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我们一直在努力

都付笑谈中

二十四

薛安醒来时,已是傍晚。她被喂了迷药,浑身没什么力气。四处看了看,她躺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一张床榻,一副桌椅,再无其他。

而门外人影攒动,显然是有人在外看守。

薛安慢吞吞地动了动手腕,或许是他们觉得凛雪这样的大小姐掀不起什么浪,好歹将绳索给她解了,头上的簪子也还在,尚有自保之力。

薛安观察了一天,没了凛雪,她独自一人逃离会简单很多,就算出不了城,隐在暗处也是好的。

只是有一点不妙,云城送来的饭菜里都下了软筋散,若是平日便罢了,可薛安同凛雪躲在山洞两天,之前又受了伤,若是不吃饭,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可若吃了,更是逃脱无望。这软筋散一旦服下,纵使以自残的方式逼自己清醒,动作也要比平日慢上一倍。

薛安一时间有些一筹莫展,只能选择吃得少一些,多休息恢复精神。

这期间,有不少人来见过她。

威逼利诱,红脸白脸,左不过是想要她对冽冬不利。

薛安皆装作害怕的样子,哭哭啼啼地应付了过去。

那些人见她只知道哭,便也歇了离间的心思,只准备拿她去威胁冽冬便罢。

就这样过了一日。

第二天中午,薛安发现,送饭的人换了一个。

那是一个女人,她看起来大她几岁,穿着打扮不像个丫鬟,头上戴着首饰,通过看守的侍卫后,她没有放下食盒离开,反而朝前一步想迈进房间。

侍卫伸手拦住她:「你做什么?」

女人低眉顺眼道:「守备大人让我来同这位姑娘聊聊,希望她能劝姜城收兵。」

「进去吧。」

女人迈过门槛,脚步有些虚浮,身子微微侧向一旁,像是腿脚不太好。

薛安冷眼看着她走近,手背在身后捏着一只竹筷。

那女人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仔细端详了薛安一会儿,细声细气地赞道:「昨儿他们将你送来,我远远望了一眼没看清楚,今日一见,雪小姐果真是个美人。」

薛安并不答话,瞧着她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想看看她是如何来「劝说」自己的。

「妾身应莲,是守备大人房里的,奉命来给雪小姐送饭。」那女人却不提劝降之事,只将筷子递给薛安,「雪小姐请。」

薛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伸手接过。

女人低头看了她左手一眼,眼中一亮,接着问:「这几日战事吃紧,下人们做的菜许是不合胃口,雪小姐吃着这些饭菜,可还习惯么?」

她背对着门坐着,自顾自地说了一堆话,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来,摊开一看,竟是几个扁扁的包子。

薛安不解其意,那女人却小心翼翼地将手往前挪了一点,递到她面前。

见薛安不接,女人面露急色,用极低的声音道:「你不是最想吃肉包子了么?」

薛安猝然抬头。

她细细分辨着女人的面庞,从那浓妆艳抹下看见了一丝熟悉的哀戚表情。

薛安心头大震。

多年寻觅不可得,如今……竟在这里重聚了。

「你……」薛安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找了你很久。」

「雪小姐肯同我说说话便好,」女人却没有搭茬,「饿了吧?这饭菜里有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可识时务者为俊杰,活着要紧,妾身劝您还是吃几口吧。」

「你的腿怎么了?」薛安问。

女人眸光闪动,低声道:「当年被打瘸了,不打紧,走慢些看不出来。快吃吧。」

薛安不再犹豫,接过包子咬了一口,发现里面居然没有下药,不由又看了她一眼。

女人见她吃了,露出一丝笑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若劝冽城主退兵,还能保全自己性命。晚些妾身再来给您送饭,您且好好想想。」

说罢她起身离开。

薛安望着她出门,直到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视线。

她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不见的姐姐居然会在云城,还成了城中守备的妾室。

当年的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会从姜城流落至云城?这期间又吃了多少苦?薛安只消一想心口便是钝钝地疼。只是她现在自身难保,若是有命离开,日后她定要来问一问姐姐,愿不愿意同自己走。

接下来的两天,皆是应莲来送饭,她照例为薛安偷偷带来了别的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面食,总归没让她饿着,那些下了药的饭菜被薛安偷偷倒在了床底,天冷倒也没被人察觉。

两人趁着送饭的间隙,稍稍叙了几句过往,不敢多话,却也宽慰了多年离愁。

有应莲暗中相助,薛安身上的药力渐渐消了。

薛安收拾了东西,本打算在夜深时打晕侍卫离开,却在动手前忽然听见门外有异响,只好先按兵不动。

她靠近木门,竟听见了应莲的声音:「守备大人命你们二人前去回话,你们且去吧。」

「守备大人这个时候找我们?」侍卫狐疑道,「那这屋子里的人怎么办?」

应莲不耐道:「她一个娇小姐,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怕她跑了不成?若回晚了话惹大人生气,你们可要自己掂量。」

侍卫们想了想这两天屋内时不时传出的哭声,心中轻视了几分,道:「也是,如此我们去去就来。」

薛安听着侍卫离开的声音,接着应莲急急从外头打开了锁,一叠声道:「小包子,快走!!」

「姐姐?」

「别问了,听说冽冬回来后云城节节败退,他已打过了江,明日就要攻城,我听守备大人说,城主要押你上城楼以死相逼!」应莲拉着薛安的手往外扯,「男人嘴上说着疼你,真到了那时岂有为一个人放弃一座城的道理?不若你现在逃了,还能有一线生机。」

她急得不行,薛安却还清醒:「守备根本没找侍卫是不是?你骗了他们?」

应莲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别管这个,你快走!这里有个小门,我拿到了钥匙,出门往东边去,那里有个巷子里都是乞丐,我时常送些东西给他们,你到了就说是莲姨娘的朋友,他们自会护着你。」

薛安不接银票,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你和我一起走。」

应莲定是听到守备的话之后临时决定来放自己走的,什么守备找侍卫问话自然也是胡诌,若她一走了之,应莲将面对什么可想而知。

「我不能走。」应莲往后退了一步,薛安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放走薛安她可以说是必死无疑,可她留在这里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有仇未报。

这其中有太多曲折,实在来不及也无需与薛安多说。

见薛安不肯走,应莲只好赶紧编了谎话哄她:「守备大人待我不错,况且我怀着身孕,他不会伤我的……」

薛安握着她的细瘦手腕,没摸着脉象,却看见上面布着些旧疤,可见应莲日子并不好过:「姐姐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这时拐角处已传来了脚步声,应莲咬牙要推着薛安离开,推搡间薛安想起当年也是她这般,只身挡在花楼众人面前让自己快走。

这一别就是十数年。

上一次她被打瘸了腿,这次又会经受什么?

念及此处薛安没有再同应莲争执,直接抬手打晕了她,准备带着她一起翻墙逃离。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

「莲姨娘,守备大人都已经歇下了,你莫不是在耍我们俩——」侍卫不满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一声怒吼:

「来人,她要逃跑!!」

随侍卫一同回来的竟还有两个暗卫,他们见薛安抓着晕倒的应莲后,当即掷出几枚暗器,薛安旧伤未愈,狼狈带着应莲躲过。

只这一下交锋,她便看出了对方的身手。

若是她自己还好说,带着应莲是决计逃不掉的。

电光石火间,薛安拔下应莲头上的簪子抵住她的喉咙:「不要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暗卫一边吹响哨子呼唤同伴,一边笑道:「雪小姐,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一个贱妾的命能威胁到我们吧?把这簪子放你自己脖子上,我们倒还怕些,哈哈。」

薛安闭了闭眼,狠下心在应莲身上划下一道血痕。

她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只要他们相信自己是这样想的,就够了。

薛安差点逃跑这事惊动了守备,看守侍卫不敢再大意,将她五花大绑,扣到守备面前。

应莲被泼了盘凉水醒了,却没人上前扶她一把,任由她像一团破抹布般伏在守备脚边。

薛安将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看在眼中,暗自叹了口气。

若不是应莲忽然横插一脚,自己或许已经逃了,何至落到这样被动的境地。

可应莲原是好意,她哪知道薛安会武。

这世间事错综复杂,本就不能件件遂人愿。

这或许是她薛安的命。

事到如今,逃是不可能了,可应莲总要活命。

于是薛安编造了一个谎言。

她借着应莲送饭的便利,利用钱财诱惑应莲深夜前来,只要她能骗侍卫离开一会儿,便给她一千两银票。而应莲及时发现了她想逃走,抓着她死活不放,耽误了她逃脱的时机。

应莲在这个谎言中,充其量是个被金钱冲昏头脑的妇人,何况她还「拼命阻止」了薛安的离开。

「若不是这女人死活抓着我不放,我早就离开了!」薛安满脸不服地怒视应莲,「刚才没能杀了你,是我手软!」

应莲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瑟缩,她自然懂得薛安这样说的原因是为了保全自己,眼中不由簌簌落下泪来,却不敢反驳,只能顺着薛安的意思演下去,呜咽着去攀守备的脚。

守备避开她,犹是后怕,斥道:「好个贪财的贱人,你可差点酿成大错!」

「老爷,妾身是为了您啊……」应莲哭着道,「您的生辰快到了,妾身知道您一直喜欢墨轩斋的古画,想攒钱买下作为贺礼。妾身哪知这个雪小姐竟如此凶悍?」

说着她取出银票递向守备:「她只给了这些,说是剩下的今晚再给妾身,老爷……妾身有罪,可妾身都是为了您啊!」

守备看着应莲手中的银票,想起家里那几个只知穿红着绿爱花钱的婆娘,再想想应莲平日里的温柔体贴,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身上还染着血,不由脸色稍霁:「蠢货,她被抓时措手不及,哪会在身上带许多银票?你就算想讨好我,也该动动脑子!所幸没酿成大祸,否则你一百条命也不够还的!」

听他语气软了下来,薛安暗自松了口气。

应莲的困境是解了,只是打草惊蛇,自己再想逃是难了。

果然,守备虽信了应莲,却将看管薛安的人数增了一倍,还多了两个暗卫一起守着。

最后一晚,薛安并未被松绑,只能侧着身子靠在榻上小憩。

她拿着一小片瓷片缓缓割着绳索,手腕被粗粝的麻绳磨出血来,到底是将绳子内侧磨断了,只消用力一扯,就能挣开。

若如应莲所说,她明天便能见到冽冬了。

在那两军对峙的城墙之上,不知能否有一线生机。

二十五

翌日。

云城外。

黑云蔽日,狂风大作。

隔着姜云两城的须弥江浩浩荡荡向东奔去,江上是战船连营,战旗猎猎,城外是千军万马,杀气凛冽。

水声再如何响,却也被大军压境的气势盖了过去。

正所谓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姜城战士的怒气已在云城的偷袭中达到了顶峰,只待城主一声令下,即刻攻城。

队伍最前方,冽冬骑着一匹银鬃骏马横枪而立,遥遥望着城墙上的旗帜,神色不明。

自发现云城的阴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安河郡,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这些年姜城虽不好战,可军备却从未落下,几天就将云城打过了江,此番他誓要给云城一个教训,也给他们背后的刘家一个打击。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却有一人缓缓从城门中走出,带来一个消息:「冽城主好,雪小姐正在我云城中做客。」

冽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城主府被破他早就知道了,整个姜城找了凛雪整整三日,却是毫无头绪。

冽冬不是没想过最坏的可能,只是与凛雪一同消失的还有薛安。

以薛安的武功和机变,冽冬总还抱着一丝希望。

可如今……

若是凛雪真的落入云城手中,那薛安呢?如她还在,必会拼死护着凛雪,冽冬的心沉了下去。

「雪小姐虽在你云城做客,但她到底是我姜城之人,烦请将她送回。」

来使笑道:「冽城主说笑,咱们费了老大的劲将雪小姐请来,可不是为了现在将她送到您面前的。您看您背后的虎狼之师气势汹汹,若无雪小姐在城中坐镇,只怕我们城主心中不安呢。」

这是要用凛雪逼他退兵了。

冽冬眉峰一挑,将银枪横在来使脖颈之上,那人不敢擅动,只觉得脖子一凉,便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来。

冽冬冷声道:「回去告诉云山,此时将她送回,破城后我不杀城中百姓。」

云山道他投鼠忌器,有凛雪在云城中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可云城此番背信弃义,与安河郡狼狈为奸杀了冽冬一个措手不及,姜城不必说,遥城更是元气大伤,死了数不清的将士和百姓,这些仇恨必须要用鲜血来洗清。

冽冬明白,若他此时退兵,那便坐实了凛雪的重要性,云山绝不可能将她轻易送回,届时他会挟持凛雪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这不是冽冬想看见的。

何况作战靠的是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退兵,百害而无一利。

双方试探之中,互有筹码,云城手里捏着凛雪,而冽冬兵临城下。

云山一向听闻冽冬将凛雪视为珍宝,可那也只是听闻。同为男人,他也不确定冽冬到底会为凛雪做到何种地步。

看重她的是冽冬,冽冬不能为了一人退兵,而云山看重云城,自然也不能为了一人将城中百姓的性命视为无物,否则必会失了民心。

他们手中的筹码并不对等,冽冬赌云山不敢。

凛雪只有一人,城中百姓成千上万。

百姓杀不尽,而一旦凛雪死了,云山再无能牵制冽冬的东西,那么云城就会迎来冽冬的滔天怒火。

「城主,云山老奸巨猾,必然知道不能将小姐送回,他若是伤了小姐……」

「我知道,可姜城不能退。」冽冬握紧缰绳,坐下的骏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不安地喷着气,蹬了蹬土地,扬起灰尘。

凛雪要救,兵也不能退。退了便是满盘皆输。

冽冬安抚地摸了摸坐骑,道:「取祈天灯来。」

这一日,吹的是北风。

云城在姜城的北方。

姜城大军中升起无数盏祈天灯,在北风中冉冉飘入了云城,落在寻常百姓家。

有识字的百姓拾到祈天灯,看到上面写着的东西吓得跪倒在地。

「陈秀才,这是怎么了,上面写了什么?」

年迈的老秀才颤颤巍巍给周围的人讲了一遍:「咱们云城同姜城打仗,城主把人家妹妹抓来了,姜城城主说若是不将他妹妹放了,等破城后便,便要……屠城!!」

百姓听了登时乱成一团,哭喊者有,唾骂者有,还有的大喊道:「咱们本来不是和姜城联盟了么?城主把人家妹妹抓来做什么?」

「抓就抓吧,凭什么来杀咱们?」

「造孽啊,官老爷办事,害咱们老百姓遭难啦!」

这时别处看了灯上内容的百姓也涌了过来,为首者大声道:「咱们去城主府!他自己干的好事,想让咱们陪葬,这不能够!!」

不一会儿,街口聚集了不少百姓,众人浩浩荡荡地朝城主府走去。

若冽冬在这儿,便会从人群中看见一些熟面孔。

云姜两城虽然不睦,但商队百姓依旧互通,总有姜城人在云城住着,而其中一些人留在云城并不是为了生计。

若无事发生,他们便平平淡淡过日子。

而今,却是用人的时候了。

百姓是最容易被推动的,他们不解政事不懂局势,只想活着。

若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无知百姓就是攻向云城内部最好的武器。

「听说姜城的百姓天天都能吃上白饭!咱们却要将好米供给城主府!」

「城主小姐还会亲自为百姓看病,教孩子念书!」

「都是过日子,怎么别人好吃好喝地过着,咱们就要被推出去送死了?」

「叫他们放人!」

「去找他们要说法去!!」

街上人影攒动,摩肩接踵。

而云山正与幕僚们商议对策,眉头紧锁。

来使已将冽冬的话转达,他的狠厉是云山没想到的。

云山一直自视甚高,以为云城与姜城相差不大,却不想冽冬竟能那么快就解决了安河郡,反过来针对他。对上后云山才发现姜城兵强马壮,硬碰硬自己实在占不到便宜。

他答应刘家背叛联盟,本也是刘家许了他姜城沦陷后金矿的所有权。若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再和冽冬打一仗,属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念及此处云山已生了些退意,可事到如今打与不打已经不是他能决定的了,早在他选择背叛联盟的那一刻起,姜云两城便是不死不休。

联盟不可能再接受云城,云山唯有硬抗,等刘家来救。

幕僚们说来说去,都是些无用的东西,甚至有人说当初根本不该答应刘家,也不该绑了凛雪。

云山正在用人之际,强压着火气道:「此时再后悔已经无用,我若将那女人送回去,冽冬便会立刻攻城。」

「可冽冬说不放人便要屠城,这……」

「咱们要是拿那女人威胁他,城中百姓恐怕不保啊!」

「左不过是一个女人,哪有一座城池重要?冽冬绝不可能退兵,不若我们卖他个好,与他签订协议,割地赔款。」

「割地赔款?说得好听,你去谈条件?」

「那要与他鱼死网破么?贤弟你披上战甲去战,愚兄绝不拦你!」

云山被他们吵得脑子疼,正烦着,忽然有人急急忙忙来报:「城主,城主不好了!姜城那边放了祈天灯,落了好多在咱们城里!」

云山问:「是火攻?」

「不,不是……几处火势均被扑灭,是灯上的字……」

云山听那人将情况说完,疾步走向窗外,果然看见乌泱泱的百姓在大街上抗议,口中皆是喊着投降和放人。

云山勃然大怒:「好一出攻心计!外面没打起来,倒是这些蠢货先被人挑拨了么?」

「城主,这可如何是好……」

云山咬牙切齿,又恨冽冬反将一军,又气城中百姓无知被人利用,心中的念头在千回百转间竟然渐渐偏离了轨道,滑向了无法控制的方向。

人人皆道他云山不如冽冬,连他自己城中的百姓都如此想,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护着他们呢?他们全是一群该死之人!

冽冬煽动百姓逼他放人,他偏不放!

不仅不放,他还要利用这女人来取冽冬的性命!

只要冽冬死了,姜城群龙无首自然无力攻城,就算他们真将云城攻下了,左不过一群蝼蚁庶民,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云山已迫不及待想看看冽冬撕心裂肺的样子!这样想着,他心中戾气大涨,一挥手道:

「把那女人带上城墙!让冽冬亲自来换她!他犹豫一刻,就砍她一截手指!」

且让他看看,传闻中得冽冬万千宠爱的雪小姐,在他心中到底分量几何!

二十六

云山下令后,薛安立刻被带往城防处。

守卫给她换了绳索,将原本背着的手换到了身前,拉扯之间像对待牲畜一般,用力一拉就是一个踉跄,侮辱意味十足。

薛安不在乎这些,只可惜自己昨晚白磨了绳子。

离开院子前,她看见站在旁边的丫鬟身上披了件红色的外衫。

「这位姑娘,我的香囊里有一锭银子,能否请你将这件外衫披在我身上?」

那丫鬟被薛安吓了一跳,抬眼见侍卫没什么反应,又馋银子,便将外衫脱下给薛安披上,还为她系了个结。

「多谢。」

薛安知道此去凶多吉少,这些天摸爬滚打下来,她身上的衣裳早已脏了,冽冬是个爱干净的,若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不想显得太狼狈。

薛安被押上城墙时,云山已经在了。

他已平静了些,捻着须道:「雪小姐在云城这些天,云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见薛安不理他,旁边的暗卫将剑横上了她脖子。

「哎,别吓着她。」云山想着一会儿冽冬将死,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雪小姐请看城外,冽城主来接您了。」

薛安放眼望去,只见姜城的士列着队浩浩荡荡遮蔽了土地原有的颜色,而姜城黑骑的最前方,有一抹银色的身影。

那人手持一柄红缨银枪,挺拔又显眼。

只是隔得太远,她并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也不知他们寻到凛雪没有。

云山见薛安目光直直追随着冽冬,心中畅快:「去告诉冽冬,想要这女人活命,就独自一人上前来换人!」

云城便有人下去传话。

冽冬果然单枪匹马离开了队伍。

他明知前方必有危险,可为了凛雪,他还是来了。

薛安眼见着他越来越近,俊逸的脸渐渐清晰。

明明只是几月没见,她却觉得好像隔了一辈子。

当她能远远看清他凌厉的眉毛时,冽冬一直无甚表情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城墙上站着的姑娘,他确实无比熟悉。

可那并不是凛雪。

当冽冬看清城墙上的人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瞬间的心情,是庆幸,是震惊,是愤怒,还是恐惧。

云山却将冽冬的错愕收入眼底,心中对自己的计划越发笃定,吩咐道:「云城十二卫,留下两个,剩下的下去换人,等他再走近些,便不论代价将他留下!

「明年的今日就是他冽冬的忌日!!」

十二卫领命,下了城墙。

薛安在一旁听见云山的计划,对着冽冬不停地摇头,希望他停住脚步。

可冽冬望着薛安的眼睛,竟淡淡笑了。

他一步一步,走向云山的圈套。

仿佛在告诉薛安,我在。

薛安晓得,云城十二卫是云山手下最得力的帮手,武功极高,专攻杀人之术。

就算是冽冬,也不可能在十个高手的进攻中全身而退。

何必呢?

主上,何必。

她曾期盼他的注视他的关心,可这愿望与他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身姿挺拔的少年,步履坚毅,手中长枪如龙,即将走进十二卫的包围之中。

薛安再承受不住他的靠近,嘶声喊道:

「不要再过来了!」

今日吹北风,她的声音一出来就被吹散了,冽冬竟像是没听见一般还在继续走着。

十二卫剩下的两人上前来抓薛安,被她扭身躲开:「我同他说几句话。」

云山不解其意,还以为她是怕了,想求冽冬来救,于是便命十二卫停住。

薛安艰难地举起双臂,打起了只有姜城暗卫看得懂的暗语。

她说凛雪很安全,在他们儿时寻见的那个山洞里。

她说,自己留了许多暗号,顺着暗号去找。

队伍最前的暗卫也看懂了薛安的手势,惊愕之余发现城墙上的人并非凛雪,立刻发信通知了姜城中还在寻人的同伴。

之前云城消息传来说是凛雪被抓,饶是这样,冽冬也没有停止搜城,所有人仍在寻找失踪的薛安。

冽冬从不轻易放弃任何人。

薛安的双手被绑,因为过于用力,手腕已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

可她却不停,却一遍又一遍打着手势,希望冽冬可以看见。

山洞……凛雪……暗号……

最后薛安说,危险,别再往前走了。

冽冬目力极佳,将她的意思看得清清楚楚。

城墙上的少女笔直地立着,倔强地打着手势。

她的发被风吹散开,在空中狂舞,他直直地看着她,透过那凌乱的发丝,看她的眼。

他情愿她哭,说自己不想死,说自己害怕。

而不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就好像,她活着,只为了告诉他凛雪在哪。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

冽冬缓缓抬手,身后的弓箭手拉满了弓。

二十七

姜城黑骑都是万里挑一的神射手,云山见冽冬不再朝前走,反而其身后射手营拉起了弓,忙后退一步,仓惶回头看向薛安:

「你在发暗号让冽冬攻城?!」

云山哪知道薛安的意思并非如此,大惊之下立刻退到后方,生怕被箭雨波及。

可弓箭手射出的箭却不是对着城墙上的人,反而一支支都没入了城墙之中,高低有序,若是轻功高绝之人,甚至能攀着箭羽爬上城墙。

见此情形云山只道冽冬要攻城了,骇然之下只觉得薛安此番种种行为皆是存疑,心中不安,正欲拔剑抵着她上城墙威胁冽冬,却见眼前一抹红色闪过,竟是薛安朝他撞了过来。

薛安将凛雪的踪迹告知后心中便没了遗憾,只想着该如何替冽冬多扫清一些障碍。

姜云两城的战争势在必行,云城不敌姜城,人人都能看出来。

薛安明白,胜利就在眼前,用那么多人命堆出来的胜利,就算是凛雪站在城墙之上,冽冬也不可能直接放弃。

薛安很少害怕。

第一次杀人时她没怕,第一次濒死时她没怕,她遇见过许许多多的危险,就算绝望,也是冷着脸等死,没有太多表情。

可现在她忽然害怕了。

她实在不想知道冽冬的选择。

冽冬送她的簪子,薛安一早藏在了袖中,她手腕一抖,用滑出的锋刃割断了绳索,将簪子中的毒针甩向十二卫,趁着他们躲避不及,陡然将利刃刺向云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云山大惊失色,他下意识侧身,险险避开要害,但仍被薛安一刀刺入胸膛,狠狠一拧之下血流如注。

一击不成已无再刺的可能,十二卫一记九节鞭甩了过来,将薛安后背打得皮开肉绽,她一个踉跄朝前倒去,又被侍卫抽剑刺穿了肩膀。

「你……不是雪小姐!!」

云山剧痛之下终于明白了一切,雪小姐身娇体弱,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身手,在他看来,这便是冽冬的将计就计,把暗卫杀手送到他身边,只待此时致命一击!

「杀了她!杀了她!」

云山只觉得自己被冽冬耍得团团转,急火攻心间眼前一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将这个骗了自己的女人碎尸万段。

薛安怎么肯再落入他们手中,城墙之上突围无望,可她还有另一条路。

她将簪头砸向云山,在毒雾冉冉间飞身攀上城墙。

风太大,乱发迷了她的眼睛。

身后刀光剑影笼罩,她咬碎口中毒药一跃而下。

呼啸风声中,薛安听见了许多声音。

有云山的惨叫,有冽冬的怒吼,有激昂的战鼓号角。

仿佛飘渺遥远的地方,还有个人撕心裂肺地喊了她的名字:

「安安!!!」

薛安嘴角掀起一抹浅笑。

在最后的最后,她想起的居然是他么?

她还记得那人说的话:「我在毒丸上裹了层糖衣,这样……」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薛安明白。

这样她死的时候,会甜一点。

五脏六腑都疼得撕裂了,口中却盈满了桂花香。

他们常说人间皆苦。

可舌尖那一丝甜……是真的呢。

(正文完)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 » 都付笑谈中

评论 抢沙发

  • 昵称 (必填)
  • 邮箱 (必填)
  • 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