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会员精选文章我母亲被人枪杀那天，父亲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个头，然后转身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不记得他为什么要给我磕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
01
我二十二岁从警校毕业，分到了当地县城的公安局，在刑侦组干了快三年。
三年虽短，我却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还活跃在一线的女刑警了。
「有个卧底的任务，得你去。」二组组长齐东来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上头的意思。我开始不同意，这也太危险了……」
「说吧，这次是让我扮坐台小姐还是酒吧 DJ？」我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因为这几年我也当过几次卧底，不同的身份都试过，也算见怪不怪。
齐东来皱紧了眉，思忖了几秒，放下茶杯看着我说：「有个毒品案子需要你去当卧底，身份是一个接头人的二奶。」
「也行啊，二奶总比上回去洗浴中心卧底当坐台小姐强。」我笑了笑。
「扫黄打非毕竟是什么都摸查清楚了，周围也有其他队员保护，出不了大岔子，但毒品案……」
他挠了挠头，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又不说话了。
「没事，我去。」我若无其事地说。
「咱们组以前也办过几起凶杀大案，但凶手再变态，那也只是一个人……派你一个小姑娘去和毒贩接头，这……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似乎觉得自己没把这活儿拒绝掉很对不住我。
他又道：「嗐，怪就怪你平时卧底工作太出色了……要不我再去跟上头说说……」他看我一脸认真的模样，也不再多言语，一转话锋又说道：「那你现在去会议室找王局吧。」
我收拾好手上的文件，正准备起身去会议室，他忽然又问了一句：「对了，你母亲的案子，凶手还没抓到吧？」
02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一组的人在帮忙查。」
我母亲在十九年前被人杀害，凶杀一直逍遥法外，查不到任何行踪。
现场唯一的物证，就是一把没有指纹的 M1911 勃朗宁手枪和一组有特制花纹的.38 子弹。
母亲胸口连中三枪，临死前用尽力气以小指蘸血写了个数字「2」，为了防止被凶手看到，她刻意地用了小指，并且死前用手把它盖住了。
所有人都推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根据报案人提供的线索及公安系统的情报佐证，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叫「冷豹」的人。
报案人是我的父亲，他已失踪多年了。
当年意外地考上警校，我便有了调查这件事的想法，可我虽然是刑警，但直系亲属的案子需要避嫌。
一组的人负责此案，忙碌和尽心也只能装装样子。
因为实在是查不到什么别的线索，更找不到「冷豹」这个人，这几年下来仍旧没有丝毫进展。
我即便偶尔去过问一下，也于事无补。
齐东来似乎发现自己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扶着椅子把背坐直了，又理了理嗓子道：「你要是真接了毒品案卧底的活儿，这期间你母亲的案子我去一组帮你盯着。」
「谢谢齐头儿。」
「去吧，王局在会议室等你。」
03
我轻轻地叩了叩会议室的门，门内传来了王局的一声「请进」。
我随手带上门，走上前去敬了个礼。
「玉涵，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市刑警中队的周队长。」王局伸手示意了一下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位警官。
「这是我们局本次计划派去执行卧底任务的警察花玉涵。」他又向周队长介绍了下我。
我向周队长敬了个礼，又握了下手。
周队长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赞叹道：「哎呀呀！花警官这风姿气质，在年轻女警里都是一等一的啊！果然是执行这次任务的不二之选。」
这话听起来别扭，仿佛在夸人天生一副二奶相。
我没说话，看了一眼王局，他倒是很热情地跟周队长介绍着。
「花玉涵执行过几次卧底任务，每次都完成得很出色。」
王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泛着光，似乎对我非常期待。
也是，毒品案一般都一捞一大网，很显政绩。
虽然只是临时卧底，但若是案子最终破了，我们局还是可以沾点儿光的。
他似乎没觉得这事儿危险，反倒觉得上头挑中我是一种幸运。
「王局，说正事儿吧。」我怕这一夸没完没了，示意他抓紧时间聊案子相关的。
「好好好，周队，就麻烦你来给我们小花同志说明一下吧。」
「好，花警官，请坐。」
我们仨各自坐下，周队长打开了幻灯片，开始介绍起了这次的卧底任务。
04
三个月前，市刑警中队打掉了一个大型贩毒集团中的下游组织，抓到一个买方的头目，叫李志权。
这个李志权能跟贩毒集团中一个叫赵远光的重要人物直接对接上，但两人一直只是邮件通信，从来没照过面。
李志权招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所以警方没有将李志权被抓的消息对外放出来，这样可以假借他的身份和贩毒集团的那个赵远光联络。
他们还给李志权虚构了一个接头人——他的二奶秦舞霜。
实际上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就是为了方便伪造一个身份给卧底安上，也就是我。
他们把秦舞霜的生平介绍和各种资料证件整理成了一份档案袋扔给我，让我好好地研读一下。
从今天起到未来的几个月，我都要以秦舞霜的身份来活动了。
警察编这种人物介绍，比编剧还专业，比现实还真实。
据情报显示，这个贩毒集团极有可能就是十多年前叱咤一时又隐遁消失的「赤虎」贩毒集团。
05
「我们已经利用秦舞霜这个身份和赵远光网络通信有一段时间了，已初步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周队长笑着说，看起来他对这个工作进展很满意。
「你有半个月的时间学习摸清秦舞霜这个身份，熟悉我们给她设置的人物习惯，半个月后，你将以这个身份和赵远光正式接头。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搭上赵远光这艘船，顺藤摸瓜，争取能配合全国各地公安同事，一举打掉这个贩毒集团。」
周队长说得很激动，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这个赵远光的资料也请发我一份。」我说道。
「情报小组的同事整理了一份，稍后会发给你，但我们其实对他知之甚少。这个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我们对他的接触也仅限于李志权和他的通信邮件。」
「嗯，有就行。怕了解不够翔实到时候露出马脚……」我认真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你这次的任务主要是刺探虚实，牵扯住这个赵远光。哪怕任务失败了，也会有别的小组的卧底去跟上。
「本次行动包括你在内一共部署了四条线，四条线相关成员之间互不联系，各自突进。」
「保证完成任务！」我站起来敬了个礼。
「哈哈哈，花警官放轻松，咱们不是上战场。」
「玉涵，你准备好了吗？」王局问道。
我合上秦舞霜的档案资料，正声地回复道：「准备好了。」
我掏出手枪、手铐、警官证、手机放在会议事的桌上交接给局长，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秦舞霜了。
06
后续的半个月我就没再去公安局了，而是去了安排好的一栋大平层里。
这是组织提前给「秦舞霜」安排的房子。
硬件方面的东西，市局的同事早就落实好了，就等我这个「真人」去入住。
不得不说，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里，二奶住的地方着实阔气。
他们给了我一个新的手机，任务交接和小组联络也通过公安局的秘密系统来进行。
这期间我就负责扮演好秦舞霜这个角色，把自己活成秦舞霜就行。
因为贩毒集团肯定会派人来暗中监视我，以确定我身份的真实性。
通过以前卧底当坐台小姐的经历，我学了一手娴熟的化妆和穿搭技术。
根据组织给的资料，我认真地准备了一番，现在已经是个活脱脱的「二奶」了。
单从外观和行为上来看，我非常有自信，绝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认领了秦舞霜的身份后，我也接手了她与贩毒集团赵远光沟通的账号，沟通内容在组织的指示下进行，一直还很顺利。
这期间，我就没再过问我母亲的案子了。
一是怕分心影响本次卧底行动，二是齐东来说了他帮我盯着，三是快二十年了，我对找出真凶已经不抱希望。
半个月后，我与赵远光约好了正式地见一面，好谈谈「大生意」。
见面地点最终选在一个郊外的山庄里。
之所以说最终，是因为出发当日，对方临时更换了三次地址以确定没有被警方跟踪。
看得出来，这个赵远光反侦察意识极强，我不禁捏紧了拳头。
我到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接我来的车把我送到了山庄门口后便驶离了。
有人领着我进了庄内的一间雅间，我终于见到了那个所有人都好奇的、只在网络另一端的毒枭赵远光。
07
雅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他年龄大概五十岁的样子，戴着一副厚黑边框架眼镜，两鬓有几根白发，显得非常稳重老成。
他身姿笔挺，眼神锐利，此刻正信手翻转着地上半人多高的地球仪。
「你好，赵先生。」我伸出了右手。
「秦女士，请坐吧。」
他并未与我握手，只是自顾自地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轻轻地笑着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秦女士，的确是挺漂亮的。」他咬字很清晰，从容不迫，让人看不出半点儿情绪的波澜。
「好不容易见了面，志权托我一定好好地和您谈谈……」
我还没说完，他打断了我，轻轻地摆了摆手道：「今天不谈生意。」
不谈生意？
都派人花了半个多月时间跟踪调查我，又带我绕了好几圈弯子，居然不谈生意？
是这人警惕性太高了，还是他压根儿就不信我？
我脑子飞速地转着，却不敢让一丝迟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我伸出左手轻轻地理了理耳边滑下来的鬓发，抬手的瞬间，衣袖也自然滑了下来。
就这么一瞬的工夫，赵远光的脸色突然变了，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左手腕子，凝眉道：「你是警察！」
08
我有准备对方会这样诈我，但这转瞬的氛围变化仍旧让我的后脊冒出了冷汗。
我抿嘴一笑，没说话，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几秒才悠悠地说道：「赵先生用这种肢体接触的方式来诈我，怕是不太礼貌吧？」
他这才轻轻地松了手，退回了座椅上。
「第一次见面，你会怀疑我，这我理解。但你不应该怀疑志权，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人，毕竟他已经和你们做了那么多次生意了。」
「你说得不错，李志权信得过的人，表示他已经筛选过了。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显得非常从容。
他从鼻子里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半晌，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当着我的面把它捏碎了。
那是一个窃听器。
他又走上前来，一把将我拉起，用迅捷的动作把手伸进了我的小腹下方。
我内心一惊，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
他的手没有再往下伸，只是从我的皮带扣内侧轻轻地摘下了一个衬衣钮扣大小的东西，两指夹着，放在我眼前。
那也是一个窃听器。
「新的刑侦手段，隐藏窃听器，一般探测设备发现不了，的确比我的先进不少。」
我看着他，皱紧了眉，呼吸开始紊乱了。
我自以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我实在想不透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这人心思如此缜密，能成为贩毒集团里的重要人物，手段想必也是非常狠辣的，不知道他识破了我的身份会怎么对我。
可能我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
就当我在飞速地思考脱身之法时，他却将那个窃听器还到了我手上，说了一句：
「我派人送你回去。你一个小姑娘，当不了大英雄，以后也别再想着做警察了。」
09
「你不信我？这东西是志权让我戴的，怕你们黑吃黑……」我冒着风险狡辩着。
赵远光不再说话，轻轻地摆了摆手，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
不多时便上来两个人，他吩咐两个人开车把我送回去。
从山庄出来，我的心才开始真正地忐忑不已，「咚咚咚」地跳个不停，现在才觉得后怕。
我到底是哪一步露出破绽被他识破身份的？
抑或是他根本没有识破我的身份，只是仍旧在使诈？
这两种思虑困扰着我，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平安地回到了住处，确定房间安全且周围无人后，我才向小组汇报了今天的工作。
任务还未完结，通信方式仍然用秘密系统进行。
「你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我从装扮到举止再到谈话内容都认真地复盘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而且他为什么那么笃定我是警察？」
「我把你今天收集的情报和现在遇到的问题马上和上级汇报一下，你原地待命。任务还未宣告失败，你现在还是秦舞霜。」
我和周队汇报完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半躺在沙发上，脑子里仍旧止不住地一遍遍地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个赵远光，老谋深算到了如此地步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涉世未深的我根本是斗不过他的。
个人安危事小，如果因为我的失误影响了整个缉毒行动，让全国公安系统多年的努力化为光影，那才是追悔莫及。
我下定了决心，准备主动地向周队提出退出这个任务。
正当我打开通信系统时，他却率先发来了新的指示：
「上级通过分析断定，你可能还没有暴露身份。
「即便对方有所怀疑，但目前能和赵远光面对面搭上的只有你这一条线了，上级不想轻易地放弃这条强有力的线索。」
我看着接连弹出的消息，正犹豫着怎么回复。
紧接着周队又发来一条：
「为了你的工作能顺利展开，上级决定孤注一掷，启用一位潜伏在贩毒集团多年的卧底，代号『 冬虫』」。
10
这个代号叫「冬虫」的线人，据说是省公安厅几年前放置在贩毒集团内部的卧底。
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他和上级之间极少联络，但他每次传递的情报却非常可靠，为公安干警摸清整个贩毒集团的内部情况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这次为了我启用「冬虫」，很显然本次缉毒行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了。
公安厅是想借这次机会将这个贩毒集团一网打尽。
除了我这条线以外，还有其他三个小组多条线在齐头并进，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进展情况，这是互相保密的。
我获取了和「冬虫」的联系方式，给他发出了信息。
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回我，只能等了。
他上一次跟他的上级联络，是三个月前。
时间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组里继续用李志权的身份和赵远光进行网络通信，而我依然用秦舞霜的身份配合着。
我也和赵远光保持着联系，就像那天的事是个误会一样。
他好像也没太当回事儿，只是不再和我谈生意上的事，倒像是在聊天。
即使如此，他仍旧滴水不漏。
又过了三天，我中午躺在沙发上小憩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冬虫」的回复！
「后天中午十二点，幽园咖啡厅见。暗号是一只千纸鹤。」
11
两天后的中午，我精心地打扮了一下，仍旧是二奶秦舞霜的模样，只身一人来到了幽园咖啡厅的一间包间里。
包间的位置很僻静，是这家咖啡厅的后院单独辟出来的一个法式风情小木屋。
我这一个多月一直很好奇，「冬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推开了房间门，「冬虫」正背对着我坐着，这背影似乎让人觉得很熟悉。
我绕到了他的正面，正欲坐下，看到他的脸，我猛地一惊，又站了起来。
他竟然是——赵远光！
「怎么会是你……」我正疑惑着，看到了他桌上摆的一只千纸鹤，忽然又明白过来了。
可他不应该是这个贩毒集团里的重要人物吗？怎么可能是「冬虫」？
他见到我，没有错愕，一改那日表情的沉稳冷峻，反倒很温柔和蔼地对我说：「先坐下吧。」
他眼中带光地打量了我一番，又带着微笑说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呀。唉，花铁季怎么想的？让你去做了警察。」
花铁季是我的叔叔，也是我的养父。
赵远光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很诡异，他怎么对我的身份了解得那么清楚，莫非我们公安系统被这个贩毒集团反渗透了？
「你是『冬虫』？」我试探性地问道。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足以让我震惊一万年的话：「我是『冬虫』，也是你的父亲，花铁仲。」
12
我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我本来已经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赵远光还是「冬虫」，现在他又说他是我父亲，更让我感到诡异。
我脑子里开始构筑起了对父亲的记忆，但却很模糊。
我五岁那年父亲就离开我了，我记得，他当时跪着朝我磕了个头，然后再也没回来过。
他跪别我的那天，母亲也死了。
胸口被人连开三枪。
「冬虫」看着我万分诧异的表情，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惊奇错愕，有些事可能很难让你接受。
「但上面既然决定启用我了，说明这次缉毒行动已经到收网阶段了，我的事和你母亲的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他开始向我讲诉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13
二十余年前， 我父亲是一名卧底，潜伏在一个核心人物叫「赤虎」的贩毒集团。
「赤虎」相当神秘，即便父亲已经取得了贩毒集团的信任，他仍旧很难接触到「赤虎」。
但他在这个集团卧底了一年之后，发现了这个贩毒集团还有另一个核心人物「冷豹」。
这个「冷豹」据说代替「赤虎」做了不少事，为人心狠手辣，老谋深算且行踪诡秘。
他调查到了一些关于「冷豹」的信息，但却始终未能与「冷豹」照面。
卧底工作十分艰辛，他大概四五个月才向公安系统传递一次信息。
公安系统也因为有了父亲的情报才能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贩毒集团，他们通过回传的情报一致地认为，找到「冷豹」是扑灭这个贩毒集团的重要线索之一。
于是让我父亲继续卧底。
父亲在集团里能够收集到的关于「冷豹」的线索并不多，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
这也很正常，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怎么可能轻易地被找到照片，更何况那还是 90 年代。
父亲只能查到一些关于「冷豹」布置贩毒集团人员、进行毒品交易甚至杀人的零星线索，而「冷豹」的身影，却自始至终是个谜。
他与「冷豹」最近距离的一次交锋，就是我母亲被杀的那一天。
14
「m1911 勃朗宁手枪，你母亲胸口正中三枪。」他双手扶额，鼻子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我说道。
停了半晌，他又说：「我发现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倒在血泊中了，早已没了呼吸……是我没保护好她……」
他颤抖着。
我看着他微颤的身体，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了一句：「你暴露了？」
「我怀疑是，不然『冷豹』绝不可能枪杀你母亲以作警示。」他紧紧地捏着拳头，又道，「当时围剿这个贩毒集团的行动还没收尾，我作为重要卧底却可能先行暴露了。
「我当时第一时间查看了现场，只有一把勃朗宁和地上有特制花纹的.38 弹壳。那是『冷豹』的专用佩枪。」
「那母亲临终前写下的数字 2 是什么意思？」我关切地问道，我很想知道这个数字的含义，它可能对找到凶手至关重要。
「什么数字？」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时看到那把枪和地上特制的弹壳，以及你母亲被以这么凶残直接的方式杀死，已经断定凶手就是『冷豹』了。所以我没有细查你母亲的尸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护你。」
这是一个父亲的本能。
母亲已经被枪杀，如果想再给一个卧底警察更多的报复和警示，那很快地就轮到我了。
「我去幼儿园接走了你，把你送到了你叔叔家……」
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模糊的记忆仿佛清晰了一些。
15
十九年前的那一天下午，我还在幼儿园等放学，父亲却提前来接我了。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路上一言未发。
我记得我们坐了很久的车，到了乡下叔叔家。
父亲把我交给了叔叔花铁季，也就是他的亲弟弟。
他给了叔叔一笔钱，交代了几句，转身便走。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冲出堂屋，大喊了一声：「爸爸！」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回头看着我。
父亲与幼小的我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互相凝视了几秒。
他缓缓地跪了下来，朝我磕了一个头。
我的身后站着我的叔叔花铁季。
这十九年来，我对这一跪的记忆很是模糊，可能是大脑刻意地想让我忘却这一段不堪的回忆。
但此刻眼前的男人诉说起过往的惨痛真相，它却又清晰得恍如昨日。
这一跪，既告诉我「再难相见」，表达了对女儿的万分歉意，亦是对我叔叔愿意抚养我的感激。
我想起当年他满脸泪痕跪下磕头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
「玉涵，我没办法，我当时必须得把你送走。我也不敢再出现在你身边，不敢专门去打听你的消息，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你知道的，搞毒品交易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情绪快要失控了，我站起身走向到他临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对父亲的模样记得有些模糊了，即便多年未见，我觉得你似乎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整了容。」
16
当时，父亲意识到他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他也不能再以卧底的身份继续潜伏在「赤虎」贩毒集团了。
更离奇的是，过了没几天，这个贩毒集团竟然就此销声匿迹了，公安系统多年的布置就此扑了个空。
看来这个「冷豹」的确相当不简单。
「我必须给自己换个身份，才能继续追查『冷豹』。我当时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公安身份了，我只想亲手揪出这个『冷豹』，替你母亲报仇！」
他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我的？」我问道。
「虽然没有刻意地打探过你的消息，但优秀女警的事迹偶尔还是会在公安系统里传一传，加上你的名字和年龄，一切都对得上。我就通过这些了解到的。」
「叔叔知道你当年的身份吗？」
「不知道。贩毒集团卧底的身份和造原子弹的专家一样神秘，他只知道我在城里工作。」
我突然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了，叔叔虽然知道母亲被枪杀一事，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
无论是对他的托孤还是对我的教育，他都对父亲如此坚信。
当时父亲只说必须要走，叔叔便同意抚养我。
看得出来，我父亲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又想起系统对「冬虫」传递的贩毒集团情报的肯定，愈发佩服起了他的坚韧。
「我走了之后，整了容，向组织申请把我的原档案销毁，继续从事卧底工作，并就此改名换姓。
「期间我仍旧继续在追查这个贩毒集团，直到四年前，我查到现在的这个集团首领，正是当年的『赤虎』。追查下去，我很有可能再找到『冷豹』的行踪！我通过种种手段，顺利地进入了这个集团成为卧底，代号『冬虫』。」
「那你查到了『冷豹』的下落吗？」
「没有。但是我最近查到了一个叫赵远光的核心人物，他的种种行为和『冷豹』极为相似，我很怀疑。」
「可是……赵远光不就是你吗？」我疑惑地问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17
三天后，缉毒行动提前收尾了。
当时公安厅在部署这个行动的时候，四条线齐头并进，我虽然和「冬虫」接头了，但这一头进展并不大。
另外有两条线的警察取得了重大突破，让各地干警得以提前收网，将这个贩毒集团一网打尽，包括为首的毒枭「赤虎」。
行动完成后，接下来就是对这个贩毒集团的成员一一地进行审讯了。
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这次审讯工作进行得很机密。
我虽然作为卧底参与了本次行动，但归根到底我的角色并不太重要，所以并没有参与审讯工作，只能等局里的消息。
这期间我也联系不上父亲，想必他也在秘密地参与审讯工作。
我有很多疑惑，只能等审讯结束后由上级或者父亲来给我解答了。
又过了十天。
这天我照常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齐东来面色凝重地走到我面前叫我去一趟会议室。
我来到会议室，王局和周队还有另外几位其他公安局参与行动的同事都在。
我进入会议室的一瞬间，他们都齐刷刷地看向我。
「玉涵，坐吧。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一一介绍了。」王局十指交叉地放在桌上平和地对我说道。
「好了，相关人员都到齐了，我们开始聊聊吧。表彰本次行动大获全胜的话就不讲了，这个省里开表彰会的时候自然会说的。现在主要是针对案件的疑惑进行一些研讨。」
市局的周队扭头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花警官，这次找你来有两件事。一件是了结当年你母亲的凶杀案的事，另一件事是想了解一些你父亲的问题。」
「杀我母亲的凶手抓到了？是那个『冷豹』吗？」我突然感到很惊讶，又突然很平静。
既然这个贩毒集团全员到案，那抓到『冷豹』也并不稀奇了吧。
周队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先一步步地来，把这个案子的疑点了结清楚。」
他打开投影，当年我母亲被杀时的凶案现场的照片出现在了面前。
18
我不是头一次看到这组照片，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的心还是不由得紧了一下。
周队继续说道：「你母亲这桩案子，我们追查了很久，现场唯一的物证，只有一把勃朗宁 m1911 和特制花纹的子弹壳。
「报案人是你的父亲，他当时是一名潜伏在『赤虎』贩毒集团的卧底，这个物证对应的人物关系，与当时你父亲传递的情报中一个叫『冷豹』的毒枭极为匹配。
「当时的公安干警勘察现场后也认为此事极有可能是贩毒集团识破了你父亲身份后进行的一次打击报复。」
我认真地听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和我父亲当时讲的并无出入。
「问题在于，你母亲临死前用小指蘸血写下的 2 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让当时调查的公安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后续接手这个案子的警察抠破了头。」
「凶手是不是有两个人，除了『冷豹』，还有一个隐藏的帮凶？」我解释道。
「并不是，凶手就只有一个。我们抓到了『赤虎』，从他的家里搜到了一些老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令我们很疑惑。」
周队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照片递到了我面前。
那是一张稍微有些泛黄的照片，是 90 年代用胶卷相机拍的，不论是色调还是质感，都有着浓郁的年代气息。
照片上，有四个男人光着膀子互相以手搭肩，看得出来，兄弟情谊挺浓的。
周队用食指戳了戳照片继续说道：「根据犯首『赤虎』交代，右边第二个人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冷豹』。」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目光立马停留在了照片上右起第二个人身上。
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
我幼时的记忆突然浮现在了脑海。
这不是我的父亲吗！
19
照片里是他整容前的样子，也是我对父亲的全部记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之前公安系统潜伏在贩毒集团的卧底吗？」
我有些激动，忽地站了起来。
王局见我失态，赶紧向下挥了挥手对我说道：「玉涵，你先冷静一点，听周队把话说完。」
我这才缓缓地坐下，但呼吸已然紊乱了。
周队见我平静些了，又继续说道：「你父亲一开始的确是公安系统安插在『赤虎』贩毒集团的一名卧底，他也向当时的公安系统传递了不少有利的情报。
「关于『冷豹』的情报，是他在进入贩毒集团后一年左右开始传递的。他大概三四个月才会向系统传递一次情报。」
周队说完停顿了一下，王局又补充道：「你知道为什么要那么久才传递一次情报吗？」
「90 年代信息又不发达，传递一次消息不容易，更何况是卧底贩毒集团这么艰巨又充满危险的行动，肯定要深入潜伏，不可能频繁地传递消息。」
周队点点头道：「这很符合我们的认知。」他又指着那张照片说，「根据『赤虎』和本次抓获的其他一些老贩毒集团的骨干成员指认，右边第二人的确就是『冷豹』。」
「这不可能！」我仍旧不愿相信，毒枭反咬缉毒警是同伙这事儿并不新鲜。
「 据为首的几个毒枭交代，『冷豹』十九年前就失踪了。你父亲在你母亲死后，也隐姓埋名了许多年……」
「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脑子里仿佛出现了一些线索的碎片，但怎么也串联不起来。
「你母亲临死前写下的那个 2，是指『 双重人格』。」
20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给我看照片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确认照片中的人就是我父亲。
「我们也对你父亲进行了问讯，这个结论应该没有问题。」
看来现在事实已经清楚了，周队开始给我讲起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或者说，这个故事更像是一个完整版。
二十二年前，我父亲以卧底身份打入了「赤虎」贩毒集团内部，开始了一些情报调查工作，并且不断地渗透这个组织。
在进入这个集团的一年后，他因为某种原因，觉醒了另一个人格——「冷豹」。
可以简单地认为，他本来的人格花铁仲是他的主人格，而「冷豹」是他的副人格。
在这期间，副人格「冷豹」占据了主导。
「冷豹」思维缜密，行事狠辣，手段残忍，很快地在贩毒集团获得了重要位置。
他的主人格很少才能被唤醒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断地搜集证据。
也就是说，一直以来，父亲在自己调查自己。
而因为人格分裂的存在，父亲对时间的概念感到很模糊。
加上卧底工作的隐蔽，他似乎很难注意到自己主人格长时间不在的意识。
这么说来，他三四个月才传递一次情报的原因之一，很有可能是他的主人格卧底花铁仲很长时间才觉醒一次，而其余时间他一直都是以副人格「冷豹」活跃在贩毒集团的内部。
十九年的一天，「冷豹」来到了我家里，应该是母亲觉察到了他的双重人格，所以他冷血无情地枪杀了我母亲。
「也许是受到了鲜血和亲人被杀的刺激，主人格花铁仲再度苏醒了过来并且占据了主导地位，副人格『冷豹』再也没有出现过。」周队点了点头继续道，「加上你父亲在你母亲死后立即销声匿迹隐藏身份，这也就是为什么贩毒集团内部『冷豹』也突然消失的原因。」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因为我已经大概猜到了最近这次行动中赵远光与「冬虫」的真相。
周队继续说道：「本次缉毒行动中，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赵远光也是你父亲分裂的又一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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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死后，他为了追查「冷豹」的下落，改换身份并且整了容，不断地追查「赤虎」贩毒集团的消息。
四年前，他又以卧底身份成功地打入了这个集团内部。
虽然没有直接找到「冷豹」，但他坚信只要将这个贩毒集团连根拔起，既能为民除害，也能将「冷豹」揪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在这期间又觉醒了另一个副人格——赵远光。
赵远光凭借缜密的思维和手段，很快地又成为了这个贩毒集团的骨干成员。
据几个匪首陈述，说赵远光颇有当年「冷豹」的风采，只是不及「冷豹」那么狠辣残忍。
副人格赵远光占据着主导地位，主人格花铁仲醒来的时间仍旧很短。
虽然追查赵远光并不是卧底任务的核心目标，但父亲仍旧是自己在查自己……
只是这一切他毫不知情。
我突然觉得很心酸，眼泪止不住地在眶里打转。
「不论是你，还是你父亲和你叔叔的体检报告显示，你们都没有精神病家族病史。你父亲之所以会人格分裂，我想他应该是在卧底过程中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
「这种刺激，可能是身体上的，比如大脑损伤或者神经毒素注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比如看到什么极度震撼的场面……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我们只有继续调查这个贩毒集团才有可能知道了……」
大家面色凝重地看着我，半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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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队停顿了一会儿，安慰我说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我们都感到非常痛心，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卧底警察，不论是十几、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为整个公安系统的缉毒行动提供了非常多有价值的线索。只是，这样的事，也实在太过离奇……让人很难接受。」
我轻轻地擦了擦眼睛里流出的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问道：
「我第一次和赵远光碰面的时候，他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
「我们审讯的时候，『冬虫』的主人格又沉睡了，他正好又恢复了副人格赵远光。我们也问了这个问题，他说是因为你撩头发时衣袖滑落，他看到了你左手上的那一块胎记。
「在这个副人格的意识里，他也是知道自己有个在做警察的女儿吧……」周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
「那他会被判刑吗？」我关切地问道。
「我们会对他进行医学标准和法学标准的鉴定，如果他在犯案时符合精神病的鉴定标准，司法机关会根据案情酌情审核。这种情况很复杂，我们需要很多时间……」
会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事实。
我刚刚才与阔别多年的父亲重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23
审讯室里，我见到了父亲，应该说是见到了他的副人格赵远光。
他穿着看守所的衣服，却毫无被捕之人的落魄，依旧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沉稳老练，波澜不惊。
我和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我旁边坐着周队，他说今天我是主审。
「你……」我本来准备了好多问题想问，但一开口却不知道问些什么才好。
「你是想问我是谁吧，我是赵远光。」他讲话不紧不慢，仍旧是一口清晰地咬字。
「你是不是当年的『冷豹』？」
他摇了摇头，十指交叉，身体往前探了探，微笑着说：「我很清楚地认为我不是。」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又问道。
「谁主张谁举证，花警官如果认为我是『冷豹』，要自己找出证据来。」他又笑了笑说，「这样简单的法理，想必不用我来教你吧。」
「即便你不是『冷豹』，光是你贩毒犯下的罪已经够判你死刑了。」我低头说道。
此刻，我不知道该把他当作我的父亲，还是杀我母亲的仇人，还是与十九年前杀母案无关的人……
「判不判刑，得证据说了算； 判不判死刑，得法院说了算，你和其他警察说的都不算。」他仍旧笑着。
我不知道近期的审讯中找到了哪些能定他罪的证据，但以我的办案经验来说，如果真的要给一个犯下这样罪行的人定罪，枪毙十次都绰绰有余了。
可要真是枪毙他，也等于枪毙了我父亲。
我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我实在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究竟想问出些什么。
「你那天识破了我是警察，为什么要放我走？」我轻轻地抬起头问道。
「哦。」他悠悠地说，「我看到你左臂上的胎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想杀你……可能我不喜欢对年轻小女孩儿出手吧。」
「那我母亲……」
「我说了那跟我没关系！」他突然用戴着手拷的手重重地砸在桌上，恶狠狠地对我说道。
24
时间又过了几月，我再次来到审讯室看父亲。
此时此刻，他已经接受了一段时间的精神治疗，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虽然他现在是主人格花铁仲清醒着，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沉睡。
他坐在审讯椅上，神色温柔，却又透露出无奈。
见我进了门，他当即站了起来，想向我走过来，但脚还没迈出又停住了。
「爸——」
我上次喊出爸爸，还是十九年前他与我分别的那一天。
他坐下来，扶着头，竟然哭了出来。
他身体抖动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是强忍着号啕啜泣着。
「对不起！」他哭着，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
「这不怪你……」我眼眶红了，可这次来既是探视也是问讯，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他们都跟我说了，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我精神出了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冷豹』，不知道我就是赵远光……」
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仿佛仍旧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我也不愿意相信。
他懊丧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我杀了你母亲，是我……」
他抱着头，痛哭道。
「你有多重人格，这很难说是谁杀了母亲……到时候司法机关会对你进行精神鉴定，具体的案件情况仍旧需要调查。你别灰心……」
他仍旧双手抱着头，不肯抬头看我。
我哽咽着继续说道：「你只要把当年的情况、现在的情况如实地交代清楚，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的。爸，我相信你……」
他泣不成声，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周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地说道：「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可能他需要时间，今天的见面就到这儿吧……」
我不舍地看眼前埋首在桌上的男人，渐渐地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我关上门的一刹那，男人挂满泪痕的嘴角轻轻地向上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