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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恋人

我有个遗愿尚未完成,就是能够收到韩墨送的花。

丫在我生前就小气,不想我死了三年,还是这么吝啬。

听说他在阳间交了新欢,我趁着忌日回去探亲,想看看究竟哪个姑娘瞎了眼,挑了这么个毛都不拔一根的铁公鸡。

谁知刚好撞上他捧着一大束花,放在了一个瞎眼姑娘的床头。

1

我在临死之前,曾和韩墨就「生活是否要有仪式感」这个问题大吵一架。

从一个直男的角度来看,见面要亲亲,临别要抱抱,过节要送花,诸如此类的行为,都是对老夫老妻的一种精神亵渎。

当时韩墨坐在沙发上,正翘着一条腿剪他的脚指甲:「成天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干嘛?能当饭吃?」

我一声冷哼:「男人都一样,到手就不珍惜了。」

韩墨怒了,一把将手里的指甲剪扔出去老远:「老子不珍惜你,还天天给你做饭吃?」

我当即甩给他一个白眼:「你给我做饭吃?你自己不吃吗?靠!」

……

「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就永远都别回来。」

「谁回来谁孙子!」

我摔门离去,气鼓鼓地走了一路,浑身的毛孔都在数落着韩墨的不是,以至于过马路时忘了回神,被一辆突如其来的轿车给撞飞了。

意识涣散前,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孙子是当不成了。

话说回来,我同韩墨好了五年,他向来嘴上不饶人,既不温柔也不宽容。

本来我觉得他天性如此,属于三分钟炮仗的脾气,也不怎么会哄女孩子,可如今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瞎眼姑娘的语气有些淡漠:「你每天都送花过来,我现在是个瞎子又看不到,你不觉得这样很浪费吗?」

瞅着人家姑娘好像并不怎么领情,可韩墨却依旧端着一张笑脸:「不浪费,你闻着舒心就好。」

切,还真是既大方又体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还有做舔狗的潜质。

但凡当初他能拿出这种态度的十分之一,后来我也不至于落个惨死街头的下场。

见瞎眼姑娘不理他,韩墨开始调整战略,死不要脸地拉起人家的手,想让她摸一摸一侧鲜艳欲滴的花苞。

躲在窗外的我瞅准时机,憋着一股戾气,朝里面吹了口阴风。

瞬间,花蔫了……

瞎眼姑娘的手,在触到花苞时有些意外:「你今天送的,可是……干花?」

韩墨直接呆在了原地,那样子瞅着,像是三魂吓跑了七魄。

我强忍着怒气:「新欢旧爱左右逢源不懂吗?韩墨,你丫泡新欢是不是也该挑挑日子?」

「等等,今天几号?」

韩墨迅速地掏出手机,屏幕在日历的界面上亮了许久。

我飘进了屋子,准备朝他的耳朵里吹口阴风,看能不能将他吓得直接来见我。

结果那瞎眼姑娘「啊」地一声尖叫,剧烈的声贝堪比鬼哭狼嚎,直接将我震出去了老远。

她用手指着我,嘴巴张成了圆形,紧接着眼皮哗啦一翻,昏过去了。

靠!她不是眼瞎吗?居然能看到我!

2

瞎眼姑娘昏了以后,韩墨顾不上怂,急忙叫来了医生。

他站在一侧,望着床头干瘪的花苞皱了皱眉,目光活见鬼似的,绕着屋子周遭扫了一圈。

得知瞎眼姑娘没什么大碍,他拜托护士帮忙照看,说自己要回一趟家。

我在跟着离开之前,贴在门边上听了个墙角。

「听说他之前为了给女朋友攒治疗费,白日里累死累活地在工地上搬砖,到了晚上就睡在这里守着。」

「是啊,三年多了,总算熬到他女朋友醒了。」

「他不光人长得帅,还特别温柔,这姑娘刚醒没几天就耍小性子,可他还是一副迷人的笑脸呢……」

特别温柔……

她们确定说的是韩墨?

昔日他对我可没这个耐性,每次口头拌嘴时,装得跟个文盲似的,连「让」字怎么写都不会。

都说爱到深处无怨尤,原来韩墨从前对我怨天怨地,是因为爱得还不够深切。

当时正值傍晚,外面的空气格外闷热,我被憋得有些伤情,一路跟着韩墨。

他几乎走得一步三回头,生怕我会突然出现索他的命似的。

看来,丫是真的心虚。

那个家还是同三年前一样,所有的摆设,都保持着原有的位置,只是原先属于我们的那处照片墙不见了。

韩墨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昏暗的光亮,往箱子里装了些随身的衣物,以及洗漱的用品。

随后,他从床边的抽屉里,取了件包裹着红布的东西出来。

当红布被掀开,只听「轰隆」的一声,窗外乍现的雷电骤然一闪,照亮了相框里姑娘明媚的笑容。

韩墨对着我的遗像冷笑道:「唐馨,你特么一回来就吓我,是不是想找事?」

我不忿:「现在知道怂了?谁让你送别的姑娘那么大一束花,我生前连个毛儿都没有,凭什么?」

「想要花?有本事来找我当面要啊,吓人家小姑娘是怎么个意思?」

闹了半天,他这是在替自己的新欢打抱不平。

呸!男人都是没心肝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韩墨继续隔空骂道:「你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吗?现在又回来干嘛?」

「啪!」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发神经似的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愣住了,难道这家伙良心发现,开始反思当初自己一句话咒死了我?

韩墨忽然将手中的相框举过了头顶,此刻窗外又是一声「轰隆」,将他那副愤愤不平的神情,映衬地分外生动。

果然,是我想多了……

这多半是怕我回来拆了他的姻缘,所以想要砸了我的遗像泄愤。

「韩墨,你丫的,即便不爱,也别伤害啊!」

3

为了保住最后的一丝尊严,我飘到他的身侧,朝丫耳朵里狠狠吹了一口阴风。

「你丫要是敢摔,我特么夜夜朝着你耳朵里吹阴风!」

韩墨倒吸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听到了我的话,头顶上的手遽然抖了抖,而原本准备砸向地面的相框,也在中途转了方向,直接飞向了床上的抱枕。

啦啦啦,恐吓成功!

我特么一个鬼,还能让你给欺负了,哼!

韩墨缓了缓情绪,走过去将相框用红布重新包好,直接塞进了箱子,转身之际,「唰」地流了两行眼泪下来。

「唐馨,你特么就会欺负我!」

他这个人惯会耍无赖,但却不经吓。

下一秒,韩墨拎起箱子朝我走了过来,我一时忘了飘走,跟定海神针似的扎在那里。

他缓缓将手伸了过来,眼角似有泪光闪烁,我的肝儿颤了颤。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啊,先是把活人给吓昏了,现在又被前男友调戏。

不对啊,怎么任谁都能看见我?!

韩墨的那只手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直接穿透了我虚无的身体,将墙上挂着的那把……伞,给取了下来。

原来是要拿伞,真的是吓……死鬼了……

韩墨刚出楼口,先前憋了很久的雨,瞬间倒了下来。

我迅速钻到了伞下面,然后倒挂在伞柄上,正好瞧见了他紧握伞柄的手。

刚才在屋里光顾着看脸了,竟没注意到他原本白皙的手指上,四处布满了细小的伤痕,质地也粗糙了许多。

我想到医院里那个护士说的话——

「听说他之前为了给女朋友攒治疗费,白日里累死累活地在工地上搬砖,到了晚上就睡在这里守着。」

他对那个瞎眼姑娘,还真是用情至深,又是送花又是拼命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统统都成了虚头巴脑?

我叹了口怨气,一溜烟儿跳到了韩墨的肩头,望着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深感自己看男人的眼光有些浅薄。

想来当初光顾着顺眼了,怎么就没将他的心挖出来仔细瞧一瞧?

我越想越气,本想骑到韩墨的脖子上,揍他一顿顺顺气,就在这时,我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撞飞了。

随着箱子「咣当」落地散开的声音,韩墨被三个人狠狠地踹倒在地。

我怀疑丫脑子缺根弦,不在第一时间跑路,竟然回身去捡从箱子里掉落出来的相框,结果又被那三个人给踹了一脚。

韩墨将我的遗像紧紧地护在怀里,身体被迫蜷缩在泥泞的雨地中,众人的拳脚纷纷砸在他的头和身上。

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我急忙飘过去趴在他的上面,想替他挡些皮肉之苦,可是……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那些殴打的声音,竟盖过了天边的惊雷,听得我心如刀绞。

4

我俯下身去,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脸,血丝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灼烧着我的魂体。

那一瞬,我彻底打消了想要骑在他脖子上揍他一顿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终于停了下来,其中的一人说道:「小子,你日后最好安分点儿,不要再骚扰那个瞎眼女孩,否则下次……」

待众人走远后,韩墨急忙爬了起来,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染红了他大片白色的衣衫。

他将护在怀里的相框拿了出来,相框表面的玻璃,从箱子里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碎成了几块。

韩墨发现以后,跟疯了似的,连滚带爬地奔到箱子那边,一双手在雨水中不停摸索着,摸到一块碎片,就往上拼一块。

空气中除了雨声,便是他的哽咽声:「唐馨,你摔疼了没有?」

「当初我让你出了门就永远都别回来,你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那我让你刷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听话……」

「你大爷的,就为了束破花,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买……我买给你还不行吗?只要……只要你回来……」

韩墨不停地拼着破碎的玻璃,想将其重新复原,可无论他怎么拼凑,那里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颤抖着手,终于哭了出来:「唐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韩墨好似失了魂,带血的手指死死护着碎裂的玻璃,嘴里嘟囔着:「唐馨,你怎么就不能惦我点儿好呢?」

我的心一痛,魂儿一歪,便栽在了韩墨湿漉漉的肩头上。

说实话,我有点儿冤……

「我若不惦你的好,怎么会在下面,找了份看守所的活儿,照看里面那些精神错乱的鬼。」

还记得我刚入职时,就撞上一只精神失常的新鬼,听说生前被人给砸傻了,死后见谁都跟阶级敌人似的。

当初他见到我时,上来拽着我就不撒手了,一直在我的耳边鬼哭狼嚎,好像是我把他给砸傻了似的。

这种活儿又累又不挣钱,时不时地还要被鬼吓唬,但却可以多积福德,一般的鬼不愿干。

「只要福德积得多了,就能够争取到重新做人的机会。」

「眼瞅着这机会就要来了,你却找了新欢……」

不知为何,直到死了以后,韩墨的好才在我的脑海中被逐渐放大。

他长着一张刀子嘴,却揣着一颗豆腐心,他不温柔,却很心软,不会哄我,却会替我安排好生活里的每一件事情。

他没有让我挨过饿,也没有让我受过冻,他总说我是个麻烦,却从来不嫌弃我麻烦。

「韩墨,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和着逐渐细小的雨水,啪啪打在韩墨那张有些木然的脸上。

此刻,望着满身是血的韩墨,我突觉一阵戾气上涌。

那三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袭击韩墨?

竟敢当着我的面,把我的男人欺负成这样,简直是活腻了!

韩墨即便是犯了错,也只有我能揍,别人要是敢动一下,我吓不死他!

我一转方向,朝那三个人离去的方向飘了过去。

5

这条路平日里就人行稀少,因着现在天黑下雨,更是没什么活物经过。

我追上去以后,卯足劲吹了股阴风,将沿途的路灯晃得一闪一闪的,然后将附近最大的两个垃圾桶里的废品都吸了过来,在那三个混蛋面前,摆成了一个大大的「货」字。

言外之意,就是骂他们「垃圾货」!

「啊……啊……」

几声惨叫后,那三个人眼皮一翻,齐唰唰地倒了下去。

我正得意着,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咆哮:「唐馨,你干什么?你这是违法乱纪知道吗?」

阿精是我在地府的领导,专门负责我的日常考勤,监督我的一举一动。

而眼下,我当场被他抓了个现行。

我大言不惭:「反正吓都吓了,这个月的考勤分,你看着扣。」

阿精黑着个脸,一路拽着我往回飘:「你明知道我喜欢徇私,还威胁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再看一眼韩墨,就被他给拽回了地府。

回到地府,韩墨的身影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想起他在雨中拼凑我遗像的场景,总觉得他对我多少还有点儿感情。

这三年多,我一直被工作勒得脱不开身,连个法定节假日都没有,更别说回去看他了。

可听那护士的意思,应该是韩墨在我刚死不久就找了新欢,为了照顾新欢,他连我的坟头都没顾得上去踩一踩。

他若真是对我情根深种,怎么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现在,即便我攒够了福德,得到了重新做人的机会,又能如何呢?

「幽幽,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房间里静得可怕,空荡荡的上铺没有半句回应。

幽幽是我在地府里最好的朋友,但由于她并非这里的合法居民,只是临时办了暂住证,一旦期满,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在我忌日的前几天,她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至今她的床头,还放着几张闲暇时的涂鸦,画中是个小男孩,长得跟阿精似的憨头憨脑。

这时,阿精在我屋外,将门叩得叮咚响。

原本以为他是来找我麻烦的,结果……还真的是。

我刚把门打开,他就跳了进来:「唐馨,你这次麻烦惹大了,那三个人的魂,都被你给吓到地府来了。」

若真要按照规矩来办,那我这罪可就大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福德,被扣分扣得血本无归不说,还要被抓进劳教所,虚度个几年的光阴。

可目前为止,我却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就证明,阿精已经将此事给遮掩过去了。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欠我人情。

6

当初我刚来地府时,同幽幽一起到人事部报道。

阿精一见到我,便饿狼似的扑了上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是自己被同事阴了,如今半只新鬼都没招到,让我们好歹给他涨点业绩。

我心一软,便答应了,这才保住了他的铁饭碗。

于是,我打着让他报恩的名头,替我盘问那三只游魂为何要袭击韩墨。

阿精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出来,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在阳间时我就发觉,他看韩墨的眼神中,仿佛带着点儿蔑视。

不过,因着欠我的人情,他也还是乖乖照办了。

两个小时以后,他将一份盘问的笔录交到了我的手上。

笔录上交代,这三个人是受一个叫胡莱的指使,对韩墨进行打击恐吓。

而他之所以要揍韩墨,全是因着他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位瞎眼姑娘。

如此说来,的确是韩墨道德败坏,竟然跑去撬人家的墙角,这能不挨揍么?!

阿精说:「我看过人事档案,这胡莱是个富二代,家里面有权有势,前些年在马路上疯狂飙车撞死了人,都能不用偿命地全身而退,行事十分嚣张。」

「胡莱,胡来……」

这么个狠绝的人物,韩墨竟也敢惹,还真是嫌自己命长。

为了韩墨的性命着想,我决定借题发挥,继续回去棒打鸳鸯。

阿精听后一惊:「什么?你又要回去吓人?不行不行。」

「那姑娘能看得见我,又不是我主动现身,所以我这属于被迫吓人!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徇私的事情抖出来,大不了咱俩一起进去。」

「……」

我拿着用威逼利诱才换来的通行证,火速返回了阳间。

只见韩墨正站在床边收拾东西,而瞎眼姑娘则坐在一旁,将露出一角的红色物体往背包里面推了推,问了句:「这是什么?」

韩墨瞥了一眼:「遗像。」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没关系,听说下一个病人很快就要住进来,你先去门口等着我,我去办一下出院手续。」

瞎眼姑娘有点尴尬,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闪得炯炯有神。

她居然……又能看见了。

而且她望向韩墨时的神情,似乎少了之前的疏离。

更重要的是,任凭我如何在她眼前晃荡,她都稳若泰山地坐着,丝毫没有反应。

不想她恢复了视力,却再也看不见我了……

既然她眼下看不见我,我也就不好明目张胆地顶风作案。

我吊在韩墨的背包拉链上,随他一起去柜台办手续。

不出五分钟的时间,走廊尽头便传来一声惊呼:「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啦!」

7

外面日头有点毒,我三两下蹿进了韩墨的白色衣领中,随他一路奔了出去。

刚跑到大厅门口时,就见那姑娘已经被人强行拉上了一辆黑色奔驰,那车卷着尘土扬长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觉得那辆车有些眼熟,好像是……

好像是悲情偶像剧里经常会出现的桥段,女主坐在豪车里被迫嫁人,男主就在车后面一路狂奔,就如同韩墨现在这副德行。

而且男主必定追不上女主,很快便会因跑得太急而摔倒在地。

果不其然,韩墨一声「扑通」倒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喘着粗气,一脸愤恨地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将那里几乎砸了个血印出来,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

我恨铁不成钢:「韩墨,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韩墨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到我的嘴里,我舔了舔舌头,眉头一皱。

真是苦得要命……

这厮前几日还抱着我的遗像,坐在雨中痛哭,骗足了鬼的眼泪。

如今又在大马路上追别的姑娘,追得惊天地动,这倒给我整不明白了。

韩墨背着包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他打开卧室的灯,将包里被红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面。

那张遗像,被重新换了一个淡紫的相框,是我生前最喜欢的颜色。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口,然后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

由于我下午被这厮颠得有点狠,头还晕着,便挂在床头上,眯着眼睡了过去。

结果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阵「咣当」声给吵醒了。

只见韩墨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罐着啤酒,弄得桌子和地上全是易拉罐。

我定睛一瞧,旁边用来装啤酒的纸箱子上面,印的竟然是某相印的纸巾。

韩墨的胃一直不太好,原来他一喝酒我就生气。

然后这个不要脸的,就想了这么个法子,用装纸巾的盒子拿出来藏酒,放在我注意不到的地方,还把这个习惯,保留到了现在。

我本想冲过去揍他一顿,谁知丫灌完酒以后,拿起我的遗像抱在胸前,直接躺床上挺尸了。

他半睁着眼,将我的遗像放在眼前,喃喃道:「唐馨,你那天是不是吃醋了?」

反问过后,他的嘴角突然一咧,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嘿嘿,你肯定是吃醋了。」

「呸!鬼才吃你的醋。」

这话说完,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妈的!」

我正迷惑着,不想韩墨画风突变,将我的遗像往旁边一扔,骂道:「三年多才想着回来看老子一眼,看完就跑了,也不知跟哪只鬼去风流快活了。」

果然,直男的温情,总是超不过三分钟。

「韩墨,你大爷的!竟敢血口喷……鬼!」

我刚想上前朝他的耳朵里吹阵阴风,丫忽然没动静了。

8

韩墨睡着了。

我趴在他的耳侧,看到有几根纤细的睫毛上,凝结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我轻轻一吹,那泪珠便顺着他的眼角滚了下来。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那次雨天被揍过的痕迹,我感到有些心疼,顺着那几处红肿的部位,一寸一寸地吻了过去。

韩墨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他唤了声:「唐馨……」

我回了回神,朝着墙上的开关挥了挥手,头顶的灯灭了。

然后,我又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些易拉罐开始来回轻轻地滚动,发出了十分柔和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夜里,奏起了安眠曲。

望着韩墨紧皱的眉头逐渐地疏散开来,我笑了笑,这样他能睡得好一些。

三天后的傍晚,韩墨突然接了个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狂吼:「你他妈要是不想活了,就来我发的地址找我,看我弄不死你。」

韩墨冷笑一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从他逐渐阴郁的表情来看,我猜此人应该是胡莱。

第二天韩墨起了个大早,临走前望着我的遗像说了句:「唐馨,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若是法律制裁不了他,我就活剥了他!」

说完这话,他直接跑到厨房里,往随身的包里塞了把刀。

这……这是要杀人放火的节奏啊……

韩墨始终沉着个脸,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跟他上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我都在「胡莱究竟怎么我了」的疑问中来回踢皮球。

司机按照韩墨给的路线,最终将车停在了郊区的一处地方。

这里看着人烟稀少,方圆十里怕是也找不出几户人家来。

韩墨下车后,便沿着一条密林小路钻了进去,脚下两侧杂草丛生。

往前走了大概有 100 米,出现了一处废弃的工厂,有点儿像警匪片里经常出现的场景。

在连续扒了几条屋子的门缝之后,韩墨终于在最后的一间破屋里,找到了被绳子捆在椅子上的萧然。

奇怪的是,胡莱竟然不在里面。

萧然看到偷窥的韩墨,有些脏污的脸上喜笑颜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韩墨一脚把门踹开,用刀割断了绑住萧然的绳子,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胡莱呢?」

萧然定了定神:「他……他出去买烟了,这几日他走到哪里都带着我,我根本就跑不掉。」

韩墨望了一眼地上残留的烟头,决定先送萧然离开。

结果转身之际,他便从窗户缝儿里看到了买烟回来的胡莱。

韩墨将萧然往后一推:「去,躲到墙角的稻草堆子里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

萧然刚藏好,胡莱就走了进来。

9

胡莱糊着一嘴的胡渣,还叼了根烟,他瞧了瞧空荡的椅子,冷笑道:「韩墨,你倒是挺有种。」

韩墨说:「萧然我已经放走了,今天我要让你付出代价!既然法律治不了你,我就让你给唐馨偿命!」

胡莱盯着韩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开玩笑,就凭你?你信不信,我一个拳头就可以将你撂倒。」

韩墨冲了上去,然后果然如胡莱所说,他真的只出了一拳,就将韩墨给撂倒了。

看样子,这胡莱是个练家子,韩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咬了咬牙,刚爬起来,就又被胡莱朝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

大概是被韩墨宁死不屈的性子给惹怒了,胡莱像一头咆哮的猛兽:「我真的是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死心眼,人都死了三年多了,还揪着不放……」

「因为你,老子已经在国外躲了三年,三年啊……」

「老子一回来,你就开始作妖。」

「你他妈居然还在网上发热帖,让那么多键盘侠出来人肉我,这两日我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就跟催命符似的贴着我……」

说到这里,胡莱的心态有点崩了,他开始疯狂地往外飙眼泪:「因为你,我爸被上面派过来的人调查,我妈也给吓进了医院……」

每说一句,胡莱就揍韩墨一拳,他的表情越发地狰狞:「老子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待了整整两日,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要是不把那个贴子删了,老子就送你过去跟唐馨团聚,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胡莱下手够狠,韩墨的嘴角已经沁出了血迹,他眼神空洞,嘴角却微微上扬:「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要替唐馨讨个公道!」

从韩墨接下来的赘述中,我得知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知道,自己是被车撞死的。

但我并不知道,撞死我的人就是胡莱。

而且当时在车上的,除了胡莱,还有他的女朋友萧然,她亲眼目睹了胡莱撞人以及抛尸的全过程。

姑娘挺有良心,因为自己未能劝阻男友的恶行,还被他一路追赶,不小心摔下了山坡。

韩墨找我找得快疯了,直到几天后,我的尸体被人意外发现在荒郊野地里。

警察局里,他像只凶神恶煞的厉鬼,盯着案发时的监控录像一遍一遍地看,几乎要将人家的桌子给扒烂了。

原本他以为法律会给我个公道,结果胡莱的父母都是有钱有权的大人物,将胡莱送到国外以后,通过各种关系途径,将这场事故给压了下来。

就连当时的监控视频,后来也离奇消失了。

为了息事宁人,胡莱的父亲让人往韩墨的卡上打了 50 万。

韩墨去银行,将 50 万如数取了出来,然后闯进胡莱父亲的公司,当着所有员工的面,狠狠扔了他一脸。

之后,胡莱那个护犊子的妈,以故意滋事为由,叫人将韩墨给抓进了局子。

10

韩墨被关了几天,出来后得知萧然还活着,但是人植物了,他便寻到了她所在的医院。

萧然好像没有家人,一直没人给她掏后续的医疗费。

于是韩墨找了份工地上的活儿,成日累死累活地干。

到了晚上,他就睡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生怕突然有人过来灭口。

我原来总是调侃韩墨,说他无论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的热度,没想到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却整整坚持了三年。

只因为,萧然是那场事故里,唯一的目击证人。

可不想就在萧然出院当天,胡莱还是带人劫走了她。

「韩墨,反正人已经死了,你要是看上了萧然,我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胡莱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轻蔑,一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对待人命都可以如此轻贱,更何况是一时兴起的感情。

被他踩在脚下的韩墨,吃力地攥了攥拳头,用尽余下的力气说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唐馨!」

胡莱一脸狞笑,面部肌肉肆意扭曲着,像是被附体的幽灵:「还有件事情想必你还不知道,你的唐馨并非死于车祸,当时我下车探她的鼻息时,她还有气呢,哈哈哈……」

「是我嫌她麻烦,所以直接将她丢下了山坡。」

原来我不是死于车祸,而是死于胡莱的见死不救。

胡莱撞了我之后,明明知道我还有一息尚存,可他没有叫 120,也没有及时地送我去医院,而是直接将我丢下了山坡,任由我在那里孤独地死去。

也正是因为这样,胡莱才会特别害怕萧然醒过来。

「啊……」

趴在地上的韩墨赤红着一双眼,面色霎时变得惨白,一声嘶吼如地狱里正在愤怒挣扎的厉鬼。

他趁着胡莱松懈的一瞬间,反手抱住他的小腿,将他撂倒在地。

可胡莱毕竟学过,韩墨的上风并没有维持多久,几个回合下来,胡莱眼疾手快地拿到了被韩墨遗落的那把刀,直接朝他刺了过去。

韩墨抓住他持刀的手,奋力抵抗着,豆大的汗珠流了一脸。

处于上方的胡莱双眼猩红,正用力地将手中的那把刀,一寸一寸地抵向韩墨的喉咙。

「唐馨,你快想想办法啊……」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如蚊蝇的声音,将我吓得几乎散掉的魂儿,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我诧异地回头望了她一眼,萧然神情淡定,面上毫无恐惧之色。

她……又能看见我了?

来不及多做猜想,我一溜烟儿冲到胡莱的面前,朝他鼻孔里狠狠吹了阵阴风。

胡莱手一松,冷不丁打了几个喷嚏,被韩墨手上的力量一弹,他立刻朝后连退了好几步。

「韩墨,我们快走!」

韩墨刚恢复了点儿体力,就看到萧然不知死活地从草堆子里跑了出来。

「哈哈哈,今天老子就把你们俩个都给解决了。」

11

胡莱像一头杀红了眼的猛兽,趁着韩墨望向萧然的瞬间,持刀再次刺向了他的心脏。

血,鲜红温热的血,迅速地在单薄的白色衣衫上,渲染出一朵艳红的彼岸花……

不光是我,就连韩墨也震惊了!

萧然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居然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了致命的一刀……

这还是萧然吗?

还是之前那个对韩墨不屑一顾的萧然吗?

还是那个被我一阵风给吓昏过去的萧然吗?

胡莱已经疯了,他望着眼前的情景,正失魂大笑着,却被韩墨随手捡起的一根木根,抡得瞬间昏了过去。

「萧然,你坚持住!」

浑身是伤的韩墨,将萧然的一只胳膊挂在脖子上,带着她一步步地走出了那个破屋。

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萧然,你不是玩儿真的吧?」

此刻的萧然尚有一丝意识,她无力地笑了笑:「韩墨,你照顾了我三年,这次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

「你还是没能想起来吗?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在你的心里,就只记得唐馨一个人。」

「我也是个孤儿,没人疼没人爱,还碰上了渣男。」

「胡莱以前好的时候,天天给我送花,后来腻了,就开始对我拳打脚踢,他就是个变态!」

「我刚醒的时候,你也是天天给我送花,那时候我眼睛瞎了,还不知道……以为你也是个变态,直到后来,后来……」

萧然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在昏过去之前,抬头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笑意,嘴唇动了动。

我看清楚了她的口型,是两个字:「真好。」

那个笑容,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可韩墨还在继续说:「我送你花,不过是想要讨好你,让你日后给唐馨作证。」

「唐馨那个没良心的,生前天天跟我要花,我就以为女孩子都喜欢。」

「我没给她买,她就跟我玩永别。」

「你们女人真他妈难懂啊,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这时,韩墨脚下一软,连带着萧然一起摔倒在脏乱的杂草地上。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目光中充斥着一片没有着落的虚妄。

我飘过去趴在韩墨的身上,眼泪像泉水似的往外涌,生生溅了他一脸。

他睁了睁眼,用舌头舔了一下有些湿润的嘴角:「是又下雨了吗?」

然后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在虚无的空气中摸索着:「唐馨,刚才是你吧?」

我顺势靠了上去,将脸紧紧贴在他温暖的掌心里,我说:「韩墨,是我……」

「你不是往人耳朵里吹风,就是往人鼻孔里吹风,还会不会点儿新鲜的……」

「等我醒了,是不是就能看到你了?」

「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整一大筐花,以后就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了吧,好……不好?」

我突然觉得自己特不是个东西,远不如替他义无反顾的萧然。

她可以为了韩墨去死,我却让韩墨爱我爱得要死。

在空中突如其来的警笛声中,韩墨的手骤然落地,脸上被他方才摸过的温度,乍然冷了下去。

他和萧然被赶来的警察带走了,那两道模糊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而我依旧趴在留有韩墨气息的杂草地上,再也飘不起来了,直到阿精出现,将我生拉硬拽地带回了地府。

我在死之前,一直觉得爱是需要有形式的,但其实并不一定。

有的爱靠着鲜花的滋养,却不见得能够长长久久。

而有的爱,只要一碗普通的白米饭,就能活到天荒地老。

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彼此靠在一起,风来他挡,水来你掩。

可人就是这样,拥有了一些东西,还想拥有的更多,永远不满足。

12

回到地府,阿精才告诉我,说是幽幽回来了,就在我房间里。

我听后一路飞飘了回去,那一刻,我只想抱着她哭上一场。

可就在我见到幽幽时,四周的空气顿时一滞,事先酝酿好的拥抱,也倏地僵在了那里。

「萧……萧然……」

我当场惊得嘴巴子差点儿掉下来,怎么会是萧然……

她朝我笑了笑:「唐馨,是我,我是幽幽。」

还记得当初,我和幽幽几乎是脚前脚后地来到了地府。

我因为死得透透的,所以是只完整的鬼,可幽幽却只是一缕魂。

地府有很多魂,他们因为不完整,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回归身体,所以没办法办理合法的居民证,只能办张临时的暂住证。

幽幽说,由于她当时只有三魂,容貌是随意变幻的,记忆也残缺不全。

但潜意识告诉她,自己是不想回归身体的。

或许是缘分吧,她便一直跟着我,在我手底下做些杂事,我们也因此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后来,她的暂住证即将期满,而她残缺的记忆也被一点点地找了回来。

当记忆完全恢复的时候,她认出了我。

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便选择了不告而别。

胡莱是她的男朋友,刚开始追她的时候,也是满怀深情,一天一束花的送着。

幽幽自小无亲无故,显然十分缺爱,所以没能抵得住对方抛来的糖衣炮弹,所以便答应了。

可惜好景不长,新鲜劲儿一过,胡莱便继续开始在外面猎艳泡妞。

只要幽幽稍有抱怨,胡莱便对她拳打脚踢,并说:「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有什么资格管老子?」

但每次一打完,胡莱就跪在她跟前道歉,哭着让幽幽原谅他。

时间一久,幽幽受不了了,决定和他分手。

我出车祸的那天,幽幽在车上正式和胡莱提出分手,胡莱不愿意,便同她争执了起来。

吵闹之间,我被卷进了胡莱的车轮子底下。

幽幽当场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胡莱知道那条马路比较偏僻,平时少有车辆来往,便下车将我塞进了后备箱。

然后,他将车开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将一息尚存的我给丢了下去。

「当我认出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可回去以后,我失去了在这里的记忆,直到那次你出现将我吓昏,我就又想起来了……」

「我先前因为神经压迫导致暂时失明,醒来之后,便恢复了视力。」

我问:「所以说,你后面是装作看不见我?」

幽幽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思,假装看不见你,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尽快帮助韩墨,替你指证胡莱的恶行,只可惜……」

「幽幽,这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是我命该如此。」

幽幽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唐馨,你不是一直都想重新做人吗?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我愣了愣:「什么?」

13

想要重新做人,除了攒够一定的福德,还需要特别的时机。

这个时机指的是,要在福德分满的一个月内,筛选出一个濒临死亡边缘,并且命格孤寡的人的身体。

这样的人,一般生存意志不高,死了也不会有人深究。

但这种机会十分随缘,能不能挑得到,那得看上天的意思。

期限一旦超时,若还是没有挑到合适的,先前攒下的福德,就会同规定的期限两两相抵,再也无用了。

可如果有人愿意主动交易,就相对容易得多,只要双方签订契约书,彼此愿意承担相对应的条件就可以了。

看来我被胡莱害死这件事情,幽幽愧疚得不轻。

毕竟是个正常人,谁愿意放着活人不当,跑地府来做只鬼?

虽然这个诱惑,对我来说有点大,但我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幽幽,你其实不用这样,胡莱的事情……」

「唐馨,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我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之前要不是因为想回去帮你作证,我早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望着她,头顶上飘过一堆问号。

她脸上的笑带着苦涩:「一个人活在世上,孤单,况且……」

随后,幽幽看了一眼依旧放在床头的那些涂鸦,脸颊红了一片:「况且我已经在这里,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桌子上放着拟好的契约书,阿精全程都黑着个脸,跟谁欠了他二百块钱似的。

「你们双方可都要想清楚了,契约书一签,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我大概看了一眼,最后在「相对应的条件」那一栏上停顿了几秒,便在上面签了字。

走的时候,阿精没来送我,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当初阿精说自己被同事阴了,所以连续好几个月都招不到一只新鬼。

可后来我在帮忙整理资料的时候,曾无意间看到过阿精的工作记录,他的业绩在我来之前,在地府里一直都名列前茅,从未出现过他说的那种情况。

反而我来了以后,他的业绩才开始直线下滑。

算了,看他那副德行,我就是问了,想必也得不到什么好话。

万一哪句话不对,他再将我强行抓回去就不好了。

幽幽一直将我送到门口,她跟我说:「唐馨,到时候你就以我的身份,将真相说出来,现在的胡氏已经今非昔比,一定可以将他绳之以法。」

她抱了抱我:「从此以后,你就是萧然,萧然就是你,希望我们最终都能够得到幸福……」

然后没多久,我便陷入了冗长的黑暗之中。

在黑暗隧道里穿梭时,我感到了魂体被撕扯的疼痛,眼前显现出一幅幅过山车般跳跃的画面,那是关于幽幽……不,应该说是萧然的记忆。

在她的记忆里,我看到了曾经年幼的自己……

14

第一幕,一家福利院的门口,小女孩在院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院长将她的名字告诉大家:「这位是你们的新伙伴,她叫唐馨。」

第二幕,还是在福利院里,两个小男孩正扭打在一起,其中有一个是韩墨,另一个便是幽幽在纸上涂鸦的对象……

第三幕,那个长得像阿精的小男孩送了我一枝花,微风拂过,我不禁狠狠打了个喷嚏,韩墨直接上来给了他一拳……

第四幕,我们出去玩时,萧然不小心落了水,那个长得像阿精的小男孩,跳下去将她救了上来。

第五幕,小男孩将萧然救了上来,自己却不幸溺水身亡,萧然在岸上哭得撕心裂肺。

第六幕,我被一户人家领养了,韩墨追着汽车跑了好远,再也没回过福利院,只有萧然还留在原地。

……

顺着萧然的这些记忆,我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我曾丢失了那么多重要的过往。

我五岁那年,父母因交通事故双双身亡,我被送到了福利院,认识了韩墨。

当时他是孩子堆里的霸王,总是臭着一张脸,大家都怕他,可我不怕。

因为我总觉得,他这个所谓的霸王,实际上是纸糊的。

妈妈曾经对我说过,内心越是柔软的人,如果缺乏安全感,便会给自己造一副坚硬的盔甲,以免受到外来的伤害。

我感觉,韩墨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心真的很软,每次只要我一哭,他立马就怂。

后来,我被一户人家给领养了,最初他们对我还是挺好的,可男方在一次意外中受了工伤,废了两条腿,只能一直待在家里。

十年过去,随着我不断长大,再加上男人长年累月堆积在心底的残疾阴影,当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那一次,我被他死死地按在沙发上,衣服几乎扯掉了大半。

在绝望中,我胡乱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将他给砸昏了过去。

逃离了那个算不上是家的地方,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踽踽而行,我突然想到了韩墨。

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我受这种欺负吧?

想着想着,我被一个急着躲雨的人给遽然撞了一下,模糊的视线中,我好似看到了韩墨的脸。

倒下之前,我听见有人在我耳畔急切地喊道:「唐馨……唐馨,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

精神上的过度惊吓,以及长时间的淋雨,令我生了一场大病。

醒来以后,之前的事情我全都忘记了。

原来,我和韩墨不只认识五年,而是自幼就相识。

他从不送我鲜花,也并非小气,是因为我从小就对花粉过敏。

而他对此只字不提,情愿不做解释,也不愿令我记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临行前,幽幽问我的话,依旧盘桓在耳:「唐馨,你真的不后悔吗?即便是回去了,你也只有十年的时间。」

十年,够了,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分一秒都是永恒,情乃珍宝,不求长生,但求无悔。

韩墨,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爱我……

谢谢你从未放弃过我……

尾声(韩墨视角)

1

萧然说,她有办法让唐馨回来。

当时的情景,是她被唐馨吓昏以后,才刚醒没多久。

原本她的身体因为受到刺激,眼睛暂时瞎了,没想到被唐馨这么一吓,又给吓得能看见活物了。

醒来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然坐在我的对面,一直盯着我看,盯得我有点儿发毛。

她问:「韩墨,你当真认不出我了?」

我记性一向很差,在脑海里将认识的人翻了个遍,也没想起来她是谁。

自从和唐馨在一起以后,我好像也没有招惹过什么姑娘。

萧然笑着摇摇头:「好吧,说句正经的,你可知道我做植物人的这三年,魂魄去了哪里?」

真是废话,我怎么会知道……

她说:「我去了地府,并且见到了唐馨。」

我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儿没端住握杯子的手。

2

萧然告诉我,唐馨为了争取到重新做人的机会,这三年来积了不少福德,虽然已经达到了要求,可这种机会,却不是说有就有的。

为了报答我照看她的恩情,萧然说,她愿意给唐馨这个机会,但是需要时机。

而且也不知道一旦成功,会有什么副作用产生。

我当时以为她脑残,我和唐馨同她非亲非故的,她凭什么帮我们?

虽说我照顾了她三年,但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她说的那种事儿,是真的要去找死啊……

直到胡莱手里的那把刀,狠狠地插进了她的后心,我震惊了!

丫是玩真的?可这么大的人情,可让我怎么还啊。

萧然直到被送进抢救室前,还死命拽着我的手,嘴中咿咿呀呀的,说着让我一定要相信她的话。

事已至此,我觉得没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手术做的很成功,伤口离心脏只差了一寸。

当萧然被推出来的时候,我激动地几乎要叫出声来。

又在监护室里观察了两天,情况好转后,萧然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守在床前,望着她沉睡的面容,内心不停地祈祷着,祈祷萧然说的都是真的。

由此可见,我是真他妈的混蛋。

为了唐馨能回来,竟然真的希望另一个无辜的人去死。

混蛋就混蛋吧,大不了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地回报她。

但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床头放着我提前叠好的纸花,如果这是真的,我怕她一醒过来,又管我要花。

3

这两天,我的心一直都被嗓子眼儿吊着,直到萧然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咯噔」一声,心又往上提了两寸,差点儿从里面跳出来。

她逐渐睁开了眼,然后目光朝我这边瞥了过来。

我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像是被卡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我并不知道,这个身体里的人,究竟是萧然还是唐馨。

许久,她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句话:「你……你是谁啊?这是哪里……」

我悬了很久的心,「哗」地又凉了半截,什么鬼?

这应该不是萧然,否则她不会不认得我。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唐馨。

可她怎么会不认得我了?难道这就是萧然所说的副作用?

靠!我之前找了她十年,找到她以后,这个没良心的就把我给忘了。

如今劫后余生,好不容易再度重逢,结果她……又把我给忘了。

唐馨,你大爷的,也太欺负人了吧……

我偏过头去,强忍着酸楚的泪水,任凭它在眼眶子里来回打转,直到有只手温柔地抚上了我的面颊。

对方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哎呦,你这只纸糊的小霸王,居然也会哭。」

「纸糊的小霸王?」

这样的称呼,只有唐馨小的时候才叫过我。

看来,她不但恢复了以前的记忆,还故意装作失忆来作弄我。

我将床头的那筐纸花,轻轻往她身前一丢:「没钱买真的,我叠的。」

唐馨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将头枕在她的胸前,不久,有温柔坚定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我不在乎什么花,韩墨,我只在乎你。」

那一刻,我听着她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时之间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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