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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过最恐怖的故事是什么?

弟弟下葬后,我在继母的发卡上做了手脚。

后来她上工时长发绞在滚轴上,半个人被拖进了机器里。

发卡上的机巧,逃不过作为修理师父亲的眼睛。

他要我把继母还给他,我说可以,你先让我弟活过来!

1

我妈生下弟弟不久就出现了婚外情,她跟我爸协议离婚。

我爸心里是带着恨的。

我是女孩儿,我妈能带走。

但弟弟是我这一辈里老耿家唯一的男孩儿,我爸坚决要留下他。

我妈是元旦再婚的,我爸也不甘示弱。

四月份火速再娶,对方是他的一个女同事,在工厂一线上班。

我继父是个教书匠,人很温和,待我极好。

我想弟弟时去看他,继母不让,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把我拒之门外。我妈劝我,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也得顾及一下你爸新老婆的感受。

我央求奶奶去看看乐乐,他胆子小,就算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敢说出来。

奶奶说她去看过,继母看起来是个贤妻良母,乐乐很听话,就是不肯好好吃饭,瘦得厉害。

那年我弟耿乐四岁。

我妈离婚前,他体重三十四斤,身高一米零一,声音奶萌,有礼貌又懂事,看见谁,都会像个小绅士一样,鞠躬、打招呼。

邻居们都很喜欢他。

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邻居们再也没见过他。

有人问过我爸,怎么好久没见着乐乐了?我爸说乐乐要上小学了,不能总瞎玩,在家学认字。

邻居们也就不再追问。

我再见到乐乐,是在殡仪馆里。

他只有九岁,我难以置信那是我弟弟。

以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弟弟现在就是个干巴巴的骷髅。

那个小小的人儿体重不足十五斤,大大的头就像一棵风干的豆芽菜。他的身体蜷缩着,手指环抱肩膀,整个人是一种瑟缩惊惧的姿势。

我妈哭到崩溃,哑声问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垂着头在一旁抽烟,一根接一根,对我妈的哭诉置若罔闻。

警察告知我们的结论是,弟弟死于火灾意外。

当时,我爸家的邻居使用液化气不当,引起了火灾。

消防员施救过程中,别的邻居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还是得以逃生。

而乐乐,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他像根失去水分的枯草。

我不信意外身亡这种鬼话。

乐乐现在的样子,只要眼不瞎都看得出,他是遭受长期虐待的。

而跟乐乐日夜生活在一起的人,一是我爸,二是继母。

2

从四岁到九岁,一个孩子能碍她们什么事?

谁能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可爱的小男孩?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吃不下睡不着,简直要疯掉!

我妈在医院里挂水,她已经浑浑噩噩两天了,继父在病房照顾她。

我则在我爸家附近跟踪继母。

我怀疑,是继母虐杀了乐乐!

弟弟是不是撞破了继母的什么秘密,继母为了掩盖才杀了弟弟?

然而继母的一切活动,十分规律正常。

她每天早八点进厂上班,下午五点半骑单车回家。

她的社会关系也简单,只有几个相熟的女同事来家里找过她。

甚至,她身边就没出现过别的男人。

我不甘心。

一定是纰漏了什么。

我借着暑假的名头,非要待在亲爸家住几天。

继母不高兴。

但我坚持要住弟弟的房间。

我说:「我想乐乐,他已经不在了,就不能让我在还有他记忆的地方缅怀一下?」

这样说,我爸便没法拒绝。

继母李慧兰跟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毕竟我已经十九岁了,不那么好糊弄。

乐乐房间里的东西,都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如今只放了简单拾掇过的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子。

夜晚我躺在上面,想起乐乐四岁时的模样,眼泪忍不住打湿了枕头。

白天我趁着他俩都上班的空当,跟邻居们打听,就问「李阿姨平时人缘怎么样?」「她脾气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

邻居们都说:

「李慧兰人缘很好,跟谁都玩得来。」

「是个很热情的人。」

「……挺好相处的,每次跟她说话都乐呵呵的,还喊我们上家里吃饭。」

「她脾气挺好的呀。」

看起来一切都正常。

我又问:「你们去她家里时,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九岁的小男孩?」

楼下遛狗的阿姨想了想:「九岁?没见过……不过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特别瘦……」

我心里钝痛。

那是我弟弟。

他瘦成这样,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所以看上去,像是个完全停止了发育的小孩。

「她对那小孩好吗?」

遛狗阿姨疑惑打量我:「你总问这个干嘛?」

我说:「我是耿天明的女儿,阿姨你是才搬来不久的吧?以前我也住在这里,后来我爸和我妈分开了,我就跟妈妈搬走了。」

「哦,原来这样……我搬来这边三年了。」

「不过,你要打听李慧兰的事儿,直接问家里不就好了?」她仍是狐疑。

我便睁着无辜大眼看她:「老师让我写一篇有深度的议论文。我觉得,人都有两面性或是多面性。一个人在家里表现的和在外人眼里看到的未必是一致的。这个题还蛮有意思的,阿姨你觉得呢?」

她像是被我的话绕住了,当然我的年龄很有欺骗性。她大概不会想到我会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蒙她。

「哦哦那是,你刚才问什么……」

「那个小孩,他是我弟弟。可惜他在前不久的楼道火灾发生时没能及时逃生……」

我垂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手背上。

遛狗阿姨觉着不忍,连忙安慰我。

「哎呀你别哭,那个……是太可怜了,我……」

「阿姨,你过去常看到我弟弟吗?他跟我爸和李阿姨相处得怎么样?」我问。

问得这么仔细,因为我知道,这遛狗阿姨是唯一应了李慧兰邀请上家里吃过饭的人。

可是当我听说李慧兰把我弟弟用狗链拴在桌腿上,让他像狗一样在地上缩着,不给他吃饭,只给他喝水。

我心里的火差点把自己烧死。

这是个什么人啊!

这女人有心吗?

能把一个孩子当畜生养的女人连畜生都不如。

她打他,给他吃剩饭,吃几口又不给吃了。

她骂他蠢,那把扫床用的掸子,她经常拿来打乐乐泄愤……

遛狗阿姨说她后来就不忍心再去李慧兰家了。

有时候在楼下遛狗听到楼上打孩子的声音,起初还能听见孩子哭几声,后来连哭声都没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李慧兰不让乐乐哭。

他只要哭,她就精神折磨他。

李慧兰从老家带回城里来的两只老母鸡,就养在阳台上。

只要听到乐乐哭,她就逼他吃鸡屎。

直到他一听见鸡叫,就发抖。

而长久的跪着,乐乐的身体就以那种蜷缩的样子萎缩。

他被锁在家里,长期见不到阳光,营养不良,缺钙严重,头发牙齿都发育迟缓。

我后来又从李慧兰的同事那里打听到了更多。

每一次都气得浑身发抖,恨得想要烧光她和那个家。

而我亲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说他起初也劝过李慧兰几句,但都被骂了回来。

李慧兰对乐乐越不好,就使劲对我爸好。

再后来,我爸就不再管了。

他说「惠兰只是工作压力大,脾气不好,其实她人挺好的」。

那一刻,我真想连他也推下地狱。

3

我的时间并不充裕。

暑假一旦结束,我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这天李慧兰换休,我爸去工厂上班。

家里只剩下我跟她两个人。

李慧兰洗漱后就哼着歌去做早饭,那是首节奏欢快的曲子。

我死死盯着她的后脑勺,脑中闪过许多报复她的方法。

家里的灶台打不着火,李慧兰一边晃着煤气罐一边咒骂。

我看着她转身走回卧室,一会儿翻出个小本子来找电话号码。

送煤气的师傅要一个小时后才能上门,她放下电话又骂了句「倒霉」。

我心想,是啊,你就要倒霉了!

十分钟后,我提着早餐袋子上楼,把豆浆油条和两张梅菜饼拿出来端上桌。

金黄的油饼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李慧兰看看大瓷盘里的食物又看看我,眼神里满是狐疑:「文文,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我端来小马扎,在她对面坐下:「我为什么要毒死你?」

她捏起一根油条,一小截一小截地掰碎扔在桌上:「你不就是恨我把你弟弟弄没了吗?」

「……」

「又不能怪我,是他命不好,别人都逃出去了,就他没跑成。看到着火不跑开,是他傻嘞!」

我的拳头在桌下握紧,眼神凌厉地瞪向她。

「哟哟哟,看你气得,这小眼神。啧啧,你还想把我吃掉啊?」她笑得猖狂又得意,「你也就只能瞪个眼噘个嘴了,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恶毒女人!

如果用链子拴着一只小狗,长期虐待它、驯化它,不给它跑,不许它跳。它的四肢全部退化,关节变得像老人一样脆弱,它的耳朵被打到半失聪,它对周围的一切都反应迟钝……发生火灾时,它还能跑得出去吗?

胸口钝痛,气愤和疼痛让我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她。

可我还不能!

只有一次机会,我要一击即中。

眼泪憋回去,我当着李慧兰的面拿起一根油条,跟豆浆一起大口大口吃起来。

傻子才会在食物里下毒。

毒物会留有证据。

我虽然还在上学,却也没少看警匪片。法医能从尸检中找到证据。

用我这一辈子,换这种恶毒女人的下半生,我才不会做这么亏本的买卖。

况且,若是那样就让她死了,可太便宜她了。

李慧兰见我吃得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吃起来。一开始她小口小口地吃,还用鼻翼翕动嗅着吃。

我心里冷笑,你还挺惜命!

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吗?

跟这样恶心的人同桌吃饭,让我倒胃口。

我快速喝完豆浆,将杯子重重撂桌上:「买早餐是我跑的腿,你收拾。」

起身后,我听到她磨牙的声音。

晚上我爸下班回来,李慧兰打开门迎他,手里还拿着刚削皮的苹果,亲昵地放在我爸嘴边撒娇:「老公回来了?累不累?第一口先给你吃。」

我在乐乐屋里听到他俩的腻歪声直作呕。

李慧兰让他去洗手,说饭菜马上上桌。她还殷勤地把苹果切成小丁,拿牙签插着往他嘴里送。我爸手搂着她的腰,正要张嘴接着,就看到了靠在乐乐房间门上的我。

他赶紧把李慧兰推开,虚伪地说:「别闹,孩子在呢。」

李慧兰瞥我一眼,砰的一声把装苹果的碟子撂在桌上。

我喊了声「爸」,转身跟着李慧兰进厨房,故意大声说:「阿姨,我帮你端菜。」

李慧兰皱眉瞧我,反对的话还没说出口,我就已经捧起那个最大的蒸盘。

我看到这卖相优越的清蒸鲈鱼就在想,她和我爸吃这些,却连残羹剩饭都不愿给乐乐。一个孩子能占多少口粮,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啪——

瓷盘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菜渣乱飞,地板上到处都是油渍。

李慧兰气得上来就要打我的头:「你故意的是吧?你个小婊子!神经病!下贱坯子!」

「干什么呢?」我爸听到动静出现在厨房门口。

李慧兰的手在我头顶挥过,我巧妙地躲开了她大部分的力道,头顶的发仍是被她扇得飞起来。

我爸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哎呀,孩子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他绕过地上的残羹碎渣走过来,示意我赶紧出去,「我来收拾,你别扎着脚。」

这一瞬,我有点心软了。

如果我爸还是向着我的,我又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可是乐乐呢?

为什么乐乐被这女人虐待的时候,他不站出来?

4

晚饭后,我洗了碗,早早回到乐乐卧室,隔音不好的木门外传来播报新闻的电视声音。

我爸推门进来时,见我在写作业,摸摸我的头说:「早点休息,假期那么长时间不用赶作业,慢慢做就行。」

我点点头,看到他把两百块钱塞到我作业本下面:「你留着零花,别给你阿姨知道。」

我咬着笔头盯着那钱,小声问他:「爸,你给过乐乐零花钱吗?」

我爸沉默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第二天,我回了一趟我妈那边。

她再婚后搬到继父单位职工房住,我要搭两趟车中转,再步行十几分钟才到。我妈渐渐恢复起来,气色红润了许多。

我回来时看到她正歪在沙发上看婆媳电视剧,见我就拉着一起看。

「你看看,这儿媳妇当得多憋屈。结婚的时候,男方家一分钱彩礼都没出。这婆婆逢人就炫耀『我儿子有本事,没花钱照样有姑娘倒贴嫁给他』!结果,婚后过得一塌糊涂。你看看,要是没这恶婆婆掺和,这两口子也不会离婚。」

她边看边品,滔滔不绝:「文文,你以后要嫁人可要擦亮眼睛,选丈夫一定要看他的家庭,这个太重要了!」

「文文还小,现在说这些干嘛!」

继父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红糖水,里面盖着两个荷包蛋。

「养闺女就是要从小熏陶,不然等她长大了再说,就晚了。」

我妈还歪在沙发垫上没动,继父就像伺候老佛爷的小太监,谨慎温和地问她要不要放凉一点再吃、还想吃什么之类的。

我有些惊愕:「妈,你病了吗?」

「没有,」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文文,你又要当姐姐了。」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满脸期许和安慰。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

所以,这就是你能这么快淡忘悲伤的原因?

那乐乐呢?

我可怜的弟弟,还有几个人记得,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你们都已经喜气洋洋准备迎接新生活了,对乐乐而言,你们又是什么?

我有些愤怒,已经不自控地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差点掀翻继父放在茶几上的红糖鸡蛋水。

「文文?」我妈这时候才开始忐忑起来,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问我,「你不想再要个弟弟吗?」

我的眼中蓄满泪水:「妈,乐乐不重要吗?」

我妈张大嘴巴,想说的话像是被堵住了,眼神里有悲戚,又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我认得那眼神是什么,是自私。

继父讨好地轻扯了下我的袖子:「文文,别刺激你妈,她刚好一点儿。而且怀着孕,不能伤着你弟弟,你说是吧?」

我挺直脊背深深呼气吸气,再面向我妈时,尽量平静:「妈,我不反对你再生孩子,但你也要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帮我。」

「帮你什么?」

帮我把这个世界欠乐乐的都讨回来。

但我不会告诉她我的全部计划,我得一步一步来。

5

下午,我踩着点回去。

我知道继母下班的时间、路径。

她会骑单车从厂区东门出,经过家门口的菜市场,买完晚饭要用的食材,再骑车回家。

她到家时,大概六点半钟。

这个时间段,天色还没有全暗下来。

街坊老太太们,在小区的楼下,摇着蒲扇乘凉。

几个白头发老头,把石桌上的象棋拍得「啪」「啪」响的同时,会看一眼左邻右舍家。顺嘴说一句,谁家的孩子放学了,谁家的媳妇回来晚了。

这是人的八卦之心。

我不到六点,就站在菜市场门口等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李慧兰就出现了。

她把老凤凰牌自行车支在菜市场门口,转头时看到我,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边说边轻巧地从我面前走过,进入菜市场。

我保持着笑容,乖乖巧巧的,跟在她身边。

「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白我一眼,扭身往生鲜区走。

我爸喜欢吃鱼,她几乎每隔两天,就来买一次鱼。

我跟着她来到鱼池边,蹲下来。

一边拿网兜划拉池里的鱼,一遍大声喊:「妈,我爸说你上回买的鱼不新鲜,这回可要挑新鲜的。」

鱼贩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仔细端详我,不忿道:「小姑娘,你讲话要凭良心的!我可没卖过不新鲜的鱼!」

李慧兰惊讶地张了张嘴,显然她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管她喊「妈」。

鱼贩转而向李慧兰:「这是你的小孩吧,大人要管管的,不能让孩子胡说八道。我的鱼新鲜得很!」

鱼贩气鼓鼓的,眼睛都有一丝充血了。

我相信,每天人来人往,有那么多买菜的人,他不一定全记得住。

但我这个人,他一定会印象深刻。

李慧兰懒得理我,转身就走。

我立即一蹦一跳地跑过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继续大声喊。

「妈,你等等我。」声音里带着小女儿的娇憨。

「是不是要买鲫鱼呀?我爸最喜欢喝鲫鱼汤了!」

隔壁摊位卖鱼的人闻言,忙冲我们招揽生意:「来看看我这里,有鲫鱼,都是新鲜的。」

李慧兰疑惑地瞪着我,狠狠地甩开我的手。

我依然笑,不折不挠地继续去挽她的手臂。

「妈,你最漂亮了。

「我妈真好看。」

周围的菜贩子都冲着李慧兰,嘿嘿笑起来:「你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真看不出来。」

李慧兰的脸色不自然地泛红,尴尬地冲菜贩们笑笑。

「她不是我生的,是我老公和前妻的孩子。」

「哎哟,那更不得了。」

菜贩们冲她竖起大拇指:「后妈能做成你这样,真是成功。」

「就是啊,现在亲妈都不一定能跟孩子处好关系呢!」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我对李慧兰不离不弃。

无论她走到哪个摊位,我都殷勤地帮她拿菜,过秤,礼貌地对菜贩说「谢谢」。

所有看到我们的人,都会夸李慧兰有福气,夸我有教养。

「还是当妈的教得好。」

尽管是后妈。

李慧兰买完菜出了市场,才对我狠狠拉下脸来:「耿文文,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

我脸上扬着烂漫的笑容,说,「我爸昨天给我二百块钱,让我跟你好好相处。」

李慧兰的脸上,呈现出惊讶、恼恨、不甘、嫉妒和算计,种种情绪,纷至沓来,精彩纷呈。

6

从菜市场回到家,不超过一站路。

她上了单车,骑得飞快。

我紧跟着她,追着跑。

进了小区,在树下纳凉的邻居们跟李慧兰打招呼。

她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

我跟上了。

等她把车锁好,我已经从车筐里拿了装菜的袋子,在一旁抹汗等她。

邻居古奶奶说李慧兰:「小李啊,带文文买菜呐?」

古奶奶在这栋楼里住了二十年,看着我出生、我爸妈离婚。

当年她还嘘唏不已。

李慧兰不想搭话。

我已经蹲下去,给她把散开的鞋带系上。

十几双眼睛都在看着。

人们都说:「文文这孩子真好!」

「这孩子懂事儿。」

「对后妈跟亲妈似的。」

李慧兰的脸上维持着虚伪的假笑。

如果没人旁观,她大概会撕破脸,踢开我。

但是在外人面前,她得保持「贤惠」的名声,因此,站着没动。

我给她系好鞋带,站起身仰着脸,看着她笑。

一派天真无邪。

邻居们又说李慧兰:「小李,你好福气啊!」

「很少能看见重组家庭这么和睦的。」

「是啊,下次社区再有幸福家庭的演讲活动,你可以做代表,上去发言。」

「教教大伙,怎么能让家庭关系这么和谐。」

「还有那些动不动就打孩子的父母,让他们收一收自个的脾气。」

「别总拿孩子撒气,作业没写完,弄得一栋楼鸡飞狗跳,声控灯都一片一片的地亮……」

李慧兰的脸色,有些尴尬。

这些话,对她来说,可真讽刺。

我看到她脸上的假笑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仓皇地跑上楼去。

从今天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在这个小区里,众人都会留下「耿文文懂事,对继母孝顺,耿家幸福和美」的印象。

晚上,我爸回到家。

等待他的,不是烧好的饭菜,而是李慧兰的冷眼。

我爸也累了一天,饿着肚子,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他质问李慧兰:「为什么不做饭?」

「吃!吃!吃!吃死你得了!」

李慧兰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你有病啊?」

我爸匆匆来到我这屋前,看了一眼。

我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他抬手把门关上。

「孩子还在屋里头,你发什么脾气?」

尽管他声音压低,我还是听见了。

李慧兰的气焰同她的声音一样,又尖又利。

「哈,我就知道,你看重你那个赔钱货闺女,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

「她一来,就把你哄得团团转。别以为我看不出,那丫头一肚子坏水。」

「李慧兰!你好歹是孩子的长辈,说话注意些!」

「我怎么了?我问你,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给小婊子塞钱了?」

我爸噎了一下,但他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急着阻止她:「你说什么呢!文文是我闺女,你怎么这样说她?」

「哼!」李慧兰冷笑,「你闺女!那小婊子说不定这会儿正趴墙根听我们吵架呢!」

「你够了!别当着孩子面……」

「孩子什么孩子?耿天明,别他妈道貌岸然,当初我打耿乐的时候,你怎么屁都不吭一声?」

我握着钢笔的手,因为太用力,戳烂了面前的作业本。

她终于承认了。

就是她,让乐乐过了四年生不如死的生活。

外面的吵声还在继续。

「你现在知道护着闺女了,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吗?

「看着是个孩子,哪有孩子像她一样,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耿天明!你要是还把我当你老婆,明天就把她送走。

「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声音渐远。

我爸把她拽回卧室去了。

夜里,我去客厅看了一下。

果然,李慧兰没让我爸睡卧室。

他在客厅上蜷着,一米八几的身高,窝在那伸不开腿的沙发上。

这样睡一夜,很难受吧!

可是乐乐,我弟弟,像狗一样蜷缩着四肢,挨了四年。

我听着他的鼾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主卧门。

心想:这才刚刚开始。

7

翌日早晨,我打开房门。

对面的餐厅,桌上摆着皮蛋瘦肉粥、驴肉火烧和红枣糕。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吃得这么丰盛。」我问。

我爸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着碗筷,热情地招呼我:「先吃饭,吃完再说。」

继母在梳妆镜前坐着,慢腾腾地梳头发。

我从镜子里看到她沾沾自喜的眉眼。

她那一头长过腰的黑发,油亮亮的,像绸缎一样,保养得极好。

我看到我爸放下碗筷,走到她身后,亲了亲她的发顶:「快吃饭,我一大早去买回来的。」

我心里暗想,昨晚才闹得分开睡,今天就和好了。

看来是有一方先妥协了。

从继母的反应来看,自然是我爸在讨好她。

如我所料,他是决定要赶走我,来取悦李慧兰。

七点三十一分,家里的座机响了。

我咬一口红豆糕,端着碗喝粥。

我爸接完电话,脸色很差地转回身,看着我。

我无辜地眨眼,嘴里还在咀嚼食物。

「谁的电话?」继母问他。

我爸为难道:「文文妈打的。」

「什么事?」

「她说昨晚上,文文姥姥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她今早要回娘家去,让我再照看文文一些日子。」

「什么?」李慧兰刚才喜滋滋的脸色瞬间转阴,「你不送她走了?」

我低头又喝了口粥,碗沿遮挡着我的神情。

我妈按照我的要求,在李慧兰他们上班之前打了这通电话。

早餐不欢而散,继母摔门出去。

我爸也只留下一句「文文,你收拾碗」,便匆匆追赶李慧兰去了。

拿着红枣糕去阳台上趴着看,我看到我爸狼狈地紧跟着她,一路都在躬着背说着什么。

能想象得到,无非甜言蜜语哄她。

李慧兰如今二十九岁,我爸四十三了。

她还年轻貌美,我爸已是中年,还是二婚。

李慧兰当初会选我爸结婚,是因为赌气。这些我都已经打探清楚。

她那时有个谈了两年的男朋友。

两人快要谈婚论嫁的时候,男方巴结上了领导的女儿,嫌一线三班倒太辛苦,一门心思想要调动工作。

李慧兰长得漂亮,人也傲气,勒令男友离开领导的女儿。

如同昨晚,她让我爸在我和她之间选一个那样。

她自负,赢的一定是她。

可惜男友没有选择她,这让李慧兰大受刺激。

冲动之下,她跟「老实人」耿天明闪婚了。

婚姻生活与她最初想象的大相径庭。

婚假还没完,她就回厂复工了,脸色奇差。

厂子里人多口杂,旁人也总喜欢嚼他人的口舌,来增添自己的生活乐趣。

「哎哟我跟你说,二处的一枝花李慧兰嫁了个老男人,一进门就当了后妈……」

「她就想跟霍主任的闺女争男朋友,输了呗,没脸再争,就随便嫁了……」

「怎么那么快嫁了?」

「不嫁不行啊,肚子遮不住了。」

「姓耿的老实人可真是傻,还以为娶回去个大姑娘,谁想是个被别人玩剩下的破鞋……」

「人家老耿可不傻,李慧兰一进门,孩子就没了。漂亮媳妇还是自个的,他才不会给别人白养儿子……」

「你说李慧兰肚子里的种,是老耿弄没的?」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厂子里的流言就像一股风,刮一阵就过去了。

我至今懊悔,如果早知道李慧兰是这样嫁给我爸的,当初无论如何,都要劝我妈带走乐乐。

一个开始就阴谋诡计的婚姻,一个心理扭曲的继母,乐乐在这样的家里,怎么能好好生活?

总是低着头,眼泪就会不自觉往下落。

我爸和继母已经消失在小区门口,我的眼前一片氤氲,是泪水模糊了视线。

转回身来,我回头看着屋里面。

厂区分配的职工房都是经济型的,不宽敞。客厅连着餐厅是个长方形的大敞间,足有二十平。

而那个女人,平日给乐乐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围着餐桌的两平方米,是一根链子拴着的圆周。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电视柜前,拿出柜子里的工具箱,从里面找出螺丝刀,去了他们的主卧。

李慧兰的梳妆柜有抽屉,上了锁。

我没费多大劲就打开了。

一九九一年,那种袖珍锁头工艺粗糙。

就像窗栓一样,螺丝钉被卸下,锁头就是个摆设。

抽屉里,有一些零钱和澡堂月票。

还有一个铁质的月饼盒,里面装着李慧兰的化妆品和几个发卡。

我把最好看的一只发卡拿出来,小心处理后,再放回原位。

饼干盒下面,压着一个卷边泛黄的笔记本,上面的塑料封皮是八三版《射雕英雄传》出演黄蓉的翁美玲,那个年代很流行。

我小心翼翼把本子抽出来,翻开看。

里面夹货不少。

有一些黑白的、彩色的照片。

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

双人照上面的人,不是我爸,是另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很年轻。

从厂区流言提供的外貌信息中,我辨认这个人就是李慧兰的前男友胡帅。

她舍不得扔掉这些,看来是很看重曾经的回忆,也许她压根就没忘掉旧情人。

我爸没看过她这个抽屉。

一来,女人的东西,他不稀罕翻。

二来,他的心里还没种下怀疑的种子。

我又翻看笔记本上的内容,是李慧兰写的零零碎碎的日记,有的只言片语,有的写满一整页。

记录的,是她对胡帅的诅咒,还有对生活的抱怨,还有一些摘抄的流行曲的歌词。

本子上的最后一次记录日期,是一年前。

看来她已经许久没心思在这个上面写东西了。

我拿走了李慧兰与胡帅合照里五官最清晰的一张,又在本子的末尾撕掉一页空白纸。

做完这些,我把抽屉合上,螺丝钉复原,一切就像没人动过。

8

凡是在厂区长大的职工子弟,对厂子都很熟悉。

我从西南区的侧门进厂,门卫见我是个小姑娘,点了下头,没问就放行了。

暑假期间,有不少职工带着无处安置的未成年子女上班。

大人们在一线上工,二线办公,孩子们就在办公楼附近的树下捉蚯蚓,或是掀纸牌、打弹珠,各玩各的。

我找了一个单独玩的小孩,给他看了胡帅的照片,让他把一张纸交给照片上的人。报酬是两颗大白兔奶糖。

小孩儿一蹦一跳地进了办公楼,不一会儿又一蹦一跳地跑出来。

我问完胡帅看到纸条后的反应,把糖给了小孩儿。

中午下班时间,成群的自行车大军往厂门挤去。

工人们的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大家都很匆忙。

人散去后,厂区里瞬间安静下来,显得空荡荡。

胡帅去车间找李慧兰。

我早有准备。

车间前面一览无余,不适合谈话。车间里噪音大,也不适合。

大人们说事情总喜欢找背着人的地方。

离这个车间最近的办公楼后面最合适,绿荫掩映,天然屏障。

果然,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脚步声。

然后,是李慧兰和胡帅的说话声。

她不知道,我就躲在离他们最近的,红砖砌成的乒乓球桌下。

胡帅:「你过得不好,是不是?」

李慧兰:「你关心吗?」

胡帅:「兰兰,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李慧兰打了胡帅一耳光:「混蛋!」

语调里带着娇嗔和伤心。

胡帅:「兰兰,我心里有你。」

她发出呜咽声。

「如果,你有生理需求,可以来找我。」

「兰兰,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他说。

又拉扯了一会儿,两人各自离去。

我按下书包里的随身听,又把磁带倒回来,戴上耳机听了一遍。

虽然有知了叫的杂音,但他们二人的对话,还是清楚地录了下来。

胡帅看到的那张字条,是我写的。

我从小就不爱写那些重复的摘抄作业,为了应付老师,我模仿我妈的字迹签名,渐渐培养出了模仿笔迹的本事。

李慧兰的字,很好模仿。

字条上,只有七个字:破镜还能重圆吗?

足以触动胡帅的神经。

9

李慧兰爱美。

她的及腰长发,曾经不止一次被车间师傅批评:会影响上工效率。

但她舍不得剪短。

她那几个发卡,蝴蝶形那个是她最喜欢的。

因为珍惜,所以戴的次数最少,在几只发卡中显得最新。

那是曾经的恋人胡帅送给她的。

他们的合影中,那只蝴蝶发卡就箍在她的长发上。

今晚,李慧兰回家时,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我爸有些诧异,她做了糖醋鱼和回锅肉,还特意给他炒了碟花生米。

「我能喝点吗?」我爸受宠若惊。

李慧兰拿了高粱酒出来,斟上:「我陪你喝。」

我爸以为她通情达理,不再闹了,心里高兴,喝了不少。

李慧兰看我的眼神,多了些「你斗不过我」的得意和居高临下。

我没理她,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回屋写作业。

隔天,李慧兰哼着歌起床,梳洗,打扮。

我看到她心情很好地出了门,长发没有挽起,那只蝴蝶发卡出现在她头发上。

发卡上的搭扣被我做了手脚。

最初戴上时,不会崩开。

但她去工厂的一路,自行车会颠簸,那个搭扣便会渐渐松动。

等到震颤消耗差不多时,卡口就会崩断。

我照例在家喝粥,慢条斯理地吃红糖馒头。

我爸吃完饭,叮嘱我在家好好写作业,就去了厂子。

没有让我等太久。

不到中午,邻居古奶奶就来敲门,告诉我:「小李在厂子出事了,你爸已经赶了过去。文文啊,你别害怕,中午来奶奶家吃饭。」

我向古奶奶道了谢。

合上门,转过身,我的笑容变得僵硬、生冷。

这一刻,我觉得痛快。

这些日子的紧张难安,终于平定大半。

可我也觉得空落落的。

李慧兰出事了,如果像我预判的那样,她不死,也会残。

可无论她的结局怎么样,我的弟弟都回不来了。

晚上,我爸回到家,面如死灰。

李慧兰没有回来,厂区什么消息都传得飞快。

经过一下午的发酵,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惨状。

机器刚启动没多久,她的发卡就崩断了,长发绞进滚轴,把李慧兰半个身子拖拽了进去。

等周围工友听到惨叫声,紧急停下机器。

李慧兰已经大半个身体被绞碎了。

殡仪馆中午就去厂区拉人,人体碎片绞在机器缝隙里,抠都抠不下来。

现在那个车间,已经暂时封闭了。

人们口口相传,李慧兰死得凄惨无比。

还有件稀奇事。

李慧兰的死讯传出后,一个叫胡帅的男人,从办公楼冲到车间。

大嚷大叫着。他不相信,他要看看。

……

此刻,我爸坐在客厅。

他喝了两瓶二锅头,眼睛越来越红,样子十分吓人。

我去橱柜前抱了个密封罐出来,给他面前的空盘倒了些炒花生。

他抬眉,看我一眼:「你妈没了,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我平静地,看着他,在他对面坐下:「她不是我妈。」

我爸抄起酒瓶子,砸在我脚边。

刺耳的爆瓶声,让我浑身发颤。

但,我没有躲。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两半的蝴蝶发卡,放在茶几上。

「这玩意儿,是你干的吗?」

我心脏狂跳,双手放在腿下,用力地掐着,强迫自己镇定。

「爸,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

我爸侧着头,牙缝里挤出冷笑。

「装。」

「装得还挺像。」

他张开十根手指,上面布满老茧,怼到我眼前。

「你爸这双手,干了十几年修理工,什么样的痕迹,我会看不出来?

「你小时候学的那点儿本事,还是我教的。」

他的声音里,竟有了哽咽。

「你妈说,你一肚子坏心眼。

「我还不信……」

他照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用力之狠,红了一片。

「我真后悔,让你回来住。」

他竟然,哭了。

乐乐死的时候,他都没掉一滴泪。

我心里冷笑。

「爸,你知道李慧兰虐待乐乐,是吧?」

他抬头看我,一双眼浑浊。

「乐乐?」

他吐出酒气,向沙发背靠去。

「你就为了乐乐?」

我的眼圈,红了:「乐乐,我弟弟,你儿子!你怎么忍心,看着李慧兰把他活活虐死?

「只剩下一把骨头。」

「你配做父亲吗?」我说。

他撇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乐乐不是我儿子。」

「什么?」

我脖子僵硬,震惊。

「慧兰跟我说,乐乐怎么越长越不像我。」

他起身,去主卧拿了一张鉴定书,摔在茶几上。

「我外调那一年,不在家。

「你妈跟谁生的?她恐怕自己都没弄明白。

「当我冤大头,想让我给她外面的野种,白白养大?」他说。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可是,就算这样,他冠你的姓,他喊你爸爸!

「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一个孩子,如果你们不喜欢他,把他送回来,交给我妈就是了。

「为什么,要虐待他?」

我爸揉了揉猩红的眼睛,说:「我才不给她。让她如愿吗?她想得美。」

他跟我亲妈,曾经也是有感情的。

如今,却咬牙切齿,像在说一个仇人。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往外涌:「你们不配做父母。」

不配,做个人。

他又喃喃自语:「那段时间,慧兰自己的孩子没了,她心情很糟。我带她去看医生。人家说,要找个发泄出口,不然慧兰会得抑郁症的。」

这是什么恶心的理由?

自己做不了母亲,就拿别人的孩子撒气?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爸还捂着脸,鳄鱼的眼泪从他指缝间流出:「你把慧兰还给我,我不能没有她。」

我冷冷道:「可以,你把乐乐还给我。」

10

我爸指着我,手指一个劲抖:「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告发你?」

「你去啊!」

我不惧怕他:「反正我身上留着你的血。你没儿子,将来还得指着我养老吧!」

他颓然地坐下去,整个人都委顿了。

我去电视柜下抱出工具箱,拿着锤子,在他的注目下,砸开了李慧兰的梳妆柜。

哗啦——

月饼盒子、旧本子、照片飞了满地。

我捡起照片摔在我爸面前:「你看清楚,照片上的人是谁。」

我爸扭过脸去,反驳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你确定?」

我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我妈已经背叛过他一次了,如果李慧兰再背叛一次,他会气疯。

可他对乐乐的死毫无愧疚,还在偏袒那个恶毒的施虐者。

我无法原谅。

我去把书包拿出来,打开小录音机,按下公放。

李慧兰和胡帅的对话从磁带中传来。

在此时此刻,像一枚炸弹,在我爸头顶炸响。

「你过得不好,是不是?」

「你关心吗?」

「兰兰,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

「混蛋!」

「兰兰,我心里有你。

「如果,你有生理需求,可以来找我。

「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我爸脸上的表情,在一寸寸裂开。

他抬起脚,踢翻了茶几。

整块玻璃碎得稀烂,花生米撒落一地。

他从我手上抢去那把小榔头,打开了门。

我来到阳台,看着他,走进夜色中……

11

三个月后,法院判决:耿天明因故意伤人罪,被判处入狱四年。

这是后话了。

胡帅的家人报警后,警察进进出出我们小区几次,做调查取证。

所有邻居都说,我是这个家最无辜的人。

「文文这孩子真可怜,才没了弟弟,继母也没了,他爸又出这样的事。唉……」

警察找到我,例行询问:「耿天明行凶当晚,你与他接触过。你有没有发现,你父亲有过激的反应?」

我很弱小,答:「李阿姨在厂里出事后,我父亲从厂子回来,就一个人喝酒。后来他情绪激动,砸坏了李阿姨的梳妆柜,翻了阿姨的东西。」

警察:「什么东西?」

「就是这些。」我将李慧兰和胡帅的照片、本子、化妆品、月饼盒都放在桌上。

里面没有发卡。

警察了解完后,安慰我一番,继续去走访邻居。

街坊们说:

「耿天明可宝贝他这第二个老婆了,婆娘年轻漂亮呗。」

「可惜了,好日子没过多久。」

「听说小李出事的时候,还有个男的疯了似的往前凑,是小李的前对象吧?哎哟,老耿是不是被戴绿帽了呀?」

「那老耿肯定受不了。他这人吧,很要面子的。」

只言片语中,警察们大概构建出了耿天明与胡帅之间的恩怨纠葛。

介于李慧兰刚刚身亡,警方又问了耿天明的家庭内部是否存在矛盾,得到的答复是:

「耿家夫妻很恩爱,把孩子也教育得很好。」

「文文这孩子懂事,文文静静的,平时就待在家里写作业。」

「他们家庭和睦得很,李慧兰和文文的关系,跟亲生的差不多。」

「文文还经常陪着李慧兰一起去菜市场买菜,我们小区的人都羡慕得很。」

警察再去菜市场寻访一圈,确有其事,母女关系不错。

李慧兰的死,被判定意外。

胡帅被领导的女儿提出了离婚。

我爸被刑拘。

而李慧兰的娘家人认为,胡帅婚后不检点,还在勾引李慧兰,才造成她上工时走神,发生惨剧。

胡家人则认为,李慧兰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两家人吵来吵去,纠缠不休。

12

暑假结束之前,我背着书包回了姥姥家。

姥姥没有摔伤腿,她有阿斯海默症,走路颤颤巍巍,记忆时好时坏。

姥姥家屋前有一片池塘,夏季就会开满荷花。

我和弟弟,曾在这里度过最快乐的夏天。

摘下荷叶,顶在头上挡雨,追着蜻蜓疯跑。

小院里有棵高大的银杏树,小时候,我和乐乐经常爬到树上去玩耍。

我总是嫌他手短腿短,催他:「乐乐你太慢了,会被怪兽吃掉的!」

他怯怯地喊:「姐姐,乐乐怕」。

后来他明白,我是吓唬他的,这世上根本没有吃人的怪兽。

他也不生气。

这个善良的小男孩总是时不时仰着小脸冲我笑。

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腼腆地过来牵我的手。

竹质的躺椅还在树下摇晃。

我躺上去,头顶是碧翠的浓荫。

枝叶间落下斑驳的阳光,晃得人昏昏欲睡。

有人爬上竹椅来,带来了清凉的风。

我转头,看到弟弟。

他还是四五岁的模样。

粉妆玉琢,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摇着蒲扇。

我轻笑:「乐乐,你又学姥姥。」

他不说话,眼睛里满是哀伤。

我把他小小的身体拉倒,让他躺在我身边。

问他怎么不开心了?

乐乐伸出小手,紧紧搂住了我。

「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的心,痛到无以复加。

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乐乐什么都没有做错。

「错的是他们。

「那些做错事的大人,已经得到惩罚了。」我说。

低头间,乐乐泪流满面。

我想去擦他粉扑扑的小脸,却摸了个空。

一下从梦里惊醒,空荡的身旁,哪里有乐乐的身影。

姥姥佝着背,端出两碗绿豆汤。

「天气太热了,喝汤祛暑咯。」她说。

又往四处张望。

「乐乐呢,喊他回来喝汤哟……」

汤碗里落了几朵小小的枣花,慢慢地打着转,仿佛是在回应姥姥的呼唤。

乐乐,你听到了吗?

不要对这人世间绝望。

至少这里还有记得你的人。

还有真正爱你的人。

作者:三川神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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