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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簪

(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师傅带回一个小师妹。

肤白貌美大长腿,谁见了她不会欢喜?

直到我一不小心发现「她」变成了「他」,吓得我魂飞魄散,大喊好汉饶命。

江南大户温家有两个儿子,小师妹是已故长子温听风的孤女,温家当家家主是她二叔。师傅与温家家主温时雨交好,此番去他府上作客,听闻此孤女十分醉心于武学,故而收她为徒。

她长得可真美呀,皮肤白皙,眼泛桃花,红艳艳的唇角总是噙着笑,说话似柳风拂面。一身鹅黄色的罗裙,腰间系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上面缀着个青色璎珞,手上戴着对白玉手镯,从身边走过能掀起一阵醉人的香风。

她来到这青山派短短半个月,就成为派中少男们的梦中情人,少女们的闺房密友,师傅的得意弟子。

对于此等人畜无害的美人,我自然是欢喜的,并悄悄把她当作我心中的榜样。

可惜我只是派里一个不起眼的徒弟,虽然是门内弟子还担着个三师姐的名号,但不仅师弟师妹们不敬重我,师傅也忽视我。

原因嘛,唉,说来羞愧我是我爹塞钱走后门进来的。

看在我爹半辈子积蓄的面子上,师傅捏着鼻子收下了天赋不高的我。

那些正经凭实力进来的弟子自然瞧不起我,明里暗里给我使了不少绊子。可是那又怎么办呢,我的确是走后门进来的,腰杆儿不直呀,只能忍气吞声。

这天,我碰巧去师傅房里送东西,往回走的路上正盘算着回去洗个澡,就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忽然听见一声惊呼。

「大师兄,沐言现下实在不便,还请大师兄先回去吧。」

「沐言,我心悦于你。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只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去你家提亲。」

紧接着是一阵拉扯声。

接着月光仔细一看门牌,这不是小师妹住的梧桐院吗?

大师兄怎么在里面?

细想刚刚的对话,这大师兄也太按捺不住了,这才认识几天就要上门提亲了,搁哪家姑娘头上也不乐意啊。

我正在心里吐槽着,里面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接着,传来大师兄略带痴狂的声音传来:「沐言,沐言。别怕,大师兄疼你。」

没想到平日里傲气逼人的大师兄,竟也有这样不堪入目的一面。

听见里面动静越闹越大,这样下去把众人召来,恐对小师妹的名誉有损。

我头脑一热,凭空生出一股英雄救美的勇气来,推门闯了去。

一时间,屋内二人齐齐向我看来。

大师兄收回正在作乱的手。

场面有些尴尬。

「七…巧师姐?」小师妹脸颊绯红,衣衫微乱,原本清澈的桃花眼里泛着泪花,看见我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

再看站在她旁边的大师兄一袭白衣,发冠都歪了,长发零星披散下来,眼眸猩红,恶狠狠的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拆骨入腹的恶魔一般。

这般凶神恶煞的场景吓得我抖了抖。

我硬着头皮笑笑,:「诶呀,我不知大师兄也在,打扰了打扰了。只不过今日早课我同小师妹约好了,在她屋子一同说话的。」

小师妹像只翩跹的蝴蝶飘然跑到我身边,一头扎进我怀里。

大师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精彩万分。

好一会儿才想好措辞,「是…是这样啊,我刚刚有事找小师妹,既然你们事先约好的,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狠狠又瞪了我一眼,眼神恶毒而狠戾。

身上阴毒的杀气吓得我连连后退,脚下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手下意识地要往后撑。

可是触碰的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软软的人体。

糟糕!我忘了刚刚小师妹躲我身后来着。

不知有没有压坏她。

咦,这是什么?

这时我耳边传来小师妹阴测测的声音:「师姐还不起身吗?」

当我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说时迟那时快,小师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她,哦不,他索性也不等我自己起来了,拎着我的领子把我提溜到椅子上。

他的脸阴沉似要滴水,咬牙切齿道:「我现在放开手,还望师姐不要叫,否则…」

后面的话没说,可用脚趾头想不是什么好话。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疯狂点头。

她这才松手。

我清了清嗓子,坐在凳子上抓耳挠腮,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妹可是有什么隐疾?」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先是惊讶,再接着着有些疑惑,最后变成了怜悯。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小师妹长得这样好看,天赋又高简直是世上完美女人的典范,现在竟然告诉我小师妹是男的。

三个字,我不信!

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这里怎么会多长了个东西。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猥琐,我感觉他有那么一刹那想要伸手捂裆,但被自己生生克制住了。

「既然师姐已经知晓,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是男儿身。」声音与原来温柔的女声不同,而是清朗少年音。

你是如何做到男女声都如此好听的。

我不知如何接话,幸好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我三岁那年一个牛鼻子老道突然到访家中,说我命中必有一大劫,只有当女孩子养才能逃过此劫。」

说着还抹了抹自眼角滚落的清泪。

他又吸了吸鼻子,执起我的手:「还望师姐不要说出去,否则沐言恐有性命之忧。」

被这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铁汉子的心都会化的。

我也不例外。

我满口答应,并用我性命担保不会说出去。

才在他充满感激的眼神下走出门去。

翌日,上完晨课,我正坐在树荫下气喘吁吁地扇风。

我正无聊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身浅紫色短打练功服的人正向我走来,定睛一看,这不是小师妹嘛。

练完功的他脸颊绯红,微微出汗的额头泛着莹白的光。

啧啧啧,美人就是美人,出汗也这么好看。

就在我还在对着他发愣的时候,他一屁股坐到我身边。

「小师妹。」我笑吟吟跟他打招呼。

「师姐叫我沐言就好。」他亲昵地挽着我的手道。

这么可爱软萌的妹子怎么可能是男的,我内心长叹。

「好的,沐言。」我从善如流地说道。

看见温沐言坐在树下,不一会我们的周围就围了几个人。

一个身着青色武打服名叫青烟的女子,一屁股坐在我和温沐言中间,拉着温沐言的手说道:「沐言,你搬去三师姐那儿以后,莫要忘了我。」

什么?温沐言要搬来跟我住?

我怎么不知道?

正当我一头雾水时,温沐言看了我一眼,有些着急地说:「青烟,我跟七巧师姐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

说着,就拉着我走出了练功场。

直到我二人站在一起我才发觉,他虽然个头同我差不多,但是手掌极大,几乎能将我整只手包裹其中。

青山派的徒弟们都是一个屋子住两个人,而我情况特殊没人愿意跟我一起住,所以一直是一个人。

温沐言一直是跟那个叫青烟的同住一个屋子,如今怎么好好的想要搬来与我同住了。

他把我拉到练功场旁边的听枫林里,转头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姐不会怪我吧。」

咦,这句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鼻尖有股似有似无的西湖龙井的味道。

见我没说话,他有些急了:「我是怕她们发现我是男儿身的事实,而这里只有师姐你知道实情,碰巧师姐你又是一个人住,所以….」他偷偷瞟了瞟我的脸色:「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就同师傅说了,没事先跟你商量。」

眼见着他眼尾开始泛红,我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我一个人住也孤单,你来了我俩正好作伴。」

他这才破涕为笑道:「谢谢师姐。」

(二)同一屋檐

当天晚上,他就欢天喜地的搬了过来。

看着一众帮忙搬家的师弟妹们,我有些不适应,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进进出出。

我就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屋子被一点点塞满。

光秃秃的地面被铺上昂贵的毛毯,闲置的床上放着的是绣着金线的软枕和鸭绒被子,木凳被换成了梨花木的太师椅,桌子上摆放着成套的青瓷茶具,两床之间也加了个刻有梅兰竹菊的紫檀木屏风。

原本鬼气森森的屋子一下子变得金光闪闪。

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感觉自己都变得贵气了呢,感谢小师妹呜呜呜。

有感动的同时,麻烦随之而来,当第十八个人来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小师妹时,我的头都快点掉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青烟还在拉着温沐言说话。

「沐言师妹,你可别忘了我。」

你是有多怕人家丢下你?

「青烟师姐,槐树居离梧桐院也不远,我会时常去找你说说话的。」

这一番折腾下来大家都很累了,温沐言脸上的笑容未有丝毫改变。

大众情人,不愧是你!

待到众人散去,夜已深了。

我们道了晚安,各自洗漱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被一阵唰唰练剑声吵醒。

推窗向外望去,原本空荡荡的院落里摆了几株桂树盆景,只待秋日来临,丹桂飘香。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上下翻飞,手中的剑似游龙,闪着寒人的银光,再就是一个利落的收剑。

我看的分明,这是一整套剑法,虽然不知名字是什么,但那剑法柔中带刚,暗藏杀机。

伴随着初春的晨光,那人的模样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日渐成熟的少年,侧脸逐渐消减了圆润,露出刚毅坚韧的棱角,不似平日里的女装打扮,温沐言一身黑色布衣,衬出他一身清朗阳光的少年气。

见我醒来,冲我莞尔一笑:「巧儿师姐,你醒啦。」

我打了个哈欠,道:「早啊。」

「热水已经打好了,师姐快去洗漱吧,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好!」

到了饭堂,已经有不少人了。

我和温沐言刚找个空位坐下来,青烟就带着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女子坐到了温沐言旁边。

「沐言,昨晚睡得可好啊,有没有认床睡不着。」青烟一脸担心。

有什么认不认床的,这里的床都是统一定制的,一模一样。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没有,我睡的很好。」温沐言脸上还是得体的笑。

「那…」青烟眼睛瞥了瞥我,「你…你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呀。」

声音不大,但听得我心下一沉。

温沐言闻言眉头微蹙,:「为何这样问。」

「当然是因为她…」这时跟她一起来的黑皮女子扯了扯她,轻声提醒:「青烟。」

青烟看了看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温沐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追问。

很快,吃完早饭,我们去往不同的小组练武。

我跟温沐言自然不在一组,我的天资太差,而她的天赋自然比我要好得多。

我还跟在新进的一批弟子后面练武,而她已经同大师兄一组了。

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一整天我都没再跟温沐言一道过,倒是我亲爱的四师弟白竹,一如既往的丢给我一叠古籍,让我送去师尊屋里。

他们如此使唤我我已习以为常,但是今日有些许不一样。

白竹把东西丢给我的时候,温沐言和青烟恰巧路过。

看到这一幕,青烟一脸鄙夷地在跟温沐言咬着耳朵。

一定在讨论我的事。

久违地我觉得有点臊得慌,低头飞快往师傅屋子里去了。

像往常一样,我把东西交给负责师傅屋内一应事物的弟子,他把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大师兄恰巧从师傅的屋子里出来,看我在门口送东西。

路过时,特意嘱咐那名弟子:「仔细着检查,别又少了什么东西,我们小小青山派可经不起她这么偷。」

言语轻蔑,侮辱意味十足。

不容我反驳,摇着把破扇子昂着头走了。

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青烟一定会把那件事告诉温沐言的。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刚进来那会儿,虽说很多人瞧不上塞钱进来的,但我还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一日,负责师傅一应事物的弟子楚泰,在清点师傅屋中的秘籍时发现少了一本,刚开始说是立即交出可以免受惩罚。

可是一连三日过去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的。

原本这事儿再怎么怀疑都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天资差就算得了秘籍也练不出什么。可我倒霉就倒霉在,我与同为师傅洒扫弟子的吴天从小就不对付,他是我小娘的侄子,认为我娘占了原本他小姨的位置,处处跟我对着干。

他竟一口咬定那天唯有我一人进了师傅的屋子,那天正好楚泰回家办事不在,任凭他一人说了算。

他还编的有模有样,说我偷了秘籍一定会做贼心虚避开人群,大家细细回想起来那天的确没人看见过我。

而我那天因为嘴馋,实在没忍住跑下山买糖饼了,怀揣着糖饼偷偷回来也有意避开了人群。私自下山是大忌,严重的会逐出师门。我自然不能说自己下山了,只说自己一整天就待在屋子里没出去。

可是,一个是走后门进来的和一个看起来跟我没什么交集的普通洒扫弟子,而又没有人能出来证明那天见过我,许多人就已经在心底认定我就是那个偷秘籍的人。

就算最后,他们在我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也没有找到那本秘籍,也不能消除大家心里我是小偷的想法。

由于最后也没能找到那本秘籍,师傅也不便裁决,只罚了楚泰、吴天和我几日禁闭。

四师弟与那楚泰是表兄弟,自己兄弟无辜被罚自然看我极不顺眼,就总是使唤我去跑腿。

现在想起来也是自己活该,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私自下山了呢。

唉,这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一阵难过,我长呼一口气,揉揉胸口。

今儿这是怎么了,为何又多愁善感起来了?

忽然,眼前闪现过温沐言嫌恶的表情,心里一揪。

他会认为我是小偷吗?

或许,

会吧。

「呼」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慢慢走进练功场旁的听枫林,寻一处干净石头垫了块帕子坐了下来。

今晚月色甚美,赏一会儿月再回去吧。

我刚进屋门,就看见温沐言急匆匆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巧儿姐姐,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见她满脸的担心,我心里微微一松,笑道:「今晚月色甚美,我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温沐言有些疑惑,探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又看了我苍白的脸,没有说话。

日子如常,只不过时间长了温沐言也原形毕露了。

在屋子里也不掐着嗓子用女声同我说话了,我一开始还不怎么适应,后来慢慢的就无所谓了。

但他总是求我办事的时候用女声,一声「巧儿姐姐」能拐出十八个弯来,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还总是撒娇让我帮他梳头、铺床,一开始我还看着他小帮他。

可是时间一长,我就不乐意了。

你不爱铺床,我也不喜欢啊。

「姐姐,姐姐。我把我的金枝枕头送你一个好不好,你就帮我铺床嘛。」

他又耍赖让我给他铺床,我铁了心不理他。

我坐在桌子上手捧着青瓷茶杯,品着今年新下的君山银针。

好香啊,有钱人真好。

他竟跑上我的床,东滚西滚的,把我的床滚的不成样的。

我火一下子窜了起来。

「温沐言!你最好把我的床弄好,不然老娘跟你势不两立!」

他见我发火还愣了愣,我以为他怕了,没想到他不仅不怕还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还会生气啊。」

「废话」我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泥人,任人捏圆捏扁,当然会生气。」

只不过平时都憋着。

他又笑嘻嘻补充道:「不过巧儿姐姐发脾气一点儿也不凶,好可爱哦。」

说完还眨了眨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知道他是故意发嗲恶心我,虽有准备但还是引起我一阵恶寒。

臭小子,不就没给你铺床嘛,至于这么恶心我吗。

除了铺床,我对于给他梳头还是很乐意的。一来可以摸摸他如绸缎般的黑发,二来可以试试我新创的发髻。

可这小子梳头的时候极其不安分,喜欢到处乱动,翻弄着我的梳妆盒。

「巧儿姐姐,你这梳妆盒都掉漆了。我写信给家里送你一个描金线的吧,可好看了,又大可以放很多首饰。」

「不用,我习惯用这个了。」我手下不停,把他头发分成两股。

他拿起桌边一对蝴蝶耳环,栩栩如生的蝴蝶下面坠着红色的珠串,十分欢喜的看了又看。

「巧儿姐姐,这对玛瑙耳环真好看,样式也新鲜。」

我看了看那对耳环,慌忙道:「别乱动,这才刚刚做好,胶还没干呢。那哪儿是玛瑙啊,不过是普通的红珠子。」

「普通…什么?!这是你做的?」

说到这我一脸得意地说:「是啊,是我做的。」

我平日里没什么别的爱好,就会弄些东西做耳环、簪子什么的。等到了可以下山的日子再拿去卖,收入虽不多但也勉强可以度日。

他眼珠咕噜一转,讨好的笑已经挂在了脸上:「巧儿姐姐,好姐姐。我好喜欢这对耳环,姐姐能不能送给我。」

说完又转过身来搂住我的腰,用他那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我。

这对耳环本就不值什么钱。比起他送我的毛毯、青瓷杯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我看着这上面的蝴蝶觉得倒是跟他像极了,整天像个大蝴蝶在屋子这儿飞飞,那儿飞飞的一刻也不消停。

他一直偷偷觑着我的神色,知道我同意了,欢天喜地的一蹦三尺高。

瞧着他欢喜的模样,我不由地也跟着高兴起来。

(三)东窗事发

这天,我走在半道上,吴天突然叫住了我,甩手给了我一封信,轻蔑道:「喂,安七巧,你的家书。」

妈的,手断了吗,不能好好给啊。

我仔细拍拍上面的灰尘,放进怀里。

抬头就看见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我,挑眉嘿嘿一笑:「小巧儿长大了。」

那露骨的眼神,引得我阵阵反胃。

不想与他多纠缠,我低头匆匆离开。

背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停留了很久,直到我拐进才消失。

晚上,趁温沐言还没回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上面的内容。

突然一双手从我背后伸出,一把环住了我的腰,鼻尖萦绕着他爱喝的西湖龙井的味道,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温沐言。

「师姐在看家书呀。」

我飞速将信收进怀里,「是啊,父亲说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哦~随家书而来的还有银子吧,师姐有钱了可得请我吃糖葫芦。」

「?什么钱?」

这孩子莫不是想吃糖葫芦想疯了,我他妈快穷死了好吗。

他却不再言语,笑颜不再,眉头微皱,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复又咧嘴一笑道:「没什么,就觉得你有时挺傻的。」

嘿,我招你惹你了。

我气得把信往桌上一放,调头就给了他两巴掌。

「又打我。」他揉着胳膊,噘嘴不满道,:「你怎么对我脾气那么大?你对别人从来不这样。」

「别人也不会气我啊。」

「你以前也不会这样对我啊,哼,你变心了。」说着,还用葱白的手指戳着我的胸口,「负心汉。」

一副十足哀怨小媳妇样。

大哥,你成天这样不怕心理变态吗?

近些日子,温沐言跟二师兄秦博走得挺近。

整日出双入对的,派里人都在传,他俩好上了。

怎么可能?俩男的怎么搞在一起。

哦,也不对。

俩男的还真可以在一起,看看魏王跟龙阳君,人俩不是挺好的嘛。

反正不管男女我都不希望,他俩在一起。

不为别的,只为我暗恋二师兄已久。

我也不知道为何就看二师兄很顺眼,或许是因为他长得还不错,或许是因为他从不欺负我,或许是因为听闻他不注重门第。

虽然我们从未有交集。

近来,温沐言也怪的很,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对假胸。

整日里带着,还让我摸摸问我像不像真的。

我拒绝,还非硬抓我的手放上去。

妈的,变态!

不过,也不知这是什么做的,手感竟跟真的差不多。

我问他这是哪里做的,他竟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末了,还用略带同情的语气拍拍我的肩说,放心吧,我不会嫌弃你的。

我他妈,你个用假胸的还好意思嫌我小?!

我想都没想一巴掌抽过去,告诉他有病就去治,别一天到晚发神经。

不知道我又哪句话戳中了他的笑穴,我真怕他有一天会一不小心笑死了,我还得再被一口杀人的黑锅。

这天,我正在饭堂打饭,吐槽今日菜品不多,扭头就看见吴天正巧也走了进来,我不想见到他那张丑脸,想要赶快离开。

可谁知青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手里挥舞着一封信,跳上桌子大喊,大家快来看呐,安七巧偷偷给秦博师兄写情诗啦,不害臊。

什么?!我喜欢二师兄的事怎么暴露了。

不对,我什么时候写的情诗我怎么不知道?

山上生活本就无聊,出了这么个事儿,很快八卦人群就把我们围得水泄不通。

我心里一阵烦躁。

草,我最近得罪她了?

转眼就看见站她旁边的温沐言,我更烦了。

有好事者,应和她:「写了些什么啊,让我们大家伙儿也听听。」

见有人应和,她便更来劲了:「我来念念啊。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看呐,这儿还有几颗红豆呀。」

说着举起一个精致的红色鸳鸯荷包,从里面倒出几颗红豆。

「这还是抄的王维的《相思》,能不能有点诚意自己作一首啊。」

说完整个饭堂的人哄堂大笑。

即使我现在心如火煎,想要辩解。

可是在场的又有谁信呢。

「我没有,那不是我写的。」我喊道。

「还说没有,这白纸黑字地写着呢,安!七!巧!」青烟跳下桌子,举着那封信,那纸都快戳到我脸上了。

我看着上面字迹娟秀,甚至还在末尾画了几颗红豆。

可我根本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此时,原本站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吴天走了出来,幸灾乐祸地再添上一把火:「可不是抄的嘛,她怎么可能会写诗,她字都不认识几个。」

「是吗,吴天师兄怎么知道。」声音轻柔,却透过层层人群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自然知道,我从小就认识她。她日日蹲趴在私塾门口,不知被赶了多少次,还厚着脸皮蹲着呢,非得人用扫帚打她才走。」

他油腻白胖的脸上满是讥讽。

一直都是这样,只要能在我身上踩上一脚,只怕是让他割上二两肉都愿意。

此刻的我就像是被拔光衣服,扔在大街上任人围观的妓女。

不堪的过往被无情地扒开,摊放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看呐,塞钱进来的竟曾不知廉耻地去私塾蹭课,还被人用扫帚赶了出来。

真叫人贻笑大方。

耻辱和愤怒在我身体每一处叫嚣着,耳朵嗡嗡作响,已经分不清周围的人是讥讽还是嘲笑,眼前也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几个人影。

我动了动因愤怒而僵硬的身体。

去他的,反正那个家有跟没有已经没有分别了。

为了每月的那一封家书我已经忍的太久,就在我打算不顾一切冲上去跟他拼命的时候。

我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死死按住,那人头上还有我今早给他梳的发髻,是我新创的样式,他还嘴甜地夸了我好一会儿呢。

不等我挣脱,他先发话了。

「吴天师兄,沐言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笑的笑话,你想不想听听看呀。」他的声音还是温润似水,只不过他的黑眸里已不见笑意,冷得像冰窖。

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一个天资不高且不识几个字的人大费周章,冒着被逐出师门的风险去偷一本或许她用不上的秘籍,吴天师兄你说说这人是不是很可笑啊。」

听到这话,吴天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只被人扼住喉咙的鸭子,眼睛圆瞪,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原本吵吵嚷嚷的饭堂变得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他像是想好了说辞。

惨白着脸狡辩,肥胖的脸上满是虚汗:「她不识字可以找别人读给她听啊。」

「这么说,师姐还有同伙咯。」

「对!她肯定有同伙,或是派中之人,亦或是山下之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激动的提高音量。

「哦~是嘛。」温沐言忽地从怀里抽出一本锈迹斑斑的蓝皮书来,举在手里喝道:「那我在大师兄屋里找到的这本是什么?」

那书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藏剑宝典。

这是丢的那本秘籍!

看到这个,吴天再也撑不住了,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局势瞬间逆转。

一时间,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与她交好,你跟她是一伙儿的。」吴天慌了,用手指着温沐言,重压之下快抖成筛子了。

「我认识七巧师姐才一个月,如何成为她五年前的同伙,吴天师兄莫要含血喷人呀。」刚才的凶悍不见踪影,又恢复了他往日里的模样,一脸委屈样,躲在我身后。

吴天一动,温沐言就大叫一声:「呀,吴天师兄要打我,我害怕,嘤嘤嘤。」

女神害怕了,自然有护花使者上前将吴天架走。

顺便拿上那本秘籍。

(四)洗清冤屈

众人一起到师傅闭关的南岭山洞门口,却是不想,师傅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我已知晓一切。」他捻着胡须说道,抬眼看了看被人架着的吴天,开口道:「弟子吴天,看管不利,德行有失,遂自即日起逐出师门,此生不得在上青山派。」

此时的吴天早已吓破胆,胡言乱语道:「安七巧,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捂住了我的耳朵,将那污糟话挡在了外面。

「让清明来我房里,大家都散了吧。」说完,率先迈步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原本气焰嚣张的青烟也混在人堆里不见踪影。

看,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就将我背了近六年的冤屈洗净。

而这都因为所以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的,他不得不出来说几句话,以平息众怒。

我知道师傅不想收下我,要不是我小娘在他山前又哭又闹,要不是看在我爹半辈子积蓄面子上,他才不会收我。

我不识字这件事,整个青山派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吴天,

还有一个是师傅。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一个不识字的弟子是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偷取秘籍,况且那名弟子还对武学没有丝毫兴趣。

可他不发一言,并默许一众弟子对我的欺辱。

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赶我走。

他觉得让我待在这山上的这几年,已然对得起我爹给的半辈子的积蓄了。

五年前家里就断了我的财,我住在派里吃住都解决了,只要到山下卖点东西,勉强可以过活。

但青山派不需要一个不能给他带来名和利的废物,家里不再送钱,我在这里的日子自然要到头了。

我心里一阵悲凉,不觉有些讽刺,只怕他当初还以为我是条有钱的大鱼呢。

片刻后,南岭山洞前就只剩下我和温沐言。

「走吧。」他温言牵起我的手,往槐树居走。

他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的由掌心传来,我像是久居寒冬的人,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该死,鼻头止不住的发酸。

就当我低头拼命忍耐之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茶香让狼狈不堪的我找到了可栖之所。

「安七巧,别忍了。」

几个字落入耳朵一刹那,我的眼泪像是开闸般的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这是自我娘死后,我第一次嚎啕大哭。

不断有人探头探脑地观望,那探寻的眼光让我觉得恶心。

温沐言的怀抱将这些死死挡在外面。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止住眼泪,抽噎着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温沐言身上那块深色的水渍。

顺着我的目光,他低头瞧了瞧,耸耸肩无所谓道:「你弄的你负责给我洗。」

我吸了吸鼻子,不住的点头。

不知哪儿又戳到他笑点了,「安七巧,你这样子好傻,哈哈哈哈哈哈哈。」

气得我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巴掌。

「走吧,我们回家。」他用指腹刮去我脸上残留的泪。

「嗯!」

回去的路上,我才如梦初醒般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识字的?」

他一脸惊恐地回过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说完才惊觉失言,捂住了嘴。

我翻了白眼,伸手掐住他的脸:「我又不是傻子,平日里就你和我走的最近,除了你还有谁。」

「不是吗?你平日里挺傻的啊。」

我才不傻!

我手下暗暗使劲,瞧他吃痛的模样,心里暗爽。

真的,谢谢你。

「吴天为何要害你啊。」晚上他又耍赖待在我床上不下来,手上动作不停,玩儿我头发。

想起家里那堆破事儿就烦,我只好糊弄过去:「看我不爽呗,诶呀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今天太晚了我要睡了。」

说完,怕他变卦,迅速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隐约听他嘟囔着:「不像啊,那眼神倒像是看上你了。」

我心想着,怎么可能,就坠入了梦乡。

「我来教你识字吧。」这些天,青烟看到我都绕道,也不缠着温沐言了。这下可好,不甘寂寞的温沐言转头就来黏着我了,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这不,又开始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地非要叫我识字。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欣欣然答应了。

当我看到桌子上的《心经》时脸黑了一半。

「请问你要出家当和尚吗。」我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温沐言。

这小子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这不是天气渐热,我怕师姐你火气太旺,怒极攻心嘛。」

嬉皮笑脸,这小子一定没安好心。

不过,不拘是什么,只要能识字便行。

夏日的蝉鸣吵得人头昏脑胀,我正趴在桌子上练着字,忽然听见窗外一阵咕咕声。

我抬头一瞧,哪儿来的鸽子?

灰白色的羽毛下包裹着肥硕的身躯,我用笔挥了挥,它倒也不怕人,只悠闲地梳理羽毛。

好可爱!

我的注意力都被鸽子吸引了,把毛笔丢到一边,拿出昨天吃剩的桃酥,掰出一点喂它。

见有吃的,胖鸽子立马低头啄食起来,我趁机试探地摸了摸它。

它也不躲,我大着胆子正准备看看能不能抱抱它,一声「你干嘛呢。」如一道惊雷吓得我一激灵。

胖鸽子也吓得扑棱棱飞了起来。

一身水红色罗裙的温沐言,手里抱着个大木盒子站在院子里,怒目圆瞪,一脸抓住我偷懒证据的得意样,:「师姐这是做什么,今天的一百字练好了吗。」

我立马挂起讨好的笑:「快了快了。」

「最好是!不然….哼哼,没有西瓜吃。」说着他拍拍手里的大盒子。

「西瓜?!」一听说有西瓜吃,我嘴里的口水就不由自主地泛滥开来。

春去夏来,酷暑难耐,幸而山上也不十分炎热,但夏天难免胃口消减,近日温家送来的西瓜可以说是救了我一条老命。

他走进屋子,把木盒子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我写的几个字。

「这心字写的还不是很好。」温师傅指着上面的字,十分冷酷的点评,「看这一点都飞到哪儿去了。」

「好的,温师傅,这就改。」我十分乖巧的应道。

谁知这时,那胖鸽子竟又飞了回来。

我的眼睛又被鸽子吸引了,目光跟着它在屋子里乱转。

这次它没有停在窗沿边,而是直接飞进屋子,大胆地落在了温沐言的肩上。

还十分熟稔地啄着他耳坠。

温沐言像是习惯了,歪了歪脑袋,伸手把鸽子抓了下来。

这一幕看得我目瞪口呆,:「鸽…鸽子,它…它…」

温沐言看我这滑稽的样子,捂嘴笑出了声:「师姐,你这样好好笑哦。」

「这鸽子是我平日里同家里通信用的。」他好心的解释道。

「是嘛,好厉害。」看那鸽子圆头圆脑的样子,我喜欢的紧。

见我两眼发光看着鸽子,他试探着问:「师姐,要摸摸吗。」

「要!」

当然要啦,我最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了。

他解下鸽子脚上的一个小竹筒,把它递到我手中,又从荷包里抓出一把小米给我。

它就静静地卧在我的手心,啄食小米。

好可爱!

正当我陶醉在毛茸茸之中,没注意到温沐言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怎么了。」抬头见他神色不对,我有些担心地问。

他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没什么,就是温家人近日要来看看我。」

他平日里提到家里不总是欢天喜地的嘛,怎么家里来人还不高兴了。

像是看出来我的疑问,他解释道:「我从小是在小姨家长大的,去年年底才回了温家。」

「去年?!」嘴比脑快,我脱口而出。

刚回温家就立刻要来青山派学武,这温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一刻也呆不得。

「是啊,」他自嘲地笑一下,「因为我怕我在温家呆久了,男儿身的身份会暴露。」

眼神中是我读不透的苦涩。

温家竟不知道温沐言是男的?!

不行,信息量太大,我有点处理不过来。

「祖母就只有两个孩子,我爹死了,家住之位自然就是我二叔的。如果他知道我是男孩…」说到这儿他似是嘲弄般的轻哼了一声。

话已至此,下面的不用说我已明了。

这家主之位既已落到他手,又怎么会容许百年之后,已故大哥的孩子同自己的孩子争夺家主之位呢。

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杀了大哥的遗腹子。

想到这里,在这盛夏酷暑我却感到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寥寥数语,将名门大户里的明争暗斗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这次是你二叔的人要来这青山派看你?」

「嗯。」他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低着头,似是看出他心情不好,那胖鸽子竟落到地上,用嘴轻轻的啄着他的指尖,试图让主人振作起来。

过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仰起头挤出一个微笑:「放心吧,我不会把师姐卷进来的。他们来的那几日,我搬去空的院落,不会给师姐添麻烦的。」

安慰的话一下子堵在了胸口,这小子这叫什么话!

我起身就朝着他的头拍下去,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添麻烦?」

这一掌我没控制力道,下手极重。他被吓了一大跳,捂着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自己也被吓到了,但我努力稳住心神道「而且你突然搬出去住不更惹人疑心?到头来还是会查到我头上,何必费那心思,倒不如留在这里,我还能帮你遮掩遮掩。」

本来就是,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可是…」他还在犹豫。

「没有可是。」我强硬的打断他的话,「小孩子要听师姐的话,好,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去把西瓜开了。」

我抬手指指桌上那木盒。

他被我这少有的强硬唬住了,竟也不争辩,乖乖去把西瓜切了。

啃着甜甜的西瓜,我欣慰的摸摸他的头:「这才是师姐的乖孩子。」

他手捧西瓜,一脸囧样:「我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别以为你这样我就发现不了,你把西瓜汁擦在我头上的事实。」

诶呀,被发现了。我默默收回手,顺便把剩余的西瓜汁擦在他袖子上。

(五)温家来人

温沐言又穿上了那件鹅黄色的罗裙,先前因不便摘下的玉镯、玉佩也都戴上了。

虽然表面上不显露,但我知道他这几日焦虑的厉害,经常在院子里独坐至天明。

很快,温家的人就来了。

师傅出山云游,大师兄在关禁闭,由二师兄代为接待。

温家不愧是大户人家,那阵仗不可谓不盛大。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褐色锦衣,脚蹬黑色长靴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串家丁、丫鬟,肩上扛着、手中抱着的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制成的箱子。

快到山顶,那锦衣男子三两步爬了上来。

笑着向二师兄拱手:「小的是温家管家温玖,见过秦大侠。」

「在下青山派秦博,见过温管家。」二师兄客套地一拱手。

不想那温玖又道:「我家大小姐脾气不好任性妄为,这些日子给贵派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小师妹她聪慧过人,知书达理,何来任性一说。」听不得有人说小师妹的不好,二师兄当即木着脸怼了回去。

温玖面色微愠,但凭借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很快恢复平静。

接着他大手一挥,后面的家丁上前几步:「这是一些江南的特产,老爷特意嘱咐我带给派中师兄弟尝尝,以报平日里对大小姐的照顾,还望秦大侠不要推辞。」

这管家一上来就说小师妹的不是,二师兄对其印象已然不好,但他此番搬出了温家家主的名号,他也不得不收下那些个东西。

那温玖寒暄了这么久才注意到站在二师兄身边的我,没了刚才的谄媚客套:「想必你就是跟大小姐同住一屋的安七巧安小姐吧。」

我心里正犯嘀咕,这人怎么跟温沐言说的不一样啊。

一点也不像是个笑面虎,倒像是个贼头贼脑的黄鼠狼。

「是,我就是安七巧。」见他脸上略有不悦,我忙回过神回答道。

「去大小姐住的院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带路。

看着指挥众人搬箱子的二师兄,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内心唉叹一声,只得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就听他在后面,嘴里嘟嘟囔囔嫌弃这嫌弃那。

一会儿说着山路难行,一会儿又说着山上蚊虫太多,总之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乌鸦都没他会叫。

到了槐树居,院门大敞着,远远就能瞧见温沐言坐在木椅上举止悠闲地喝着茶,全然不见几日前的焦躁不安。

「哟,这不是的大小姐嘛,小的温玖给大小姐请安。」那温玖一见到温沐言一把把我推开,狗腿的给他请安。

我脚下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温沐言往这儿看了看,眉头紧蹙,脸色也冷了下来。

没有了平日里的温柔模样,开口便道:「怎么是你,大管家呢。」

「大管家近日身子不爽,不能前来,特命小人带了上好的山参来赔罪。」说着,邀功似的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铺着红色绒布,那布上摆着个手掌大小的人参。

温沐言只是觑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低头喝了口茶问:「二叔近来可好。」

「好好好,大当家一切都好。」见温沐言不冷不热的样子,温玖悻悻地收回那盒子。

「行了,这儿用不着你伺候。在后山安排了个院子给你,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温沐言放下茶盏,垂下眼眸示意自己累了。

「是,多谢大小姐体恤。只是这些东西…」温玖有些迟疑的看着一众家丁手里捧的东西。

「首饰衣物留下,其他的给底下人分了吧。」温沐言看都不看,玉指一抬,便把价值连城的东西都分了去。

「诶诶,谢小姐,谢小姐。快快,搬走。」那温玖一听立刻喜笑颜开,嘴里的大金牙晃得人眼晕。

「那小的就先下去休息了,小姐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便是。」说着,两个身穿碧色衣服,头扎两个小揪的丫鬟走了出来,「这是小柳和小鱼,是小的特意挑出来伺候小姐您的。」

那两个丫鬟的面相我看得仔细,眉眼间与温沐言竟有七八分相似。

看清那两个丫鬟的模样,温沐言脸色骤变,眼神中慑出骇人的怒火,声音更像是掺着冰碴,冷得吓人:「温玖,你是如何爬上这个位置的你我都是知道的。今日我本想留你三分颜面,但你如此不识抬举我也不必再给你机会。」

话音未落,手曲成爪状,直取温玖咽喉。

刹那间,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和恐惧。水红色的罗裙无风自动,罡风刮得人脸生疼,仿佛眼前站的不是温沐言而是的地狱里前来索命的罗刹鬼。

「大小姐饶命,饶命啊,咳咳。」

温沐言速度极快,在场无人反应过来,都呆愣愣地看着温玖双腿渐渐离地,不停地蹬踹着。

过了一会儿,那些家丁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把温玖解救下来。

那温玖已然吓破了胆,不住的接连磕头认错,头都破了皮,青石板上有了丝丝血迹。

「滚!」一声怒吼,温玖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不敢多待片刻。

「这就滚,这就滚。」他捂着脖子,带着那群人消失的干干净净。

只有屋里的那几箱首饰、衣服和青石板上的红印才能证明刚刚这些人的存在。

温沐言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然后突然暴起,把桌上的青瓷茶盏连同水壶统统扫到地上,又发疯似的将那几箱首饰,衣物摔打在地上。

「滚!滚!都给我滚!」他不断嘶吼着,发泄着内心的愤怒。

怕他伤到自己,我上前死命抱住他,喊着他的名字:「沐言!沐言!没事了,他们都走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浑身颤抖,青筋暴起,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好像在仔细辨认我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身体逐渐软了下来。我趁机将他拉出满地的碎片,让他坐在床边。

见他不似刚才那般暴怒,准备先把地上的狼籍收拾一下。

不想衣带被他死死攥在手心,不等我动作,他猛地一扯,我站立不稳,跌坐在他怀中。

我能感到他的无奈和愤怒,可我笨嘴拙舌的怕说的话更会惹他伤心难过。

「对不起。」他原本清亮的声线变得干涩沙哑,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委屈:「我不想那样的,只是看到那两个丫鬟的模样,我还是没忍住。」

「没事了,没事了,她们都走了。」我用力抚着他的背,想要借此抚平他心中的悲伤。

「黎伯早就提醒过我,他一定会找长得像我娘的人来激怒我,可我还是…」话未尽,但我已经能猜出几分。

果然,是因为那两个丫鬟,刚开始看那两人与温沐言有几分相似我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温家当家的,竟也耍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龌龊手段。

他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片道:「那些首饰本来是想给你留的,那些都是好东西。可以拆了做你喜欢的样式,不喜欢的话还可以拿去卖钱。」

这些都是准备给我的?

也是,看刚才的架势,若不是想要给我留些,温家送来的东西他只怕都会赏给那群下人。

想到这儿我心尖一颤,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弥散开来。

何必为了我这般难为自己。

「你不喜欢的东西,我也一样讨厌。摔了好,省得以后整日在眼前晃得人心烦。如今通通扫了去,去它该去的地方,倒也算是善事一桩。」

看着满地的翡翠、玛瑙,我不由的也一阵心烦。

「想不想吃糖葫芦,我前几日央白竹带来的,可好吃了,上面撒满了你喜欢的白芝麻,一咬满口留香。」

如今白竹自那事之后也不再为难我,反而像是忏悔似的总给我带些稀奇的玩意儿,我也与他的关系好了不少。

「你贯会逗我开心。」他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眉间的阴云也散去大半。

吃完糖葫芦,我们一起打扫,将房间收拾好。

把碎片连同木箱子,一起扔进了西边的臭水沟里。

这些天的憋着的情绪在今天一下子发泄了出来,温沐言终于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

昨天,发了好一通火,没想到一大早温玖又敲响了院门。

看着他额头上顶着个大包,吊着三角眼觑着眼看人的模样,就让人心里窝火。

一大清早的就不让人清净。

「别挡路。」温玖见来看门的是我,推门就想进。

我立刻制住门开口道:「温管家这一大早的来这儿作甚?」

「你管得着吗?让开。」

「温管家这一大早就闯大小姐闺房,温家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说完,我有意无意的眼神飘向他脖子上的紫红的指印。

听到这话,他似是想到昨日的情景,眼睛一转说道:「那留两个丫鬟伺候小姐起床吧。」

说着,手一挥两个与昨日不同的长相普通的小丫鬟走上前来,一人手里抱着个木盒,安静地立在两侧。

果然,就如昨天温沐言的猜测。

温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看他是否真的是女儿身。

只是这温玖是靠这溜须拍马爬上的这个位置,脑无二两脑仁儿,胸无半点墨水,定会找个蹩脚的借口硬塞进两个丫鬟来。

没想到他竟这么沉不住气,一大早就来了。

「这两个就留在这儿给小姐用,小的就先行告退。」说完不等我说话就急匆匆地走了,生怕我叫住他。

独留我同那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

唉,我悄悄叹口气,道:「你们先进来吧。」

「谢安小姐。」二人向我行了礼,进了院门。

正巧,温沐言已洗漱穿戴好,见有两个面生的小丫头出现在院子里,脸色立刻冷了下去。

昨天这两个小丫头也在,只不过一直站在队尾不曾上前。

但显然是被昨天的温沐言吓到了,一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人是我放进来的,知道他不开心,我打圆场道:「沐言,你醒啦。先用些早点吧,刚送来的还热乎着呢。」

说完,就给那两个小丫头使眼色。

那两个小丫头倒也算是机灵,捧着食盒,把里面的早点一样样地摆放在桌上。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去派中的饭堂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吧。」

二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那温玖送来的早点品种丰富,香味十足。

但经过刚才那一闹,我和他已经没什么胃口。

「我没什么胃口。」温沐言皱着眉,别过头去不看桌上的摆的满满的糕点。

我也没胃口,只吃了半块桂花糕就吃不下了。

可那时谁也没想到正是这半块桂花糕,无形中加快了我们的分离。

(六)中毒

刚吃没多一会儿,我们正准备去做早课。

我突感一阵眩晕,腹中似刀绞般剧痛,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耳边传来温沐言焦急的叫喊,但无奈我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全身软乎乎的使不上劲儿,我费力地坐起来,看着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心中不禁疑问:我这是怎么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二师兄高大的身影出现了门口。

见我醒了,满脸的惊喜,而后兴奋地叫出口:「师妹,你醒了。」

说着,进了门,放下手中黑乎乎的药碗,走到床边

我这是怎么了,我想问但嘴里却发不出一个字。

他看出我心中所想,安慰道:「你…这是中毒了,昏迷了五天,别怕,先喝口水润润喉。」

中毒?!

我怎么会中毒?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难道是因为我吃的那半块桂花糕?

如果那桂花糕有毒,就证明有人要害温沐言。

我不由的有些心慌,忙抓住二师兄的胳膊想问问他温沐言有没有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口。

是温沐言!

太好了,他没事。

见他没事,我身子一软,幸好二师兄眼疾手快捞了我一把。

温沐言也吓到了,忙叫:「黎叔!黎叔!」

而后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为我搭了脉后道:「安小姐没事了。」

说完担忧地看着温沐言说:「倒是你,还不快去喝药。」

喝药?

我定睛一看开注意到温沐言手上也跟我一样,缠了厚厚的纱布。

那纱布上还渗着血。

他怎么受伤了?

可不容我多想,总归昏迷了那么多天,此时还是体力不支晕晕乎乎的睡过去了。

好在我年纪轻,加上身体好,恢复得很快。

没过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这日,清儿扶着我下床试着走动走动。

清儿是温沐言特意找来照顾我的,说是从小伺候他的。

这丫头像只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嘴上没个把门的,短短几天,几乎把温家的事交待了个清楚。

原来温沐言父亲死后就被匆匆下葬,他母亲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她趁温时雨不注意把棺材挖出来,重新验尸才发现他父亲是被毒死的。

彼时,他母亲已怀胎数月,心中悲痛难解,单凭一口气硬撑着活下来,生他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幸而那时她已被娘家借口接回,几经波折平安产下了温沐言,但也元气大伤,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

「为了防止温家毒害,少爷只好扮成女子。」清儿把今天的补药端给我,紧盯着看我喝下。

「那可有查出是谁毒害了沐言的父亲?」我咽下最后一口药好奇的问。

清儿摇摇头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少爷一直在查。安小姐早些歇息吧,奴婢帮您把灯灭了吧。」

「不用,我再看会儿书。」我打开温沐言新给我买的《乐书》。

她见我精神不错,点点头就出去了。

也是清儿告诉我才知道,原来温沐言跟二师兄是表兄弟。

他竟瞒了我这么久。

怪不得我告诉他我喜欢二师兄时,他的表情那样奇怪。

温沐言不知怎么了,自我那天迷迷糊糊见他最后一面时,再也没见过他,问清儿也只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我心里觉得奇怪,但又不便再问。

只好天天乖乖喝药,盼望着身体赶快好起来。

他不来找我,我只好去找他啦。

谁叫我是个宽宏大度的好师姐呢?

没想到,我没等到温沐言,而等到了一封久违的家书。

这次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个字。

父危,速归。

也是在这天,我见到了温沐言。

宽大衣袍包裹住他瘦削的身躯,袖口露出的指尖白的几近透明,血红的口脂给苍白的脸点缀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可此时我慌乱的很,满脑子都是父亲,只觉他瘦得厉害。

他紧紧抱住慌乱的我,身上的温度让我稍稍安定了下来。

他身上有很浓的药味,熏得我打了个喷嚏。

他怎么了?

是不是生病了?

我问他,他只摇头。

告诉我,他已经安排了马车,明日就能启程,不出三日必能将我送回齐城。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上面坠着青色的流苏。

这是我初见他时,他系在腰间的玉佩,上面刻有他的字。

——子由。

「你拿着这玉佩,若是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去叶字招牌的商铺,无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今日的话有些奇怪。

像是在道别。

不是我离开他,是他要离我而去。

我有些不知所措,身子不住地颤抖,泪水早已爬得满脸。他还是那样温柔地为我拭去眼泪。

陪我直至天明。

早已备好马车停在山脚下,坐在马车上的是那个被他称为黎叔的男子。

他将送我上了车。

见我满面愁容,他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我特意给你买了对风铃,挂在车上,一路听着不会无聊。」

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点点头,没忍住一滴泪滑落,掉进了他的掌心。

他紧紧攥住手掌,看着马车渐渐离去。

黎叔赶车又快又稳,只用了两天就到了村口。

他将我放在村口,话也不多说,赶着回去了。

只把那对铃铛留给了我。

(七)归家

我带着单薄的行李,踏上了六年未归的故土。

我的家在村子的最里端,家里做点小本生意,日子过得说不上富足,但也比大多数人家要好得多。

自三岁我娘撒手人寰,我过得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十岁那年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青山派。

恍惚间,我已经走到家门口。

抬眼望去,记忆中气派的大门,但在已经变得有些破烂。

还没等我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我面前。

「哟,安大小姐,还记得你有个家啊。」

声音比记忆中粗哑不少,但吐出的字依旧尖酸刻薄。

当年她也是这样,日日在我母亲房前怒骂叫嚣的。

「我爹呢。」一路上的奔波劳累,我已经没有力气同她争辩什么。

「呵,亏你来的早,还没咽气呢。」

她白了我一眼,出门去了。

我进了门,走到父亲的房门前。

原来高大的门槛,现下轻轻一跨便能越过。

屋子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不过此时的父亲依靠在床边,一口一口吃着妹妹给喂他的药。

「爹。」我走上前,轻叫了一声。

「七巧?是七巧吗?」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寻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我的模样。

此时,妹妹知趣地退了出去。

「七巧,七巧。给爹瞧瞧…给爹瞧瞧…」

粗糙的手划过我的面庞。

六年了,父亲给我的感觉还是一样。

有点痛却很温暖。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让小天给你带的银钱,都收到了吧。」

我心中一痛,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颤声回道:「好,我都好的。不用担心我。」

「那便好,那便好。」

他重复了两句,忽地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涨红,咳嗽不止。

我给他拍背顺气,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只摆手。

「没事,老毛病了。咳咳…路上辛苦,你先去歇息吧,让晓慧来就行。」

这时,妹妹开门进来,熟练地给父亲顺气,伺候他睡下。

我见插不上手,便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最熟悉的儿时房间,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屋内陈设如旧,只是上面蒙上了一层薄灰。

我简单打扫了一番,安顿下来。

刚坐下歇了没多一会儿,房门口传来响动。

我的小妹安晓慧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小娘给我爹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刚好一个好字。

我奶奶很是满意,也不再计较我父亲瞒着她偷娶了我娘的事了,对我也不再刻薄怒骂,日日抱着金孙笑得合不拢嘴。

我离家时,我这个小妹妹刚刚会走路,怕是对我这个大姐没什么印象。

不过见她今天伺候父亲那般娴熟自然,便知平日里一定是她在照顾父亲。

「阿姐。」晓慧怯生生地叫道。

「晓慧啊,进来坐。」我招呼她进来,拉她坐下。

她愣生生地看着我,我叫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来。

见桌子上放着抹布,慌乱道:「这屋子我打扫得可勤了,这几日爹病得重了些,就没顾上…」

怕我生气似的,她声音越说越小。

没想到这里竟一直是她打扫着,我心头一暖,忙拉住她的手道:「晓慧,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道:「应该的。」

听她这样说,我更觉这个妹妹与小娘胡春枝不同。

我话锋一转,问:「晓慧,你实话告诉我,爹到底得了什么病,这般急着叫我回来。」

提起父亲的病,晓慧脸色一暗。

顿了片刻,开口说道:「原本不过是寻常的风寒,爹总拖着不喝药,越拖越重,如今….如今竟拖成了痨病。」

听到这话,我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这些年,家书中尽写些好话,这样的重病竟未透露半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这是将我这女儿置于何地?!

胸口坠坠地疼得厉害,我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

怎么会这样?

我还未在他跟前尽孝!

晓慧安慰道:「阿姐先别着急,我们寻遍了周边的大小名医,现在爹吃的一副方子,效果不错,大夫说只要仔细将养着,或许还有转机。」

「好。」我颤声应道,擦了擦眼里的泪。

在我知道父亲的病情后,我便精心照料他。

多日与晓慧的相处,我更觉她与胡春枝不同。

或许是我爹一手拉扯大的原因,她身上没有胡春枝身上市井妇人蛮横无赖的习气,性格上倒有些许像我娘。

不争不抢,淡然自如。

许是因为儿女在他身旁日日侍奉,父亲心情好得很,身子较我刚回家那会儿好了不少,能下地到院子里走动走动了。

事情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有一点不同了,我身边没有了温沐言。寄回青山派一封封信,都如泥牛入海没有音讯。

从开始的焦急期待到如今的淡然处之,我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相较于我花了费尽心力讨小娘开心,祖母欢心,调整那种期盼落空后的失落,我这次用的时间不多。

但我还是会常抚着他给我的玉佩看着远方发呆,好像他还在我身边,眉眼弯弯着叫我师姐,央我给他梳辫子。

一阵秋风起,耳边响起叮叮当当的悦耳铃铛声。

我揉揉干涩的眼睛,出了房门去服侍父亲更衣。

时至中秋节,父亲近来恢复得不错,小娘高兴得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我上了桌才发现,吴天和他的母亲竟也坐在了饭桌上。

看到那张久违的胖脸,我下意识地厌恶,只是父亲在旁,我不好发作,只当做没看见。

一直在外卖货的弟弟也赶了回来,儿女绕膝。父亲高兴极了,满是病气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光。

人齐齐上桌,父亲位于上座。我和弟弟一左一右坐在父亲两旁。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饭桌上,大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吴天没有提派里事,小娘也没有对我刻薄讽刺。

嘴里谈论的是家常里短,聊的是儿女孩提时期的趣事。

尽管谁的话里都没有我,但我依然享受这少有的温情时刻。

儿时的饭桌,压抑得紧。

小娘给母亲脸色看,常常闹的不欢而散。

母亲走后,我的处境更是艰难,常常饭吃到一半就小娘骂得赶下饭桌。

饭后,他们坐在月下吃着小食,聊着什么。

我借口回去休息,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团圆之际,我想娘想得紧。

带着早准备好的一篮纸钱,翻墙而出。

快步走出小巷,不过一刻就来到了村后的墓场。

母亲的坟上满是杂草,墓碑上刻有爱妻江映柳之墓。

(八)忆往昔

我娘是孤身一人逃荒至此,与我爹相遇相知的。

年轻人总是以为自己的爱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爹第一次忤逆了祖母的意思,一意孤行将我娘娶回了家。

我相信他爱我娘的心,但在我娘诞下一个女孩后,他再也无法抵抗祖母,娶了早就相好村头的胡家二女。

乞巧节,我一岁生辰那日,我小娘被抬进了门。

娘的院子冷冷清清,外面敲锣打鼓,与自己海誓山盟的夫君娶了另一个女人。

我无法想象她当时的心情。

我只知道我知书达理,事事宠我的母亲,从未给我过过生辰。

她常会呆坐着望向窗外,手里攥着一节红绳绑着交叠的发尾,看叶落满院。

她总是这般静谧,连小娘院外刺耳的辱骂声都可以忽略。

小娘善妒不许爹进我娘的房门,动辄去祖母那儿告状。我爹又是极孝顺的,他只能偷偷来看我们。

小娘嫁进来第一年就为安家生了一个男孩,祖母抱着大胖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弟弟出生后,我娘连院门都不让爹进。

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慢慢消瘦下去。

一天,她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下了粗布衣衫,穿上了一身漂亮的罗裙。

她将我抱在怀里,给我讲以前的事,说她原是个秀才的女儿,家中人具亡故,逃难至此。

她还告诉我,我爹是个心善之人,温柔极了。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

长得还好看。

说这话时,她嘴角弯弯,眼睛黑亮,里面好似有浩瀚星辰。

我娘可真好看。我心想。

「知年他真是个好人呐,孝顺,心软。」

她长叹一声,脸上原本喜悦的神情渐渐淡了下去。

她从怀里掏出,许久未拿出的那节发尾,迎着蜡烛,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烛火将其一点点吞噬,化为灰烬,微风拂过,再无痕迹。

长情之人不得善终。

她说。

「巧儿,我的好巧儿。」她一遍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奈何一句也说不出,我的背上落满了她的眼泪。

那日后,这世间与我最亲之人变成了这一座小小的坟茔。

我擦干泪,给娘坟上的草拔干净,给她烧着满满一盆的纸钱。

倘若这世上真有生死轮回,我希望我娘来世投生到一个和善人家,许她一世平安顺遂,不要再像此世这般受苦。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药量已加至原本的两倍,却也不见好转。

这日我从镇上买药回来,刚进门就看见吴天的娘跟我小娘在院子里说些什么,看到我一惊立刻噤了声,直盯着我进了父亲的屋子,才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心下疑惑,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吃完晚饭,我将晚药煎好,撇去浮渣,准备等晾凉些再端给父亲喝。

坐在院子里,看月明星稀。

脑海里闪现的都是派中与温沐言相处时的欢乐时光。

他到底在忙什么?

寄了那么多信,一封都未回。

在我正埋怨温沐言时,父亲屋内传来一阵响动。

怕出什么事,我快步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怒吼:「不行!咳咳…..」

「老爷,你慢点,别动气。」

是我小娘胡春枝的声音!

她来做什么?

这些日子皆是我和晓慧照顾父亲,她除了烧饭就不见踪影了。

父亲咳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停下,片刻后开口:「巧儿的婚事她说了算,什么冲喜不冲喜的。咳咳,我就算死也不会拿巧儿的婚事当儿戏!」

听父亲这样说,胡春枝有些急了,说:「怎么是儿戏呢,她嫁给小天,这是亲上加亲,正好小天也喜欢她。庙里的和尚说你这病就要大喜之事相抵呢,你不…」

她还未说完,就被一声拍桌子的声音打断。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父亲像是气极了,呼哧呼哧喘着气。

许是被他的怒气吓着了,胡春枝没再说话,屋内安静了下来。

我强撑着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原来她们躲着我讨论的就是这事儿!

没想到吴天对我竟有这样龌龊的心思,一想到他的脸,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听胡春枝刚才的口气,只怕当初中秋时她就已经提过此事,只不过被父亲回绝了。

他平日里那般欺辱我,私吞父亲偷偷给我的银钱,我不找他麻烦已经不错了,他竟然还想让我嫁给他。

真是白日做梦!

待我稍稍冷静后,回到父亲的院子,胡春枝已经走了,我将凉了的药热了热伺候父亲喝下。

许是胡春枝提起了这事,也或许是我的确是到了年纪。

父亲竟随口问我有没有中意的男子。

我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红着脸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人来。

父亲笑了笑,只说现下可以留意了,只要我喜欢他会全力支持的。

不知怎的,我眼前竟闪现出温沐言的脸来。

我摇摇头,将这幻想祛出脑海。

今夜轮到我睡在外间,防止父亲要起夜有事。

近来,父亲总会说些梦话,含含糊糊语义不清,只知道他定是十分悲伤,常常早上摸他的枕头都是湿的。

这日,我去镇上买药。要死不死遇上了多日未见的吴天,我本想装作没看见,却被他拦住了去路。

无法,我只好瞪着他问:「你有事吗?」

他嬉笑着说:「别急嘛,我跟你说两句话。」

我冷哼一声道:「我跟你有什么话说?聊聊你是怎么被赶出师门的?还是说说你是如何昧下我爹带给我的银钱?」

他的笑容一凝,道:「小巧儿,跟谁学的牙尖嘴利?」

我不想跟他废话,绕开他就想走。

不想,他高声说道:「这就走了?你难道不想听听我们的小师妹温沐言的近况?」

听到温沐言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转头急忙问道:「沐言?他怎么了?」

「哟,叫得还挺亲热。」

他弯下腰,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如果别人知道你与一个外男共处一室,每日同进同出,我看还有谁敢要你。」

我眉头紧皱,心下一沉,他怎么知道温沐言是男的?

难道…

「不错,他被温家发现是个男人,一早就被带了回去。这件事情是悄悄办的,要不是楚泰说漏嘴,我还真不知道呢。诶,巧儿。你说温家是会接纳他这个大少爷,还是找个由头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笑着,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望着我。当初温沐言害他被逐出师门,丢了脸他定然怀恨在心,如今听闻温沐言遇险,他心里一定十分痛快。

难怪我寄出的信都没有回音。

看到吴天一副小人得意的样子,我强忍下心底的酸涩,怒道:「你怎知温家就一定容不下他?再说沐言一身好武功怎会轻易受人毒害?」

他没想到我到现在还在嘴硬。

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我劝你还是乖乖同意了这门婚事,将来进门兴许我还会念旧情待你好些。」

我被他气的浑身发抖,喊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个臭虫。」

我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盯着我们看,吴天也气红了脸,扔下一句你等着,就甩袖而去。

我跌跌撞撞走回了家,远远就看见吴天的娘胡冬枝就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见到我便是一脸欣喜,喊道:「巧儿啊,你回来了。累不累,我叫小天去镇上帮你的,没想到这孩子动作慢,没追上你。」

看着那张与吴天相似的脸,我厌恶至极。

我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不想跟她绕弯子,直言道:「胡姨,我知道你来我家是给我和吴天说亲的。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吴天!更不会嫁给他!」

她也不恼,挥舞着帕子,说道:「诶哟,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的。我给你们各过八字了,合适得很。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跟谁不是一块儿过日子啊,小天跟你从小一起长大,这知根知底的,以后你嫁到我们家来啊,离家又近,随时可以回来看你爹。」

看她红艳的嘴唇不停地上下翻飞,滔滔不绝地细数我嫁过去的好处。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她的话道:「胡姨,我安七巧在此立誓发誓我今生今世绝不嫁给吴天!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诶哟,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呸呸呸,这誓是能乱发的?」她被我这毒誓打乱了阵脚,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念着欧弥陀佛。

我不再看她那副丑恶的嘴脸,拿着药闪身进门。

许是我身上的怒气太盛,晓慧让我去休息,说父亲那儿她来就好。

我本想推辞,但晓慧看出了我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在硬撑着,少有的强势将我拉回屋休息。

可我哪儿闲得住,听闻温沐言被温家人带走后,我心里直打鼓,怕他遭遇不测。

满脑子都是他遇害痛苦的样子。

我再也坐不住,前有胡冬枝在那儿堵着,只好从院墙翻出去,像个无头苍蝇,我一遇见卖货郎就向人打听江南温家的事。

可就像是吴天说的那样,没有人知道温家有个大少爷,只知道温家已故的大爷的遗腹子是个女孩儿。

(九)故人来信

街上人渐少,暮色昏沉,我无意识地拖着早已麻木的身体在街上游荡。

街边一个卖野味的小贩还在费力地叫卖。

「小姑娘,买不买小鸟啊。这是今早刚抓的,鲜活着呢。」

说着伸手从竹笼里抓出一只来,那小鸟有着金黄的喙,肥嘟嘟的身子在小贩手中不断挣扎着。

毛茸茸真可爱,很像温沐言的那只肥鸽。

我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展翅的扑棱,接着是小贩的怒骂和周围人的哄笑。

谁也没想到,那只鸟竟挣脱了小贩的手飞走了。

我望着那小小的黑影渐渐消失在天际,心里不由得羡慕不已。

回到家,天完全黑了下来。

翻墙回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咕咕声。

走近一看,一只鸽子落在了我的窗台上,灰白的羽毛,肥硕的身子。

这不是温沐言那只肥鸽吗?!

那肥鸽胆子大,见了我,竟扑棱棱飞起来落到我的肩头,我这才看见它脚上绑着个小竹筒。

里面装着一封信和一张银票。

信封上写着:师姐亲启四个大字。

看到熟悉的字迹,我鼻子一酸。

这家伙这才给我回信。

我忙点上灯,打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

师姐:

近来可好?你寄的信我都收到了,也都仔细看过。进步不小,竟会写这么些字,见了面我定要给你一个大大奖励。

想必你已从吴天哪儿听闻我的近况,但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我过得很好,也很安全。虽然被二叔发现了男子的身份,但你放心,小姨派了黎叔来保护我,他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武功高强,世上无人能敌,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这银票留给你应急,遇到什么难处就拿着我给你玉佩,去江南叶氏名下的铺子,无论你提什么要求他们都会答应的。一定记得!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我就去接你,到时候我们游山玩水,去过神仙过的日子。

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温子由

他没事,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看完信,近来家中的烦心事好像都一扫而空了,心底暖暖的涌出无限的力量。

我会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没错!我会好好生活,直到我们再重逢的那天。

希望重燃,我依然迫不及待到重逢那天了。

天气越来越凉,父亲身体终是差了下去,整日里浑浑噩噩,鲜有清醒的时候。

小娘请了和尚道士做了无数场法事,终是徒劳无功。

父亲渐渐地连人也认不清了,见了我总喊鸢鸢,絮絮叨叨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嘱咐说天凉了记得添衣,又要去买烧鸡说是怀孕的人要补身子。

他这是把我当成我娘了。

我想父亲是爱我娘的,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我娘的一句气话再不敢踏进娘的院子,只好偷偷趴在墙头上向里面张望。也不会背着祖母和小娘偷偷给我塞银子,让我给我娘买烧鸡。

但他又是个极心软大孝子,无法忤逆祖母的决定弃已经定了亲的胡家二女不顾。对等他等成老姑娘的小娘心有愧疚,在我娘生下一个女孩子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后,娶了小娘进门。

这些年他定是过得不如意,至少肯定不像是在家书中说的那样好。大夫说他是思虑太过,早些年就落下的病,所以无论喝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名医都治不好。

我娘说过长情之人不得善终。

现下看了果真是如此。

我娘是这样,爹亦如是。

不知怎的,天冷得吓人,爹却觉得心里热得很,屋里也不许放炭盆,面色红润,竟可以下地走路。

小娘惊呼是前些日子的牛鼻子老道做法显灵了,可我知道这不过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罢了。

父亲将晓慧支了出去,神秘兮兮地拿出了一个红木盒子,里面装满了首饰银子。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他说。

我合上盖子让他到时候再给我,他摇摇头硬塞给我,让我藏起来不要给别人发现。

我知道他的意思,忍泪收下了。

做完这件事后,他像是了了心里的一件大事,整日里乐呵呵的。

拉着我在镇上到处闲逛。

父亲精神好得吓人,屋前屋后到处乱逛,也久违的踏入了我的住处。

我娘生前住的地方。

他拉着我,来来外外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对我娘的思念。

他刚坐下歇息了没多久,又说要去给我娘上坟。

我劝他明天再去,他不听抬腿就走,无法我只好跟上。

看着锅里筐里的纸钱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化为点点青烟扶摇直上。

父亲坐在娘坟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说我长大了,出落得像极了娘年轻的时候,说他将我送到青山派是想让我离这个杂事繁多的家远一点,说他从前搞砸了很多事,事后想要弥补却越来越糟。

他还说他对不起我娘。

一直到天完全黑透了,他才擦干眼泪恋恋不舍地回家。

第二天,他便再不能起身了,已是弥留之际。

子女一一上前同他说了话,小娘已然哭晕过去几回,被人扶至父亲床前。

他费力地同她说,他死后要按照原定的同我娘葬一处。

小娘哭闹着喊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念着那个贱人!你这个薄情的人啊。」

还未说完,就被人架了出去。

最后,父亲气息奄奄地拉着我,问我鸢鸢会不会原谅他。

我用力点点头,会的,我娘一定会的。

他笑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手里攥着一节红线绑着的发尾。

只要他能走到我娘身边,告诉她他错了,告诉她他不该在与祖母的一次次反抗中最终落败,不该因心怀愧疚就将小娘娶进门。他应该坚定地跟我娘一起面对外界的狂风暴雨,而不是天真地以为遂了祖母的心愿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想我娘会原谅他的,毕竟这个男人伤她至深,却也爱她如命。

他们都深爱着对方,却阴差阳错落得这般下场。

三日后,我爹葬在了我娘的旁边。

葬礼上,小娘哭得撕心裂肺。哭诉着她对父亲的怨怼,这是我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我一直以为,像她这样恶毒刻薄之人,是不会为了别人而伤心的。

没想到父亲的离开让她这般伤心。

父亲走后,小娘日渐疯魔。

动辄便去父亲的坟前哭号,大骂他是负心汉,说我娘是勾引她男人的狐狸精。

后来索性见我就骂,甚至有一次她趁我不注意,抄起柴刀就向我砍来。幸好被回家的弟弟发现,一把夺了下来。

不过自那以后,我就连吃饭也不和他们一起了,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只有晓慧常来跟我说说话,聊聊父亲,我也会跟她讲青山派里的事。父亲将她教得极好,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只是性格极为内向,不深交看不出来。

我们也会聊家里的事,聊父亲,聊小娘。她说她母亲是拆散我爹和我娘的罪魁祸首。

任何人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必是痛苦的,我不想她这样折磨自己。原想截住她的话头让她不要再说了,可是她接着说了下去。

这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才逐渐被揭开。

原来父亲本是誓死不愿再娶,奈何胡春枝撒泼无赖,不愿和解拿着口头定亲说事,暗地里在乡里宣扬,说是安家不守信用,定下的亲要反悔。引得乡里乡间议论纷纷,有些大胆的当着祖母的面嚼舌根,祖母一生要强,独自将父亲这个独子拉扯长大,却不想人到晚年却被人这般议论,没多久人就病了。

见父亲还是不与理睬,只当做听不见,她便花钱买通了邻镇的产婆。又在祖母面前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将那产婆引荐给祖母,据说她原本是想让我娘一尸两命,怎料我娘命大平安生下了我,但再不能生育。这样一来她嫁进安家的筹码就又正增加了,渐渐的祖母抵不过外界的议论,以死相逼让父亲娶了她,进门后她又使了些手段生下了一儿一女,才算是在安家站稳了脚跟。

这些事是我从未听父亲说过的,我忽然明白了一向护着我的父亲为何会同意,将我送到千里之外的青山派了。只是没想到胡春枝看似泼辣无脑实则是个诡计多端的人,倘若我还在家中,不知道她还有多少阴谋诡计等着我。

一想到这儿我不由得遍体生寒,我从未想过人竟能恶毒至此。

我也实难想象,晓慧愿意将这一切告诉我。

我望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问她为何将这些告诉我。

她说,善恶终有报,她娘已经得到了报应。

无论夫君的爱还是安家的家产,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一样也得不到。

我说,晓慧,谢谢你。

幸好还有你。

她笑了,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说:「父亲说过的,他不在了,就轮到我保护阿姐了。」

我拥住她娇小的身体,温暖的体温是久违的安心。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她才是父亲留给我最大的财富。

(十)逃脱重生

第二天,晓慧匆匆忙忙跑到我院子里来,面色发白神色慌张。

我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结结巴巴地说,她偷听到小娘和大姨竟在密谋将我强嫁给吴天。

「怎么办,阿姐。」她一脸焦急。

我父亲新丧,他们竟还想着这事,当真不给人留活路。

我按下心中的怒火,内心却是异常冷静清醒。

我让她装作不知道,我自有对策。等她走后,我开始着手准备谋划多时的计划。

几天后,我从外面回来还未到家门,就眼尖地看见吴天乔装过的身影闪进了我家大门。我心下了然,他们准备了这些时日终于准备动手了

对于他们的手段,我早已想过。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将我绑上花轿,另一种就是使某种手段让我不得不嫁给吴天。

看样子他们选了后者。今天小娘会按照惯例带着弟弟妹妹去镇上的庙里祈福,而后在那里住上一晚,整个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吴天趁此机会潜入家中,与我生米煮成熟饭,女子坏了名声也就不得不嫁到他们家。

果然是个好方法!我冷哼一声。

事不宜迟,我飞快从后院翻进房里。刚一落地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我抄起手臂粗的棍子悄声躲在门后。

只见房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里面张望,见屋里没人才轻手轻脚打开门。我瞅准他回头关门的机会,对准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吴天还未有所反应就被砸晕在地。

我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柱子上,望着他那张丑恶的嘴脸,我停住了脚步,抡起胳膊对着他那张脸左右开弓,噼里啪啦的把掌声在静谧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也幸亏没人,否则吴天怕是要少吃些苦头。

我本想扇了巴掌之后直接走的,却不想他竟被我打醒。一见我,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张口就骂。

「安七巧,你这个贱人!老子弄死你!」说着,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这麻绳是我特意买的,韧劲十足又被我提前浸了水,单凭他的力气是决计挣不开。

他见挣脱不开,大骂道:「本想着你让老子爽过了,赏你个小妾做做。没想到你竟这么不识抬举,安七巧老子要打断你的腿,扔到柳花巷去。。。。

耳边是他的污言秽语,我一下子失去了冷静,多日的愤怒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一下子决了堤。

抬腿向他裆部狠狠踹去,只听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他的脸变得铁青,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疼得说不出话来。

一下两下三下,我想是失了智一般狠狠踢踹着。直到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他竟被我踢得失了禁,裤子上也有点点血迹渗出。

我猛地回神,抓起准备好的包袱,跑出了门。

身后传来吴天如同恶鬼般的声音,安!七!巧!我不会放过你的!

逃跑是我早就计划好的,如若不是他们想用此等龌蹉的方法逼我就范,我可能还不会这么快离开,身逢绝境反能生出许多勇气。这也是一次大胆的赌博,我赌我一个人能生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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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离家已经过去了三年,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的疯狂,把父亲留给我的大部分嫁妆留给了晓慧,随身携带一些银两就独自上了路,中途还被偷了钱袋,幸好遇到了一个心善的掌柜的留下了我,于是我在她的玉簪记一干就是三年。

这三年我慢慢从杂工成了店中的小有名气的簪娘,掌柜的对我极好又颇为赏识,几次别的铺子来人想要将我挖去,我都没有同意。

离家一年后,我也回过青山派。但不知怎地,偌大的门派竟一夜之间解散,一众弟子不见了踪影。向山下人打听,却只说是突然解散的,掌门也不知去向。

「师傅?师傅?想什么呢?」一只圆滚滚的手臂在我眼前晃悠,满头的簪子差点戳进我眼睛。

我没好气地吼道:「齐媛媛!我说了多少次了,来店里不要给我把所有的首饰都穿在身上!」

她吓了一跳,吐吐舌头。瘪着嘴把满头的钗环一一卸了下来,又把满手的金镯、玉镯一个个撸了下来,身后的丫鬟及时的捧上一个巨大的梳妆盒,将这些一一摆了进去。

唉,我这小徒弟样样都好,就是审美太成问题。天天恨不得将自己插成豪猪 ,也不怕一个摔跤簪子捅进脑子,血溅当场。

「师傅,师傅,你就把莲花镯给我看看吧,求求你啦。」她追上来,讨好地晃着我的袖子撒娇。

我新做出的莲花簪一经上市就广受好评,所以我就琢磨着趁着波热度再弄个镯子,一举将对面的寻簪斋死死打压住。

一般我做的东西在上市前需得保密,也只有掌柜的和我的小徒弟能窥探一二。

我斜眼睨着她,戳着她的脑门说:「给你看?你个大嘴巴守得住秘密吗?」

她捂着脑门疯狂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还煞有介事地竖起三根手指道:「守得住,守得住。我以我家镖局的名声起誓,如果守不住秘密,就…就…」

誓发一半竟卡壳了。

我存心逗她,双手环胸问:「就怎么样啊?」

她眼珠咕噜一转,露出狡黠的笑道:「如果我泄露了秘密,就让我二哥娶不到媳妇儿。」

镖局的名声和他二哥能否娶妻有什么关系?

我真是服了她这个脑回路,我看以她的智商这辈子是不可能出师了。

不过我倒不担心她,虽然家中对她宠溺至极,但她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知道如果不给她看,只怕我之后的日子都不会安生。

于是,我跟看店的吴妈打了声招呼让就将她带了回家。

我现在租住在一个小小的独栋院子里,地方不大却离店极近,来去很是方便。

我回到家,把放在桌上的布包层层打开,里面的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露了出来,整只玉镯通体由朵朵莲花组成,上面坠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哇,好漂亮。」齐媛媛小心翼翼地捧起镯子,铃铛一动发出微响,声音清脆,撩拨心弦。

看她屏住呼吸,左看右看好不喜欢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

真是个可爱讨喜的丫头。

过了会儿,她将玉镯轻轻放下,又层层包好,这才吐出一口气道;「师傅,你真厉害。这次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咱们玉簪记得名声就更响了,掌柜的开分店的梦想就更近一步啦。」

我笑笑说:「就算卖得不好,掌柜的也会开分店的。」

「真的?」

「嗯,早就听说她在一个叫蓉城的地方盘了个铺子,怕是快要开了,就是不知道会派谁去呢。」我想了想说。

掌柜的去年才好不容易把自己嫁了出去,如今挺着个孕肚肯定不能长途奔波,新开的铺子肯定要人盯着,自然会挑一个信得过的人去。

「那肯定是师傅你呀,掌柜的那么器重你。」齐媛媛理所当然道。 

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边说边往外跑:「时候不早了,我我我回家了,师傅明天见。」 我望着头顶的大太阳,这丫头也太不会撒谎了,叹了一口气,关上家门回了铺子。

这个齐媛媛说是来学手艺的,实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而她家大业大也不指望她做什么,只要她开心便好。

回了铺子,告诉丫鬟她家小姐已经回家了,那丫鬟木着脸给我行了一礼,扭头回去了。

没多久,几个常年在这里买簪子的小姐带着自家丫鬟进了屋,说是要买些首饰。

为首穿浅绿罗裙,体态纤细的是陈家的女儿,家里的米铺可以说遍布了邻近的大大小小的县镇。

虽然她看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可她在我眼里是一座足以闪瞎眼双眼的移动金山。

最大的大金主来了,我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陈小姐,您怎么来了。有什么需求您招呼我一声,我可以去府上的,省得您再跑这一趟。」

她微微颔首,道:「那太麻烦你了,我就来看看有什么新样式没有。」

「不麻烦,不麻烦。您想看什么样的首饰?」

「我们小姐要样式新颖的,许得在这谷城独一份儿的。」跟在她后面的丫鬟模样的人说。

我从柜台里面拿出了几个新出的簪子,她看了微微摇头,不是很满意。

我又转身拿出了几对玉镯、几个玉佩,她看了后,抿着嘴,眉头微蹙仍是不满意。

过了片刻,她低声开口道:「我要去参加一个极为重要的诗会,要那种与众不同,一眼让人记住的首饰。」

我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怕是要参加相亲会,寻未来夫婿了。

一般小姐妹的诗会哪儿会这样郑重其事,而且那个人估计很是不错,陈小姐想要一举拔得头筹。

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道:「我这里还有个玉镯,是市上从未有过的样式,只是…」

我故意不把话说完,果然她急问:「只是什么?只要镯子好,价钱随你出。」

我心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于是我话风一转道:「只是还未完工,还需陈小姐再等上几日。」

见我胸有成竹的样子,陈小姐当下让我将那镯子留下,又赏了我几个碎银子,才出门走了。

送走陈小姐,我才注意到齐媛媛躲在柜子旁,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一定又是在心里吐槽我,看见钱就变狗腿子。

谁会跟钱过不去?狗腿就狗腿吧。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走过去问她。

「因为我怕师傅累着,过来帮忙呀。」

她脸上分明写着,我在说谎,我是被逼着来的。

我抬头一看,果然他二哥齐景轩像座煞星倚在门口。

这丫头也就她二哥能治得住她了。

知道他最近没有押镖,整日看着齐媛媛不让她胡来,这小丫头在我这儿哀号好几天了。

我朝他笑笑,喊他进来坐。

他摇摇头,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不用,你忙。」

这时,齐媛媛一脸无奈,两手一摊大声道:「有你这个煞神在门口,我看我们店离倒闭也不远了。」

他一看街上的人都躲着他走,这才动了动,绷着张俊脸到店里找了个位子坐下,但仍是腰板笔直,像根木棍直愣愣地杵在那儿。

我捂嘴偷笑。

这人果真像个木头。

这场景只要她二哥回来就时常能看到,店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由着这对兄妹去,我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总感觉有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跟着我。

一回头差点撞到身后的齐媛媛,吓我一跳,这个家伙!

她一看我脸色不对,拔腿就跑,被我一把抓住。

我撕着她肉乎乎的脸蛋,虎着脸道:「有话快说,别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

她见逃不掉,拼命向她二哥使眼色,眼珠子都快眨掉了,可齐景轩一动不动地坐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我掰过她的脸,说:「他救不了你,还不快老实招来。」

她见她二哥不过来,顿时怒了,大声说道:「没有啊,我没有跟着你,我也没有事要问你!」

说着还朝她二哥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小丫头明明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在我屁股后面转悠半天了,正当我准备严刑逼供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十一)再相遇

「哟,掌柜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小心肚子!」吴妈惊叫出声,看见沈竹溪一个人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门口赶忙上去扶着。

吴妈从掌柜的开店之初就跟着她了,是店里的老人了。

「在家待得实在无聊,出来看看铺子里。」

「铺子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诶哟,真是的,也不着个人跟着,摔着了可怎么好。」吴妈一脸不赞同地将她扶到店里坐下。

「吴妈,真没事儿,是我不让他们跟着的,有人跟着我不习惯,再说我走路稳着呐。」沈竹溪呷了一口吴妈递过来的茶水,抬头看见木棍似的齐景轩,揶揄道:「哟,小木头又来盯梢了?诶呀,我就说不放心就赶紧领回家去,省的这一天天地往这边跑,影响我生意。」

她与齐家自幼相熟,开这铺子也得了齐家不少帮助,齐家兄妹跟她感情一向很好。

齐景轩自知说不过她,张口干巴巴道:「沈..沈姐好。」

「嘿嘿,被说了吧。」齐媛媛在一旁偷笑道。

我看着齐景轩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许是被我看得不自在了,他默默地转过身,面壁去了。

我这才看见他通红的耳朵,看来他一跟姑娘说话就害羞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沈竹溪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

复又转过来对着齐媛媛说:「你们都去干活儿吧,还有你媛胖胖,快去招呼客人,敢偷懒我扒了你的皮。」

一扭头,齐媛媛早跑了,装作十分卖力地擦着柜台。吴妈怕她笨手笨脚打碎东西,又将她赶去扫地。小丫头一脸不情愿地东扫一下西挥一把,嘴里碎碎念个不停。

打发完他们,沈竹溪笑着向我招招手道:「七巧,傻站着干嘛,来,到姐这边来。」

「掌柜的。」我笑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害喜严重吗?」

「已经没事了,天天人参鸡汤的,我都快吃吐了。」她眉头微蹙,抱怨自己胖了不少。

她是比原先圆润了不少,可是面色红润,眉眼间皆是幸福的影子。

她的夫君是同仁堂最有为的岑大夫,为人和善,性子温吞。在她有孕之后,更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怕化了,宝贝的很。

原本岑大夫按照惯例是要去外乡义诊的,可前段时日沈竹溪害喜得厉害,放心不下她一直拖到了现在。

「怀孕总是要胖些的,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壮呀。」我笑着看她日渐变大的孕肚。

她见我好奇,拿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肚皮上。

这种感觉奇妙极了,很难想象一个蓬勃的新生命正在这里面孕育。

「喜欢吗?」

「嗯。」我点点头,白白胖胖的小团子谁不喜欢?

「那到时候让他认你做干娘。」

「好啊。」我欣喜万分,立刻应了下来,又褪下手上的玉镯放在她手心。

「这算是我做干娘的定金,等他出来还有更大的礼!」

沈竹溪咯咯直笑,不客气地收下了。

「一言为定!」

她拍拍肚子说道:「你看你干娘多大方,你定要好好长大狠狠敲她一笔。」

又闲聊了一会儿,她才问:「铺子里一切都好吧。」

我点点头,把近况跟她说了说,包括陈小姐的事。

「重要的相亲会?」

「对。」我点点头。

她低头思索了半天,才一拍脑门道:「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是嘛,谁家的公子能入陈小姐的法眼?」我竖起耳朵,一脸八卦地问。

「怎么?对相亲这么感兴趣呀?终于松口想成亲了?」她一脸揶揄地看着我。

我脸皮一红,嘟囔道:「我才不感兴趣呢,我一个人挺好的。」

我纯粹只是好奇那个心比天高,眼睛长在头顶的陈家能看上谁。

「什么,什么,什么相亲会啊。」齐媛媛眼冒金光,一脸八卦,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果然这丫头是个八卦精,无论哪里有事儿她总能及时出现。

「跟你有什么关系,谁看得上你这个黄毛小丫头。」沈竹溪拿通红的指甲戳着她肉嘟嘟的脸颊。

齐媛媛闪身躲在我身后,嘴里还不断催促:「快说,快说。」

沈竹溪也不卖关子,拢了拢袖子说:「我也是听望舒说的,听说是个江南的公子,家大业大,在他面前陈家根本不够看。陈家这次可是卯足了劲儿要攀上这门亲呢。」

「江南人士,家里很有钱。」齐媛媛托着下巴,冥思苦想了半晌,最后放弃地小手一摊,「谁呀。」

江南?

我心跳得越来越快,急问:「他姓什么?」

沈竹溪也双手一摊,无奈道:「我也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谈他姓什么了。」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失望的靠在椅子上。

「不过,」她见我这么失望,提议道:「那个什么会好像就在这几天,你既然这么好奇到时候偷偷瞧上一眼肯定还是可以的。」

话还未说完,一个白衣男子阔步走进店里。

是沈竹溪的夫君,岑望舒。

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他略有些焦急地走到沈竹溪身边,见她没什么异样才松了一口气,说:「怎么不在家里歇着?」

「天天呆在家里,我快待傻了。」沈竹溪嘟着嘴跟他抱怨。

我识趣将地方留给他们,顺便带走了看戏的齐媛媛。

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江南公子会不会是温沐言,连齐媛媛在旁边说话我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齐景轩见我无心聊天,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把他妹妹拎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的。

在把镯子给了陈小姐看后,她满意极了,爽快地付了钱,回家去了。

我每每路过菜摊,都会旁敲侧击地跟人打听了相亲会的消息,但知道的人不多。只听说是一位姓叶的公子要来这里游玩,于是陈小姐在家开了个诗会,想要带他好好玩玩多认识些人,据说这次诗会那些略有些头脸的削尖了脑袋要去。

难怪陈小姐这么重视。

「姓叶?不是姓温?」我追问。

那人愣了愣肯定地说:「对,是姓叶,不会有错的,今早我还听她家下人说明日叶公子就来了,要备上些好酒好菜。」

那就不是温沐言或者是二师兄了,我一下子泄了气。回到家举着他留给我的玉佩发呆,上面的穗子早已褪色,可我始终舍不得换一个新的。

这些年,我无数次梦到过跟温沐言重逢的场景。

梦里他还是那样活泼可爱,穿着一袭红衣,拉着我的手说,师姐,我好想你呀。你跑哪儿去了?我找你找了好久。

而我会告诉他,我也很想你。

但有时候又是冷若冰霜的,眼里满是嘲弄。

师姐?我温沐言何曾有过这样寒酸的师姐。

梦里我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心痛难忍,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不过跟他相处不足一年,怎能盼着人家记我这么久。

他脚底下站的是我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企及的高峰。

我躺在床上,重重地闭了闭眼,任凭窗边的铃铛声响扰人心绪。

第二天,我神色如常地到了铺子里。

刚到门口,齐媛媛就迎了上来,咋咋呼呼地说:「师傅,你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这么大。」

我忍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进了店里。

不知怎的,今天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连劳模吴妈都坐着喝茶。

「这街上但凡有点头脸的妙龄女子都去参加陈小姐的诗会了,店里当然没人啦。」

见我一脸疑惑,齐媛媛说道。

原来如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聊的齐媛媛招呼了几个伙计陪她一起打麻将。

我不会玩麻将,只好拿出图纸描花样,打算再出一个新的发簪。

突然,外面街上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辙声。

好事的齐媛媛第一个冲到门口观望了起来,然后转头向里面喊:「师傅,快来看。这个马车真好看!」

马车有什么好看的?

我虽然这么想,但又被勾起了兴趣,慢步走到门口,。

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正往这里驶来,的确很漂亮,青色的帷幔上绣着梅花的图案,四角上挂着青色的穗子,走近了竟能在马蹄声中预约听见叮当的铃铛声。

我正觉得那穗子眼熟时,那辆马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

风吹起车窗的帷布,一张艳丽冷峻的面孔一闪而过。

那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模样。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温沐言。

(十二)蓉城闹事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愣怔了半天。

直到齐媛媛叫了我几声才回过神来。

「师傅,师傅。你看见了吗?那人是谁啊。」她晃晃我问道。

他是谁?

他是江南温家现如今的掌权人,是人们口中那个手刃亲友冷血无情的魔头。

也是我藏于心间思念了四年的「小师妹」。

可如今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

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回到柜台里重新拿出图纸来描画。

齐媛媛自知无趣,也没有追问,继续咋呼着打麻将去了。

时至中午,胡乱吃了些饭,想稍微打个盹再去铺子里,不料门在此刻响了起来。

透过门缝,看见岑望舒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外。

我门一打开,他便急道:「安姑娘,岑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成全。」

我忙道:「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办到。」

的确是个要紧事,掌柜的在蓉城新开的铺子出事了。刚开业被人找茬儿砸了铺子,据说好些伙计都受了伤,这会子她急得不行,硬是要挺着个肚子去蓉城。

岑望舒劝不住她,这才来找我。

的确,铺子里能掌事的只有吴妈和我二人,吴妈年岁大了,怕是对不住那些个地痞流氓,而岑望舒对生意上的事儿更是一窍不通,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这边的医馆肯定不会放他去的。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当即道:「我去,岑大夫,你放心,我肯定能办好的。」

他连声道谢,等我们赶到铺子,果然看见掌柜的闹着要去蓉城,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要不是齐家兄妹在马车边挡着,怕是已经爬上马车上路了。

我急忙上前拉住了想要往外冲的沈竹溪说:「掌柜的,你先别急,我去,我去,欸,小心孩子。」

沈竹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把把我推了个踉跄道:「不行,这刚开业铺子就被砸了,好几个伙计都被打伤了。我是掌柜的,我必须去。」

说罢,提起裙子就要向外冲。

岑望舒也帮着拦她,又怕碰到她肚子,又要拦住她的脚步,急得满头大汗。

果然这股子蛮横的虎劲儿,才是玉簪记掌柜的沈竹溪该有的样子。

如今已不是岑望舒面前那个柔弱的小女人,而是独自撑起这样大一个铺子的掌柜。

眼见着拦不住,齐景轩趁她不注意,闪身到她身后,指尖轻点,瞬间沈竹溪便动弹不得。

「齐!景!轩!你最好给老娘解开!」沈竹溪埂着脖子怒吼道。

齐景轩木着个脸,不为所动,过了半晌后问:「冷静了吗?」

听到这话,沈竹溪忽地松了口气,疲态尽现道:「知道了,你解开吧。」

齐景轩这才将她解开,许是刚刚怒急攻心,沈竹溪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岑大夫及时抱住了。

见闹剧平息,齐景轩才低声说道:「你在家休息,我和安姑娘去。不过是些地痞流氓,上不了台面的,放心吧。」

他的话像是有神奇的魔力,冷冽的嗓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是啊,你放心在家休息,铺子上的事儿我都熟悉,不会有事的。」我出声附和道。

岑大夫将沈竹溪慢慢扶至桌边坐下,在喝完几口水之后,沈竹溪才哑着嗓子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事不宜迟,安慰好沈竹溪,我和齐景轩便轻装上阵了。

蓉城里这里并不远,不过大半日便到了。

我们找了间客栈便住下了,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去被砸的铺子。

这也是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但为了掌柜的我必须走这趟。

我一路忐忑,预想了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用完简单的晚饭,我们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在分别的走廊上,齐景轩忽然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他向来寡言,这一路上的话更是说了不超过十句,如今忽然来这么一着,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了片刻。

望着他如古潭般深邃沉静的黑眸,我的心好像也就此平静了下来,这一路的迷茫焦躁都不见了踪影。

恍惚间,他勾了勾嘴角,灼热的体温由他的手从头顶传来,再回神时,走廊上就只剩我一人。

这晚,我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我一睁眼,天已大亮。

自知起晚了,我飞快洗漱完,下了楼。

齐景轩已经在哪儿等着了,穿着一身玄衣,怀中抱着一把黑色长剑,满身煞气,惹得众人都绕着他走。

我急忙上前,说:「不好意思,我起晚了,咱们快走吧。」

却被一把拉住,齐景轩独有的沉稳嗓音响起:「不急,先吃早饭。」

说罢,他让小二上了两碗粥和几碟小菜。

吃完早饭,我们才去了铺子。

不去不知道,原以为只是砸了些东西,到了现场一看才知道,两层的铺子被砸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牌匾都会被人扯下劈成了两半。

跟铺子的刘掌事碰上头才知道,来的一群不是普通的地痞流氓,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被打伤的伙计们都送去医馆了吗?伤得重吗?」我问这里的刘掌事。

他肿着半张脸说:「都送去了,好在那些人不伤人性命,都是些皮外伤。」

「该赔的赔,一定要安抚好他们。」

「我知道。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这刚开业,招的都是知根知底的良民,怎么会惹上那么一群人。」刘掌事哭丧个脸说道。

我安抚好刘掌事,让他回去好好养伤。进了铺子想要看看有什么线索。

铺子里除了一地狼藉,就只有我和蹲在地上勘察的齐景轩。

「看出什么没有?」我走过去问他。

他沉声说:「从这里的迹象看,来的都是练家子,而并且身手不凡。」

来者不善呐。

我长叹一口气。

「去二楼看看吧。」

我点点头,跟了上去。

二楼要稍稍好些,有些台子还能用,我走向窗边,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刚迈出一步,领子一紧,被拎了回去。

我一脸疑惑地看着罪魁祸首,人家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地说:「栏杆松动了,小心点。」

我点点头,脚下的步子更谨慎了。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等我们下楼,一个面带刀疤皮肤黝黑的小头头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冲上了楼。

齐景轩立刻挡在我面前。

黑刀疤开口道:「你就是沈竹溪?」

掌柜的惹的人?

我避开这个问题,直言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那刘锦山没告诉你吗?我要这玉簪记在这世上消失!」

就凭你?

我心中冷哼一声。

「这位兄弟,我们玉簪记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能告诉我是为何要砸铺子吗?」我试着套出他身后的主谋。

却不想他大手一挥,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看着不爽,你开一日我便砸一日。」

这般嚣张,当真没有王法了吗?

「我此次前来不是来吵架的,敢问兄弟可否有回旋的余地?」

「这事儿没商量。」黑刀疤一口否决。

看来说是说不通了。

我身形微动,想要溜去窗边呼救,刚一动就被发现了。

黑刀疤指着我说:「今儿兄弟们来,就是要将这铺子拆个彻底,不想受伤就滚远点儿。」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弟兄们伺机而动,挥舞着棍棒砸了起来。

与此同时,齐景轩也动了,他出招极快,几下便把前面的几个人打倒在地。

一看有人动手,那黑刀疤像是找到了由头,一群人叫喊着一拥而上,混战起来。

这么多人,就算是齐景轩也只是堪堪能挡住,看着棍子几次落在他的背上,我一时心焦,跑到窗边,向路对面热闹的人大喊,叫他们报官。

却不想手下的栏杆一动,木头断裂,我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

「七巧!」恍惚中我听见齐景轩撕心裂肺地叫喊声。

耳边是呼呼风声,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反应,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微风吹起了红色的衣角,抬眼便跌入了一个如琉璃般绚烂的眸子里。

「师姐,好久不见。」

(十三)终得重逢

我想过无数种我和温沐言重逢的场景,我们或哭或笑,但决计不是像现在这般,他就生生站在你面前,打得人措手不及。

待到我双脚落地,耳边只有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咂得人心慌不已。

随后齐景轩也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从二楼跳下来。

「七。。。安姑娘,你没事吧?」他一把将我从温沐言怀中扯出,焦急地问道。

我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说:「我没事,倒是你,伤得重不重?」

「我没事。」他擦擦破了的嘴角,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后,黑刀疤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嘴里叫嚣着:「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吧。」

温沐言冷哼一声,抬头看了看天,嘟囔了一句:「嗯,还有些时间。」

然后,冲我眨了眨眼:「师姐,我去去就来。」

语罢,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身形如鬼魅一般,穿过众小弟突然出现在黑刀疤面前,不等他有动作。一掌直接将其打飞,跌入店内,此刻他身边的小弟才反映过来,纷纷暴起反击。

温沐言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打了出去,那扇子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看似轻盈,但所到之处,打得小弟哀号倒地。一周过后又回到他手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那帮人猝不及防。

黑刀疤被打得半晌起不来身,边爬嘴里边不停地叫骂着:「狗杂种,敢打你爹,老子废了你!」

温沐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弯了弯嘴角,无声地张嘴说了几个字。

不知是什么,那黑刀疤听了双眼圆瞪,脸刷得一下白了,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小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齐景轩正准备上前助温沐言一臂之力,却被远处的嘈杂声打断。

终于,一队官兵姗姗来迟到了现场,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

肿着半边脸的刘掌事也赶了过来,为首的衙差利落地遣人将地上的人一一抬走,那黑刀疤更是被塞上了布条,捆了双手架走了。

「欸呀,欸呀。安姑娘,你没事吧,没想到这群人又来了。」刘掌事穿过人群捂着脸对我说道。

我摇摇头,感激地说:「我没事,幸好您报了官,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报官?不是你们自己报的官吗?」刘掌事一脸疑问。

这时,为首的衙差走过来,对旁边的温沐言说:「温公子,这帮匪徒我们就先带回去了。」

「嗯,定要好好审问,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只管说便是。」

那衙差讪笑道:「这种小事儿怎敢劳动您大驾。不过是人故意寻衅滋事罢了,县丞大人定会严惩不怠的。」

「那就有劳了。」

那衙差复又行了一礼,逃也似的跑了。

原来是他报的官。

「原来是这位小兄弟报的官,刘某在此谢过了。」刘掌事终于放开了捂脸的手,向温沐言道谢。

他灿然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那笑容闪得刘掌事晃了晃神。

我这才想起来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小师….弟。」

「没想到安姑娘入过门派啊。」刘掌事奇道。

回想起那段求学经历,我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打哈哈糊弄过去。

这铺子又被砸得更烂了,刘掌事长叹一声,:「这下修都修不好了,看样子要全部重新弄了。」

不过万幸的是近期那帮人应该是不会再上门了。

我宽慰了他几句,说会将实情一一转告掌柜的。

我们才向刘掌事道别。

时候不早了,只能下午再找人来收拾残局,我先带着齐景轩和温沐言先回客栈休息。

我这才有空将他们正式引荐给了对方。

「这位是麒麟镖局的齐景轩。」

温沐言笑笑说:「麒麟镖局?哦~我知道了,齐天磊是令兄吧,早就听闻他有个弟弟,据说身手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认识齐大哥?」我讶异道。

温沐言点点头道:「嗯,生意场上见过。」

齐景轩也透出淡淡的惊讶,说:「你就是江南茶庄的温沐言?」

「正是在下。」温沐言摇了摇折扇。

没想到温沐言竟和麒麟镖局打过交道,我恍然觉得这世界真小。

经过上午那一遭,每个人都受了不少惊吓,特别是齐景轩,挨了不少闷棍。

吃完午饭,我特意去附近的医馆,给他买了活血化瘀的药,叮嘱他上好药后,多加休息,铺子那边我去便好。

不知怎的,齐景轩情绪好像有些低落,更比以往寡言了,道了谢低头丧脑地进了屋。

回到自己的房间,抬眼便看见温沐言在里面坐着喝茶,一样的红衣,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如画般美丽的容颜。

「师姐。」他的盈盈笑颜与当初重叠。

时间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盛夏,在青山派的小院里。我在窗边练着字,他一面悠哉地喝着茶,一面翻看着闲书。

窗外的树影重重,蝉声嘹亮,屋内的茶香沁人心脾。

他没有变,与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是我熟悉的模样。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问道。

「师姐,你怎么不问问这么多年了,我想不想你呀。」他笑弯了眼,嬉笑道。

果然过了多久温沐言还是温沐言,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让人肉麻不已。

要不是因为这张漂亮脸,早被我不知道打多少回了。

不过,今天我心情好就顺着他。

「那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想」我脸颊越来越烫,踌躇了半天还是说不口。

「我想你了。」

他没等我说完便打断了,眼睛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里满是缱绻的情意。

终于我受不了他炙热的眼神,浑身不自在地蒙住他的眼说:「别一直盯着我看了,也不累得慌。」

「看不够的。」

他长长的睫毛划过我的掌心,像一个小刷子扫过心尖,引得我一阵莫名的悸动。

他轻轻将我的手抓在手心,声音微颤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想见我了,躲着我,还好,还好只是不凑巧错过了。」

我眉尖微蹙,红了眼眶道:「怎么会,只是这些年…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说过去的这四年发生的事情。

「我都懂,不知道怎么说可以先不说。我们还有以后,未来还长,我会慢慢听你说。」他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沉声道。

是啊,我们还有以后,光阴承载的不仅有坎坷曲折的过去,还有美好可期的未来。

而我们所在的当下正是曾经无比渴望的未来。

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这是我从小就一直坚信的。

而他的出现也向我证明了这句话没有错。

之后,我又试着问过温沐言,这些年他过得还好吗。

他不是打个哈哈就过去就是岔开话题。

这个家伙!

不过,来日方长嘛,先处理了手头的事儿再说吧。

这次或许是温沐言出面的缘故,衙门第二天就将处理结果告诉了我们。

以后回加大玉簪记周围的巡逻力度,并且那群人也乖乖认罪了,并保证不会再犯了。

铺子找来的装修,又快又好。

刘掌事的脸也好了,原本受伤的伙计也都表示愿意继续在玉簪记做下去。

最近顺利得诡异,我正在心里犯嘀咕呢

哪知温沐言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把玩着头发懒懒地说道:「那当然是因为我是师姐的小福星啊,我来了,一切就顺利了嘛。」

小福星?

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这都快子时了,还不快回你的房间?」

没想到他在床上滚了几圈,将我的被子裹到身上道:「嘤嘤嘤,师姐对我好冷漠,我们以前都睡一起的。」

看着被弄得一团乱的床铺,我心底涌起一阵无名火。

「哪有睡一起!只是一个房间好吗?」我拎着他的耳朵将他从床上弄下来。

他却像得了软骨病似的,不好好站着,整个人倚靠在我身上。

我可不惯着他,硬着心肠将他赶了出去。

又过了几天,见铺子没什么问题了,我们道别了刘掌事,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十四)再一屋檐

齐景轩赶的马车又快又好,没用多久我们回到了谷城。

车刚走到我家附近,就远远地看见几个人站在玉簪记门口。

马车刚停稳,沈竹溪就忙迎了上来,看她眼下一片青黑,一看这几天就没有休息好。

齐媛媛更是像只小猪仔一样飞扑进齐景轩的怀里,差点把她哥撞飞。

温沐言率先下车,又伸手来扶我。

沈竹溪不顾身后岑望舒的惊呼,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说:「七巧你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从二楼摔了下来,有没有伤着?」

说着,拉着我左看右看急得不行。

我连忙打断她,说:「我没事,你放心吧,还有铺子那边都已经处理好了。」

见我真的安然无恙,她才放下心来,一时间竟红了眼眶。

「我沈竹溪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会惹来了这帮人,竟差点伤了我妹子性命。」

她按了按眼角,岑望舒急忙上前扶住宽慰她。

没想到掌柜的竟担心我至此,我心下感动不已。

「不如我们先进去吧,这么大太阳对孕妇不好。」一直站在我身旁的温沐言发话了。

「这位是?」沈竹溪一脸疑惑地看向我。

我这才想起来介绍道:「这是我师弟,温沐言。这次多亏了他我才没有受伤。」

「那还要多谢这位小兄弟。」

「应该的,应该的。快些进去吧。」

待到岑望舒将沈竹溪扶进去,我才注意到温沐言被大太阳晒得脸颊泛红,额头微微出汗。

我掏出怀里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汗。

熟悉的笑已经挂在了嘴角,我脑里的警钟铛铛铛敲响。

鉴于以往的经验,这家伙笑成这样心里一般没憋好事儿。

我看着手中的帕子,不会吧,不会吧,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男子不会想要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帮他擦汗吧?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相信他,相信他干得出这样的事。

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我就一记眼刀飞了过去,嘴上警告着:「你给我安分点儿。」

心里的小九九被撞破,藏在折扇后的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神情哀怨道:「知道了~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我还不知道?」我用眼白看他。

「师姐,真了解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转着手里的扇子说。

去死!你才是蛔虫,你全家都是蛔虫!

这小子果然原形毕露了,这才过了几天啊,就开始恶心我了。

又白了他一眼,我就扔下他率先进了屋子。

待到众人坐定,我才把蓉城的事一一说给掌柜的听。

「既然得到了官府的重视,想必他们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我们了。」岑望舒温声道。

「是啊,是啊。掌柜的你就别再担心了。」齐媛媛也在一旁附和。

可沈竹溪依旧眉头紧锁,连日的忧心让她的脸色差极了。

突然她沉声说道:「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寻簪斋的人干的。照你说的,那为首的是个面带刀疤皮肤黝黑的男人?」

「对,带的人还都是有些功夫的。」我肯定道。

「那就没错了,」沈竹溪恶狠狠道「那寻簪斋的掌柜原本是怡红楼的头牌,花名芳嫣。带刀疤的男人应该是龙虎赌场的小头目吴诚,吴诚曾是她的恩客,这次她一定看蓉城的铺子没有麒麟镖局的庇佑,才敢如此猖狂砸店伤人。我跟她从来不对付,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狠毒。」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龙虎赌场?

那不是江南第一大赌场嘛,听说他们原是一群土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如此背景难怪那个吴诚这般嚣张跋扈。

听到龙虎赌场的名号,在场的人心都沉了下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媛媛忽然道:「什么龙虎,狗虎的,我们麒麟镖局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再敢来犯我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刚刚的沉闷气氛瞬间不见了踪影。

「没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又不是没人了。」沈竹溪释然地笑笑。

这些天,大家都疲惫不堪,短暂地聚头后,就各奔东西回家休息了。

「师傅,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家。」齐媛媛一如既往地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家跟麒麟镖局是反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她充当了我的保镖,日日送我回去。

每每问起,她总是一脸神秘地说是受人之托。

今日也不例外,我和齐媛媛走在前面,温沐言和齐景轩远远的缀在后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要是温沐言在说,齐景轩时不时地点点头。

齐媛媛可算逮到机会悄声问我:「那个温沐言就是师傅的师弟?」

「对呀。」被她影响的我也小声回道。

「他长得好好看。」没想到下一句齐媛媛就一脸兴奋地说。

看这又一个被温沐言美貌迷惑的人,我不禁心生怜悯。

「你最好不要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我出言警告这个正在犯花痴的小丫头。

「才不会呢,我只是觉得他好看,我可没想什么别的想法。」

也是,给她一沓美男不如一袋桃酥来得诱人。

我家离玉簪记很近,不多一会儿,就到了院门口。

我这才想起来,温沐言今天不知有没有地方住。

谁料,他倒先发话了:「师姐,既然你已经到家了,我就先回客栈了。」

说完,就挥挥衣袖毫无留恋地走了。

我心道,今天真是奇了,他竟如此爽快地就走了,仿佛前几日赖在我房间里的人不是他似的。

「那师傅,我们也走啦。」

跟齐家兄妹道别后,我这才开门进了院子。

刚关上门,就听见身后有人落地的声音。

以为光天化日下家里进了贼,一回头看见一个老熟人。

「温!沐!言!你要吓死谁啊。」

「师姐,我没地方住,你发发善心,收留我吧。」

可怜巴巴这个表情放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违和,我竟觉得还有些可爱,可能我离疯也不远了。

「那你为何刚刚还要逞能说回客栈?」我质问道。

他支吾了半天才一脸无奈道:「这不是怕…怕被人知道我住你家,出去乱说嘛。」

原本以为他是为了面子什么的,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理由正当得让我一时语塞,我只好说:「那你进来吧,不过不可以乱动!」

「知道知道。」

他迫不及待地推着我往屋内走去。

这屋子不大却被我归置得很整齐,一共两间房,一间做了卧房,另一间被我改成了厨房。

总不能让他睡厨房,我只好拿出席子,厚褥子在地上给他打个地铺。

夕阳渐沉,我随便做了点饭菜,他倒一点也不挑,吃得香得很。对地铺也一点也不嫌弃,嗖的一下就钻进了被窝。

明明以前在青山派里时,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吃的也都是美味珍馐,现如今一点儿也看不出那时的挑剔金贵。

我将我的疑惑问出口时,他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更差的环境我都住过。」

「呵,那能用多差。」我故意激他。

「不过就是蟑螂老鼠遍地跑,阴沟臭水随便泡罢了。」

「那吃什么?」

「哪儿还有吃的,饿了就喝点馊水…」

他突然意识到我在套他话,立即噤了声。

这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叶家怎么会放任他生活在那种地方?

我无法想象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心痛的无法呼吸。

「你就别问了,过去有什么好回忆的,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窗外的月光将他的脸忽明忽暗,隐晦不明。

「好。」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愿勉强他。

毕竟即使伤口愈合,难看的疤痕还留在原地,时刻提醒你过去发生的一切。

伤疤被外人瞧见是怜悯,被恶人发现是嘲笑,被亲近的人看见则只会是满满的心疼。

他不想我难过。

晚风吹动窗檐下的铃铛,叮叮当当声音清脆抚平了心中的伤痛。

看着在女孩群众笑得像朵向日葵的温沐言,我第一百次后悔同意他留在店里。

他原本就生得极好,皮肤又白,嘴又甜,什么样的簪子镯子戴在他身上都好看。

引得一群富小姐围着他转,只要他说合适的就会有人毫不犹豫地买下。

真想让那些说他是个魔头的人看看,敢问这天底下有这样花枝招展左右逢源的魔头吗!

(十五)生死救援

就在一双被凤仙花浸染的的手快要搭上他的胳膊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这里可是正经的首饰店,怎么被他搞得像是怡红楼似的。

「各位小姐,承蒙关照。媛媛,快带大家结帐去!」我脸上堆满假笑,不留痕迹地横插在温沐言与那群小姐中间。

在齐媛媛经过我时,我偷偷用手比了个七。

她惊得瞪圆了双眼,脸上写着:师傅,你真黑!

但事实上那群被温沐言迷得晕头转向的小姐们,纷纷痛快地付了钱,临走前还开心的约定下次再聊。

真把这儿当窑子了!

我狠狠地瞪了眼跟那些小姐挥手告别的温沐言。

他没注意到我神色有异,末了还得意地跟我炫耀,我今天一天卖出去你两天的量。

哟,可真是天赋异禀的商界鬼才呢。

「师姐,我厉害吧。」

对于还敢腆着脸来讨奖的商界鬼才,我送了他一个结实的手肘。

看来这几天给他吃的太好了,养得像朵娇花。

我决定今晚就让他尝尝辣手摧花的滋味。

时至傍晚,挺着肚子的沈竹溪进了门。

近来她的肚子越发大了,圆滚滚看着叫人心慌慌,岑望舒更是紧张,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

温沐言揉揉被我打疼的肚子说道:「掌柜的,今天我卖出了以往你两天的量,按照我们的说好的…」

沈竹溪一听笑开了颜,大手一挥说:「带走吧。」

我一头雾水的被温沐言拉起就跑。

「诶诶诶,干什么,我还没…」

却被他打断:「我跟掌柜的说好了,如果我一天能买平时两天的价钱,那你就可以休息两天。」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推出了店。

「你也该歇歇了,伙计要都像你这样,老板得把脸笑烂了。」

耳边听他絮絮叨叨的控诉我不懂得休息,成天就知道往铺子跑,心中温暖异常。

晚饭时,他给吵着要给我做一顿饭,死活给我推出了厨房门。

无法,我只好一边装作看书的样子,一边偷偷观察厨房里的动静。

我不求他能烧出个什么山珍海味来,只求他不把我厨房烧了就行。

「哐啷」厨房门开了,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

还好还好,厨房没炸。

瞥见桌上的两大碗粥和几盘炒菜。

虽然样貌欠佳,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不错不错,我正想喝粥呢。」我诚心夸赞道。

他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本来想煮饭的,结果水放多了…」

看着他脸上还带着几道黑印的滑稽模样,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掏出怀里的帕子,沾了水给他擦脸。

手刚要接触到他的脸,却被一把抓住,我用力挣了挣,被抓得更紧了。

再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落入熟悉的怀抱中。

鼻尖茶香萦绕,化作根根丝线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的心牢牢拴住。

他的身体因为紧张微微颤抖着,收起了往日的戏谑,漂亮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在一个深呼吸后,终于开口说道:「师姐,我…我喜欢你,想要一辈子给你待在一起。」

一向伶牙俐齿的温沐言憋了那么久却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这要是被别人知道怕是会笑掉大牙。

可我能看到他这句话背后的珍重和小心翼翼。

「嗯。」

一个字却有千斤重,我剖开胸膛,舍去自卑和犹豫,不计后果地将真心完完整整的摊在他的面前。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又大声重复一遍:「我说我也想一辈子跟你待在一起!」

「真的吗?真的?」得到了更确定的答案,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开心地蹦了起来。

复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捧着我的脸狠狠亲了起来。

我敢肯定这家伙绝对是第一次亲姑娘,啃得我嘴生疼。

等他那兴奋劲儿过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偷偷红了脸。

「快吃饭吧,待会儿凉了。」我抹了抹破了的嘴角,催促道。

「好!」他笑得像个二傻子。

这顿饭做的属实不怎么样,粥是夹生的,有的菜咸的要死,有的又甜的不行。

不过我们吃得都很香。

结果这家伙不知道怎的,过了子时还不睡,眼睛瞪的像铜铃。

「师姐,我刚刚没亲好,重亲一下吧。还有你刚刚没说你喜欢我,按规矩你得补上!」他瞪着眼睛,一脸认真地趴在我床边说。

去死!

我随手抄起枕头向他砸去,正中红心,一击毙命。

吹灯,睡觉!

第二天,大清早就看见温沐言像打了鸡血似的,又是买饼又是买粥的。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温!沐!言!你竟敢骗我说你没钱?!」

也是,江南大族的掌权人怎么会没钱呢?

是我太傻太单纯。

他笑得一脸心虚,狡辩道:「今早刚刚跟黎叔联系上,就跟他借了点儿。」

鬼才信!

吃完饭他又硬要拉我去郊外的林泉寺,说是去还愿。

他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

我一向拗不过他,收拾收拾就跟着去了。

这林泉寺是附近最灵验的寺庙,从小因着小娘十分迷信,所以我对鬼神之说心有抵触,从未拜过,这是我第一次来。

看着巍峨庄严的佛像让我心生退意,许是看出了我有些不适,温沐言让我在殿旁的小林子里等着。

「我去去就来,师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用力抱了抱我,才松手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这里树林成荫,鸟语花香,的确是个适合清修冥想的好地方。

忽地,我瞥见草地里有一个亮亮的东西。

起身走过去一看,竟是个簪子。

上面的红珠是刚镶上去,这不是掌柜的经常戴的那只吗?

这颗红珠还是我前几天刚帮她修好的。

怎么会掉在这里?

可不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就眼前一黑,被打晕在地。

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满是枯草的房间里。

刚一动,就听见一个沙哑却熟悉的声音。

「安七巧,我说过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暗处吴天的脸像是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

(十六)岁月静好

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由得遍体生寒,拼命地想要向后退,奈何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

他与三年前大不相同,黑瘦了许多,右眼也不知什么原因装了只义眼,劣质的灰色眼珠无神地转动着,在莹莹月光下十分骇人。

「吴…吴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是我,是不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神打量着我,似乎在寻找下刀的位置。

一股绝望油然而生。

突然,他放下了匕首,走上前来,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耳朵被扇得嗡嗡作响。

「一刀毙命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好好享受被人折磨的滋味。」说完,用刀子在我腿上胳膊狠狠划了几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狞笑着说:「这儿可不是你家的小院,你猜你是先被这山上的蛇虫鼠蚁吸干还是流血致死?」

看着我浑身是血,满身狼狈,他大笑着走出了小屋。

身上的刀口火辣辣的,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我猛地甩甩头,想要抑制住发酸的鼻尖。

真没出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变得这么娇气。

我努力稳住自己,四处打量这个昏暗的屋子。

听着外面的虫鸣声,看来吴天说的不错,我确实被他带到了深山里。

突然想起昏迷前,我在林泉寺看到掌柜的簪子。

掌柜的会不会也被抓到了这里?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果然在右手边的角落里传来弱弱的呜咽声。

见有回应,我忍着剧痛一点儿一点儿往那儿移。

接着微弱月光看见沈竹溪手脚被绑,在角落里昏迷不醒。

我想的没错,仅凭一棍子是不会让我昏迷这么久的,他一定是用了剂量不小的迷药。

而沈竹溪因为怀孕,到现在才堪堪有醒的迹象。

「掌柜的,掌柜的。」在我的一声声呼唤中,她终于张开了眼睛。

她使劲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几乎成了血人的我。

「七巧?!你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她无措的看着自己被捆的手脚。

我把状况简单的跟她说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来,她是被寻簪斋的芳嫣迷晕的。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着了她的道。」沈竹溪愤恨说道。

她用力挣了挣发现绳子极紧,凭她根本挣脱不开。

血液在不断地流失,屋子又四面透风,加上迷药的后劲,我感觉冷的不行,眼皮也开始打架。

就在我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沈竹溪突然道:「不知道望舒怎么样了,我这一失踪他怕是要急坏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话想到,岑大夫那么爱他,这会子肯定急坏了。

温沐言一定也急坏了吧,还愿出来发现我不在原地。

他会不会怪我乱跑?

会不会怪自己非要去林泉寺?

不行,我不能睡!

睡过去可能就没办法再醒过来了!

我强撑着精神,跟沈竹溪说话。

「是啊,岑大夫一定急坏了。所以掌柜的你一定不能出事。」

她笑笑,眼里闪着点点泪光:「当然,好不容易找了个心仪之人把自己嫁了出去,我可不能折在这里,还想跟他过一辈子呢。」

互相打气后,我们俩努力向对方慢慢靠近。

就在我累得出了一身汗时,我们终于解开了绳子。

就在这时,小木屋的门骤开。

吴天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脸凶神恶煞,衣上还沾着血迹点点。

我心头一跳,急忙挡在沈竹溪身前。

「好啊,还没死。」他向我们扑了过来,我瞅准时机,拉着沈竹溪一个转身,他扑了个空。

门外嘈杂声渐近,外面像是打了起来,依稀能听见一些叫喊声。

会不会是温沐言他们来了?

一想到这儿,身体里涌出一股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劲。

却不想身后的沈竹溪一声惊呼,「七巧,我…我羊水破了。」

正当我愣神的时候,吴天已经欺身上前,一把刀闪着寒光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眼见着,沈竹溪脚下一滩水渍,慢慢蹲坐下去。

「吴天,她要生了。快,快救救她。」我一时昏了头,竟向吴天求救。

他也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面上没表,但是他手下的刀松了松劲儿。

我见他有所动摇,又说:「我们的恩怨以后再说,可是你现在不救她,她和孩子都活不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吴天蓦地回过神,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我没有退路了。」

下一瞬,温沐言宛如地狱的罗刹从天而降。

红衣胜血,手握浸满鲜血的折扇。

一滴一滴,扇上血落在脚边的泥地上,溅起点点尘埃。

「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吴天激动的大叫,刀子在我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温沐言瞬间红了眼,猩红的眸子射出可怖的光:「你放了她,看在同门的份上,我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吴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停不下来。

「同门的份上?放过我?你怕不是在说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师傅就是你杀的!」

「他跟我二叔合谋,毒死了我父亲。我不该杀他吗?」

温沐言言语淡淡,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现在死无对证,自然你想说什么都行。」

「我这人做事向来无愧于心,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更不会在意你的。」

「我今天就拿安七巧开刀,教你个道理,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一直得意。」恶毒的诅咒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吐信的毒蛇,一点一点将我们紧紧缠绕。

温沐言左手微动,示意我低头。

我刚一低头,寒光闪过,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到了地上。

「教我做事?凭你也配?」温沐言轻蔑道。

吴天死了。

我再也站不住了,瘫软在地。

「快去看看掌柜的,她要生了。」在晕过去的前一秒,我拉着温沐言的手嘱咐道。

再睁眼,我已经躺在一个充满药香的房间里,身上被缠满了布条。

手刚一动,趴在床边的温沐言立即弹跳起来。

看见我醒了,先红了眼眶,嘴里喃喃道:「师姐,师姐,你终于醒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儿醒不过来。

还知道沈竹溪生了个男孩,母子平安。

在我养伤的这些日子里,二师兄、温沐言的小姨、齐家兄妹,就连岑大夫都来温家探望过我。

在二师兄的嘴里,我知道了在这分别的四年里,温沐言过的很不好。

当年我吃桂花糕中毒,是他放血给我医治。

我走后,他被温时雨抓住,差点死在里面,出来后精神恍惚,不成人形。

「那时我跟他说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七巧了,他就硬吊着一口气撑了下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你,见到陈家小姐的镯子上的铃铛与他送你的那个相似,就立刻去玉簪记找你了。」

那天我和二师兄聊了很久,末了他冲我挤挤眼说:「有空你去他的书房看看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温沐言一脸哀怨地说:「你跟表哥说了什么啊,聊了那么久。」

我瞥了他一眼,故意说:「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一起怀念在青山派练功的日子啊。」

他用力戳着饭碗,嘴里嘟囔着:「那儿有什么好怀念的。」

的确在青山派什么都没学到,现在回想起来在那儿就光被欺负了。

不过,也是在那儿我遇到了温沐言。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成了我黑暗日子里,唯一能品咂出甜味来的回忆。

二师兄说的那个书房我也偷偷去看过了。

屋子里挂满了火红的嫁衣。

有大有小,款式不一。

摸着嫁衣上密织的金线,突然想起了二师兄的一句话:

娶你回家,是他从十五岁起就坚定的信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月后,江南温氏大婚。

十里红妆,盛况非凡。

隔年,温夫人诞下一龙凤胎。男孩叫温世安,女孩取名为温月静。

意为岁月静美,永世安好。

(完)

小剧场:关于年少时的那点小心思

温:师姐,你可知道我早就向你表白了!

安:什么时候?(惊讶)

温: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几本书吗?(害羞)

安:记得。《心经》《乐书》和《礼记》嘛,怎么了?

温:连起来读就是,心(心)乐(悦)礼(你)。心悦你哦!我当时想了好几天呢。(得意)

安:谐音梗给老娘死。

(温某人被一顿暴锤)

小剧场 2:关于「双面」人

媛胖胖:师傅,你知道你对象是个双面人吗?

安:怎么会?(一脸不相信)

媛胖胖:你找个机会偷偷看你不在店里时,他都在干什么吧。

第二天,安七巧装作回家取东西,让温某人留下帮忙。

一出门,闪身躲到对面店铺二楼暗中观察。

只见刚刚还笑容满面的温某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身上杀气乍现,方才还围着他转的小姐们都吓得一哄而散。

(安目瞪口呆.jpg)

媛胖胖:就因为他这样,我们店里的生意时好时坏。(小手一摊)

安看着笑脸盈盈的温某无语凝噎。

到时候问问岑大夫能不能治这个病吧。

小剧场 3:关于小木头齐景轩这个弱爆了的情敌

温:多谢齐大哥这些年的照顾。(假笑)

齐:应该的。(面无表情)

温: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她。(望月深情道)

齐:哦。(继续面无表情)

温:想当初在门派时,师尊就为我们定下了终生。

(土里的青山派掌门大叫:不是我,我没有!)

齐:嗯。(震惊)

温:没想到,她会一直带着我留给她的玉佩。(自我感动地要落泪)

齐:哦。(蓝瘦香菇,心痛痛)

温:还把我送她的铃铛挂在窗边。

齐:嗯。(心死)

温: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齐:我不知道。(死鱼眼)

(温狗在师姐在蓉城的时候就偷偷翻进过她家。)

番外

(成亲后还未生子阶段)

半夜的温家书房烛火通明,刚从玉簪记赶回来的温沐言,正奋笔疾书处理着案头积下的事务,黎伯给他沏了壶浓茶端去。

「少爷,小心身子。」黎伯看着他熬红的双眼劝道。

「无碍,黎叔您早些休息吧。」

温沐言接过茶盏一饮而下,顿觉精神百倍,手下的动作更快了。只要今晚能将这些都处理完,明天就能赶去见师姐了。哦不,现在应该叫娘子了。娘子,嘿嘿。他细品着这独属于他的称呼,只觉着这空气仿佛都散着甜味。

黎伯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明白自家少爷为何非得要幸苦在两城之间穿梭,让少夫人待在江南不好吗,到底温家不差那玉簪记那点工钱。若是少夫人实在喜欢做簪子,左右温家也有卖簪子的铺子,在自家铺子里不更好?

「黎叔?」温沐言看黎伯还未离去,看样子是有话要说。索性直言道:「黎叔可是有什么事?」

见话已说开,也不再犹豫,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温沐言看着这个父亲的旧部心里很是感动,要不是他自己怕是早就死在温时雨的手下了,如今他这样说也是真的心疼自己。

温沐言其实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会有人提出让师姐来温家,只是没想到说出口的不是表哥不是小姨而是黎伯。

他笑着让黎伯坐下说道:「黎叔您别担心我,我身强体壮的,累点没事的。」

可见黎伯面上忧心未消,他自知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正色道:「黎叔,这么多年师姐一直是一个人挺过来的,玉簪记于她不仅仅是份工作那么简单,更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她没有娘家,怕别人瞧不上她,更何况是温家这样的名门大家。她心里总没底,害怕再出什么变故,玉簪记是她最后的仰仗了,我又如何能私心让她离开呢。」

一番肺腑之言算是彻底打消了黎伯心中的疑虑,他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儿时不得不隐忍,受人欺凌的孩子了。

当初,刚从温时雨的地牢将他救出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整日精神恍惚,吃什么吐什么,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结果秦博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他整个人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这才苟活了下来。

自那之后他精神受损严重,需得每日服药才能克制住不发病,心情不好时更是得两副药剂下去才可见效。可自从找到安小姐之后他再未发过病,看得出安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他表现出来的重得多。

送走黎伯后,温沐言又投入到工作中。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完成了,简单洗了把脸就骑上马往玉簪记去了。

刚偷偷从后院翻墙进去,就看到安七巧穿着一袭鹅黄色罗裙,从房里出来。

我的眼光真好,师姐穿这个颜色真好看。温沐言心里还在夸自己,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日思夜想的人儿。

「怎么这么急着赶过来?好歹睡一觉再来啊。」安七巧任由他抱着,摸着他眼下的黑影心疼道。

「这不是想你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我已经半年没见你了。」

「胡说什么呢。」安七巧嗔怪道,「放开我,我去做早饭。」

温沐言抱着她狠狠亲了一口,这才不舍地放开了手。

安七巧对于他这样疲惫的来回跑不是不心疼,只是心里总有道坎儿过不去,幸好温沐言也从不提让她离开玉簪记,她就只能在别的方面尽力补偿他。

她曾经问过温沐言,为何会看上普通的她。

「怎么会普通?师姐你在我眼里可是闪着金光的,一看见就喜欢上了!」

这人嘴里没句真话。

不过安七巧不知道的是,温沐言对她真的是一见钟情。

那时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每天还必须得穿着女装,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躲过温时雨的爪牙。当晚大师兄闯进门时,他心里想的是索性就这样被发现,然后被温时雨杀了吧,这样的生活太累太累了。

可是一个女孩突然闯了进来了,明明自己都害怕得浑身发抖,可还是颤颤巍巍地护着自己。从那一刻起,他的眼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

对他来说,在青山派的日子何尝不是藏于心底最为珍贵的回忆呢。

两个深陷泥潭之人,勇敢地向对方伸出了双手,扶持着一步一步走向了渴望已久的光明之中。

在安七巧怀上孩子之后,待在玉簪记的时间慢慢少了。

她成了温家上下最最重要的人,全家上下恨不得将她像祖宗一样供着。

孩子出生后,还未出襁褓。

温氏家主温沐言就宣布,名下大半家产都归于长子名下。

当晚,温沐言抱着孩子半开玩笑着说道:「若是以后我欺负你了,你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保证我哭着喊着求你回来。」

「我倒觉得不用我带着孩子出走,你就会哭天喊地求我回来。」

安七巧明白,温沐言知道自己心里那些摆不上台面的小自卑,所以从来不问为何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拿上他给的玉佩投奔叶家。

但他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在告诉她:你看,我也没有多厉害,是我离不开你。

敢问上苍,她何其有幸能遇见温沐言?

他放慢了脚步在前面等着,她也不能让他等太久不是?

她低头逗弄着小女儿出声道:「沐言。」

「嗯?」

「明日陪我回齐城给爹娘上柱香吧。」

温沐言擦擦激动地有些泛红的眼角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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