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杂草丛生的地方，要提防恙虫病

大家好，跟大家分享一个惊心动魄的病例。

病人是女性，35 岁，发烧了 5 天，最终进了 ICU，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最高体温有将近 40°C，来医院前自己找了些药吃，不管用，后来在老公的坚持下才来的医院。

先是到了我们医院急诊科。

急诊科医生见到病人时，病人都快烧糊涂了，又因为有些咳嗽，所以考虑有肺炎，先给拍了胸片。

胸片结果出来了，肺部的确有点炎症，医生要求住院。

起初病人不时很乐意住院。

医生就告诉她，肺炎和肺癌有时候不好区分，得住院进一步检查，也有可能肺癌合并肺炎的，回家不是好的选择。

这句话起了作用，那就住院吧。

住院前，医生给病人做了心电图，结果没什么特别的。

也抽了血，肝功能提示转氨酶偏高一些，心肌酶、肌钙蛋白也稍微高了一点。

此外没有特殊。

「是肺癌吗？」病人老公私底下问急诊科医生。

医生哭笑不得，目前资料太少，没办法判断，得住院，进一步做胸部 CT 及其他检查才能明确。

病人老公告诉医生，他父亲就是死于肺癌，现在全家都很恐惧肺癌。

如果妻子真的是肺癌，那他这次一定会全力以赴，什么治疗都尝试，才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医生让他先别紧张，不一定是，可能不是，目前能明确的是一定有肺炎，先把肺炎搞好。

简单处理后，就把病人收上了呼吸内科住院。

病人收入呼吸内科后，按照肺炎处理。

用了一些抗生素，很可惜，这次它们没什么效果。

不管如何，先把胸部 CT 做了。

一来能进一步评估肺炎情况，二来也能打消家属对肺癌的担忧。

是不是肺癌，胸部 CT 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胸部 CT 结果出来了，考虑肺炎，不像肺癌。

病人和老公这回放心了，跟医生说，不是肺癌就好。

但即便是肺炎，目前也够呛的，因为连续用了 3 天药，效果微乎其微，病人每天还在发烧，最高又烧到 40°C。

而且状况似乎更差了，呼吸都稍微急促了。

这下医生觉得有些棘手了，这个肺炎没那么简单。

病人老公也急了，一直在问为什么还没效果，到底是不是肺炎，会不会还是肺癌，需不需要调整药物，以及需不需要请其他科室会诊，比如感染科啊。

他说查过百度了，肺炎属于感染性疾病，得找感染科看才行。

管床医生只好安慰他，说病情有些复杂，治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给点耐心。等等。

至于要不要请会诊，这个可以缓一缓，先让内部医生讨论讨论再说。

如果一个疾病治疗了几天都没有效果，那就真的是有问题的了。

这时候医生如果还不反思，那接下来可能要吃大苦头。

科里面几个医生赶紧召集起来，开了个小会。

主任开门见山，问大家认为患者的诊断是什么。

是不是肺炎，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经过几天的治疗效果还是不好。

另外，都做了什么检查，有没有异常结果。

管床医生有点委屈，说该做的检查都做了，诊断肺炎应该是没问题的。

至于为什么会效果不好，一个可能是抗生素没有覆盖到致病菌，咱们要不要尝试更换抗生素。第二个，可能是患者会不会有别的疾病没有发现。

其他医生也基本同意管床医生的意见。

「心脏有没有问题？」主任问。

「病人这几天的心肌酶、肌钙蛋白都是偏高的，还有转氨酶一直都还是偏高的，有没有去找原因，为什么是这样？」

「普通的肺炎会这样吗。呼吸科一个月下来能治疗几百个肺炎患者，有多少肺炎患者会这样。想过没有。」

主任语气不是太好了。

「患者很年轻，而且平时在家干活都是不受体力限制的，心功能不成问题。」

「何况也做了心脏彩超和心电图，都是正常的。」

「基本排除心梗、心肌病等情况。」

主任对这个说法还不是很满意，继续问，「有没有可能是心肌炎？」

「患者有胸闷、气促、发热、四肢酸痛，能不能用心肌炎症来解释？」

「如果是心肌炎的话，多数是病毒引起的，我们有没有好的抗病毒药物？能不能尝试？有没有跟家属说过这种可能性。」

最后，主任意味深长地说，

「同志们啊，沟通要做好啊。出事前沟通一句，比出事后说一万句有用啊。这个病人万一是个重症心肌炎，一下子就没了，那怎么跟人家交代。」

大家听到主任说的这个重症心肌炎，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去年一个重症心肌炎患者在其他科室误诊死亡了，官司还在打着呢。

难道眼前这个病人也是重症心肌炎？

在病人一日未明确诊断之前，可能性是非常多的，发热的鉴别诊断有时候是相当困难的。

此外，主任强调，要考虑传染病。

一个高热患者，来到呼吸内科，绝对要排除常见的传染病。

严格来讲，传染病也可以认为是一种感染性疾病，只不过是特殊的病原体感染而已，比如登革热、恙虫病、钩体病、艾滋病等。

「恙虫病呢？这个病不少见的啊。高热、四肢疼痛、胸闷、咳嗽等患者都要常规考虑啊，每年都有误诊的。得进一步做外斐试验。」主任说。

恙虫病，大家可能听的少。

很多动物（主要是各种老鼠，比如黄毛鼠）身上都有恙螨，恙螨很小，长度不过 1mm，恙虫病立克次体这个病原微生物会感染恙螨，恙螨又寄生在这些鼠类身上，这些鼠类出没于杂草丛生的草林。

人类在田地干农活或者在野外休息时，都可能被恙螨叮咬，从而传播了恙虫病立克次体，引起恙虫病。

恙虫病立克次体侵入人体后，会引起全身小血管炎症，会有发热；如果侵袭呼吸道，那就有咳嗽、胸闷；如果侵袭心脏，那就会有心肌炎；如果侵袭肝脏，也会有肝炎、转氨酶升高等。

患者有发热、畏寒，难免会有四肢疼痛，都可以解释得通啊，所以必须要警惕恙虫病这类传染病可能。

「讨论结束了，要进一步完善检查。」管床医生跟病人老公说。

病人老公有些不耐烦了，说已经抽了很多管血了，也做了很多检查了，为什么还不能找出病因呢。

堂堂一个大三甲医院，这要传出去的话，脸面有点挂不住啊。

管床医生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继续抽血检查。

刻意查了外斐试验了，但结果是阴性的。

这让管床医生很是苦恼。

外斐试验，能检测患者血液中有没有立克次体的一个抗原，如果有，那就验证是立克次体引起的疾病，比如这个恙虫病立克次体。

外斐试验阴性，提示恙虫病可能性不高。

但主任不迷信这个结果，一定要亲自看了患者的腹股沟、腋窝才放心，如果真的是恙虫病，这些皮肤会有焦痂的。

主任亲自到病人床旁，跟病人沟通了，说病情有些复杂，不单纯是肺炎，还可能有其他疾病，比如恙虫病。

这个恙虫病有一个非常非常典型的特点，就是这个恙虫病立克次体叮咬人的部位，最先会有红点，后来会现成溃疡，焦痂，而且是不痛不痒的，很特殊。

而且部位经常是细皮嫩肉、潮湿阴暗的地方，比如会阴、腹股沟、腋窝等。

主任的话也不是很高大上，但是患者听了还是受用，态度登时也缓和了不少。

主任拉起帘子，跟病人说要看看她的下体，要看看腹股沟，看看阴唇等。

看有没有溃疡、焦痂之类的。

患者有些难为情，说自己没发现。

还是亲眼看一看比较好，有些病人会遗漏的。

于是在病人老公、护士陪同下，主任给病人检查了，结果让我们失望了，真的没有焦痂。

主任这才死心。

检查后，大家又回到办公室。

主任吩咐管床医生，请感染科医生过来看看吧，看看到底有没有传染病可能。

另外，我们要再做一次胸腹部 CT，看看有没有变化。

患者现在呼吸有些急促，担心肺炎是加重了。

临走前，还让管床医生把抗生素调整了。

传染科医生还没来得及看，病人当晚就病情变化了。

晚上，病人呼吸困难突然加重了，满头大汗，还说肚子痛，嗷嗷叫。

值班医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个患者诊断未明，本来就让人头痛了。突然来这么一出，可别出事了。

病人当时神志还是清楚的，但额头上都是汗珠，捂住肚子，呼吸急促异常，心电监护提示血氧饱和度降至了 90%。

病人老公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会吵着说要找主任，一会又说要找医务科投诉，投诉治疗效果不好，越治越差。

「但当务之急是先抢救病人啊。」值班医生跟他说，「赶紧吸氧。」

发现病人腹部压痛比较明显，这哪里出了问题啊，下午都还好好的。

值班医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一细致检查，患者右上腹似乎压痛更明显一些，墨菲征似乎是阳性的。

墨菲征阳性，意味着患者胆囊有炎症。

肿大的胆囊靠近腹壁，炎症波及了腹壁，这时候我们在胆囊这个位置压下去，会出奇地疼痛，因为压迫到了发炎的胆囊。

所以墨菲征阳性往往意味着急性胆囊炎。

可是患者之前的 B 超没有看到胆囊结石啊，值班医生想不明白。

该不会有突发的胃肠穿孔吧，胃肠穿孔也会痛得嗷嗷叫的。

不管如何，请外科医生过来会诊总是正确的。

同时，也要再次排除心肌梗死可能，任何腹痛都要排除心梗，这是医院的明文条例了。

所以值班医生一边让人找外科医生，一边自己拉心电图，同时还让人找 ICU 医生会诊。

患者突然病情加重，说不定得去 ICU。

ICU 当晚是我值班，后来值班医生把病人这几天的情况都简要跟我说了。

心电图出来了，没啥大问题，就是心率快些。

外科医生比我先到了一步，他检查了患者腹部，表示：

患者这个肚子虽然疼痛，但是腹壁不紧张，没有反跳痛，估计不是肠穿孔、胆囊炎等情况。

肠鸣音也还是有的，也不像肠梗阻，有没有胰腺炎等情况情况就不好说了，建议先做个腹部 CT，进一步明确再说。如果有外科手术指征，再找他们手术。

而我的感觉是，病人很年轻，但是很凶险。

我们一起快速回顾了病人的病史，依然找不着北。

病人有发热、胸闷、气促，突然发生腹痛，既然没有特殊病史，的确不好说是什么。

我同意外科医生的意见，先做 CT。

病人老公急了，说这个样子送出去做 CT，会不会很危险，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看她很缺氧啊，就不能先用药吗。

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但是不做 CT 也不行。

不搞清楚情况，冒然用药也是有风险的。

万一患者是有穿孔或者其他需要手术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给耽误了。

那就是害了病人，而不是救了病人。

好在病人血压还是稳定的，快去快回，估计问题不大。

病人老公问我，能不能保证不会出事。

我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个东西，只能说不检查清楚对患者诊治不利，虽然之前做过了 CT，但此一时彼一时，该做还得做，该冒险还是得冒险。

他说要见主任。

值班医生也早通知了他们主任，还好主任住得近，匆忙赶了回来，经过评估后，同意先送去做 CT，看看是不是胆囊或者肠道穿孔了。

患者这边腹痛又加重了，求我们给她用些止痛药。

值班医生有所犹豫，害怕止痛药掩盖了病情。

我说再这么痛下去，等下直接就晕厥了，也不利于治疗，可以先给她用点吗啡，镇痛后也能更好配合 CT 检查。

值班医生担忧什么我知道，他是害怕吗啡会抑制患者呼吸，患者本来呼吸就不好了，万一搞出个呼吸衰竭，那就棘手了。

我说如果出问题，随时上 ICU，气管插管上呼吸机。

话刚说完，患者的呼吸更加急促了。

这可吓坏了病人老公，差点哭了出来，扯着我们说赶紧用药啊，再不用药就死人了。

值班医生及主任忙着处理病人。

我见这架势，也不好先行离开了。

患者呼吸困难进一步加重，目前看起来不支持气胸。心电图也没看到心肌梗死。

当务之急，先解决患者的呼吸问题。至于什么诊断，容后再说了。

我内心打定了主意，跟值班医生说，要不先转 ICU，气管插管接呼吸机稳住生命征再说，CT 不做了。

「这样的病人再放在呼吸科也是个炸弹，搞不好心跳停了就完了。的确要先上 ICU 了。」主任说。

我问病人老公，同不同意去 ICU。

他都差点给我跪下了，说只要有帮助的，都做，ICU 也去，花多少钱都去，你们倒是快点行动啊。

老实说，我们并没有耽误什么，实在是病人病情变化太快了。

眼看病人呼吸越来越差，我说等不了去 ICU 了，直接在这里插上气管插管才保险。耽误一分钟都不行了。

他们同意我的做法。

说做就做，我让 ICU 护士火速把插管箱送下来，边准备边跟病人老公沟通好，只等他同意插管这几个字一出口，我的气管导管就送入病人气管。

插管前病人开始躁动不安了，我们给她静推了镇静药。

整个病房闹哄哄的。

我顺利插入气管插管，赶紧接上球囊，给病人按压送气。

然后几个人齐力把病人转运至 ICU。

那一晚，可谓精疲力尽。病人总算安全到达 ICU。

上了呼吸机后，病人情况逐步稳定下来。

她老公找到我，硬是要塞给我红包。

我不拿，他就掉眼泪，说无论如何也要我们尽全力抢救他妻子，他爸妈已经去世了，如果妻子还走掉的话，那就太可怜了。

当时那种环境，没办法拒绝他，只好先拿着，后来给了护士长，帮他充入住院押金里面去。病人危重时家属的红包拿不得的，这是我们的原则。

一来大家都不容易，住院已经要花费很多费用，再收红包会增加对方经济压力。

二来我们也怕家属会在塞红包的时候录音或者录视频，将来要是病人出了问题，他们可能拿这个给我们使绊。

我告诉他，不能保证什么，但能保证我们全力以赴。

后来我们几个 ICU 医生也在商量，为什么患者会突然病情加重了呢，呼吸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呢，是哪里出了问题。

肺炎加重了？还是有别的问题，比如气胸、肺栓塞、肺水肿？

第二天，患者总体情况更好一些。

我们讨论了，觉得还是必要尽快把 CT 做了。

于是我推着呼吸机，带着病人去做了胸腹部 CT 扫描。

本以为能发现一些信息，可惜没有。

患者没有肺栓塞，没有气胸，肺炎都没怎么加重，倒是有些肺水肿。

肺水肿怎么来的呢？是肺炎引起的？还是心衰引起的？

大家意见不统一了。

如果患者心脏功能不好了，血液泵不出去，就会堆积在肺部，就会发生肺水肿。

整个肺泡本应该是充满空气的，现在都被水分填充了，患者当然会缺氧，当然会呼吸急促。

问题是，为什么患者会发生心衰呢。

要知道，患者之前身体都很好的，没有冠心病等心脏病基础的。

年纪也不大，突然就心衰了，说不过去。

除非，患者有严重的心肌炎。

这个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真是重症心肌炎，那之前的检查应该有所体现的啊。

或者会不会突然由普通心肌炎一下子进展到重症心肌炎？

那为什么会发生心肌炎呢？真的是病毒感染导致的吗？

我们几个医生一起讨论着，最后把凶手定在心脏这边。肺炎可能仅仅是个旁观者。

患者血小板很低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要么是患者感染太严重了，要么患者可能是有血液系统方面疾病。

血小板是人体凝血系统的一种物质，人体血管破裂出血后，血小板会马上用上去止血的。

在严重感染时，血小板的生成会受到抑制，表现为不断减少、减少。

而很多血液方面疾病也会导致血小板减少，同时也会有白细胞、红细胞减少，比如白血病、淋巴瘤等。

患者高热了这么多天，现在血小板下降得怎么快，该不会真的是血液方面疾病吧。我隐隐有些担忧。

但也仅仅是担忧而已，很多原因多会导致血小板下降快，比如传染病，很多传染病都会导致肝肾功能损伤、血小板下降快等等。

我们主任见多识广，却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诊断，说反正患者目前诊断未明，就请大家再过来讨论看看吧。

很快我们就安排了一场多学科讨论，请呼吸科、心内科、传染科、血液科、胃肠外科一起过来。

讨论开始前，大家都去看了病人。

病人现在用了镇静药，人是镇静状态了，呼吸机支持下呼吸还是平顺的，血压是稳定的，腹部也不紧张。

传染科主任说，要警惕传染方面疾病，比如之前大家考虑到的恙虫病、登革热等，还有艾滋病，但目前相关检查都是阴性的，所以依据不足。

血液内科主任说，如果家属同意，可以安排做一次骨髓穿刺，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如果患者真的是血液系统疾病，比如白血病、淋巴瘤等，骨髓穿刺活检可以给出答案。

外科医生说，现在回过头，结合胸腹部 CT 来看，不支持常见的外科急腹症。现在患者肚子也不紧张，估计不是外科问题。但患者腹股沟这里有几个淋巴结肿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意义。

外科医生提出的问题，让我们提起了精神。

是啊，为什么腹股沟的淋巴结会大呢，如果不是血液系统疾病，那就只能说是感染了。

淋巴结是人体淋巴细胞栖息地，可以比喻为士兵的堡垒。

很多淋巴细胞都会积聚在这里，如果是有感染，或者是血液病，淋巴细胞或者白细胞增加，淋巴结就会肿大。

讨论结束后，我把结果跟家属说，要做骨髓穿刺。

病人老公还是那句话，可以做。有帮助的都做。

他似乎担心我们用药不够积极，直接预充了 20 万元押金。

签完字后，我们就着手准备骨髓穿刺了。

操作不是太顺利，由于患者血小板计数比较低，别说骨髓穿刺，就算是普通打针都可能出血不止。

果然，操作后伤口一直有渗血，还好不是重要部位，否则就真的棘手了。

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

骨髓穿刺化验结果符合感染表象，不支持淋巴瘤或者白血病等血液方面疾病，还是考虑感染性疾病。

可到底是什么感染呢？我也头痛。

患者前后换了几次抗生素了，但白细胞计数还是偏高，而且人还是发热，这都说明目前的抗生素是没有效果的了。

患者血培养结果也是阴性的，这让人很懊恼。

主任说，要跟家属提做病原微生物高通量基因测序了。

这是一个非常昂贵的检查，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抽一管病人的血，送去实验室检查。

实验室能够分析对比出血液里面所有人类已知的病原体基因片段。

这是个不错的手段，就是价格昂贵，得差不多 1 万块，而且是自费的。

眼看着病人躺在 ICU，上着呼吸机，家属着急，我们似乎也力不从心，最让人无奈。

所以，但凡有帮助的，我们都想让家属尝试。

病人老公毫不犹豫。人如果没了，钱再多也没用。

也就这时，管床护士喊我，说病人外阴这里有个糜烂了，让我过去看看。

外阴糜烂？我首先想到的该不会患者有什么性病吧。

过去一看，果真，病人外阴附近有个 0.5cmX0.5cm 大小的小溃疡灶，如果不是护士护理仔细，我是没办法留意到的，因为这几天查房一直没看她的会阴部。

什么性病会有外阴溃疡，梅毒？我暗自思忖，这方面疾病实在是知识薄弱了，得翻翻书。

刚想找皮肤科会诊，脑海中一个想法略过……我怔住不动了。

难道是恙虫病导致的焦痂？？

不会吧？？

我简直不敢想象。

恙虫病的焦痂不经常是腹股沟的吗？怎么会长到外阴这里来呢？

另外，病人先前做个相关检查啊，都是阴性的啊，不是排除恙虫病了吗？

我赶紧拿来手机，对准病人外阴溃疡灶拍了个相片，传输给感染科医生，让他们看看是什么。嗯，对有点重口味，但也顾不上了。

感染科医生马上回复了，说焦痂很像，的确要警惕恙虫病可能，有部分患者的焦痂会长在外阴甚至肛门上的，不出奇。

我忙不迭把主任喊回来，大家一起琢磨。

主任说，既然患者家属同意了，那就先抽血做这个基因检测，然后我们也抓紧时间治疗，就当恙虫病这样治疗。抗生素得换了，用多西环素吧。

大家可能不知道，虽然都是抗生素，但是不同的病原微生物，会对不同的抗生素敏感。

就好像我们担心的恙虫病立克次体这个家伙，偏偏就是多西环素、氯霉素这些抗生素敏感，而他们先前用的那些更高级别的抗生素，则是无效的。

「如果患者用了多西环素后退烧了，病情好了，一样可以验证恙虫病诊断。」主任眯着眼睛笑着说。

事情就这么戏剧，人生也是这么戏剧。

自从用了多西环素，患者就已经不烧了。复查的各项指标也有向好的趋势。

也就是第二天下午，病原微生物高通量基因测序结果出来了。

大家看到这个结果后，都欢呼雀跃了。

结果是：恙虫病立克次体的基因序列有数百条。

事到如今，真相终于大白。

患者的确是恙虫病。

有两个证据：

第一，多西环素治疗有效，患者用药第三天就成功脱离呼吸机拔除气管插管了。

第二，基因测序找到了恙虫病立克次体的序列。这叫人证物证具在，想赖都赖不了了。

经过治疗，患者逐步恢复，后面顺利脱掉呼吸机，转出 ICU，没多久就好转出院了。

真的是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追问病史，说患者前几天去了公园溜达，会不会就是那时候被恙螨叮上了，有可能的。

所以告诫大家，如果真的要去这些杂草丛生的地方，最好穿严实点，不要露出腿部皮肤，否则容易出事。

只是大家好奇，为什么之前做了外斐试验还有一些抗体检测，都是阴性的呢。

这就涉及到一个阳性率的问题了。

所有检查都不是 100% 的。可能跟病程有关，恙虫病就是这样，发病后一个星期检查阳性率不高，但如果是 2 周后检查阳性率就飙高了。

另外，为什么一开始呼吸科主任没发现患者会阴部焦痂呢？

这也是一个时间点的问题。

他们看的时候，可能是焦痂还没形成。

等到我们 ICU 护士做护理的时候，焦痂才出来。

科普小课堂：去杂草丛生的地方，要提防恙虫病

什么是恙虫病？

恙虫病，是由恙虫病东方体引起的一种急性自然疫源型传染病，主要传染是鼠类，本病是通过恙螨幼虫叮咬传播给人，在我国最主要的是草地里的纤恙螨和红纤恙螨，当人在疫区的草地上工作、活动或者坐卧时，都有可能被带有病原体的幼虫叮咬而得病。

在我国，本病流行地区主要是广东、福建、广西、江西、湖南、云南、贵州等地区，以东南沿海地区多发。

临床表现主要是发热，起病急，1-2 天内发烧到 39-41°C，就好像文中病人一样，发热可持续 1-3 周，常伴有寒颤、剧烈头痛、全身酸痛、嗜睡、恶心、呕吐、皮疹、淋巴结肿大、肝脾肿大等，典型体征就是焦痂或者溃疡，对临床诊断最有意义。

70% 以上的患者会有这个焦痂。焦痂可见于体表任何部位，但是由于幼虫喜欢叮咬人体湿润、气味较浓以及被压迫的部位，所以多见于腋窝、外生殖器、腹股沟、会阴、肛周和腰背部。所以查体要仔细，以免遗漏。

治疗的重点是抗生素，多西环素有特效，罗红霉素、阿奇霉素也有效果。而常规用的青霉素、头孢菌素类是无效的，就好像文中患者最初抗生素无效一样。

发热，要考虑什么病？

太多了，急诊科医生最头疼就是遇到发热的病人，因为无数种疾病会引起发热，最常见有三大类：感染性疾病、肿瘤、风湿免疫疾病，这三大类都包含很多种类疾病，单独一个感染性疾病，可能就有数百种之多。

所以医生面对发热的病人，要了解很多病史、临床表现及结合查体，再辅以必要的辅助检查，才有可能做出正确诊断。

什么时候病人需要进入 ICU？

一般危及生命的疾病都会被送入 ICU，最常见是呼吸、循环不稳定，就是说患者极度缺氧了，血压低了，那都是要致命的疾病了。ICU 有各种各样的设备和治疗措施能帮助病人稳定呼吸、循环，度过难关。

如果是一个有机会逆转的疾病，比如文中提及到的严重感染性疾病，那么送入 ICU 治疗是值得的。如果是一个恶性肿瘤晚期，那种已经没有了逆转可能的疾病，不建议收 ICU 继续治疗。