的善良姑娘。
但人善被人欺。
这一次既然由我来当薛应玉,那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替她扬眉吐气地好好重活一回!
我心里坚定地如是想着,从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水,提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道:搞事业,撩男人。
我美滋滋地捏起纸张的两角,看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梦想,满意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仔细地叠好,放在了梳妆台的匣子里。
日子好过了以后,我的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
我望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孔,素白的一张脸,细眉弯弯,圆圆的杏眼配着一个精致的小翘鼻,算不上是国色天香,好歹也能落得一个小家碧玉的美称。
我把发髻发钗一一取下,将所有头发高高向后拢起,梳成男子般的发髻,以一银冠简单固定。
紧接着我拿起锦盒里的一支青黛,将我纤细的柳叶弯眉重重描粗,又从抽屉底层取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胡子贴在我的人中。
换好衣服后,我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少年面孔,得意地勾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俊秀小郎君嘛!
我蹑手蹑脚地挪到房门处,企图先开个门缝打探一下四周是否有人。
谁知我刚把脑袋探出去,就对上了解佐充满探寻的目光。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如常,甚至有些冷下来。
我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有点儿心虚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薛府啊?」
解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臂靠在门边,开口回我:「刚听见你房内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哦,我刚才就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杯。」我向解佐解释着,但倏地反应过来,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啊!这跟他大半夜还没离开清心阁有什么关系。
我正想继续质问他,没想到解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见我又着那身熟悉的男装,抢先开了口,「薛小姐,你又要出去了吗?」
我尴尬地裂开嘴角冲他一笑,装作老成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女人嘛,都这样,很正常的,你多理解一下。」
6.
解佐脸色有些难看,古怪地看了我两眼。不过,我也没必要多和他解释什么。
早就听说如意馆最近新来了好几个姿色上佳的男小官儿,趁着今日府上大喜,看管不严,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我把房门轻轻虚掩上,踮着脚尖绕过解佐,手脚并用,熟练地爬上了院里的那棵歪脖子树,坐在院墙上,准备向下跳去。
就在我准备纵身一跃时,身侧忽然闪过一个黑影,腰间一紧,空中旋转两圈后,我稳稳地落在了院外的草地上。
解佐将我放下,迅速抽回了搂在我腰间的手。我抬头看他,见他仍然是冷冰冰的一张脸。
「栓……」我刚要说栓 Q 感谢他时,解佐却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他什么时候性格这么别扭了。
但此刻,天大地大,美色最大。
我冲着他的后背喊了一句我先走了,就满心欢喜地向着我的极乐天堂出发。
走了没一会儿,我就看见我的身后缓缓跟上来了一个人影,我知道,那是解佐。
真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侍卫,我心中暗暗赞叹道。下回面见陛下,我一定要请求陛下给他升职加薪。
俗话说,女人有钱不变坏,母猪上树变妖怪。
钱兜子鼓了,就总想搞点事儿。
毕竟,比起舞台上吹拉弹唱,时不时下台与客人举杯对饮的古风美男,对着手机屏幕刷可望而不可及的帅哥,就一下子逊色许多。
我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怀里拥着一个眉目含情的美人儿,忍不住摸了一把他坚实有力的腹肌。
我用食指微微蹭了蹭他尖尖的下巴,暧昧地凑到他的耳边轻轻低语,「给爷剥一颗葡萄。」
「我给老师剥,老师你看行吗?」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心里一惊,昂头看去,那张倒着的妖孽面孔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7.
没等那美人儿将葡萄剥好送进我的嘴里,傅阮驰就一把揪起我的后衣领,从后门将我拽出了如意馆。
「解佐,解佐。」
我的双臂被傅阮驰用手死死箍住,不得动弹,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呼喊解佐的名字。
傅阮驰脸色阴沉,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他把我整个人抵在墙边,一只大手覆上了我的嘴巴。
「别喊了,这里是如意馆后门,解佐根本不在这里。」
夜幕下,借助清冷的月光,我看见傅阮驰的眼尾微微向上勾着,活像是个摄人心魄的狐狸精。
「真叫人吃惊,为人师表的薛老师私底下竟还有这样一面。」
傅阮驰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戏谑和玩味,略带薄茧的指尖轻抚着我的假胡子,然后「呲」地一声,胡子被他恶意地撕下。
我尖叫着捂住嘴巴,一把推开他。
「你有病吗?我做什么跟你有何关系?」我伸手摸了摸人中处的皮肤,手指所及之处,皆是火辣辣的疼。
此刻,我又气又恼,气我钱都花了,小官的葡萄都没吃上,恼我堂堂「海后」居然被一直想钓的大鱼抓了觅食现行,一直以来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人设彻底崩塌。
反正从今日起,傅阮驰这条鱼估计也不会再游在我的鱼塘了。
天涯何处无男人,何必单恋傅阮驰。
我索性心一横,直接使起我过去的传统艺能,皱起我粗粗的双眉,朝傅阮驰直接摆烂。
「我银子都使了,七殿下却坏我好事,于情于理,不得赔偿一下我的损失?」
许是没有料到我一个女扮男装,深夜吃花酒的官家女儿脸皮能有这么厚,傅阮驰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薛老师想我怎么赔你?」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似乎觉得傅阮驰在说「赔」字时,刻意咬重了音节。
我出神地望着傅阮驰身上的玄色四爪蟒袍,他似乎很喜欢蟒纹式样,常穿的外衣上均绣着张牙舞爪的大蟒。
蟒掺了月白色的银线纹绣,在月光的照射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我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指着他腹部蟒身的位置,大言不惭地开口:「摸摸腹肌。」
8.
我话音一落,傅阮驰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快要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看来薛老师还是情场老手,如意馆的常客是吗?」傅阮驰咬牙切齿,语气有些尖酸刻薄。
我听着他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顿时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想我过去三个月里,辛辛苦苦地,明里暗里地勾引了他多少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现在,居然好意思来嘲讽我,傅阮驰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
我靠在墙边,气得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绞尽脑汁地组织着反驳他的话。
很快,在我大脑的疯狂检索下,渣男名句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年轻,我没有结婚,我不做承诺,所以,你情我愿,有什么问题吗?」我双手叉腰,抬起下巴,不服输地瞪着傅阮驰。
傅阮驰似乎是被我的话狠狠气到了,我见他用力深呼吸了几口,定了定神色,抬手叫来了手下的侍卫。
「你想干吗?不当你舔狗了,难道你还想灭口不成?」我一下有点慌神,心里为我刚才的一时口嗨后悔不已。
毕竟,傅阮驰作为权势滔天的皇子,想要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且不受任何惩罚,简直轻而易举。
尽管我面上伪装得很是淡定,但傅阮驰好像还是看破了我的慌张。
他勾起唇角,噙着笑容一步步向我走来,就像是从地狱里走来的阿修罗。
「你害怕了?」
「我没有。」
我梗着脖子否认道,但心里早已为明日大街小巷的饭后谈资草拟好了标题——如意馆后发现某一不知名女尸,发现时身体早已凉透,但嘴还是硬的。
出人意料的是,傅阮驰并没有杀我,反而是将我塞上了马车,派人送我回了薛府。
9.
翌日清晨,我被刘嬷嬷按在镜前梳妆,乌黑如墨的长发衬得我的脸庞愈发雪白透亮。
我抬手从鬓边勾出两绺碎发垂在耳边,刘嬷嬷见状轻拍了一下我的手,又用木梳把碎发梳进发髻,笑骂我道:「勾栏式样,不合礼数。」
「这样显脸小。」我不满地撇撇嘴巴,刚准备再把头发拽出来时,房门被咚咚敲响。
疑惑之间,刘嬷嬷停下为我簪钗的手,起身去开门。我用食指沾了些盒里的口脂,对照着镜子,给自己的双唇抹去。
「薛小姐,你回来了吗?」
听见门口处的动静,我扭头望去,但隔着屏风,我看不真切,却听出了那是解佐的声音。
他似乎很是着急,语速也不由得急促许多。
我才想起,昨晚我在没有跟解佐打招呼的情况下,被傅阮驰强行塞进马车送回了薛府。解佐没有找到我人,职责所在,难怪他会如此着急。
昨晚一时被傅阮驰气昏了头,竟然忘了解佐这茬事,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向他道歉:「对不起啊!昨晚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发生意外了,小姐,你昨天出去了?」没等来解佐的回话,倒是刘嬷嬷先惊叫了起来,快步冲回了梳妆台前,拉着我站了起来,上下检查着。
「昨天傍晚雨停了,我就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我没事儿,逛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急忙向刘嬷嬷解释道,这话不仅是对刘嬷嬷说的,更是对解佐说的。
毕竟,我偷去如意馆的事情不能败露。
解佐很是上道,听我急中生智胡扯了几句,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再说话。
我又耐心地安抚了刘嬷嬷几句,继续坐在镜前梳妆。
上妆完毕后,我特意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如意流云百褶裙换在身上。
这裙子还是我得陛下重用后,齐元为显她嫡母的宽容贤惠特意给我送来的。百褶裙由浮光锦制成,听说行走在日头下,犹如湖面,波光粼粼。
不过,我之前嫌它是齐元送来的,觉得太过晦气就一直压在了柜底。
但如今,它不再是一件令人生厌的百褶裙,它是继我昨晚「告别」傅阮驰后,今日与他重逢的涅槃重生「战袍」——钮祜禄·百褶裙。
10.
辰时一到,尚书房的众人都已端坐好在桌前,翘首以盼地等我来上西洋语课。
我高傲地挺直了脊背,刻意地扭着小腰,迈着淑女步伐,不经意地路过傅阮驰,径直向我的书案走去。
百褶裙边随着我的摇曳身形摆动,仿佛是在我脚边绚烂绽开的花朵。
我抱着课本站定在桌前,视线冷冷地向下扫过众人。
八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神色肃穆,小侯爷岳渡还是一如既往的一脸傻笑。
而昨晚的「阿修罗」傅阮驰此刻唇角向上挑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又在桌下默默地冲他竖了一个中指,才拿着课本接着昨天的内容继续讲道。
「上节课,我们学习了西洋语中的过去时态。那么,在今天上课之前,我想先请一位学生来给大家造个句子,复习一下昨天的语法点。」
我话还没说完,下面的一群人就纷纷低下了头,有的面色淡定,有的装作忙着写东西,有的则直接装鸵鸟。
呵呵,我内心冷笑道,这可都是我综英课上玩剩下的招数。
「Any volunteer?」
我学着综英老师的模样,温热的双唇轻飘飘地吐出了这句豪无人情的冰冷话语。
终究,我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我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实则心中早已有了目标人选,那就是我的前鱼儿——傅阮驰。
傅阮驰是当今圣上宠妃万贵妃的独子,虽说是庶七子,但子凭母贵,从小受尽宠爱。四岁开蒙,通四书五经,又极擅六艺。
可只要是人就不会完美无缺,总有弱点。
而傅阮驰的弱点就是——他的西洋语学得极差!
放在大学里,他一定就是那个单词书永远背到 abandon 就放弃的倒霉鬼,四级永远过不了无法毕业的大冤种。
此刻,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就在眼前,我怎么会轻易放过。
尽管我心里复仇的小火苗已经熊熊燃起,但我仍泰然自若地捧起一盏茶小泯一口,然后淡定开口,眼神状似无意地向傅阮驰扫去。
「七殿下,就由你来给大家造个句子吧。」
看着傅阮驰一时吃瘪的表情,成功打击报复的快感一下子让我从脚趾尖爽到了头顶。
但傅阮驰好像只是梗了一秒钟,就又摆回了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我。
傅阮驰今天着了一件石青色阔袖蟒袍,领口袖口皆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头顶玉冠上的青玉晶亮莹润,更衬得他墨发顺滑,像绸缎一样。
傅阮驰问我:「薛老师,说什么都可以是吗?」
我正盯着他领边的祥云纹样出神,一时觉得有些熟悉,竟没有仔细思考他的问题,就稀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直到我听到傅阮驰夹杂着笑意的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我才反应过来,但追悔莫及。
11.
「She didn’t eat any grapes last night.」
傅阮驰话音一落,我惊愕地抬起了头,见八殿下默默地冲他哥竖了一个大拇指。
我一时被傅阮驰的造句怼得哑口无言,偏偏他语法正确,我挑不出任何错来,甚至还很聪明地用上了一个月前学的否定句型。
傅阮驰绝对是故意的!
我一年的俸银也就五十两,昨晚点了个美小官儿就花去了我二两银子,结果还没享受一刻钟,就被突如其来的傅阮驰给搅黄了。
治不了皇子傅阮驰,我还能治不了学生傅阮驰?
「七殿下的西洋语进步神速啊!不如下堂课我们就做一个翻转课堂,由七殿下来为我们再做一个 pre,带大家复习一下过去式和否定句型。」
我不屑地瞥了一眼傅阮驰,又端起桌上的茶杯,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
不知道是哪个小黄门泡的茶水,茶叶竟都没怎么泡开,甚至有几片还卡在了我的牙齿上。
我面色仍维持着淡定,嘴巴里却探着舌尖勾舔着茶叶。言不露齿地熬完了一上午,我正欲离开时,小侯爷岳渡叫住了我。
他向我快步走来,停在我的面前,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书童。书童面孔稚嫩,怀里抱着一个食盒。岳渡把食盒打开,捧到我的面前。
「应玉,这是城南吉祥点心铺的栗子饼,今早新鲜出炉的,你拿回去尝尝吧!」
尚书房教书三个月,我与岳渡相处得不错。因年龄相仿,除去授课时间,私下里都会唤对方的本名。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真是不愧是好兄弟。」我把食盒拎在手中,朝岳渡道谢。
听说御花园的樱花开了,我便让解佐拿着食盒去宫外马车处等我,我想自己去御花园逛逛。
我是陛下亲封的西洋语老师,算得上是小半个太师,加之我又是女眷,自然可以在宫内随意走动,甚至一路上还有不少宫人向我行礼,没见过这阵仗的我立马弯腰颔首也向他们回礼。
宫人见我回礼,似乎变得更加恐慌,忽然双膝跪地向我磕头。
跪天、跪地、跪父母,向我下跪,我要折寿的。
熟背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的我灵机一动,向上提起衣裙,立马也准备向下跪去。
没等我的膝盖接触到地面,我的后衣领子就被人直直地向上揪起,对面的宫人再次对着我的方向磕头,语气恭敬道:「见过七殿下。」
傅阮驰?
12.
傅阮驰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一路拽着我的衣袖将我拉到了御花园的千鲤池旁。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收拢整齐衣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警惕地盯着一脸阴郁的傅阮驰。
此刻,我俩就立在千鲤池旁的凉亭里,凉亭外,就是深不见底的池塘。
我没心思欣赏「俶尔远逝,往来翕忽」的鲤鱼,只依稀记起当初沈眉庄就是在这里被华妃的人推进了水里。
傅阮驰居然胆大包天,胆敢在皇宫禁地行违法乱纪之事?
「翻转课堂之事,有些疑惑之处,还想要请教老师。」傅阮驰的眼神在我身上不怀好意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到我手里紧握的树枝上。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细软不堪,毫无威慑之力的柳条,气得一把丢进了水里。
「殿下有什么疑惑在尚书房问即可,拖我来这里干什么?」
傅阮驰道:「尚书房内人多口杂,多有不便,且昨日老师要我赔偿,总不能商量赔偿之事也要在尚书房内讨论吧。」
见傅阮驰又提昨日之事,我急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你有完没完,怎么老提昨晚的事?」
傅阮驰轻轻掀开我捂着他嘴巴的手,低头伏在我耳边道:「今晚戌时,登月楼二楼,我等薛老师来。」
傅阮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颈边,酥酥麻麻,撩拨得我的心头像过电一般痒痒的,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果然是一个意志跟着五官走的颜狗,美男一句邀约,就能给我美得找不着北。
我仿佛是吃了两盒栗子饼一样,心口感觉满满胀胀的,胆子也突然大了起来。
我抬手勾勒了一圈傅阮驰的下颌轮廓,不似昨日那男小官下巴尖尖,傅阮驰下颌线条紧致,手感十分顺滑。
顺着下颌,我的手指一路向下,直到触到他脖颈处凸起的喉结。
我见那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抬头向傅阮驰眨着眼睛,「七殿下,你说要赔偿我。」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如此轻薄无礼,傅阮驰神色迷离,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
我双臂柔若无骨地攀上了他的肩膀,然后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眼神落在了他饱满的双唇上。
「那就亲亲小嘴吧。」
言毕,趁傅阮驰愣神的瞬间,我的嘴巴就迫不及待地贴上了傅阮驰的一片软糯。
果冻般得富有弹性,冰激凌般丝滑香甜。
吃干抹净后,我一把推开傅阮驰,拔起腿就向宫外跑去。
13.
解佐见我气喘吁吁地向马车跑来,还以为我是出了什么事。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我刚刚一时精虫上脑,非礼了傅阮驰。
「对了,明日就说我病了,我要无限期告假。」我一屁股坐进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撩开车帘对解佐嘱咐道。
「病了?无限期告假?」解佐听着我气壮如牛的声音,向来不苟言笑的面上难得展露出了不可置信。
「对。」我点头如捣蒜,随即又补充道:「就说我得了风寒,先告五天的假。」
总之,只要不见傅阮驰就行。
解佐到底是我的侍卫,听我的话,虽不理解我莫名其妙的行为,但还是点点头,架上马车送我回府。
放下车帘,我脱力地瘫软在马车内,内心复杂。一方面因为占了便宜而兴奋不已,一方面又提心吊胆地担心傅阮驰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泄愤。
我纠结地绞着手指,手里的丝帕被我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
「薛小姐,你还要买书吗?」马车停了下来,解佐敲了敲窗框询问我。
「当然买啊!」我一把掀开了车帘,没等解佐扶我,就自己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裕丰书楼和别家书楼不同,专卖些奇书杂书,比如我现在手里捧着的这本《霸道锦衣卫大人爱上我》。
墨迹很新,置在鼻间还能依稀闻到墨香。
见解佐的眼神落在了封面的显眼标题上,我心里一窘,刚要张嘴解释,他却开口道:「我懂,你们女人,都这样。」
「解佐,你怎么学坏了,居然会拿我的话堵我的嘴。」
我宝贝似地把书揣进了怀里,向店里伙计付了钱,重新上了马车,赶回府去。
14.
路过花园时,我用余光瞥到薛蔻玉正带着她的丫鬟雁姜在假山后行迹鬼祟,脑袋还时不时地朝着清心阁探。
一个被家里人宠坏的毛丫头而已,我本懒得理她,但直到我疲惫的躺在床上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薛蔻玉的怪异举动是何原因。
因为我在我的被褥下面,发现了一条拇指粗细,足有半米多长的小青蛇。
我吓得立马尖叫起来,解佐也顾不得礼数和刘嬷嬷一起冲进了内室。
手起剑落间,那条青蛇就已被解佐斩成两截。
我被吓得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
「清心阁向阳,这好端端的,也不是惊蛰,哪里来的青蛇啊!」刘嬷嬷也被吓得不轻,一手抚着我的背脊,舒缓我的情绪。
「薛蔻玉,是薛蔻玉干的。」缓了片刻后,我安定了心神。
薛蔻玉不喜欢我,这我知道。
本以为从穷乡僻壤之地来的薛应玉是个任人拿捏的土包子,却不想我一朝得志,甚至抢了她作为薛家女儿的风头,她自然心有不甘。
可最心有不甘的人,应该是薛应玉。
若不是当年齐元威逼利诱,王氏和薛应玉又怎会被逼妻为妾,逼嫡为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薛蔻玉作为薛家和齐家的掌上明珠,受尽宠爱,吃尽了「红利」,但吃相却如此难看。
平日里对我恶语相向,私底下教唆下人对清心阁极尽苛待,时不时给我找点不痛快,无关痛痒的事,我没心思搭理她,只当她是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
但!忍一时子宫肌瘤,退一步乳腺增生。
今天,我就要好好替薛步惠和齐元教育一下无法无天的薛蔻玉,告诉她,我薛应玉可以是包子,但绝对不是素馅儿的!
15.
「见过父亲,母亲。」
见他们一家三口向正厅走来,我起身向薛步惠和齐元二人乖巧地行了一个万福礼。
自我搬去清心阁后,除了有外客登门或者必要的场合,我的一应吃住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从不去正厅和三人用饭。
一来三人本就不待见我,二来我也不愿与他们虚与委蛇,装作和睦融洽的一家子。和刘嬷嬷二人留在清心阁里,倒是也乐得自在。
所以,今日我一反常态地在午饭时辰出现在了正厅,薛步惠和齐元二人皆露惊讶之色。反而是薛蔻玉,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闪躲,一直藏在齐元的身后。
齐元被下人伺候净了手,落座后握着筷子在面前的餐盘里挑挑拣拣,嘴里还不忘讥讽我。
「真是稀客啊!如今薛大小姐声名显赫,怎么还有空闲跟我们这些粗鄙之人一起用饭啊,饭菜简陋,可别脏了您的舌头。」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应玉初来乍到,一切都仰仗着父亲母亲的关怀,自然感恩戴德,不敢忘记。」我假惺惺地软着语气回道,装出一副谦卑受教的模样。
薛步惠掩嘴轻咳了两下,示意齐元对我说话不要太过分。
见薛步惠面对齐元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竟一时觉得他这个凤凰男有些可怜。
不过,薛步惠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看菜下碟的本领十分老到。如今我在陛下面前得脸,也等同于薛家在陛下面前得脸。
薛步惠虽算不上对我有多好,但面上总能过得去。
「哈哈——都是一家人。」薛步惠出来打了圆场,「快用饭吧。」
齐元嫌恶地瞪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虽说已是春日,但傍晚时分还是似有寒意。昨日下了一场雨,倒比二月份还要冷上许多。应玉受父母恩惠,不敢不孝,所以今日特意亲手炖了汤,想来孝敬给父母。自然,还有妹妹。」
我尽力把舌头捋顺,把这一口文绉绉的半文不白的话说清。
刘嬷嬷照我的意思,端上来了四个炖盅,一一放在了我们四人面前。
盖子揭开,奶白色的浓汤带着醇香萦绕在鼻间,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的油珠,几片菜叶点缀其中,令人食欲大开。
齐元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我毒害她,不敢喝下。
薛步惠问我:「应玉,这是什么汤?」
我乖顺地回答他:「父亲,这是春日里可以滋补身体的汤饮,喝了身子暖。」
说完,我低头舀了一汤匙,送入口中,随后赞叹道:「真的很好喝,父亲、母亲快尝尝吧!别辜负女儿的一片孝心。」
我眼里噙着些许泪水,一副可怜卑微的样子。话到说到这份上了,薛步惠和齐元只得意思一下。
「还有妹妹,天寒地冻的,妹妹也多喝些补养身子。」我装出一副善良姐姐的样子假意关心薛蔻玉。
薛蔻玉有些局促不安,但在我压迫感十足的目光逼视下,还是顺从地小抿了一口。
放下汤匙,薛步惠眼里似是闪过一丝伤感,他问我:「应玉的厨艺很好,这是什么汤?」
「蛇肉汤。」
16.
我话音一落,薛步惠和齐元二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世家大族,什么珍馐美味没有吃过,蛇肉而已,见怪不怪。
但薛蔻玉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眉毛拧在了一起。
我捏起手边的丝帕不以为意地擦了擦嘴,指着炖盅向三人解释。
「蛇肉最是滋补,想来这还是蔻玉妹妹的心意,若不是妹妹提供了食材,应玉断然想不出这样孝敬父母的好法子。说到底,这都应该是蔻玉妹妹的一片孝心。」
我一字一句地向三人坦白,视线却死死地盯在薛蔻玉皱成一团、惨白的脸上。
她当然会害怕,因为她给清心阁送来的,可不是可食用的肉蛇,而是一条毒蛇。
果然,不出我所料,薛蔻玉难受地按了按心口,向薛齐二人仓皇地行了个礼,借口忘拿东西,就快步捂住嘴巴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齐元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起身就要追出去。
我赶忙拦住,开口道:母亲稍安勿躁,您和父亲安心用饭吧,我陪妹妹一同回去拿。」
说完,我便行礼离开了正厅。在薛蔻玉快要跑回她的栖云阁时,追上了她。
「你要干吗?」薛蔻玉见我凶神恶煞地追了上来,吓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音调。
17.
雁姜倒是护主,张开手臂拦在薛蔻玉身前,将我和薛蔻玉隔开,朝着我装腔作势地喊了起来。
「你想对二小姐做什么?这里可是薛府,你要想害我们小姐,老爷和夫人可不会帮着你的。」
一个比薛蔻玉还嫩两岁的毛丫头,我毫不费力地将雁姜推开,一把揪住薛蔻玉的衣领,将瘫倒在地的她拽起来,拖着她往栖云阁里走。
「你主子干了什么好事儿你应该很清楚吧?今天这事儿在栖云阁里解决了,我就认它是家事。倘若你敢大声喧哗,我就把它捅到陛下面前,让陛下给我评评理。」
我厉声喝住想要去给薛齐二人通风报信的雁姜。
雁姜被我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求助的眼神望向了薛蔻玉。
薛蔻玉被我扯着衣领,脸色憋得有些微红,她艰难地开口:「别去了。」
我冷冷瞥了一眼雁姜,继续揪住薛蔻玉往栖云阁里拖,将薛蔻玉推倒在了正厅的软榻上。
刘嬷嬷将手里拎着的布口袋递到了我的手中,我将布袋打开,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薛蔻玉的身上。
薛蔻玉见着一截又一截的蛇身落在自己的身上,惊地她立刻从软榻上蹦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脏东西,一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听她哭得声音不够大,我又走上前去,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的一只发钗取下,扎起了一截蛇身,放在她的眼前轻轻摇晃。
雁姜也被这阵势吓住,也不衷心护主了,紧缩在墙角,不敢上前。
我从薛蔻玉的腰间抽出了她的丝帕,替她轻轻擦拭着脸颊的泪水。
我不知道我此刻的表情是何模样,但据当时在场的人——刘嬷嬷后来回忆说,我那时的样子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黑白双煞,仿佛下一刻要取人性命似的。
「薛蔻玉,从前你在背地里给我使的绊子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天起,除非你真有十足本事把我弄死,否则你要是胆敢再使这些下作的手段来戏弄我。那么,今天这条蛇的下场,就是明日你的下场。」
「我没什么心思跟你玩什么宅斗的戏码,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好好做你尊贵的嫡小姐,别想挑战我的底线。」
我用薛蔻玉的金钗把落在她裙上的断蛇一一挑开,最后又插回了薛蔻玉的发髻上。
「你不过就是一个从宁州来的卑贱小叫花子,凭什么在陛下面前得脸,出尽风头。」泪水混着汗水布满了薛蔻玉的脸颊,她发丝凌乱,看上去十分狼狈。
「我希望你下次在发疯前可以明白,我受陛下赏识,就等于薛家受陛下赏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害我,就等于害你自己,害你爹娘,害整个薛家。」
「你娘齐元那么精明,再厌恶我,面上都要让我三分,你怎么就没遗传了她的脑子?」
不知是否是被我点醒,薛蔻玉听完我的话,双眼逐渐放空失焦,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别傻愣着了,你家小姐晕了。」刘嬷嬷掐了一把雁姜,及时补上了一刀。
不出所料,我和刘嬷嬷二人回到清心阁不久,就听说栖云阁里请去了好几个郎中,说是二小姐伤心惊惧,上吐下泻。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大嚼特嚼着岳渡送的栗子饼,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心。
薛蔻玉自己做贼心虚,是断然不会供出我的所作所为,只能自认倒霉。
但很快,我的报应也就来了。
18.
当天夜里,我因撒谎告假,果真染上了风寒,发起了高烧。
「肯定是小姐你衣裳添的太少了,让你多穿些你总是不听,这刚开春还冷着呢。」刘嬷嬷一边絮叨着,一边搂着我,给我嘴里喂退烧药。
我脑袋烧得晕晕乎乎的,跟一团浆糊似的,机械般地吞咽着苦涩的中药,「太、太苦了,我不想喝了。」
「听话,喝了才能退烧,别耍小孩子脾气。」刘嬷嬷根本不听我试图反抗的声音,硬是掰着我的嘴巴给我继续灌药。
我十分有理由怀疑,我刚穿越来的那天,给我灌符水驱邪的嬷嬷里也有她的参与。
我整个人热得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双颊滚烫,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傅……阮……驰……」恍惚之间,我好像看见了傅阮驰的脸,他说今晚几点要在什么楼见我?
我口齿含糊地嘟囔着,刘嬷嬷也没听清。
「啥?French?生病就别想着教你的西洋语啦,好好休息,明天起来就好了。」
刘嬷嬷在我额头上搭了一块冰凉的湿帕,给我掖好了被角,在我身边守了一夜。
一觉睡到巳时,我刚一睁眼,家里的小厮就冲进清心阁来报,说七殿下登门拜访了。
19.
喝了退烧药,又发了一夜的汗。今早醒来,我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
听刘嬷嬷说,解佐昨晚也没走,一大早就去小厨房给我煎药了。
我嘴里发苦,想吃些鲜香麻辣的菜尝尝味道,刘嬷嬷说让我别白日做梦。
「那就还炖昨天中午的汤吧。」我歪头枕着手臂趴在圆桌上,朝刘嬷嬷撒娇道。
刘嬷嬷点点头,眼里似有泪花,「小姐还记着呢。这还是夫人最拿手的汤,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仿出那个味道。」
难怪昨日我见薛步惠眼底闪过一丝伤感,原来是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但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他若真觉得对王氏有所亏欠,就不会多年对其不闻不问。
我知道我无意间戳到了刘嬷嬷的伤心往事,便安慰她道:「刘嬷嬷做得也很好,咱们中午就喝这个吧。」
「大小姐,七殿下听闻老师染了风寒告假,特意登门拜访,现下正在清心阁外等着见你呢。」门外小厮仍立在院中扯着嗓子冲里屋大喊。
我眼下躲傅阮驰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主动迎上去。
「既然知道老师病了,不能迎客,还上赶着来打扰什么。你去告诉七殿下,让他请回吧,待我痊愈,自会回去上课。」
说完,我把脸埋在臂弯中装鸵鸟。
片刻后,院里的小厮没了动静,我以为他已经打发走了傅阮驰,心中松了一口气。
结果,一抬头,就撞上了傅阮驰深邃的目光。
傅阮驰眼下蒙了一层淡淡的乌青色,看上去有些憔悴疲惫。此时,他正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颇有一种天神睥睨众生的意味。
「Good morning,七、七殿下。」我干笑着结结巴巴地开口,手掌撑着桌边站起来,想要给他行礼。
但一个脚下不稳,踩住了裙边。我心里顿感不妙,这狗血的偶像剧剧情难道就要在此刻发生?
若是搁在以前,我甚至可以在此刻平地装摔扑进傅阮驰的怀里。可如今,我昨天刚刚色胆包天地非礼了傅阮驰,眼下谁知道他是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又怎么敢再碰他一根手指头。
眼看我整个人就要向傅阮驰的怀里摔去,我及时刹车转弯,向右侧倒去。
似是没有料到我突然改变了方向,傅阮驰伸出来的双臂滞在了空中。
20.
伴随着木凳倒地「砰」的一声,我的屁股也稳稳地落在了地面。
后腰下方霎时间传来一阵酸痛,傅阮驰俯身要过来拉我,我条件反射地向后撤了一下,捂住屁股疼地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
「七殿下,大清早的有何贵干?」
见我一脸倔强,自己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傅阮驰蹙着眉头、紧抿着双唇。
「听闻薛老师抱恙,身为学生,怎能不登门看望。」傅阮驰一边口气淡淡地说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拿起了一个食盒。
隔着圆桌,我才发现傅阮驰的脚边原来还有一个食盒。
傅阮驰不再看我,自顾自地打开盖子,把里面的盘子一一端出,整齐地摆在了桌面。
我定睛一看,竟都是些清淡的特色小菜,不甚油腻,却各有风味,十分适合风寒患者。
「这都是你做的?」我指了指桌上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盘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当然不是,是 boss cooker。」
傅阮驰用食指敲了下我的脑门儿,将一碗鱼片粥推到了我的面前,「喝药嘴里发苦,鱼片粥味道鲜甜。」
我望着粥里白嫩的鱼片,总觉得是傅阮驰给我下的白色砒霜。
我摇摇头,把粥推地远远的。
「不喜欢喝?」
「不是,是我之前吃鱼被鱼刺卡过嗓子,我有心理阴影。」我诚实地向傅阮驰解释了原因。
我真的没有说谎,十岁那年,我因为吃鱼进了医院,直到医生用喉镜才帮我取出鱼刺。自那以后,我就得了鱼肉 PTSD
「因为一次被鱼刺卡住,所以就永远地放弃了吃鱼。」傅阮驰左手指尖摸索着碗碟的边缘,口中喃喃道。
「这不废话吗?反正也不是没尝过鱼肉的味道,以后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费解,一碗鱼片粥而已,傅阮驰到底在纠结什么,我吃不吃鱼肉的问题很重要吗?
「所以,你昨天爽约,也是因为你不再想吃鱼肉了,是吗?」傅阮驰停下指尖的动作,扭头看向我,原本上挑的眼尾微微向下垂着。
「啊?」我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没能跟得上傅阮驰的脑回路。
爽约是因为要躲着你,不吃鱼肉是因为害怕被鱼刺卡,这两者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没等我话问出口,傅阮驰就站了起来,语气顿时变得十分冰冷疏离,「薛老师好生修养,学生不便打扰,就先告辞了。」
说完,傅阮驰就起身,快速地离开了清心阁,留我一个人懵在原地。
片刻后,我恍然大悟,傅阮驰他急了!
21.
傅阮驰走得匆忙,连桌上的食盒都没来得及拿。
我探过身子把食盒拉到面前,发现底部竟有一盘热乎乎的栗子饼。我美滋滋地捏了一块放入嘴中,甜甜的栗子馅在舌尖化开。
难怪傅阮驰会如此生气,原来他以为我是轻薄他的薄情负心女。
老祖宗的「欲擒故纵」诚不欺我,虽然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办法,纯粹误打误撞上了。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苦苦追求你三个月的大情种,转头就去如意馆左拥右抱喝花酒,甚至吃完你豆腐直接玩失踪,搁谁都得迷糊琢磨半天。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可是个好兆头,因为我的鱼儿自己又游回来了,而且还有主动咬钩的趋势。
午饭后,刘嬷嬷把解佐熬好的汤药端了进来,和我说薛蔻玉人已无碍,就是身体虚弱,不大精神。
期间,齐元一直怀疑是我害了薛蔻玉,几次三番来清心阁闹事,但都一一被解佐拦了下来。
可就算她进了清心阁又能怎样,无凭无据,能奈我何?
追更完锦衣卫大人的故事,我也有些乏了。我决心不能再为别人的甜甜恋爱而感动,得用心琢磨一下自己的撩男行动。
一想到傅阮驰,我立刻来了精神,赶紧从榻上爬起来,坐在桌前提笔成书。
傅阮驰尚未婚配,依着大曌的规矩,皇子成亲封王之时才能出宫开府。但凭着陛下的偏爱,傅阮驰早早就在京中有了自己的府邸。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傅阮驰府邸的大门前,我扶着解佐的手臂下了马车,捏起腰间的丝帕遮住嘴巴,轻轻咳嗽了几声。
门童看见来人,跑上前来向我行礼。
「薛小姐,您是来找七殿下的吗?」
「对,有些重要物件要亲自交到殿下手中,烦请你通传一声。我风寒未愈,站不得太久。」说完,我又捂着手帕用力地咳了几声,身形摇晃,眼看就要被风吹倒。
那门童应了一声,急忙进去通传,跑得如此之快,仿佛怕被我染上病似的。
解佐问我,「薛小姐,要我重新去请郎中开药吗?」
「不用,我能撑得住。」
我当然能撑得住,因为我本来就是装的,况且,请什么郎中啊,我的药,他这不是来了嘛。
傅阮驰见我一副随时快要咽气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向我走来。
「见过七殿下。」我屈身行了个礼,然后腿一软,向傅阮驰的怀里倒去。
有了上午的经验,我把平地装摔演绎得炉火纯青。
这一次,傅阮驰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闻着他怀里淡淡的冷杉香,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22.
「看来薛老师病得不轻,我还是得派人去宫里传御医为薛老师施针一番。」傅阮驰凉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不好意思,马上就醒,针灸真的大可不必。
「咳咳。」
我又虚弱无力地咳了几声,故作迷蒙地睁开了眼睛,问出了每个影视剧主角醒来后必说的台词。
「我这是在哪里?」
傅阮驰无语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杯热水。
「没毒吧?」我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傅阮驰没接话,转手自己倒了一杯,送进嘴里,喝完才道:「有毒,而且我常喝,所以中毒很深。」
傅阮驰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实在接不上。我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我下午登门的主要目的。
「这个给你。」我把袖筒里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塞到了傅阮驰的手中,撤手时,小指还特意勾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傅阮驰问我,「这是什么?」
「pre 万能模板。」我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道:「我的独家珍藏。」
说完,我看见傅阮驰的耳朵倏地一下红了。
果然,鱼儿主动咬钩,傅阮驰他喜欢我!!!
勾勾小手,亲亲小嘴,那下一步……嘿嘿嘿
23.
「薛老师。」傅阮驰开口打断我的美好幻想,神色古怪地向后退了一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问他:「七殿下不是要请教我翻转课堂之事吗?反正你还欠两个 pre 呢,不如一并趁我在,一起把稿子写了吧!」
我拿出了为师的架子,企图继续赖在傅阮驰的府里。
好在,傅阮驰没有推脱,坐在书案前执笔就写,我则弓着腰趴在桌上,右手托腮歪头看着他。
嘶哈嘶哈,真好看。
「薛老师,你需要丝帕吗?」傅阮驰勾起嘴角,抬头看我。
什么?
「老师的口水滴晕了我的字迹。」
傅阮驰言毕,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的口水早已顺着我咧开的嘴角流了出来。
胡说八道,哪里滴在了纸上!
我慌忙地抽出腰间的手帕胡乱擦了擦。
傅阮驰好似心情很好,从我的手间抽出帕子,一下又一下替我温柔地擦拭着嘴巴。
这一张带着妖冶笑容的俊脸真是一下子击中了我的……额,那个、那个心巴。
我承认了,我就是那个大 sai 迷。
此后的一个时辰里,我趁职务之便暗中对傅阮驰上下其手,成功偷香多次。
临走时,傅阮驰拉住我的袖子问我:「三日后的赏春宴,你会去吗?」
我答他:「你去我就去。」
回了薛府,我见齐元正扭着小步在假山前晃悠。
我不禁腹诽,这对母女怎么都对假山情有独钟。
我不愿给自己找晦气,想赶紧回清心阁,谁知齐元出声把我叫住。
「野鸡飞上枝头也还是野鸡,想攀高枝儿也得掂量下自己配不配。」
我知道齐元这是在映射我和傅阮驰的事。在外人眼里,一个四品文官的庶女配皇子,确实看起来像是我痴心妄想。
但那又怎样?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配不配由不得外人来指摘。我配,我绝配,顶配,天仙配。
劝分八百次都没用,到时候来吃席安排你跟狗坐一桌。
我斜了齐元一眼,装作听不见她在我身后的破口大骂,潇洒离去。
24.
三日后,赏春宴。
吏部侍郎郭久止的女儿郭颖,正拉着我絮叨着京城最近的世家八卦。
郭颖跟薛应玉一样,也是嫡庶尊卑观念的受害者,她性格外向活泼,跟我很聊得来。
「你看,那个就是国公府嫡女宋嫣。」郭颖给我指着远处的一女子说道。
只见宋嫣身裹淡紫色衣裙,肤若凝脂,眉眼含春,细腰盈盈一握,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嘶哈嘶哈,美女贴贴。
等等?宋嫣对面那人是谁!?!
傅阮驰???
这厮叫我来参加赏春宴,自己却和别的美女聊起得劲。
我忍住抡起袖子冲过去甩他两个巴掌的冲动,抱臂站在原地看他俩后续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能是我蓄积怒火的目光太过强烈,傅阮驰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扭头看向我,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我不就去如意馆喝个花酒吗?
我不就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吗?
傅阮驰还真是小心眼儿,幼稚鬼。
我朝傅阮驰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拉着郭颖的手离开了他的视线。
这花儿赏得没劲,我百无聊赖地跟郭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期间,我看见傅阮驰多次有向我走过来的意思,但都被人叫住,岔开了去。
第二天,我照常去尚书房上课,却听八殿下傅庭礼说,傅阮驰今日去宗庙行冠礼了。
好你个傅阮驰,真会挑日子,敢情是在给我躲今天的 pre。
下课后,解佐还是在廊下等我,神色复杂但又带着一丝明朗。
我问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踌躇半晌,摇摇头。
直到我回了薛府,齐元捏着嗓子嘲讽我时,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元说:「早就让你别做梦了,国公府嫡女宋嫣马上就要指婚给七殿下了。」
25.
齐元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给我当头劈开。
难怪昨日赏春宴,傅阮驰和宋嫣聊得如此亲热,合着一切早有预兆,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
傅阮驰如果不喜欢我,那为何他从不明确拒绝我?任由我费尽心机地倒贴,更不明确表态。
我知道了,这王八蛋就是想故意报复我,因为我占他便宜了?
呸!钓鱼养备胎的渣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转头问解佐。
解佐诚实点头,「今日听到了太监们的议论。」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语气有些急躁。
解佐愣了愣,随后低垂下眼眸,「我认为你值得更好的。」
这回轮到我愣了愣。
什么更好的?傅阮驰绝对是在故意耍我!
就算我这坨牛粪插不了鲜花,我也得给他这朵鲜花搞臭,恶心恶心他。
「你干嘛去?」解佐拉住我的胳膊。
「磨刀杀猪。」我恶狠狠地说道。
我坚决反对解佐跟着我,摸起门口的一块板砖就要向傅阮驰的府邸冲去。
等到他府上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薛小姐,我们殿下此刻正在宫里,不在府上,您有事改天再来吧。」门童恭敬地回绝了我。
在宫里?在宫里商量婚事呢是吧?
行!
反正杀猪也不急于一时,我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把板砖摔在了大门前,板砖瞬时被摔得四分五裂。
「你家主子回来告诉他,这个板砖迟早要照他脑袋上砸去,让他以后睡觉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知道我哪儿来这么大的勇气,居然敢在皇子府前大放厥词。
嗷,不对,现在的傅阮驰应该已经不是皇子了,他早就封王了吧。
我气势汹汹,吓得那门童躲得我远远的。
他马上都要抱得美人归了,我凭什么不能抱得美人?
我愤怒地踢了一脚碎裂的砖,转身就去了如意馆。
结果却被门口的小厮伸手拦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进?」
那小厮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画像,指着画像上的人对我说道:「上面吩咐了,这个人和狗不得进入如意馆。」
我头皮发麻,咬牙问道:「谁吩咐的?」
「七殿下。」小厮乖觉地回答我。
好你个傅阮驰,只许自己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进不去如意馆,我瞅见门边摆了几坛酒,就顺手捞了一瓶。
那小厮惊叫起来。
「瞎喊什么,谁吩咐的记谁账上。」
26.
像所有偶像剧女主失恋那样,我也深夜买醉。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是矫情,但我心里就是莫名觉得委屈。
想我身处异世,费劲巴拉地在这吃人的封建社会给自己谋得一处容身之地,却在感情上被傅阮驰给摆了一道。
我不甘心,我生气。
配不配得上傅阮驰另说,我的酒量我自己确实是没掂量清楚。
没喝几口,我就晕晕乎乎,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皆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我挥着手里的酒坛,凶神恶煞地朝他们叫着。
说话间,我整个人身子一歪,撞进了一个充满冷杉香气的怀抱,「是没见过,没见过你这样的酒鬼。」
我揉了揉眼睛,抬头模模糊糊地看着来人的轮廓。
「色狼!」我挣扎着大喊起来。
他双臂把我紧紧圈在怀中,垂头看我,冷冷地说,「你先睁开眼,看清楚我是谁。」
我只觉得这人很是熟悉,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是万江,给你不一样的爱,我也不是高……富……帅。」
我脑子一抽,张嘴唱了出来。
朦胧间,我见那人面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我不满地撇撇嘴,「你生气什么啊,该哭的人是我吧,你都坦白爱上了她,我有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控制不住地想要唱歌。
看来我还要再挖掘一下自己的潜力,说不定我还能在大曌的戏班子里混个艺人当当。
「你乱唱什么?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那人怎么说话这么冷硬,我脑子里一片浆糊,但心中愈发憋屈。
「我管你喜欢谁,反正傅……阮驰,他不喜欢我,他……耍我。」
说着说着,我委屈地掉下了泪。
那人替我抹去脸颊的泪水,问我:「你喜欢傅阮驰?有多喜欢?」
「他敢和别人成亲,我就拿板砖拍死他算不算?」
我听见他笑了,然后他又问我:「还有呢?」
还有?
我脑子里乱地跟蜘蛛网一样,思绪纷乱间,我想起了大一综英课上的一句英文,于是嘟嘟囔囔地答他。
他听后似乎很满意,总算松开了圈住我的手臂。
随后,我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翌日清晨,我头痛欲裂地醒来,然后我发现,我成功地断片了。
刘嬷嬷欣喜若狂地跑进了内室,就要拉我起来梳妆。
「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我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大口蜂蜜水,皱眉不悦。
「快点儿收拾好,去前厅领旨谢恩。」
我还没有睡醒,疑惑道:「领什么旨?」
「陛下给你和七殿下赐婚了。」
27.
直到把传旨的李公公送走,我都还愣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
同样没有回过神来的,还有薛家的三人。
刘嬷嬷老泪纵横,高兴地拉着我的手摸了又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赐婚的难道不是傅阮驰和宋嫣吗?
顾不上齐元在我身后的讥讽,我把圣旨收好,想要去找傅阮驰问个明白。
渊王府内,已经加封为王的傅阮驰合上手中我送他的 pre 万能模板,质问我。
「难道你轻薄了我,就不想对我负责?」
我不解问他:「可昨日人人都道,你和国公府的……」
没等我说完,傅阮驰打断了我,起身走到我面前。
「不然你以为我昨天一晚上都待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推了一桩婚事,向父皇表明了心意。结果一回府,就听门童说,有人要拿板砖拍死我。」
听着傅阮驰的话,我不由得心虚地往后退了退。
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前,搂住了我的腰,伏在我耳边轻声道:「不是你说的,要我守男德吗?既已被你轻薄,以后也不会有人要我了。」
傅阮驰语气带着一丝幽怨,听起来我像是一个薄情负心女。
我偏头问他:「我什么时候让你守男德了?」
傅阮驰无语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的皆是字迹。
他一边翻页,一边低头念着。
「二月初一,你说男人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随意被女人轻薄。」
「然后,你就趁着批改作业之际,摸了我的手。」
「二月初四,你再次提到了这个问题,说男人就要守男德,否则,烂黄瓜没有女人会要。」
「然后,你就约我,当晚戌时登月楼二楼见,我守男德,没有去。」
「还有之前的,正月十五。」
傅阮驰说着就要往前翻去,我连忙按住了他的手,把小本子一把抢了过来。
我心惊胆战地一页页翻着,里面详细地记载了这三个月来我对傅阮驰所作所为。
这简直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难道温婉端庄的人设只是我自己眼中的自己?
我尴尬地脚趾扣地,当场抠出一座四合院搬了进去。
「哈哈——」我尬笑了几声,立马搬出了相对主义和诡辩论的那一套为自己辩解。
「那都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是崭新的我。」
「所以,我不用守男德了?」
「那还是要守的。」我立马点头如捣蒜,到嘴边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28.
古人结婚礼仪繁琐,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等步骤。
我一天又一天地期盼着。
成亲前一天,解佐立在门前问我:「薛小姐,你开心吗?」
「我当然开心啊!」我答他。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不开心呢?
解佐深深地看着我,默了良久才说:「你开心就好。」
依着大曌的规矩,我和傅阮驰在成亲前是不允许见面的。
因此,我也停了尚书房的差事,只等成婚后再回去教书,所以我想问他的问题就一直憋到了洞房花烛夜。
红烛爆开火花,喜帐落下,傅阮驰动手解我的衣袍。
我制住他蠢蠢欲动的手,问他:「你喜欢我什么?」
傅阮驰目光深邃地盯着我,眼中有万千的情欲流动。
「我喜欢你聪明、独立、勇敢。」
「就没有漂亮吗?」
「当然有,但漂亮是你最不值一提的优点。我知道薛府待你不好,可你并没有逆来顺受,反而是凭着能力挣开桎梏,走到了今天。」
傅阮驰低头吻了吻我的耳垂,继续说:
「别人都道我们的结合是门不当户不对。但这话我不认同,你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到了我的面前,和我并肩。」
「我们之间是势均力敌,从来都不是你攀了高枝。」
傅阮驰抬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妈妈,傅阮驰府上的水有毒,我好像也中毒了。
一直以来,都是我围在傅阮驰的身边跑前跑后。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他的心里,他会如此尊重我的价值。
心里似有一股暖流涌过,心口被爱意填满。
傅阮驰问我:「那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呃……美貌……呃……
非要也问我这个问题吗?这样一对比,显得我的爱多么浅薄……
「快点办正事儿吧,良宵苦短。」我低头开始解他的衣服,企图蒙混过去。
但傅阮驰不依不饶,执意问我。
对于我一个颜狗来说,美貌就是胜于一切的优点!
但我不能这么说。
「美貌,还有勇敢、自信、智慧。」我拽了几个美好的形容词夸他。
「明目张胆抄答案?这不算!」
我深吸了一口气,「嗯……怎么不算呢,我就是 paraphrase 了一下而已。」
傅阮驰说他不信,还说我不真诚。
「等过了今晚,你就知道我哪一个优点最得你心了。」傅阮驰眼尾向上挑着,笑得跟个妖孽一样。
「等等。」
我双臂攀上他的肩膀,「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有多爱我?」
虽然男人床上的情话基本等同于特朗普和甄嬛拉 CP,全是扯淡。
但气氛到这儿了,我还是想问问他。
「还记得你那天醉酒时和我说的话吗?」
我喝得早已经断片了,别说我那晚见过傅阮驰,就连我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
正在我苦思冥想我是否又做了什么猥琐举动而不自知时,傅阮驰吻了吻我的额头。
「You will always be my favorite hello and hardest goodbye.」
「translate 一下?」我的职业病又犯了。
傅阮驰声音喑哑。
「见你如春,离你如冬。」
【番外】解佐的自白
1.
「你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这曾是你随口哼过的歌曲,我记了下来,如今,由我自己唱给自己听。
初见你时,我奉陛下谕旨,护送你出宫。
大殿外,你穿着一件素白鹅毛斗篷独立在凌寒盛开的红梅下。
那一刻,我忽然领悟到「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一句,不仅可赞花,也可赞人。
「你是解佐,陛下给我安排的贴身侍卫?」
没有闺阁女儿家的拘谨,你大方自然地向我介绍着自己。
我笨嘴拙舌,只会点点头,然后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你的名字——薛应玉。
你博闻强识,得陛下重视,更是时常能脱口而出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东西。
我暗暗赞你博学多知,却也忍不住生出些许自卑。
薛家是个虎狼窝,连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薛夫人傲慢跋扈,薛小姐刁蛮任性,薛大人持中不言,下人们拜高踩低。
以防你被刁难无助,所以每次护你回府后,我都会在清心阁的院墙外守至深夜,直到灯烛熄灭,我才离开。
而这些,你都不会知道。
因为,我想,我这只是在奉陛下的命令,尽忠职守而已。
自然而然,我也撞见几次你偷翻院墙,跑到如意馆吃酒取乐之事。
次数不多,但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闷闷的。
心里闷闷的,人也闷闷的。
以至于你总是问我:「解佐,你这人怎么话这么少啊?」
是啊!我这人本就话少,在你面前,我更不知道该如何表现了。
你一定嫌弃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吧。
尤其是在你喜欢的天之骄子——七殿下的衬托下,我就显得更呆板无趣了,是吗?
2.
从前,我是陛下身边的一等侍卫,誓死守卫,尽职尽责,从未艳羡过上位者的荣光。
而如今,我却竟隐隐地不甘于自己侍卫的身份,想要向上争取,像你一样。
无边的酸意从心底涌现,我到底是怎么了?
娘说,如果当你想起一个人时,会情不自禁地笑,那你多半是喜欢上她了。
那天,你惊讶地看着我,「解佐,我头一次看见你笑!你在笑什么?快告诉,告诉我。」
你执意要闹我,以为我听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世家八卦,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耳根发热,偏过头不敢看你。
笨蛋,我才不会告诉你,我是喜欢你。
那是从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呢?
我记不清了。
或许是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倾城一笑,嫣然无方。
或许是春寒料峭之时,我为你寻手炉暖手,怕你受冻。
又或许是你遭遇毒蛇危机时,我不顾礼法冲进内室,只为护你平安。
再或许是你偶感风寒时,放心不过旁人,我来亲自煎药。
还或许是更早之前,我用伞沿遮住你的视线,将从尚书房追出来的七殿下隔绝在你我之外时。
我承认,我有私心,行为不耻。
所以,当我从宫里太监处得知七殿下即将娶亲的消息后,我心中百感交集。
我喜,喜七殿下将会娶别人。
我忧,忧七殿下将会娶别人。
忧你会伤心难过。
薛夫人的挖苦虽迟但至。
果然,你得知消息后,扭头就开始质问那日露出马脚的我。
我知道你只是在生七殿下的气,本无意对我发火。
可你当时气急败坏的眼神,却真真切切地刺伤了我。
3.
我娘说,因爱生恨,有爱才会有恨。
那一刻,我知道,你是真的爱上七殿下了。
我内心刺痛,缓了半晌才说:「我认为,你值得更好的。」
这是我的真心话。
却也是我只说了一半的真心话。
我喜欢你,可我,配不上你。
这是剩下的另一半。
你气势汹汹地就要冲去王府,还坚决不让我跟着,这怎么可能?我怎么能不跟着你?
板砖沉重,一路上,我见你左手倒右手,来来回回,就是不肯放下,更不肯回头。
人的眼睛是向前看的。
你的眼睛也是这样,目光总是追逐着前方的七殿下,而永远不会停下回头,看一眼身后默默无闻,守护着你的我。
明月当空,人影拉长。
你喝醉了,踉踉跄跄地行在大街上。即使是这样,你也没有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而我,就跟在你十步之后,防你受伤。
为什么是十步呢?
因为我想,五步太近,怕你发现,惹你生气。
十五步,又太远,你摔倒时,我无法第一时间冲上前去。
后来,我发现我好像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你已经被迎面走来的七殿下裹进了怀里。
挺好的,挺好的,挺好的。
赐婚谕旨一下,你欢喜雀跃,一天天期盼着成亲之日的到来。
成亲前一天,我问你:「薛小姐,你开心吗?」
你眼角眉梢皆是藏不住的幸福,你说:「我当然开心啊!」
那好,你开心,我就开心。
因为娘说,喜欢和爱不一样。
爱一个人,就是想她所想,愿她所愿,爱她所爱。
我自认,最后一点我无法做到。
但如今,我想你所想,愿你所愿。
而今晚的你是否心愿得偿,真正地快乐了呢?
而我,又是不是爱上你了呢?
解佐六月初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