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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无止境

为了减肥,所有你能想象到的方法,我都试过。

运动、节食只是基本,断糖、抽脂都算寻常。

正因为我对自己如此之狠,所以我一直都是周围所有人里最瘦的那个。

直到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每天大吃大喝,从来都不运动,身材却比我更瘦。

我费尽心思地去调查她能持续变瘦的原因,却发现她既没有吞蛔虫,也没有做抽脂。

她的减肥方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力。

2

我一直觉得,女人就是要瘦,不瘦还不如去死。

我至今都记得,我第一次意识到「瘦才是美」的那天。

那会儿,我还在上小学,是个胖姑娘。

那天,我午睡睡过了头,赶到学校时,已经迟到了十分钟。

我喊「报告」,班主任瞥了我一眼,没有搭理我,接着讲课。

我只能尴尬地站在教室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我的脸一点一点涨红起来。

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班里最瘦的女孩子也姗姗来迟地喊了「报告」。

班主任都没做任何停留,就让她赶紧回座位,好好听课。

她都已经坐好了,我还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班主任这才大发慈悲似的,让我走进了教室。

「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把你养得这么又胖又懒的!」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我用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哭出声来。

那些清瘦的女孩子,她们永远都是被怜惜、被宠爱的。

男生追求她们,女生羡慕她们,长辈怜爱她们,小孩亲近她们。

而我这种胖女孩,就永远都只能被迫无奈又理所当然地做个开心果。

谁会甘心永远只做开心果呢?我也想要被追求、被羡慕、被怜爱、被亲近啊!

但人人都觉得胖子就应该脾气好,就应该很幽默。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约定俗成的观念背后,隐藏着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那就是所有人都理直气壮地觉得「你都这么胖了,你再不脾气好点,你再没有些幽默感,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搭理你呢!」

胖,就是原罪。

所以,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吃过饱饭。

3

我吃米饭都按粒吃,我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跑八公里,我不允许自己身上有一丝一毫的赘肉。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我终于成了人群里最瘦的那个女孩。

我可以轻松穿下最小号的衣服,我永远都是班花、系花和校花,我终于也成了那个被优待、被偏爱的人。

很多女人背地里瞧不上我,说我不过就是会饿、会瘦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我知道,她们只是不甘心输给我罢了。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进了一家大公司,追我的男人也越来越多。

可我并不十分在意,这些男人都只是看中我的身材而已。

他们一心就只想着急火燎地把我骗上床,然后再把我一脚踢开,我太清楚这些男人的伎俩了。

如果不能遇到完美的真命天子,那我宁愿永远单身。

反正只要我单身,他们就会一直对我献殷勤。

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却没想到江美林出现了。

她比我更瘦。

4

她是隔壁部门的新人,入职那天就引起了轰动。

她个子高挑,比我高出了一头,身材却比我更瘦。

她的手指骨节分明,她的脸轮廓深邃,她的腰是真正的盈盈一握。

最小号的衣服,在她身上都是宽袍大袖,她早已经买不到合适的衣服,她所有的衣服都是特别定制的。

反正多得是大大小小的品牌愿意免费给她提供衣服,只为请她做兼职模特。

即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有时候听起来像个男人,也没人介意,大家还都觉得那是性感烟嗓。

大家都被她美妙的身材蒙蔽住了双眼。

原本那些聚集在我身上的目光,一时之间全都被她抢走了。

「和江美林比起来,赵小小简直可以说是壮硕啊。」

「江美林不需要优秀,她只需要存在,就足够了。」

「我今天看到赵小小吃午饭了,她怎么还有脸吃午饭呢,都胖成那样了。」

「江美林今天可是跟我们一块儿大吃烤肉呢,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女孩子。」

那些每天都给我送早餐的男人,转头都去给江美林送早餐了。

虽然以前他们送了,我也不会吃,但我不允许他们不送。

我不甘心,从来都只有我俯视其他胖女人,从来没有别人看不上我的份儿。

我更加疯狂地健身,我从每天跑八公里,变成每天跑十公里,我再也不吃任何主食,我的食物除了生菜沙拉,还是生菜沙拉。

甚至就连生菜沙拉,我也不放任何酱,我把自己当兔子一样喂,只为了让自己重新成为人群里最瘦的那一个。

每一天,真的是每一天,我的体重都在下降。

我看着那个数字越来越小,小到了让人觉得恐怖的地步。

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快乐和满足。

我知道,我正在重新夺回我的位置。

可我没想到的是,江美林居然也在不断变瘦,她甚至比我瘦得更快。

5

她的胳膊已经只剩下一层皮肤包裹着,她的头远远望过去,简直就是骷髅一般,她的腰已经柔若无骨、细如蒲柳。

她瘦得像是要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很多人说,她现在都不怕坐牢了,因为她可以轻易地穿过任何栏杆间的缝隙。

更气人的是,她好像从来都不节食。

她照常参加同事们的聚会,在我只吃生菜的时候,她却和同事们开心地吃着烤肉、火锅、串串香。

我疯了。

她怎么可能还在继续变瘦。

她怎么可能如同没有极限一样地不断瘦下去。

我只能加强运动,减少食量,我就不信我拼不过她。

因为这样,我的精神状态受到了极大影响,常常会精神恍惚,甚至出现幻觉。

那天跑步途中,我经过一家快餐店,我鬼事神差地就走了进去,甚至还点了一个全家桶。

正当我拿起鸡腿,要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我突然惊醒了过来,赶紧把全家桶推到一旁。

然后,我哭了。

连一个鸡腿都不敢吃,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我已经无法停止这可悲。

我坐在快餐店里大颗大颗地掉眼泪,都没注意到江美林什么时候坐到了我对面。

「小小,你还好吗?」

我没说话。

她看看被我推到一旁的全家桶。

「还是要好好吃饭的呀。」

她说着,就拿起了一个鸡腿,同时又递给我一个。

「来,我陪你一起吃嘛。」

她笑靥如花,像个真正的仙女。

我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鸡腿,我看着她满脸笑容地一口一口吃掉了那个鸡腿。

「嗯?你不吃吗?」

她疑惑的表情,宛如一个天真的孩童。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瘦?你为什么能无止境地瘦下去?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天生就是这样的呀。」

她的语气那么温柔、那么天真、那么无辜。

好像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荒唐的问题一样。

这个婊子。

6

她一定在撒谎。

没有任何正常人类可以像她一样,整天大吃大喝,却还能让身材始终维持这么瘦,甚至还一天比一天更瘦。

她一定有秘密,那秘密不可告人,一旦被人发现,那她就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清瘦美女。

我一定要找到她的秘密。

每天下班后,我不再去运动,而是跟踪她,只要她有任何破绽,我就一定能发现。

最初的一周,她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地上班、下班、逛街、聚会。

异常发生在第八天,那天她罕见地推掉了所有的邀约,还罕见地加班到了晚上九点多。

她现在是公司最受欢迎的女人,邀约从来没有断过,加班也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毕竟多得是人愿意帮她做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就坐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等她。

十点零五分,她下楼来了。

走出公司后,她很小心地观察了周围人群,确保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她才放心地打了车。

我紧随其后,跟着她的车开过闹市区,来到东四环附近一处略微有些旧、但极具设计感的文化园区。

她走到一家名叫灵脂的公司门前,拿出一张蓝色的卡片,在门口刷了一下,门便开了。

十分钟后,她走出来,离开了园区。

我从没听说过这家公司,网上也几乎没有这家公司的资料。

唯一能搜索到的信息,就只有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美容类。

看来秘密就在这里了。

可我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理会,应该只有刷那张蓝色卡才能进入。

又一个女人过来了,在她掏出蓝色卡片,准备刷卡进入时,我拿起一块石头,向着她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她晕倒在地,我将她拖进旁边的草丛里。

拿着她的蓝色卡片,刷开大门,走进了灵脂公司,也走进了我命定的黑暗漩涡。

7

灵脂公司内部不大,但装修得洁白无瑕。

负责接待的办事员小唐,个子不高,一双小眼睛总是死死盯着人,能把人盯到发毛。

看我进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温柔又略带猥琐说:「来,给我你的取药证明。」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取药证明呀。」他仍旧色眯眯地看着我,「就是一个这么大的蓝色卡片。」

我忙把卡片递给他。

他刷过后,记录我的取药时间,把一个白色的药瓶和蓝色卡片一起递还给了我:「这是你这个月的胶囊。」

那瓶子上全是我看不懂的外文字母。

「像你这么漂亮的被试,我应该有印象才对啊。」他站起身,凑近我的脸说。

我稍稍后退,躲开炽热的目光。

「被试?」

「上次来没人跟你讲清楚吗?这些人是怎么工作的!」他貌似生气地说,「来,我跟你详细说说。」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旁边的卡座处,给我介绍起了他们已经到了人体测试阶段的新胶囊。

灵脂公司最近研究出一款减肥胶囊,只要服用胶囊,就可以轻松、健康地一直瘦下去,想瘦多少,就瘦多少。

不用运动,不用节食,只需要每天一颗胶囊,便能轻轻松松达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体重。

「当然,目前还在内部人体测试阶段。」

「我们邀请了一百位各年龄段、各体重基数的女性,我们免费提供胶囊,然后每两周进行一次体检。」

「不过,现在测试已经到尾声了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放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赶忙站了起来。

「谢谢您,那我们体检时见咯。」

我不顾他的阻拦,快步离开了灵脂公司。

原来这就是江美林身材的秘密,她居然敢号称自己是天生长不胖,真是有够不要脸。

我仔细看着那瓶胶囊。

如果她每天吃一颗,便能拥有那样令人惊艳的瘦,那我要是每天吃两颗,岂不是很快就能超过江美林了。

我根本没想别的,回家路上,便迫不及待地吞下了两颗胶囊。

8

我瘦了。

两颗胶囊的效力果然强得惊人,比任何运动、任何节食都更惊人。

我当晚睡下时,就已经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仅剩不多的脂肪,正在疯狂地涌动,像是在寻找出口。

而且,当真不痛,也不痒,只是有些微微发热,好像我的脂肪在燃烧。

隔天早上,我的体重就开始往下掉。

那速度简直让我开心得想要飞起来,飞到公司,飞到众人面前,尤其是飞到江美林面前。

我要让她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大美人。

不出一星期,我就再次把江美林踩在了脚下。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我比她更瘦。

即便她个子更高又如何,她不如我瘦,那她就是没有我美。

失去了「最瘦」的位置后,她的其他缺点就变得格外凸显。

个子高挑,变成了人高马大,性感烟嗓,变成了太过爷们儿。

反正只要不够瘦,那你的一切就都是错误的。

就连那个一直追求她的男孩,也立刻将目标转向了我。

我听说,她很喜欢那个男孩。

我听说,他们本来已经快要在一起了。

现在却因为我,而全都黄了。

这很美妙,不是吗?

她原本就是公司的新人,根基还不稳,加上工作表现也一般,如今还失去了第一美女的光环。

试用期都还没到,她便匆匆办了离职。

她走的那天,我站在门口送她。

这回,轮到我扮作一脸天真了。

「我们还没一起出去好好玩儿呢,怎么就要走了啊。」

她没有说话。

「以后还是要常联系呀。」

她仍旧没有说话。

「那就再见啦。」

她迈出公司,然后冷冷地转过身来。

「赵小小,你不要觉得你赢了。」

她恨恨地看着我说。

我认识那个眼神。

她入职那天,我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她的。

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让我感到心满意足。

9

一个月份量的胶囊,我每天两颗地吃,两周就已经吃完了。

当晚,我就觉得自己又开始发胖了。

我当然没有真的立刻就开始发胖,可是那种心理作用实在太过强大。

我甚至能明确地感觉到,没有了胶囊的控制,脂肪在迅速地重新堆积到我的身上。

我也有试着再去运动,再去节食,可那些事情我真的已经做不来了。

如果我从来没有用过灵脂胶囊,那我可能还愿意辛辛苦苦地用运动和节食来保持身材。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更简单、更便捷的方法。

既然我可以不付出任何辛苦,便得到我想要的身材,那我怎么可能还愿意再重新回到那份辛苦当中去。

我已经见过大海了,我当然不能假装自己没有见过。

我要弄到更多的胶囊才行。

我抱着这样的心情赶去灵脂公司。

「可我们的内部人体测试已经提前两周结束了呀。」小唐说。

10

「怎么?又没人通知你吗?他们工作到底是怎么干的!」小唐生气地说。

当然没人通知我,我的个人信息根本就没有被他们登记在册,怎么可能有人通知我。

「你等等啊,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负责联络你的,这么干活儿哪行啊。」

小唐说着,打开了一个文件,上面全是接受灵脂胶囊测试的人员信息。

「你叫什么来着?」小唐问。

我慌了,我总不能现场编出一个名字来。

「啊!」

情急之下,我只能装作崴到脚,把自己摔在了地上。

小唐见我摔倒,赶紧跑出来,将我扶到了他的座位上。

自然,他没有放过这绝佳的揩油机会,轻轻抬起我的脚,帮我揉了起来。

「还好,没有肿。」他抚摸着我的脚说。

「你真的不能再帮我搞到一些胶囊了吗?」

「真的没了,测试结束后,所有胶囊都要封存起来的,可能被试手里还有一些剩余吧,毕竟是提前结束的。」

「因为现在的胶囊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我们要研究出一种可以一劳永逸,永远改变服药者体质的胶囊,让大家想变胖都很难。」

小唐说着,放下了我的脚。

「你等我一下啊,我这儿应该有红花油的。」

他去找红花油了。

我拿出手机,把他电脑屏幕上的被试人员信息全都拍了下来。

按照正常药量,他们每个人的手中应该都还存有半个月的富余药量才对。

小唐拿着红花油,满脸笑容地回来了。

「不过啊,我们公司最近有一个人体塑形测试,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可以帮你重塑五官哦。」

他一边帮我擦红花油,一边笑着说。

「不用了。」我站起来,「我已经不疼了,谢谢你呀。」

我装作微微瘸着的状态,走出了灵脂公司。

我站在园区的草坪边,看着手机上那些被试人员信息。

能不能搞到足够保证我身材长久不变的胶囊,就只能靠这些人了。

11

我第一个去的是距离最近的地址。

我必须争分夺秒,每晚一天,她们就会多吃一颗胶囊,那留给我的胶囊就会少一颗。

那是个独居女生,身材很胖,看起来胶囊对她根本没有用处,那就更应该都留给我了。

我偷偷在她进家门时,在她家门口别上了一块小石子,让她的门维持虚掩着的状态。

直到深夜来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我才蹑手蹑脚地潜了进去。

她家是一个大开间,能够放胶囊的地方并不多,我很快便在她的床头柜里找到了胶囊。

那个女人实在太胖了,她一个人的身体就可以占据大半张双人床。

我把胶囊收进包里,然后缓缓地合上抽屉。

就在我转过身正准备走时,突然被一股力量冲倒在地。

我回过头,看到那个胖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凶神恶煞地朝我扑过来,要抢走我手里的包。

我当然不能放手,争夺中,灯也碰亮了。

我看到了她那张因惊慌、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她如同一座肉山一样,把我牢牢压在她的身体下面,她一边伸手抢我手里的包,一边试图将我完全压制。

我完全挣脱不得,这时,我看到了旁边茶几上的花瓶,我努力伸手够过去。

为了够到花瓶,我松开了手里的包。

她见状,赶紧一把将包抢了过去,一只手翻看包里的胶囊,一只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我听到自己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弱。

我终于紧紧握住了花瓶,然后向她的头狠狠砸了过去。

伴随着花瓶的爆裂声,她应声倒地,血流了一大片。

很快,她便不再动弹了。

我抓起自己的包,跑出了她家。

12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不再困难。

那两周时间里,我顺着那份名单,把我能偷到的胶囊,全都偷到手了。

我从没有想过,我居然也有这样入室盗窃的能耐。

但为了瘦,为了更长久的瘦,这一切全都是值得的。

两周后,我的手中已经积攒了足够我吃两年的胶囊。

足够了。

两年后,灵脂胶囊肯定就可以一劳永逸地改变人的体质了,甚至还可能会有更新、更厉害的技术出现。

让我即便不用胶囊,也可以保持住现在这样骨瘦如柴的好身材了。

我对这一切感到非常满意。

更让我高兴的是,没过多久,我就在同事聚会上,遇到了我的真命天子—傅天亮。

我们一见钟情,隔天就一对一约出来看电影了。

他和其他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他温柔、体贴、细心、善良,身材也和我一样清瘦。

他完全不像其他男人那样,眼睛只盯在我的好身材上面,一心只想把我骗上床。

他一点都不急着和我上床。

「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想要留到新婚之夜,我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我的老天,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打下主意,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

很快我们就互换了彼此家里的钥匙,我以为下一步我们就该同居、结婚了。

直到我第一次在他家过夜,我才发现了他身上那诡异的秘密。

他住在一个一居室里,小是小了些,但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完全不像其他那些脏乱差的男人。

「那我先去洗漱一下。」我羞怯地说。

说是洗漱,其实是把白天的妆容卸掉,再换上一个淡雅的夜间妆,我可还不想这就给他看我的素颜。

我打开洗手台下的柜子,想找一条毛巾,却在里面看到了一根口红和一片用过的假睫毛。

我一瞬间慌不择路。

13

我想跟他求证,可我又不敢跟他求证。

我怕他不承认自己是个混蛋,我不想看到他狡辩的可笑嘴脸。

我更怕他承认自己是个混蛋,那我就真的只剩绝望了。

一旦这件事被放到了我们之间,我们的关系就必然会被破坏,只是程度多少的问题罢了。

我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我怕他看出我的异常。

从卫生间出来,我就找借口逃出了他的家。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到一个私家侦探,我一定要查出他到底有没有出轨。

可调查结果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远非出轨与否那么简单。

14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健康、积极、向上的男人。」侦探先生说。

「什么意思?」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然后健身、回家,偶尔会跟同事一起吃个饭,再没有其他了。」

「甚至就连周末,也是这样的安排,他根本没有其他的生活可言,更不要说有其他的女人了。」

侦探先生满脸认真地说。

「我接过那么多活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他甚至连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

我接过他拍下来的那些照片,照片上是从早到晚的傅天亮。

「真的一点儿异常都没有?」我不敢相信。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他每天早上都会扔一次垃圾,那垃圾里会固定有一些碎肉。」

「我看过了,应该是肉馅儿之类的东西,可能他对这类食物有偏好,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了。」

肉馅儿?

他难道在家里藏了一具尸体?

然后每天早晨一点点地碾碎、抛尸?

「但我看过了,那应该不是人体组织,很像,但不是,就是普通的动物肉。」

这就奇怪了。

「你接着帮我查。」我翻看着那叠照片。

侦探先生又帮我查了两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傅天亮真的就是一个再忠诚专一不过的男人。

他的生活里没有任何一丝搞花头的可能性。

我这才放下心来,可能那口红和假睫毛只是意外。

可能是他妈妈的、姐姐的,也可能是他前女友留下,被他忘记了。

反正绝不可能是他出轨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既然这样,我就不用跟他谈这件事了。

我们仍旧是完美情侣。

我与侦探先生告别,准备回到家后,就给傅天亮打个长长的电话,好好倾诉下我对他的思念。

打开家门,我看到他正站在我家客厅里。

他手里握着侦探先生偷拍他的那些照片。

15

「你调查我?」他显然很生气。

「这是有原因的。」我心虚。

「什么原因?」他怒目圆睁地看着我。

我不敢说。

我确实不敢说。

发现口红和假睫毛并不是大事,但我不信任他,这就是大事。

我发现问题,第一时间不是和他沟通,而是找了私家侦探去调查他。

这哪里是一个坦荡的好女人所为。

他知道了以后,一定会跟我分手的。

他见我不说话,抓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要走。

我试图拉住他的手,可他动作太快,我只来得及拉住他的包。

我惶恐中觉得他要跟我一刀两断了。

「你放开。」

「你别走……」

我死死拽住他的包,他也用力想要把我甩开。

两相用力之下,那包竟被我们俩扯开了一个大口子。

一堆东西从那包里掉出来,散落了一地。

我仔细一看,那是一堆灵脂胶囊。

那是我所有的灵脂胶囊。

16

「你果然有其他女人!」我看着掉落一地的灵脂胶囊,「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想偷我的胶囊给别的女人用,是不是!」

我冲上去打他。

原来,他跟我在一起,他拿到我家的钥匙,他到我家里来,都只是为了偷我的胶囊。

刚刚他的发火,也不过因为被我堵了个正着,只好临时起意,发一场火,让我不去怀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家。

「你冷静一点!」他大吼。

可我根本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

我那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们的关系,我小心到甚至不敢跟他说出我对他曾有过那么一丝怀疑和困惑。

可他呢,他只是想偷我的胶囊。

这让我所有的爱意、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成了笑话。

我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个好男人,我这样谨慎、这样卑微地想要留住的好男人。

到头来,他却只是一个居心叵测的贼罢了。

我们两个疯狂地扭打在了一起。

混乱中,我一巴掌狠狠地抽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当场就被我打掉了一大块肉。

那块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掉了。

我们两个之间,散落了一堆碎肉,一堆来自他脸上的碎肉。

他顶着残缺的半张脸看向我,突然尖利地大笑起来。

17

「江美林?」

透过那张露出一半的真面目,我认出了那是江美林。

一时间,我的脑子就乱了,所有的过往一下子全都冲进了我的脑子里。

——江美林比我高一头。

——江美林的声音粗糙沙哑得像个男人。

——江美林本就是高挑清瘦的。

「看来,这灵脂公司的人体塑形水平,还是有待提高啊。」她一边说,一边扯掉了剩下的那半边假脸。

——傅天亮太温柔、太体贴、太健康,好得简直不像个男人。

——侦探先生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每天早上都会扔出一堆碎肉。

——灵脂公司的人体塑形内测。

——小唐说「可以帮你重塑五官哦」。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

「就为了偷到胶囊吗!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我本来也只是想偷你的胶囊,可后来我却发现你真的爱上我了。」

傅天亮,不,江美林冷笑着说。

「那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呢?我要让你也尝尝被喜欢的男人抛弃的滋味。」

她恶狠狠地说。

「我说过的,赵小小,你不要觉得自己赢了。」

太荒唐了,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是啊,除了女人自己,谁还能创造出一个这么完美的男人呢。

这样完美的真命天子,原本就是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啊。

我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甚至看着江美林如此兴致勃勃地向我报仇,我也没觉得痛苦,反而只觉得荒谬。

我们努力保持身材,我们费尽心思地抢夺胶囊,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看着江美林变形的脸,突然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在我疯狂地减肥时,在我与他人抢夺胶囊时,在我为了变瘦不择手段时,我的脸上大概也是这么一副扭曲、凶狠的表情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瘦,我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我早已经忘了。

「算了。」我说。

江美林没听懂。

「你把胶囊都拿走吧。」我突然感觉这一切都特别没劲。

「咱俩就此扯平了。」

江美林依然在笑。

「来不及了。」

「啊?」

「我已经报警了。」

「啊??」

此时,我家的门铃响了。

两个警察站在我家门外。

「赵小小,是吗?」

「嗯。」

「你被逮捕了。」

18

最初被我抢了胶囊的那个胖女人,并没有被我砸死。

她醒来后,就报了警。

江美林在把我所有的胶囊都拿到手之后,就向警察举报了我。

她早就已经知道,我是从哪里搞来的胶囊,也知道我在搞到胶囊的过程中,曾经伤害过不少人。

两相对比,警察自然就锁定了我。

就这样,我因为盗窃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我从「为了变瘦」开始,就这样一步步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19

在监狱里那两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健康也最快乐的两年。

我每天按时起床,健康饮食,白天规律地劳动改造,晚上就认真地健身。

监狱里的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没有人会为自己能穿得下小一号的衣服而骄傲,也没有人会为自己长胖三斤而焦虑。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瘦与胖都已经不在我们的眼中,健康成了唯一的标准,胖一点或者瘦一点,都是没有关系的。

经过长时间的劳动和健身后,我的身材变得结实又紧致,肌肉含量也大大提高了。

虽然我的身材不再是骨瘦如柴的标准美人,但现在的我,才是健康的我,这才是真正的美。

我在狱中就已经打定主意,等我出狱了,我要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告诉大家,一味地追求瘦,是一种畸形的审美。

只有健康,才是最高的美。

我要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审美。

我要把所有女人都从身材焦虑、体重焦虑中解救出来。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终于出狱了。

我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路过一家快餐店时,我看到一个瘦瘦的女孩子,正对着全家桶哭。

那模样和我当年减肥减到头昏脑胀、委屈大哭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当时的我,面前只有一个居心叵测的江美林,所以,后来我才会在畸形减肥的路上越走越远。

现在不同了,我可以拯救一个正处在命运十字路口的女孩。

我走进去,坐到她的对面。

「想吃的话,就吃吧。」我温柔地说。

那女孩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人不需要那么委屈自己的。」我仍旧温柔如水。

女孩不哭了,而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荒诞不经的话。

我太懂她了,要是当年有人让我放肆地吃全家桶,我也会这样,像看病人一样地看着他。

「你已经很瘦了啊,不要再逼迫自己节食了。」我说。

「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这么瘦、这么丑也就算了,还要拉我下水。」

「啊?」

「我才不是因为不能吃而哭,我是因为吃撑了,实在吃不下了,才哭的。」

「啊?」

「你快别跟我说话了,别把你这瘦也传染给我。」

那女孩哼了一声,抱着全家桶,一边啃鸡腿,一边转身离开了快餐店。

她在说什么?

我抬头看到店里的电视机,那上面正在播放灵脂胶囊的广告。

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两年发生了什么。

灵脂胶囊经过了人体测试后,没过多久就解决了一劳永逸改变用户体质的问题。

之后,便正式推向了市场,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现在人人都可以轻易地变成瘦子。

瘦,不再稀奇,胖,反而成了稀有、珍贵、被人喜欢的身材。

胖,成了美的标准,越胖的人就越美。

可服用过灵脂胶囊的人,却因为体质被改变了,而很难再次胖起来。

我这才注意到,快餐店里、马路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们,手里全都拿着高热量的零食在吃。

电视上、广告里、影视剧里,也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胖男人、胖女人。

我看着他们,再看看我自己。

我现在的身材可连微胖都算不上,和他们比起来,我根本就是一根麻杆儿。

一股深深的焦虑从我的身体深处翻涌而上,将我整个人团团裹住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绝不能变成那个唯一的瘦子,我绝不能变成那个唯一的丑八怪。

我冲到柜台前,点了一个全家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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