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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总是不上进

1.

我是暗卫。

一名贼帅的女暗卫。

为了二十两年薪出卖身体的女暗卫。

此刻,我蹲在太子书房的房梁上,听他在那里背《出师表》。

呵,蠢材!我忍不住腹诽。

连我都会了,可他仍只会背个开头。

这个叫梁子言的太子很蠢的,学什么都最慢,别的皇子早就争得暗潮汹涌,他却还痴痴呆呆,据说排行老五,是个早产子,智力不够,也不知老皇帝看中他哪一点,偏偏立他为太子。

大梁国迟早要亡。

只是他桌上的糕点倒是很好吃的。

暗卫很惨,吃冷食,三班倒,平时我们蹲蹲树上、屋顶、房梁、床底下、门后边,无聊时抠抠手指吹吹冷风听听墙角,甚至和另一个暗卫比赛谁不眨眼能超过三分钟,所以,我也会偷几块糕点揣兜里改善伙食。

能在别的暗卫眼皮子底下搞事情,这是对我能力的最佳认可。

而此刻,我百无聊赖,用腹语背了遍《出师表》。按理说宫人都不能识字,但我是例外,我想出宫后当个女先生,所以这个白痴太子读书时,我都看得认真,听得仔细,日子久了,我怀疑我都比他识字多。

短短一千五百二十二个字,太子磕磕绊绊总算背完,换了篇《过秦论》。

啊,难熬的夜。

我换了个姿势,换岗的人什么时候来。

2.

我为什么当暗卫?

十二岁那年全国大旱,我在路边乞讨,讨到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暗影门收徒,开允二十五年,被吏部批准为高级定点培训和考核单位,吃住免费,毕业包分配,学不会,承诺学费全退。

我犹豫:「包吃住?」

「当然,还可以先学再补学费。」

我心动:「暗卫好当吗?」

对方沉默两秒:「还行,就是有点费人。」

于是我一脚踏入暗影门。

那时,我觉得暗影门处处好,宿舍八十平住三十人,虽然通铺挤了点,但是方便大家随时切磋,隔壁屋就是自然蹲厕,让人足不出户解决内部矛盾,三餐不是精致雪花馒头加古法手工咸菜,就是天然有机葱蘸晒足百八十天的黄豆酱,多好。

可我长大了,懂男女有别了,师兄弟们天天打呼,梦中手脚还不规矩,烦死了。

我做梦都想有个单间。

毕业那年,宫廷暗卫选拔腥风血雨,而我剑走偏锋贿赂师傅,想要个内推名额。

师傅反复摇头:「当年你又瘦又小,还以为是个男孩儿才招进来,你哪次考核不是师兄们费尽心思让你才及格,进宫倒像送死。」

我嘿嘿一笑,威胁道:「师傅,好几个师兄弟都看见我进了你房间,你要是不答应,这可说不清啊。」

师傅终于气急败坏,赶我进宫,让我去死。

其实师傅太杞人忧天。宫里什么都好,只是禁军扩招,每天值班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谁还敢闯皇宫?暗卫平时闲得抠脚,禁军统领借机上奏压缩了我们的预算,工钱每月少了一两,暗卫们怨声载道,首尊敢怒不敢言,我也没了单间,只能和师兄黄宗泽合住。

师兄是好师兄,次次考核都是第一,但那汗味比腌咸菜还要臭。

我想换宿舍,可师兄吃着我剩下的馒头摇头说不行:「师傅说你笨,让我照顾你。」

内忧加外患,我准备攒够一百两就退休。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我看来,皇宫就是个大很多的暗影门,规矩森严,纪律繁多,可是宫外没有高高的围墙,可以看到整片天空,可以在山上打滚、放风筝,养两只羊,困了就眯着眼睛睡一会儿,遇到乡里邻居就说「你好,你家的枇杷长得真好啊,我能用土豆和你换点吗」,邻居就笑呵呵地招呼」没事儿,喜欢就随便摘啊,」我就去折下几颗,黄澄澄水淋淋的,一口一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多自由,多好。

3.

我作为暗卫,从未想过会被白痴太子撞见。

那天,我痛心疾首地知道,暗影门和吏部签过长期订单,每年向皇宫输送五十名暗卫,再从中抽走百分之五十的工钱。

师傅们的良心会不会痛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心好痛。

我心一杂,偷了太子的糕点,正要消极怠工上个屋顶偷吃,起跳到一半,被人一把揪住。

起跳失败,我恶狠狠地回头。

作为暗卫,发型可乱,眼神要暗。

猝不及防,我让他看到了正脸。

条件反射之下,我差点手刃太子。因为暗卫一旦被外人发现,要么自己死,要么对方死。幸好他不是外人,而是主子。

「你是暗卫?」梁子言饶有兴趣地盯着我,好像有意逗我。

我皱了眉:「殿下有何吩咐。」

其实平日闲下来,又天气晴好时,经常有三五个小宫女聚着聊八卦,她们经常面色嫣红地谈起三殿下的拳脚、七殿下的剑法,而提到太子殿下总是一脸嫌弃,都说他好看归好看,可惜多长了个脑袋,又多了张嘴。

我听着墙角不禁赞同,他安静时就是一身白衣,翩翩君子,戳我少女心事,可一开口做事就是劝退八百里。

哒咩,实在是哒咩。

这个白痴太子,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眼下被他盯上绝无好事。

有一天,我看见他撅着屁股和太监玩弹夜明珠,人家喜滋滋地赢走一大把。

有一天,我看见他和他的狗赛跑,结果被狗咬了一口,躺了大半月才好。

有一天,我看见七殿下欺负他,把他的玉佩丢进湖里,他就坐在那里钓了一下午,侍卫说下水捞,他说不用,太傅说过愿者上钩。太傅听了直跳脚:「我不是这样教的!」

有一天,我看见他把《孙子兵法》的书皮粘在春宫艳图上,在课上光明正大地看,太傅气得又脸红又跳了脚。

还有一天,中秋宴会,所有皇子都要现场赋诗一首,他居然事先把诗抄在衣袖上,然后一边礼拜一边读出来。

我不禁在梁上腹诽:大庭广众之下,作弊都做得这么清新脱俗,气得老皇帝憋了半天,才甩袖骂:「丢人现眼!蠢得糊涂!」

怪不得别的太子争得鸡飞狗跳,而他是狗都嫌。

但此刻,我被这个白痴太子拦住了。

他命令道:「你去替我偷份玉带糕来。」

妈的,我腹诽道:我直接手刃了算了!老子是暗卫!高逼格、有编制的暗卫!居然叫我跑腿偷东西?跑的还是御膳房这么没技术含量的地方?偷的还是他贪吃到积食被御医禁食的玉带糕?当朝太子连节制都不懂!

大梁果然要完!

去你妈的!

辞职!老子要提前辞职!

腹诽一通后,我恭敬地鞠躬:「殿下稍等,奴才这就去。」

4.

烛火幽亮,玉带糕被梁子言吃了个干净。他满意地擦嘴:「之前我只是试探你实力。」

我躲在梁上,右眼一跳,预感不妙。

果然,他说:「这样吧,你再帮我去国库偷点银子,最近我手头紧。」

什么?

」这大梁朝都是我家,我在自家取点钱花,没问题吧?」

傻逼!要作死别拉上我!我忍不住用腹语骂,瞧见换班的暗卫来了,一个眼神交流,转头从窗户潇洒地滚出去,再帅气落地。

爱吩咐谁谁去。

但第二天我就乖乖站在梁子言面前,看见他慢条斯理地笑:「你这智商不行啊。」

「啊?」我居然有被白痴怀疑智商的一天?

「宫里有几个女暗卫?」

「也是。只是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指定我当东宫暗卫?」

「我也要近女色。」

我再次想手刃太子。

当然,我不敢。

盗国库,我更不敢。

但没想,太子竟然亲自去盗了。

他浩浩荡荡地领着一群人,抬着一堆箱子走到国库门口:「开门。」

「殿下有何事吩咐?」守卫问。

「啊,我想取走十万两。」

「殿下就……空手而来吗?有没有……」圣谕两个字,守卫还没说出口。梁子言恍然大悟地让人把东西递过去,体贴地说:「这是梨花酿,还有东坡肘子、卤牛肉,你们慢慢吃,不劳你们动手,在旁边看着我们搬就行。」

在案发现场十米开外的热心市民小顾,也就是我,从没这么无语过。

5.

太子盗国库这件事朝野震惊,但更让我震惊的是,那群老臣子还能痛哭流涕地洗:「请陛下明鉴,殿下也是出于对您的孝心,天下孝为先啊陛下!」

原来,上个月老皇帝六十生辰,有人拿一盆狗尾巴花当千年才此一株的极品绿兰,要以骨折价十万两白银卖给梁子言当贺礼。

他还真买了,喜滋滋地当宝贝,日日浇水,巴巴地守它,白天放廊下晒太阳,夜晚端进暖阁里,逢人就夸:「瞧它身型,瞧它颜色,瞧它风中姿态,啧,真美」。

我站在树梢上,气得差点抽过去:叫你多读书,你去打弹珠!

他还真献上去了。

整件事也贯连起来了。

前朝后宫都传遍太子盗了老皇帝国库买盆狗尾巴花还给老皇帝的事。

「愚蠢至极!」老皇帝把砚台掷过去,手一抖,堪堪擦过梁子言的头发丝,「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

老皇帝骂归骂,气归气,可始终没有下旨废太子。

但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早了。据说人家七殿下一两银子没花,只是把老皇帝第一次赏他的匕首送了上去,就换来了龙颜大悦。

老皇帝关了梁子言半年禁闭。

东宫笼罩着阴郁的气氛,只有他本人不知死活,还晃着二郎腿大放厥词:「这太子,不当也罢。」

「殿下何出此言?」下人问。

「太子年薪还不如太监大总管。」这话一出,四处静默,连我忍不住翻白眼,腹诽骂白痴:人家一路陪着老皇帝长大,你能比?

这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本来几个死撑着支持太子的老臣子,终于倒戈了。

据说老宰相两眼呆滞地重复:「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是啊,这种白痴太子没救了。

连带着他过生,都没人来贺。

说真的,我平时挺瞧不起梁子言的,也没少腹诽他。

你说他如果日日声色犬马,夜夜暖饱思淫欲,我都还服气,可他挺没志气的,天天就爬树掏窝,下水摸鱼,顶多看点黄色小本儿。可理论知识再丰富,没实操经验,有什么用。

估计智商有限,让他真玩儿也玩不出什么花来。

可转头又觉得他可怜,现在朝野上下都坚信,东宫迟早会易主,不是七殿下也会是三殿下,可怜他二十一岁还没上过大学,如果失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存款都要充公这可怎么办。

连带着我看梁子言都无比同情,他生日那晚,我去御膳房蹲了三小时,才偷到一碗面条,放在他的糕点旁边。

长寿面,算是送他的贺礼吧。

没有下次偷东西了。我告诉自己。

我可是个暗卫!

6.

太子被关了禁闭,我也更加清闲,禁军看我们也就更加不顺眼。

一山不容二虎,暗卫和禁军的矛盾早就一触即发。

禁军管宫人打架、管偷窃、管纪律、管东管西的,日子久了,竟然管到我们头上。

而我们很瞧不起禁军,他们招数简单粗暴,直来直去,不像我们飞檐走壁,身形潇洒,来来就去。

「打一架吧!」在白痴太子身边越久,做事越不过脑子,我气冲冲地站出来。

轻功和偷袭可是我的绝活,可以行如疾风,一招致命,实在不行,就……再来一招。

禁军一瞧是我,嘿嘿地笑:「跟你打?一个娘们儿?暗卫没男人啦?」「呵,跟你打什么?你们平时人都见不着一个,很多时候,他们还不准你们跟,宫里栓条狗都比你们强。」

我不信。

他们把狗带过来,狗会坐下、会趴下、会转圈,但是这些我也会啊。

我受到了强烈的侮辱。

因为它是白痴太子的狗,它跟他一样笨。

原来,全宫上下都这么看我们。

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攒个屁的一百两哟,妈的,我气得打算提前出宫了。

我气呼呼地牵着狗回东宫,却发现梁子言正在钻狗洞。

我看了看狗,又看了看还有半个屁股露在洞外的梁子言,心想它不是真的人,可他是真的狗。

这太子得多不省心,才没看一会儿,就又双叒叕开始闯祸了。

据说他最喜欢的一个画本家出了新作,话题劲爆,尺度空前,还限量发售,他要去签售会现场抢购。

我连忙打了报告,又赶回宿舍,准备带上几件衣服和一些盘缠,想了想,还是全部家当都带上才放心,然后再和黄宗泽等四个师兄一起暗中出了宫。

我最讨厌公派出差了,没补贴,难报销,他们却怕命太长,就喜欢凑热闹,我们一路跟一路藏,生怕丢了人出了事。

我们提高警惕,梁子言倒是放飞自我,这里瞧,那里看,最后居然对屠夫赶的猪产生了兴趣。没见过猪走,没见过猪跑,他兴奋地说:「骑不了狗,我总能骑它了吧!」

我就知道,他就不会人干事!

下人好言相劝半天,梁子言才放弃,转头又开始胡吃海吃,啧,我就喜欢他有钱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梁子言吃太杂的结果就是,拉肚子了。

他断断续续拉到半夜,下人们倒是都睡了,可苦了还在近身守卫的我!

桃树树梢极密,我只能蹲在上面,正努力用嘴巴出气,我突然被一个石子弹住脑袋。

只听见蹲了半柱香的梁子言闷声闷语地说:「送点厕纸来。」

我「咚」地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腿麻了。

等我一瘸一拐地递纸进去,还没一瘸一拐地走开,梁子言已经走了出来。

月光下,桃树旁,两人面面相觑。

他,一国太子,自然不想一女的旁观自己拉肚子,而我,暗卫精英,当然也不想一瘸一拐地站在主子面前。

我使劲儿跳,再跳,接着跳,妈的,就是跳不上去!

「别跳了,像青蛙。」梁子言走在前面,我踟蹰片刻,垂首走在后面,跟着进了屋。

我余光一瞥,瞥见他在看《私六策论》。

这是他今日从旧书摊上买的,我还以为买的都是小黄本呢,他都开始看这种由六位鸿儒编撰的极大言体?他看得懂?

我再定睛一瞧,上面还写了注批。还挺有模有样的。

梁子言洗了快一刻钟的手,拿了瓶东西,施施然地坐下:「坐,怎么是你当值?」

我硬着头皮坐下:「抽签决定的。」

两个时辰前,黄宗泽师兄说:「大家白天辛苦了,这几天多互相照料照料,就不必两个人守夜了。」

另一个师兄附和说:「是啊,那不如就用抽签公平公开公正地选人吧!」

然后我就抽中了最短的一根树枝。

「确定是最短吗?」梁子言轻轻一笑,此刻他不像往日模样,却如月光皎洁,月色清冷,真真好看。

我忽然心里一动:「当……当然啊。」

梁子言依旧嘴角含笑,从容地拿只筷子,把筷头包在左手里,右手再抽出来,「左手暗中折断,右手给你看很难吗。」

我望着盎然笑意中露出关爱智障眼神的梁子言,目瞪口呆,难道我才是最白痴的?

「他们为什么要合起来骗我?」

「大概,」梁子言挑了挑眉,迟疑一下,「喝花酒带你不方便。」

「我找他们算账去!」

梁子言一把按住我,那眼神仿佛要勾人,一边语气暧昧地说「他们是男人,有欲望,我也有。」一边顺势要把我的衣袖往上撩。

我脑袋哄地一声就炸了,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情急之下,要么用袖里的银针一针封喉,要么兜里大出血:「奴才请殿下喝花酒!」

梁子言好笑地撇我一眼:「我是要帮你擦药。」

「啊,殿下,我自己来。」见梁子言不肯,我又说,「是腿,伤的是腿。」

「腿是麻,破皮的是手肘,肩头,下巴,还有左腰侧。」梁子言戳破我谎言,不由分说地就要上药。

我想挣扎,却发现他力道之大,压根挣脱不了,又觉得他动作轻柔,仿佛滑过羽毛,只是如此炙热,仿佛所到之处,都能烫伤我。

见他确实只是上药,我也不好再拒绝什么。

上到肩头时,我别扭半天,才肯把衣领扯下去。他坐得近,离得更近,呼吸都落在肩头,我无端端有些酥麻,却听见他冷不防地问:「那你都瞧见了?」

「是的,都瞧见了。」我压根不知道他问的什么,只觉得这样回爱岗敬业行业模范,却没想,换来梁子言轻轻的一声嗤笑。

我疑惑地盯着他,他一抬头,我便对上一双纷飞得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看得我又热又害羞。

半晌才懂的我,忍不住骂:臭流氓!老子看到了一定长针眼!

不知为何,梁子言笑得更开怀了,他把药膏丢给我:「趁他们还没回来,腰上的你就自己擦吧。」

我提脚出门,却听见他又说:「下次雨大,你就躲进房里吧,窗户始终是支着的,姑娘家,胆子再大,还是怕打雷的。」

我一怔,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梁子言已经敛神在看《私六策论》了,仿佛他没有说过这话一样。

可是,我确实怕打雷的。

之前有几次下雨,我都只能湿漉漉地缩在树间、屋顶上,听着雷声,惴惴地有些怕。也不知道何时起,不管他在哪里,都有了开窗的习惯。

竟是因为我。

我回到房间,果不其然,师兄们都不在,我等啊等,果然等到他们是一身酒气满面春风地回来的。

原来,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我也只能假装不知晓他们的小九九。

这是我最后的温柔。

7.

守了半个月的夜,等梁子言得到了画本,我们总算可以打道回宫了。

枣子酥、杏仁饼、梨花糕,我来了!

原来,这就是回家的诱惑。

正当我感慨时,突然冒出一群黑衣人,径直朝梁子言冲来。

「有刺客!保护殿下!」我们摩拳擦掌,准备闪亮登场。

休息了大半年、一事无成的我们顿时从天而降,等我们和对方打得正酣时,没想居然又来了一大批黑衣人。

这下,我们和第一批黑衣人都傻眼了,纷纷停手一秒,再继续打得热火朝天。

梁子言出宫得秘密又突然,没几个人知道,实在想不出这两批人是谁派来的。

这两批黑衣人也一时分不清谁友谁敌,拳脚都收着打,可我们目标明确,一顿输出猛如虎。

只是我们一行人总共才十人,在两批黑衣人的夹攻之下,我们节节败退。

黄宗泽边跳跃边用腹语问我:我刚刚只用了两成功力,差点被他干趴,小姝师妹,你对此事怎么看?

怎么看?他连我一块干!我气恼地回。

上百个回合下来,我算是明白,怪不得黄宗泽说只用了两成功力,因为八成要输。

两批黑衣人拢共五六十人,明显势在必得。我们从官道那头退到这头,始终脱身无望。

他们有剑,有弓箭,有铁鞭,有流星锤,有戟斧,有八爪钩,我第一次认识那么多兵器,一个稍不留神,就会成为亡魂。

银针已经甩完,飞镖已经扔完,握在手里的剑沾了汗有点打滑,脚力已经跟不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对方却前赴后继,越逼越紧。

原来师傅说的没错,我以前每次考核过关,都是师兄们下手很轻,让了很多。

突然,一阵风刮来,一股热流糊在我的脸上,等我反应过来,黄宗泽死在了我的面前。

黄宗泽死了。他被八爪钩勾出了肠子,白花花的肠子混着血流了一地。

他连眼睛都没闭上,就这样死了。

黄宗泽是好师兄,以前在暗影门,他食量大,每天都笑呵呵地讨别人吃不完的馒头,我多给了几次,他就陪我训练,帮我扫地,考试给我放水,被我说汗臭还打呼,就一脸委屈:「我已经很注意了,师妹。」连他去喝花酒,也记得用手帕包了几方桂花糕回来给我。

可是他死了。

在我眼前死了。

暗卫这个职业,果然费人。

我回首看了一圈,死得就剩三人,黑衣人慢慢包围过来,我来不及流泪,撒下一团药粉,趁他们看不清视线,转身沿着竹林飞了出去,反正我身家都带了,反正我也想出宫的,既然如此,现在就走有何不可。

我回客栈换了装,正要背着包翻出窗户,却好死不死,看见了那瓶药膏。

其实那些伤,根本不算什么。一个奴才,他又何必放在心上。

算了,看一眼他吧,看一眼就好。

我把药膏揣在怀里,重新折了回去。

8.

我本想躲在远处遥遥地看上一眼,却没想现场还很热闹,梁子言正一打五,还能占上风。这身法,这走位,这绝技,真是绝绝子。

他还要什么保护,他保护我得了。

我正习惯性腹诽,梁子言动作一顿,眼神立刻穿过竹林片片竹叶锁定了我。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丢下包袱,闪现到他前面:「殿下,我已经报了官,他们很快就来!」

梁子言满意一笑,又脸色一变,挡在我面前,用剑挑走一个飞镖,还抽空问我:「你这是……什么打扮?」

什么打扮?自然是跑路时可以混在人群里的普通女儿家打扮。

「殿下眼下不该关心这个。」

我既然回来了,自然就没想再一个人走了。

我和梁子言野辅强强联动,五十回合下来,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我眉目一凛,正想飞身过去全部解决,梁子言却拦住:「算了,此刻杀与不杀,都一样了。」

我收了剑,看见夕阳西下,风声肃杀,梁子言一瞬不瞬地瞧着我,不言不语。

我狗腿地迎上去,哄他开心,生怕他发现我是逃跑未遂:」殿下可真是深藏不露,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梁子言盯住我很久,盯得发毛,正当我心虚,他忽然咧嘴一笑,一把抱住我:「你没事就好,我刚刚见不到你,又不敢分心找你,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我不知所措,也不敢抱回去,只是想,殿下他可真傻啊,可是这一次,我为什么想替他难过呢。

梁子言放开我,伸出带血的手替我拢了拢头发,仿佛很满意:」从来没见你这样穿过,这样穿,倒是极好看的。」

他的手,平时饮茶、作诗、提剑、下棋、抚琴,可第一次,见他用手,只为替我收拢散落的头发。

我心里一咯噔,我好像真的跑不掉。

9.

我和梁子言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回宫去。他向老皇帝禀报一切,却独独只字不提我为何离开,又为何突然出现,只说我忠心护主,以死相抵,应当好好褒扬。

我得了封赏,而梁子言幽闭期间私自出宫,被褫夺了太子。

这下,七殿下和三殿下斗争更是直接,据说文武百官都被逼着纷纷站队。

在我领赏那天,首尊突然冷哼:」太子不愧是太子,功夫深不可测,竟瞒过了所有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派人去假装暗杀你们,却不想被人浑水摸鱼,差点真的致你们于死地。」

原来这次刺杀是他主使的。那天,我报告之后,他就定制了计划,暗影门虽和朝廷关系紧密,却也是江湖门派,沾染了匪气,凑齐一帮人假装和我们酣战,刷刷暗卫们的存在感,免得天天被禁军打压,并不是难事。

本来那些人都知轻重,懂进退,谁料太子私自出宫这事竟走漏了风声,让另外一帮人想借机做掉他。

但谁都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武功!

知道真相的我,一时之间,情绪复杂。

我想起那天的尸横遍野,想起血色夕阳,想起师兄至死都不知道对手是谁。

死在自己人手里,是何等荒唐。

眼下,首尊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仿佛间接害死好几个同门师弟,都不痛不痒。

见我微微颤抖,不肯说话,首尊的表情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说:「出此计策,我本意也是为了你们好。万幸太子武功高强,我才得以还见到小师妹你。只是太子心思深沉,旁人难以探究,你待在他身边,可要时时多留个心思才好。」

为我们好,还是为自己好?我一时凝噎,勉强谢过首尊,领赏离开。

此事一出,我竟觉得,我其实谁也没看懂过。

皇宫里的人,都是为了争权夺势而活。

而我不是。

9.

我喜欢梁子言。

可是我又怕他。

如今,他还是会和下人玩弹珠,但下人再也没有赢过。他笑眯眯地说:」今天手气真好。」

我提出要出宫。

梁子言笑容顿敛,低下眼来瞧我,看起来有些落寞:「为何?你是觉得我可怕?」

我没回答。

他逼近我两步:「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武功,能读书,却装傻充愣瞒了所有人,也瞒了你?」

我依旧没作声。

梁子言又逼近我两步:「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瞒你,我只是很早就发现你在跟着我识字,才故意学那么慢,不然你哪里跟得上,我想知道你识字想做什么,又时常发现你偷我糕点还用腹语骂我,我觉得你有趣,还叮嘱每日放一盘糕点在那里,后来,我在廊下听见几个侍卫语言羞辱你,就找了个理由把你要了过来,但是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从未瞒过你,用石子丢你脑袋,说出你受伤部位,当你的面折筷子、看《私六策论》,不是摆明了告诉你我会武功,会读书?」

我半天才回神过来,仍不肯置信:「可是殿下,为什么……」

为什么你瞒了哪么多人,偏偏不瞒我?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为什么要待我不同于别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喜欢你,小姝。」梁子言定定地看向我,突然俯下身,细细密密地吻过来,我没有闪躲,也不知吻了多久,我只觉得全身骨头被抽掉,只能软软地依偎着他,听见他说,「母妃死的早,父皇又从来不宠我,以前我装傻,他们捉弄我、骗我,我都不恼。只是当我落魄时,他们连捉弄都懒得费劲,也只有你,还替我操心着,还想着送我一碗面。」

梁子言又说:「其实,我偶尔也听闻父皇提起母妃,他说是他害死了她。那天,手握十万铁骑的肖将军来御书房逼他下旨赐死外公一家,说他与外公政见相左,两人只可留其一。那时,父皇根基不稳,国运动荡,他还是紧紧攥着玉玺,通红了眼睛近乎祈求地求肖将军,可是只遭到趾高气昂地拒绝,说愿意多给父皇几天时间慢慢考虑。母妃当时已经怀了我七个月,不知为何,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气急攻心,早产下我后,她想去见父皇,可是父皇已经不敢见她。母妃就跪在御书房外求他收回成命,可已经这样,父皇下旨与不下,都一样了。

他还是亲自盖上了玉玺。

在圣旨捧出去的那瞬间,母妃终于万念俱灰,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父皇终于冲了出去,可是只见到了气若游丝的母妃,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反复说着对不起。他们也曾朝朝暮暮过,四下无人时,他就唤她闺名『兰兰』,他帮她推过秋千,陪她下棋又给她放水,他们也曾廊下听雨,骑马狩猎,秋野泛舟,笑得那样高兴。他说他一路杀伐决断过来,是个凶狠的人,而她怕黑,怕虫子,怕痒,怕痛,却唯独不怕他。可那一刻,母妃安静依偎在他怀里,她曾经是那样利落灵动的少女,满眼都是清丽,可她还是恨极了他。父皇说,我和母妃长得极像,他总是不敢看我,不敢和我亲近。可是现在,他老了,偶尔与我说话,脸上也写满失魂落魄,我知道,他是又想起母妃了。」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老眼昏花的老皇帝一心把皇位传给梁子言了。

梁子言微微眯起眼睛,极力忍耐悲伤:「小姝,我恨他,恨他逼死我母妃,可是我又敬重他,我也试图理解他,可是我做不到。」

我轻轻抱住他:「殿下,别再伤心了,你有了我呢。」

梁子言轻轻地吻了吻我,又吻了吻:「小姝,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会的。」

「会一直吗?」

「会一直的。」

梁子言咧着嘴看了我很久,看得我满脸羞涩,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目光炙热,语言诱惑:」小姝,我画本看多了,今日,想实操了,反正,该看的地方你早就看过了。」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天旋地转,躺在了他的床上。

两个时辰后,我想我再也不会小瞧看黄本的人了。

扮猪吃老虎他最行。

10.

我成为了太子的人。

唯一的女人。

梁子言待我极好,他说父皇当年怎么对母妃的,他也要带我经历过,他教我写字,写自己的名字,他帮我推秋千,带我拜月赏兰,我过生日那天,他要赴宴,特意提前离席,就为了能赶回来亲眼见证长大一岁的我,他和我互猜灯谜,他猜错一次就给我百两银子,我猜错一次就脱件衣服,我一耍赖,他就点我笑穴,我只好求饶,我和他每日缠绵,耳语软磨,用尽春宫艳图上的姿势。

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梁子言说他和我一样,只想过简单的生活,有心爱的人在身边,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谋算计,只有烟火,欢笑和喜乐。可是他又说:「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可是他们不是都没动手吗。」

「之前三皇兄和七皇弟正斗个你死我活,哪有心思对付我,何况他们一时之间不知我深浅,也不敢轻易动手,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

」依殿下之见,谁胜算更大一点?人人都说是七殿下,戚贵妃盛宠不衰,眼下陛下倾心于他,朝堂上又有肖将军撑腰,他的威望一声高过一声。」

梁子言不以为然轻轻一笑:「我却以为是三皇兄,三皇兄乃皇后之子,又有富可敌国的王家当后盾,而平时,却不曾见他飞扬跋扈,或许他早就看穿我伎俩,却从来不动声色,行事低调。而七皇弟处处捉弄我,明显以为我是真傻。」

「那殿下你该怎么办?」

「我还不知,先不说这些,」梁子言把桌上的一盘槐花糕递了过来,「御膳房刚送来的,知道你馋了一年了。」

「啊,槐花糕!」我两眼发光地扑上去,「这种时令糕点,只有槐花盛开时才能有,我可心心念念很久了。」

「小姝,」梁子言突然喊我,我一边抬头一边假意护住食,对上他的微微笑颜:」没什么,慢慢吃,还有,我爱你。」

我垂下眼害羞地笑:「我知道呀,一直都知道。」

槐花糕绵软清香,我一块一块地塞进嘴里,梁子言就坐在旁边撑着下巴满足地看我吃,而我突然眉头一皱,突然觉得喉头一腥,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梁子言准备给我擦嘴的手悬在半空中,发怔地注视着他的手。

他的手上都是血。

都是我的血。

我瞪大眼睛,不肯置信地看着他,听见他惊慌失措的声音像很远的地方传来:「小姝,小姝……」

梁子言弯腰抱起我,一脚踢开宫门:」太医,快传太医啊!」

我歪在他的怀里,摇摇晃晃地看着他的脸,看见他从一堆太监宫女和侍卫中穿过去,有下人说了句什么,他都没听见,只是急切地抱着我跑了一条又一条走廊,下人跟着追上来,拦住:「殿下,她只是个暗卫,您这样待她,她万万受不起的啊。」

他急得一脚踢上去:「滚开!」

疼,疼得我没法呼吸,像有千根针钻进我的四肢百骸,疼得我晕厥。

我昏昏沉沉地阖上眼睛,好像听见他在呼唤,「马上就到太医院了,别睡,千万别睡,」我用最后一分力气睁大眼睛,看见梁子言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你看着我,小姝,你看着我!」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11.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一醒来就看见了趴在床边的梁子言,我竟然还活着?

也不知道梁子言守了多久了,眼皮底下是一圈乌青,有短短的胡茬长出来,连嘴皮都干得起了皮。

「傻子……」我轻轻地说。一国皇子,对我能做到如斯,我该如何感动。

梁子言大概心里挂念我,睡得不安稳,立刻睁开了眼睛,见我醒来,欣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抱着我猛烈摇晃,摇得我全身骨头像散架了一样,他还问我:「你醒啦!你终于醒啦!怎么样,小姝,哪里还疼吗?口渴吗?想吃什么吗?你想说什么吗?」

我正要开口,他又抛下我欣喜若狂地跑了出去:「小姝醒了,太医,快叫太医!」

幸好当日下毒的剂量虽然重,但恰好在太医能妙手回春的范围内,才让我捡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府上的饮食都格外留意,而梁子言也再也不许我吃糕点了,我虽然馋嘴,但是也知他是心有余悸,是怕了井绳,安慰他:「殿下,我没事,幸好中毒的人是我,不是你。」

「和我猜的没错,那盘槐花糕是三皇兄派人以御膳房的名义送来的,他以为是我爱吃糕点,就想着在槐花糕里下毒,我一定会吃,但岂料,我不吃甜食。」梁子言绝望地说,「他还是向我下手了,皇兄,他始终不会放过我。」

我讨厌争权夺势,总觉得,这些事不该由他来做。可怜他从小没娘疼,没爹爱,他处处忍让,不惜装傻,三殿下还是千方百计地想害死他。

他容不下他。

哪怕他已经不是太子。哪怕他清心寡欲退无可退。

他只是想活着,有这么难吗?

既然,三殿下竟敢伤我心爱之人,不如……统统受死吧。

「既然他不肯放过你,殿下就心甘情愿把太子之位拱手让人?」我直直地看向梁子言:「就没想过把它夺回来?」

「夺?我双手空空,怎么夺?」他淡淡地自嘲。

「倘若殿下要夺,小姝愿意助殿下一臂之力。」我斩钉截铁地说,「替你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小姝,我只信你。」

12.

我白天与梁子言缠绵,夜晚锦衣夜行,潜入府邸,替他杀掉七殿下派的许参政和周侍中。

一群文人臣子,几个看家护院怎么是我对手,杀他们我简直易如反掌。

这两人死得蹊跷,人人怀疑是三殿下下的毒手。三殿下百口莫辩,正竭力想自证清白时,他旗下的礼部尚书也死于睡梦中。

就这样,本来就剑拔弩张的两人互相猜忌,更加你死我活,而两派臣子人人惶恐,皆觉得不该早先站队。

我明白,梁子言想把水搅浑再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为什么不杀刘宰相?据说,他是最忠心于三殿下的人,从三殿下派的臣子和他书信往来中,我才知道梁子言已经历数次暗杀,只不过每次他都化解了。

他们都该死吗。

该死。

只是他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而我,只要不再让任何人伤害他、阻碍他就好。

哪怕我的手法越来越可刑,日子也越来越可拷了。

我已经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

哦不,我还是有怕的。

怕打雷,也怕梁子言不爱我。

12.

我相信梁子言。

愿意把命交到他手上。只要他能活得如清风朗月般自由随心,如果我有去无回,便有去无回。

我已经替他杀了不少人,偷了不少书信,提前知晓了不少他们的部署,解决了不少麻烦。

我以为,我如何待他,他就是如何待我的。

直到那个夜。

那个夜,梁子言本来安排我出宫暗杀七殿下的人,却没想半路下起雨打了雷,雨是那样大啊,砸得人睁不开眼,闪电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一道接着一道地划破黑夜。

我踟蹰再三,还是放弃行动,折回宫里,本想像以往的雨夜一样,被他抱在怀里捂住耳朵,再好好温存一番,却不想在闪电照亮的瞬间,我看见了刘宰相的身影,他匆匆穿过走廊,独自溜进梁子言的书房里。

刘宰相?他不是三殿下的人吗?他进宫面了圣不出宫,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很明显,他们应该是要谈什么,连廊下都没一个侍卫宫女。

我起了疑,想了半天,赌一把在雷雨声下,梁子言无法察觉到我的呼吸。我用手捻破窗纸,看见他和刘宰相正对坐着喝酒,而我挑选的角度极好,能清楚看清他们口型。

刘宰相说:「等下完这场雨,天,终于快亮了。」

「哼,老七怎么斗得过老三,我也听说了,父皇已经下旨给他封了地,要撵他出京了。」

「七殿下虽然有肖将军庇护,但眼下肖将军老了。当年,他和戚贵妃联手,害死你母妃全家,陛下也快要秋后算账了。殿下,陛下已经迟暮,他选择为您留下三殿下,留下王家,就是想待他日殿下登基,好用他们充盈国库,实乃陛下的高瞻远瞩啊。」

「父皇想传位给我有何不可?只可怜我,没有母妃庇佑,势力单薄,」梁子言仰头喝了一口,自嘲道:」想我装傻二十载,只因为与其让他们想方设法嫁祸给我,不如自己做事荒唐,给他们希望,却始终不出格。如非我故意被褫夺,老三的尾巴还不知要多久才露出,而肖将军,我只恨不能亲手解决了他。」

「殿下能屈能伸,是大才。」

「也辛苦您了,让你们假装对我失望,再倒戈向他们二人。只是老三生性多疑,想必也考核了你一番才愿意用你。」

「微臣是大梁臣子,自然谨遵圣命,圣上说您是太子,太子就一定只能是您。」

梁子言跪拜在地上:「子言多谢。」

「殿下莫要行如此大礼,微臣惶恐。」刘宰相连忙一把扶起梁子言,「若小女将来真托付给您,望殿下能好好待她。」

梁子言从容地应答:「这是自然。」

我心里忍不住一惊,原来,他已经有了别人?

那我又算什么?

而刘宰相又在说:「有些话老臣还是要讲,到时不该留的人,殿下再舍不得,也不能留了。」

」子言清楚,她不过是一个工具人。连养了多年的狗,也都有反咬一口的时候,钱能一时收买人,但只有用情才能牢牢拴住一个人,识得几个字又怎样,还不是愚蠢,我只不过假以好脸色,她就巴巴地替我们卖命,替我们处理不便处理之事,」我看见梁子言又顿了顿,「对我而言,她左右不过是个奴才,有什么舍不得的。之前,为了逼她心甘情愿替我们出手,我不是也亲自朝那盘槐花糕里下毒了吗。」

「殿下不愧是太子,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此甚好。」

听到了真相的我,遍体冷得彻骨。

他说,他只信我。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可他能信的只有我。

可是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原来,他是要利用我才亲近我。原来,他要娶的另有其人。

原来,我都错了,错得那样离谱。

怪不得那盘槐花糕不能毒死我,在利用完之前,工具人怎可以死!

我宁愿当初真的被毒死!

13.

梁子言闷闷地喝酒,一杯又一杯,他的酒量不好,三杯就倒,可眼下,他已经喝了两壶,刘宰相劝也劝不住。

雨停了,刘宰相也干脆起身拜别。

我闪身藏在花丛里,等刘宰相走远,才重新站在原地。

我看见梁子言已经停了下来,整个人落魄地呆坐着,可是我已经不会了,不会心软,不会再被他骗了。

我正要进去一剑刺了他,却看见他骤然恼怒,一挥手就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接着又失魂落魄地呆坐着,呆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原来是在哭。

我在窗外听着他的哭声,也默默流了泪。

他是在为我而哭吗。

是吗。

或许……是吧。

可是那样怎样。

等他哭累了睡着了,我举着剑走了进去,凝住泪仔细看着他的脸,他这张我曾在睡梦中反复描绘的脸,此刻是那样陌生。

我缓缓朝他举起了剑,我要慢慢地插进他的心脏,再穿透整个身体,我要一寸寸看清他错愕的表情,看着他的血一点点漫出来,然后他因为失血而发冷,发抖,让他求我,求我饶过他,我却置若罔闻地把剑扭转一个方向,看着他慢慢疼死、绝望死。

正当我的剑尖离他还有五公分的时候,梁子言突然睁开了眼,他朝我傻笑,弯着眼角,露出牙齿:「小姝,小姝,」他伸出右手,想要捉住我,可是他捉不住的,他已经捉不住了,他终于沮丧地垂下手去,他还在笑,可是眼里却露出伤心欲绝的神色来,「你怎么不过来,小姝,这次你怎么不过来,我喜欢你小姝,你来帮我揉揉太阳穴好不好,我好痛。」

我鼻头一酸,突然放下了手。

怎么办,我是恨极了他,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是我还是不忍心真的杀了他。

他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下不了手。

我真的下不了手。

我深深凝望梁子言,最后望他一眼,然后掉头离开。

不是想肖将军死吗?

我转身朝将军府邸奔去,我,一个靠师兄们放水才能及格的暗卫,如何杀得掉一个武将。

暗杀失败的我,站在院子里,没有逃走。

当我看到一排弓箭齐齐向我射来时,我突然笑了,如此甚好,我便不欠他什么了。

或许以前,他白衣风情是真,为我挡飞镖是真,可怜我淋雨是真,纵容我偷糕点是真,他跟我说他恨他爹,他不会这样做是真,爱我是真。

只是现实是真,和他爹殊路同归是真,不爱我也是真。

只是我不该动心。

而此刻,早就想出宫的我,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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